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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7-8-2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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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吓一跳,“什么事,可是外婆的健康——”
“不,她很好。”
“我知道了!姐姐的投资终于失败。”
杏子斡无奈,“观众不愿入场,毫无办法。”
要命。
难得他消息如此灵通。
“请把详情告诉我。”
“上了三次特别场,门可罗雀,戏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场,听说她不甘心,坚持一
拼。”
“争这一口气,要花多少?”
“恐怕要变卖若干产业。”
解语吁出一口气。
“别担心,也不是很大的数目。”
“我不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
“为什么,你不欲再见到我?”
“不,”解语握着拳头,“我想与你平起平坐。”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我根本站不起来。”
解语握着拳低下头。
解语一夜不寐。
她根本不想再离开这座岛屿。
可是清晨来临,她又起来了。
行李早已为她收拾好,老金亲自打点一切。
那一天上午,杏子斡都没有出来见她。
临上车之际,解语忽然听得有人叫她,转过头,抬眼看,只见他站在露台上。
他样子有点怪,僵硬、不自然,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分明由一座特别构造架于在
身后支撑着站立。
解语泪盈于睫。
她奔上去,在与他有一个距离之处站住。
她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杏子斡微笑,“你看,终于与你平起平坐了。”
解语落下泪来,那样自苦,不过是为着讨好她。
“不要怕,许多老年独裁元首见外宾时用的亦是这套支架。”
解语气苦,“这不是说笑的时分。”
“解语,顺风。”
她伸出手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离去。
解语回到家中。
虽然心中有数,看到外婆不住痛哭,也觉心烦意乱。
“真没想到有一日要卖房子,叫我住到何处去?”
“我不明白这盘烂帐,白白给戏院放映不就完了,何为一天还要赔百多万?”
“以后日子怎么过?”
花不语异常不耐烦,冷笑道:“且来看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实例,还是亲生母,
如此叫人心寒。”
解语劝道:“外婆是为大家担心。”
“有这种事?真是新闻,这些年来你们真为我操过心?”
“姐姐,我一直关心你。”
“是吗,那就不该袖手旁观罗,你那只剩一个头的男朋友难道视死不救?”
解语愣住了。
她如头顶被人淋了一盘冰水。
“你当我不知道?”
解语退后一步。
“你想瞒我到几时?你吃我穿我住我,我提供你一日三餐,书本学费,你有了出路
居然瞒我?”
解语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不语。
“你这样报答我养育之恩?”
解语跌坐在椅子上。
外婆这时抹干眼泪,“不语,那是一个瘫痪残废不能医治的病人,你要顾全解语终
身幸福才好。”
不语忽然尖声笑起来,“那,我的幸福呢,为什么她的幸福那么可贵?”
外婆呜咽起来。
电光石火间,解语明白了,这是一场戏。
对白、表情,都夹得这样天衣无缝,是以剧情雷霆万钧。
最惨的是,人物关系完全真实,故此花解语不得不堕入彀中。
解语脸色苍白。
过很久,她才轻轻说:“他残而不废,我很尊重他。”
外婆先吁出一口气,四肢活动起来,刚才是走台步,现在自由了。
她说:“如果有感情,又另作别论。”
解语不相信耳朵。
都说有种老人心越老越慈,看穿天地万物,一笑置之,可是另一种老人越老越虔,
心态自私,惟我独尊,她一直以为外婆纯是前者,可见是误会,要紧关头,人人自危。
到这个时候,解语犹自低着头,她怕她的目光出卖她,她到此刻尚不想拆穿自幼把
她带大的外婆。
不语戏剧化地扬扬手,“不要再说了,我还得去推延债主。”
她抓起手袋,一阵风似飘走。
外婆哭泣着回房去关上门。
她的眼泪绝对是真的。
每一个女子的生命里,总有叫她们落泪的往事,只要往回想一想,不难饮泣。
解语沉吟一会,站起来,隔着房门对外婆说:“我出去找朋友想办法。”
外婆没有回答。
解语一径往方玉堂办公室。
他亲自迎出来,满面笑容:“解语,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解语看着他,“你倒是很清楚我的行踪。”
方玉堂搓着双手赔笑,“我是介绍人嘛。”
“是你告诉不语?”
方玉堂直认不讳:“她见你无故出门,前来大兴问罪之师。”
“她怎么知道同你有关?”
“哎呀,解语,你统共才认识几个人?不难猜到啦。”
解语轻轻坐下,“不语负债累累。”
“的确麻烦。”
“喂,你别一个劲儿唱双簧好不好?”
方玉堂咳嗽一声,“她叫我帮她放房子。”
解语叹口气,“外婆的噩梦!”
“总而言之,要害一个人,大可教唆他拍电影、办报纸,或是搞一本杂志。”
解语不出声。
“今年年头迄今,股票升了百分之四十五,倘若不语投资在市场里,财产增值不
少。”
“还在放马后炮?你不是想与她重修旧好吗,这是机会了。”
“解语,你在说的,是一个赌徒的烂摊子。”
解语问:“你见死不救?”
方玉堂笑了,“有你这个妹妹,她怎么会死?”
解语长长吁出一口气。
“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命人同戏院老板去谈判,把票房刺激一下,虚拟一个数宇,
开庆功宴,都不是难事。”
解语不出声。
轮到方玉堂反问:“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解语的头垂得更低。
“我会派娄律师警告花不语,叫她悄悄落台,此事决不可有第三次。”
什么,已经发生过?
“解语,你不是真相信她制作的第一套电影曾经卖个满堂红吧,可怜我公司里诸职
员以及他们每位亲友都被逼看三次以上,票根到会计部退还现金。”
解语张大了嘴。
“东南亚及欧美版权由什么人买下?你到杏府度假时没看到成箩底片?”
解语颓然。
“我这里付款给你,单据最终还是到杏子斡手中,我是他的伙伴,只占四分一股
权。”
解语沉吟。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十八岁了,已有主权,只需同我说一声。”
解语仍然不响。
方玉堂欲缓和气氛,“杏子斡是个极富生活情趣的人,残而不废,足智多谋。”
解语不由得微笑,“说得好。”
“有无陪他下棋?”
“棋艺不怎么样。”
方玉堂大笑,“他近十年几乎囊括了欧洲所有大奖,他故意扮幼稚园生讨好你。”
“何故?”
“他很喜欢你。”
“那是为什么?”
方玉堂摊摊手,“解语,我何尝不喜欢你。”
解语气鼓鼓,“到这时还开什么玩笑。”
“绝非虚言。”
“他是怎样受的伤?”
“一个下午,他父亲在书房抹自卫手枪,他不幸推门进去,手枪失火,子弹自他左
边颈项射入,自另一边穿出,伤及脊椎第一节,故从此自颈下瘫痪。”
“可怕。”
“是,但作为他的朋友,又不觉得意外前后有什么大分别,他思路清晰果断英明一
如从前,慷慨疏爽乐于助人的脾气丝毫未改,那样的人,即使四肢失却活动能力,仍叫
我方某钦佩。”
“说得真好。”
“杏府没有愁云阴雾,整个环境是乐观的、正常的,多年均此,并非伪装出来。”
解语颔首。
“不过,作为他的伴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解语忽然微笑说:“我还好,我尚年轻,肉体需求不十分旺盛。”
方玉堂这个历年来在男女关系中打滚的人,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一声。
言归正传,他说:“解语,你需立刻下决心。”
“不能再等几天了吗?”
“再拖下去,她的面子会非常难看。”
“我不想顾及这种无谓情绪。”
“解语,为人为到底,送佛送上西。”
解语诧异,“你倒是多情。”
方玉堂无奈,“不然,你以为女子喜欢我什么?都会中不知多少真正的财主。”
这是真的。
“那,你开始救亡活动吧。”
方玉堂掏出手帕抹了抹汗,可见他也紧张。
“你有条件不妨说出来。”
解语讶异,“我没有什么条件。”
“你愿意陪伴杏子斡?”
“是,我不介意再到乔治镇去。”
“下一次会面,可能是在希腊的考芙岛。”
“他喜欢海。”解语微笑。
“对了,所以胸襟广阔。”
看得出方玉堂是真的欣赏他。
“解语,可要搬出来住?”
“外婆需要我。”
“已经撕破了脸,我怕你难堪。”
解语却笑了,“我有什么脸?穷家女,找生活,荣辱不计。”
方玉堂为之恻然。
解语站起来告辞。
她与娄思敏律师有约。
到了娄律师事务所,忽觉劳累,见长沙发一张,便躺下来,面孔朝里。
娄思敏挪揄她:“十八岁就觉得累?四十八岁时你才知道。”
解语叹口气,“生命没意义。”
没料到娄律师居然赞同:“谁说不是。”
解语轻声问:“我的事,你都知道?”
“是。”直认不讳。
“我的生母,确是花不语?”
“是,尚余什么问题?”
“我外婆年轻时做什么职业?”
“她有个艺名,叫香芍药。”
啊,这可不是护士教师警察的名字。
“我怎么不知道?”
“稍迟,她们也许会告诉你。”
“她也是演员?”
“她在舞厅工作。”
“真看不出来。”
“只要她是好外婆,何用计较其它。”
这也真是的,身家清白,仁人君子,满腹经纶,不爱外孙,又有何用。
“过去之事,已成历史,也不用理它。”
“我外公呢?”
“拿了一笔钱,到内地去了,据说住在一个亲戚家中,已久无音讯。”
啊,花家是女儿国。
而且,是吃尽咸苦酸苦的女儿。
解语仍然躺在沙发上,精神略为松弛。
真没想到,她的身世,要由一个律师来告诉她。
“如果我有女儿,我会亲自将故事告诉她。”
娄律师微笑,“有这个必要吗,关她什么事,何必把包袱加诸她身上,试问,又有
几个身世故事是喜剧。”
解语一怔,“这么说来,她们是为我好?”
“简直恩重如山,你想知道五十年代舞厅沧桑吗,抑或,七十年代片场血泪?”
解语看着天花板。
娄思敏温言道:“你甚至不会想知道我学师过程。”
“替姐姐还了这笔债,人就要到杏子斡那里去。”
“听说你对他没有恶感。”
“你可以说有好感。”
“有些女子会害怕。”
“怕什么?”
娄思敏答:“他全身只有头颅可以活动。”
解语说:“有手有脚像禽兽的也很多。”
“你能这样懂事我亦觉宽慰。”
“娄律师,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娄律师咳嗽一声。
“娄律师,你饱读诗书,贵为专业人士,你会怎么做?”
娄思敏轻轻说:“许久没有人问我如此具挑战性的问题。”
“你的答案是?”
“我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女子,在这万恶庸俗的社会打滚已有多年,在一个坏天气坏
情绪的早上,照到镜子,自觉尘满面,鬓如霜,我今年四十二,未婚,一生靠自己双手,
十指已磨得见骨。”
解语呆住,没想到娄思敏会说出这番话来。
解语静静听着。
“如果是我,我会到杏府去,婚后三年,他一半财产属于我,届时,爱做什么都可
以通行无阻,解语,世路难行钱作马。”
解语吃惊。
“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吧。”娄思敏苦笑。
解语点头。
“我在这间律师行工作已届八年,自三年前,老板便答应升我为合伙人,可是他一
点诚意也无,一味似猫耍老鼠,到了今年,人前人后表示我对公司已无更新贡献,想叫
我知难而退。”
解语轻轻说:“老板,都一个样子。”
“要是我有一笔款子,便可自己创业,可是,此刻我无路可走。”
“我还以为……学问是世界之匙。”
娄思敏哈哈大笑,几乎没落下泪来。
过一刻她说:“生活到处一样肮脏,卖身与卖脑一般凄惶,所不同的是,前者往往
能沽得善价。”
解语冲口而出:“太偏激了!”
“那么,我们不说这种老实话。”
解语如释重负,“是,是。”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
“谢谢你的忠告。”
解语情愿她模棱两可。
可见给人忠告永远困难。
她说:“我要杏子斡的财产无用。”
“也许是他喜欢你的原因。”
“那样一个病人,其实不能独自生活。”
“自然,如同婴儿一样,事事需要人服侍。”
解语深深叹口气。
“娄律师,祝我好运。”
“好心的人总有好报。”
解语踱步回家。
刚来得及听到学校电话:“花解语你何故旷课?”
“家中有事,我已决定辍学。”
“那你得正式来办理退学手续。”
“一有空我马上来。”
外婆整张面孔浮肿,闻声出房,不发一言。
解语最看不得老人及幼儿吃苦。
她笑说:“外婆,问题已经解决,你放心好了。”
外婆狐疑,“你有什么办法?”
“嗳,”解语笑,“我人面广,八宝多,你放心,外婆,现在轮到我出面了。”
外婆怔怔地,“这幢房子……”
“明天到娄律师处把房子转了你名字,那你可放心,没人可使你无家可归。”
外婆发愣。
别的人家由长辈买了房子送子女,这一家却刚刚相反,不过,花家从来不是普通人
家。
“真的?”外婆含泪握住解语的手。
“千真万确。”
这幢公寓让不语按进按出数次之多,已令外婆心惊胆战,解语觉得应该由她解救外
婆焦虑,她年轻力壮,由她来吃苦好了。
“明天早上九点,娄律师会叫你签署过户文件。”
外婆并没有问解语是何处来的钱,她才管不到那些,她只求自保。
当下她松出一大口气,整个身躯放心地佝偻起来,老态毕露。
片刻,花不语回来了。
她显然也得到了好消息。
本来紧皱着的五官又放平了,盈盈笑曰:“解语一句话,我又可再世为人。”
解语问:“债主呢?”
“统统找娄律师去了。”
不语扔下手袋,把自己抛到沙发上去。
“唉,”她叹气,“有钱真好,你便是我救命皇菩萨。”
“姐姐,你变了。”
“不不不,”不语笑说,“我怎么会变,是你以前没把我看清楚。”
她根本不在乎解语怎么看她。
解语已无话可说。
“连我都羡慕你,那位杏先生是如此慷慨——”
“不要再说了。”
解语忽然明白方玉堂叫她搬出去住的原因。
不语耸耸肩,“飞上枝头了,故此可对家人随意吆喝。”
解语汗颜,“对不起,”她央求,“我情绪不大稳定。”
“我决定去跟方老板那日,下大雨,可是我还不是替你办妥小学入学手续才到他家
去,我的情绪没你的矜贵。”
“对不起。”
“一家人,不用客气,也只有你帮我,因为从前只有我帮你,记住这一点,大家往
后容易过日子。”
解语答:“是。”
“你有的,我也有,我比你早卖,如此而已。”
解语低头不吭声。
“别以为你卖得好价就可以作威作福。”
这个时候,解语才闻到不语身上的酒味。
“你真幸福,杏某人只剩一个头。”
外婆此际忽然说:“够了,你妹妹已经够累。”
不语笑,“是,大家都苦,可是神明庇佑,一家子又活了下来,”她怔怔落下眼泪,
“是我不好,不该赌这一记,如不,解语还好好在学校里。”
解语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们俩同时哭了。
那出戏总共上演了三个星期,每间戏院约有三成观众,收入却过千万,戏院分到帐,
自不追究,花不语光荣下台。
她架上太阳眼镜,带着七件行李,到北美洲旅行去了。
所住的房子转名到老人名下。
外婆签名时激动得颤巍巍。
从此摆脱威胁,不用担心流离失所。
一切都是值得的。
花不语当日想必也是这么想。
娄思敏请解语到她办公室说几句话。
“解语,自下月起,我已是本律师行的合伙人。”
解语笑,“恭喜你如愿以偿,你等了许久,这是你应得的。”
娄思敏凝视解语,“谢谢你。”
“咦,怎么谢我。”
“是你同杏子斡提过这件事吧?”
解语只是说:“我对法律,一无所知,事事都得请教你。”
娄思敏微笑,“盼望多年,忽然属实,心情复杂。”
解语笑答:“会习惯的。”
娄思敏轻轻说:“你现在是一个很有财有势的女子了。”
解语眨眨眼,“我不过是狐假虎威耳。”
她伴外婆回家。
不语外游,屋里只剩她们二人,十分宁静。
解语去办退学手续。
老师十分惋惜,“读得这样好……”
解语只是赔笑。
“我看过你的记录,真是一波三折,是家庭影响你不能上学吗?”
“不,是我自愿退学。”
“校方可以帮忙吗?”
“一切属我自愿。”
“受过基本教育的人比较懂得处理生活。”
解语欠欠身,“修读社会大学,也是一样的。”
年轻的老师恻然,“那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更年轻的解语感喂:“各人命运不一样。”
老师无计挽留,只得替她办理手续。
自学校出来,解语发觉身后仍然跟着男生。
搭讪地问:“花不语是你姐姐?”
解语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穿着白衣白裤校服的小男生。
他虽然幼稚无聊,发育得东歪西倒,五官笨拙,动作愚鲁,可是他是一个健康的人,
四肢可自然移动,颈项毋需支撑随意转移。
解语叹口气。
那男生见解语仔细打量他,以为有一线希望,傻笑起来。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解语已经走过对面马路去了。
有一部黑色房车在对面马路等她。
司机立刻下来替她开车门,“花小姐,回家去?”
她点点头。
车子经过戏院门口,看到拆下来的广告牌,正是花不语那套戏,一幅幅,这一边是
花不语的眼睛,那边是花不语的嘴唇,七零八落,堆在一角,预备抬上垃圾车。
不语曾笑说:“真不明白何以那许多名媛,都希望照片登在报纸上,我亲眼见过一
个阿婶用海报垫饭盒,把骨头吐到我彩照的面孔上,相信我,感觉很差。”
解语听了这话一直畏惧,怕抛头露面,给闲人评头品足,然后,放狗的时候拿着的
报纸上有她的照片。
“花小姐,到了。”
解语回家。
外婆正在做捐给教会的百衲被,这是一温馨图画,小时自学校回来,最喜看到这一
幕。
然后,不语的电话来了。
解语问:“好吗,习惯当地生活吗?”
“温埠华人圈子小小,都是熟人,不愁寂寞。”
“那多好。”
“而且个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崭新姿态出现,既往不咎,用最佳状态来与老
华打成一片。”
解语骇笑,“可以吗?”
“过气二十年者都被称为大明星,非常受到尊重。”
“你呢,有否把你当电影皇后?”
“那自然,去到哪里都不用付帐。”
“且不说这些,实际一点,有无人追求?”
“有。”
“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一个,有手有脚。”
话一出口,觉得造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并无多心。”
“他与妻子新近分手,在温埠做建筑生意。”
“那好呀,是名正当生意人。”
“知眉小眼,不习惯。”
“可是场面容易控制。”
“解语,你长大了。”
解语笑,“可不是,小孩变大人,大人变老人。”
到底血浓于水,一笑泯恩仇。
解语说:“别再回来了,设法落地生根。”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
“谁说的,人生总得迈进新阶段,安顿下来,接外婆过去度假,两边跑,不亦乐
乎。”
“你倒是教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解语说,“小小一点意见。”
“我也有此意,钱带到这边非常经用,房子与车子都便宜,食物新鲜丰富,适合退
休生活。”
十六岁出来为生活挣扎的她很容易看破红尘。
“一次往东岸探朋友,在飞机上碰见方玉堂。”
世界其实只得一点点大。
“有无交谈?”
“有,像老朋友一样,十分亲切,毫无介蒂,我自己也有点吃惊。”
“那多好。”
“解语,自你双眼看出去,每个人都是好人吧。”
“人人总有为难之处,许多事何必深究。”
不语深深叹息。
解语笑,“我俩许久没有好好聊天了。”
“你来,我招呼你,这幢洋房的海景非常好。”
解语只是笑。
“呵,我忘了,现在你才不稀罕。”
解语说:“我明日动身到新加坡。”
“自己当心。”
“我们再联络。”
挂了电话,外婆抬头问:“是不语吧?”
“正是她。”
“她说温埠像个避难所,许多人躲在那边悄悄过新生活。”
解语笑,“终于找到桃花源了……”
“你明日出门?”
“是,娄律师会派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人帮。”
“是一个女孩子,每天来三两小时,替你打打电话买买东西看看帐单。”
“呵是秘书。”
“时髦点的说法是私人助理。”
外婆颔首,“轮到你来替我打点生活了。”
解语紧紧搂着外婆。
她的记性非常好,回忆到四五岁之际,外婆帮她洗脚洗头的情况,打一盆水,婆孙
坐在小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泼水。
外婆从来没有怨言。
那时,不语一定趁着青春在外陪人客应酬。
逼人的,一向是生活。
只要老少的生活被安顿好,荣辱不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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