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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5-12-5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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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讲德国古典哲学,顺序是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其实谢林比黑格尔晚生几年,但他的哲学比黑格尔早为德国文化界所知,而且从哲学内容的理路来看也可以说是“前黑格尔”的。在同一时期的重要哲学家还有施莱尔马赫(1768-1834),他作为神学家比哲学家更重要些,从前在哲学史里谈得不多。后来海德格尔大行于世,从海德格尔、狄尔泰这一路倒回去,现在谈施莱尔马赫的也很多,把他认作新神学的鼻祖。我们所讲的德国古典哲学主要是讲1781—1831 这50年,从一般讲述哲学史的角度,这几个是德国哲学的主要人物,当然,其中康德和黑格尔是最重要的。马克思受黑格尔的影响特别多,到上世纪末,黑格尔的影响有一大部分转到英国的新黑格尔主义那里去了,这个时期德国哲学哲学的主流则是新康德主义,在康德的影响之下。本世纪英美分析哲学逐渐兴盛,他们多半都尊重康德,对黑格尔就坏话说得比较多了。
这个场合不可能讨论康德和黑格尔哲学的细节,我只想谈一谈哲学到了德国,发生了一些什么转变。这里我所讲的哲学,不是把它完全作为义理和逻辑来讲,而主要是把它作为一种文化形态或一种精神形态来讲。
我想提这么几点。第一点讲讲理性和启蒙的转变。自从培根、笛卡儿以来,经过斯宾诺莎一直到伏尔泰,狄德罗等,越来越壮大的精神氛围就是启蒙与理性,最后这种精神整个笼罩了欧洲。启蒙与理性一开始是针对中世纪来的,所以,启蒙和理性的内容虽有方方面面,但一个重要部分是宗教宽容。宗教宽容对于欧洲比对于我们来说不知要重要多少,因为在欧洲历史上因为宗教不同而产生的战争与破坏是最最残酷的,比其它破坏都残酷。理性的另一个内容是科学。人们开始用新眼光看待世界,逐渐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可以清楚把握的世界,可以控制的世界。十七世纪最大的观念转变,是人们开始认为我们的生活是可以改变的,而且应当改变。这在我们看来也许是自然而然,但在当时是一种非常新的思想。多数文化都设想最好的年头是在以前,各种神话都把宇宙描绘成从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到青铜时代,到黑铁时代。要么把历史描写成一个堕落的过程,要么像阿拉伯人一样把历史描写成一个循环,要么描写成起起伏伏的过程,哪种文化都不主张人可以大胆地创造出一种新生活,按说,这应当不难想到,但人们以前没产生这种想法,为什么呢,我没想过。人可以进步,这直到17世纪才成为一种主流的思想。启蒙学者觉得自己手里掌握着一种东西,这就是理性。我们不必靠传统告诉我们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我们自己通过理性能够计算出来,推理出来。这对后世的教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可以改变自己,靠什么呢?靠学习理性,靠教育。普遍的教育成了近现代最中心的任务。教育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学习传统的结论,而是学习理性,学习方法,学生学到了方法,可以自己求得结论,甚至推演出新的结论来。
英国和法国的启蒙运动差不多同时,英国要略早一点。德国要晚一个世纪,在掀起狂飙突进运动的1770年,法国的les philosophes有些已经去世,有些到了垂暮之年。从性质上说,启蒙运动到了德国也发生了一个转变,这个转变就是理性开始了对自身的反省和批判。本来欧洲人发展出理性,是用来批判各种各样的传统和偏见的,比如说宗教上的偏见,野蛮的风俗,等等。但是,如果理性具有这样的批判功能,那么它无论从学理上还从历史上都会发展到这一步,那就是追问理性本身的权威从何而来。理性可以质问上帝的权威从哪里来,国王的权威从哪里来,最后它要质问的就是自己的权威从哪里来。这一点经过休谟的怀疑论的工作,到康德手里集其大成。康德的哲学就叫做批判的哲学,“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三个批判。所谓批判的哲学,就是理性开始对自己的权能做一次反省。理性批判的矛头回指到理性本身,启蒙与对启蒙的批判交织在一起。
所以,德国的启蒙运动,和从前英法的启蒙运动不完全一样。首先在气氛上,它不象英法启蒙运动那么乐观,它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自身反省。这种反省精神既使得德国哲学特别深刻,也使得德国哲学有几分沉重。而且,理性一旦开始了自我批判,我们就不能保证它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那时候,人们虽然用理性来批判一切,但理性并非只被设想成一种工具,实际上,理性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的精神力量。所以,即使用理性来批判自身,人们在精神上仍是有依托的。等到理性不再是一种精神力量而只是一种批判工具,反省和自我批判就不一定带来不断更新的健康,结果倒可能是瓦解。不过这是后话,恐怕是德国古典哲学始料不及的。
我再讲第二个方面的转变,即科学的发展。到了德国古典时期,各行各业的科学特别是物理学、化学突飞猛进。1809年洪堡特创立了柏林大学,改变了传统德国大学的保守作法,引进了更为现代化的学科和研究方法。有点像蔡元培到北大以后对课程等等的改变。德国的科学研究可说是后生可畏,本来大大落后于英法等国,但几十年后就平起平坐,甚至后来居上。但是,德国的启蒙运动却一开始出就对科学有一种怀疑。这种怀疑和理性的自我批评有关,但此外和德国人的神秘主义、浪漫主义和有机主义也有关系。科学把生活中的事物和我们的心灵隔开,把它变成赤裸裸的物质,然后再分解成为质量、力、空间等一些数量加以计算。这让德国的思想家感到忧虑。我记得歌德和席勒本来关系不大融洽,他们成为亲密友人的机缘是一个科学会议,散会时在门口见到了,歌德话在嘴边,立刻对席勒讲起了他对科学的担忧,批评自然科学正把自然象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席勒积极地响应歌德的批评,两个人就在街上来回走了好几个小时,谈得很投机很忘我,从前暗中的隔阂一下子消失了。歌德本人酷爱科学研究,甚至做出了一点成绩。后来的浪漫主义者对科学还有更进一步的抨击。对于自然科学的警惕,在德国哲学中一路都可以看到,一直到后来的海德格尔这些人,英法在这个方面,至少在那个年代,不是很明显。
就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来说,还有另外一层变化。十七世纪时或者再早一点,哲学家和科学家基本不分,笛卡儿、斯宾诺莎、莱布尼兹,他们是当时最重要的哲学家,也是最重要的科学家或数学家。读到笛卡尔他们关于真空和媒质的旋涡运动的争论,或牛顿和莱布尼兹关于极限的讨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当时的科学和思辩还不能完全分开,和常识性的思考或谓“自然理解”还连在一起。例如莱布尼兹的单子论,多半以为它就是一个形而上学体系,其实在莱布尼兹那里,他同时是要解决物理宇宙理论的一些根本难题,例如,运动停止时动量哪里去了?你不能说动量消失了,因为这样就失去了连续性。那时候的科学讨论和自然理解没有完全分开,经常会使用“自然是连续的”(“自然无飞跃”)、“自然害怕真空”这样的命题来进行推理。微积分两三年时间就发明出来了,但微积分所依赖的无限概念有没有合法性,却讨论了两百年。现在我们很多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想法:既然科学是有效的,那么它就是对的。这个想法是后世发展出来的,人们最初一直指望科学的进展能获得自然理性的支持。现在,自然科学和自然理解可以说完全脱离开了。只要这个东西可以用数学公式表达出来,可以预测出来,它就是合法的,至于我们能不能理解大爆炸之前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至于四维空间的旅行是不是可以理解,都已经不是问题了。自然科学完全专业化了,我们普通人不再努力物质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我们只等着科学技术为我们制造出各种各样的产品来就好了。这是本世纪的情况,但到了德国古典哲学时期,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发生了。康德对自然科学还有过贡献,他提出星云假说,比拉普拉斯还早,不过他那个假说主要靠思辩,没多少科学证据。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就纯是哲学了,没谁会在其中挖掘自然科学的内容。马克思还有个早年数学手稿,当然对数学毫无贡献,但那个时候哲学家还有那么一点野心去设想通过思辩推进科学,因为他们之前的一两个世纪的确曾经是行得通的。到了我们今天,疯子才会设想通过思辩来从事科学。自然科学的技术程度已经非常之高,你需要通过大规模的实验和大量的计算才能提出和证明一种理论,科学已完全成为专家的工作,并且不是一个专家的工作而是一个专家集体的工作。与此相反,哲学思辩仍然是一种强烈的个人性的活动。自然科学和哲学彻底分离,这个对哲学的影响非常大。夸张言之,从前哲学通过真理确定意义,今天哲学直接追问什么是意义,真理被降了一格,因为我们首先要问真理的意义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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