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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炎之凤  
龙窟外的北俱,雪落了一季又一季,踩上去曾经深深的足迹慢慢地依旧被掩盖。
??我摸着腕上的伤痕,扭结的皮肤,如同一个冷笑,亘古不变地嘲讽我的情重。身体不肯掩盖过往留下的痕迹,好不了的伤疤,忘不了的痛。
??——我本不爱至尊宝,却为他落泪、失血、中毒!
??而,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沙悟净,曾给我方寸之地的一片流云,一个梦境。
??斜斜地去看他的眸子,里面空无一物,象一口深遂的井,散发淡淡潮湿。“给我一个拥抱好不好?我怕冷!”我只是个妖邪的狐,没有温度,渴望关切。
??
??没有天长地久的拥抱,无论谁与谁!
??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原本就无情。
??男人与女人,只是飞在半空中的种子,在彼处落地生根,从此无法相望。
??伏在沙悟净肩头,如不胜风雨的一枝野花、一段丝萝,长倚松柏。
??尘世太冷,冰刀霜剑,靠上一个温暖的肩,却只片刻;欢娱永远只有一时,余下的总是无边无际的落雪天气。
??
??“叮——”
??琴声。
??眼前翩然下落的一片雪花应声而碎。
??树巅上积雪随声而落。
??落在掌中一滴水。
??以坚冰之有形成就清水之无形。
??——世间有形事,终归于无形。有情,归于无情。
??也许本来无一物!
??
??琴声逐渐清晰,或急或缓。化作冰雪消融点滴轻敲空洞的岩石。终至汇流成溪。
??转过山坳,如经过一个季节。近处野草,远处修竹,浸染了绿意。残雪与白云倒映湖中,好一派初春景色,春水绿如蓝。
??
??湖边青石一张琴。
??操琴女子,一袭碧绿烟萝,发如黛,十指纤纤。指尖上点了寇丹,如花蕊摇闪。一点一拔。未成曲调先有情。
??“绿烟!”我喊出声来。
??她但笑不语。只用眼神打个招呼。
??琴声不绝,俱是温暖祥合之意。音和、声静、意远。左手按音不离微位,右手弹挑于指尖。琴声引百鸟聚于树间,为琴中五色所迷,至于物我两忘。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沙悟净感叹。
??“沙子,”我给他起了个新名字,“你的箫能不能与她相合?”
??“她在拂琴引凤。”沙悟净站定。
??果然,凤窟便在湖对面。不知为何,此处地暖,四季如春,冰雪不至。
??“此凤非凡鸟,”绿烟插言,“它常食洞内磷石,口中喷火,身体羽毛亦灼热不可碰触,非将它引出不可。”
??“不想传说中的炎之凤居然躲在这苦寒之间修炼!”沙悟净面色竟也肃然。
??琴弦颤颤如微波,神秘招引。
??
??“出来了!”
??惊呼声中,彩凤一飞冲天,百鸟惊竦,禁声。它周身若太阳精魄之光茫,流火闪烁,金羽乱飞。
??对面的怒凤如出弦之箭冲破琴声,一团火焰飞至。
??琴声蓦地尖越。
??声波到处湖面翻浪,一道水帘凭空而起,迎上火团。
??火焰熄灭。
??水也翻腾,水汽中浅浅一道彩虹。
??弦如急雨,一道道水箭破空冲向红色凤凰。
??
??“啾——”
??凤声悲鸣。
??四面皆水墙,进退无踞,落入困境。
??水汽大炽,成烟雨。四壁合围。火凤惊慌,四处碰壁。
??琴止,只余草摇风动。
??彩凤匍伏于青草之上,羽乱神散,无力挣扎。
??
??湖面复归平静。
??“昔年有八仙过海,今日我三人过湖,各显神通如何?”绿烟收复凤凰,脸上淡淡两片兴奋的红晕。
??我胸也无端生出万丈豪情,跃跃欲试。
??
??“我先来。”沙悟净略一沉喑,取腰间竹箫,一掷江中。
??人如大鸟飘落其上。
??以一苇之所如,临万顷之茫然!
??水面随他笑声分开轻轻一道波纹。
??而人,已在烟波之外。
??
??“叮——”
??绿烟轻弹琴弦,弦如急矢脱离琴身,长长一根直飞对岸峭壁。
??莲叶鞋轻踏琴弦,一起一落间,直入云端。
??只如琴弦上欢跳的音符。
??
??我抓一把竹叶在手上,迎风挥出。
??足尖于水面竹叶一点,一纵,到另一片竹叶,身如抄水之燕。看着身下湖面倒映天光,倒映一个粉红的影子。
??——如水底摇曳的一朵睡莲。
??——总是艳影。
??
??那一次,在长安,曲引桥头。
??也是临水照影。
??容颜依旧未改,亭亭出水的荷。只是,不复再有当年的心境。心中锦秀已成沟壑。
??斜阳衰草,行行复行行,浪迹天涯。不老容颜下憔悴的心。
??往事透胸而过,落了些许灰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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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白骨精
三人落足处已是凤窟。
??一步步行去,都是未知迷途。
??偷偷拉下绿烟纨袖,悄声道:“你怎么来了?舍得离开那头猪了?”
??“舍不得又怎么样!唉——终究还不是要走。”绿烟把耳边乱发拂向耳后。
??如抚平一段心事。
??“一直想不通,直到现在依然想不通,天仙他不要,偏偏要世间一个凡俗女子!”绿烟忧怨多过感叹。
??“那时看他在天河边操演十万水军,帅字旗下,他一身黄金铠胄,片片鳞甲都那么鲜亮,反射炫目光华——哪承想现如今入世为人,日日负薪荷担,锄草种豆,布衣粗袖,清茶淡饭,难为他怎会受得了。”绿烟轻叹,满面惆怅。
??我看着她,她冲我努力挤出一个憔悴的笑。
??爱如蛛丝,易折,抵不住风雨。牵一发,动全身。末了,只余参差破洞。落满尘土,无人收拾。
??
??如梦花开在七层。走到六层却前进不得。
??三个老人面前一盘棋。白袍老者执黑,黑袍者执白。观战者灰袍老人。棋盘中有无数通路,却挡了我们的路。
??枰中只落有一子,在天元位,黑子。
??黑袍老者良久亦举棋不定。
??
??“老丈,这棋下多久了?为何不落子?”沙悟净也觉得行棋蹊跷,不禁拱手相问。
??“我苦思五百年仍不能破解他这一子所布之局,难道注定要输么?”
??哗,五百年!我们对望一眼。
??围棋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这即便是初学者亦通之理,黑棋竟先行一子点天元,失势亦失地。
??更奇怪黑袍老者居然无法应对,无处落子。
??
??“一子定天下!”黑袍老者眉间深锁,“黑子站立中央,白子无根无据,落于何处终被蚕食!唉,大势已去!”
??白袍老者轻拈长髯,掩不住满面得色。
??灰袍老者站立伏身,食指隔空于棋盘上指点江山,不住摇头叹息。
??
??五百年参不透的棋局,只落有一子。
??落在心上。
??世事如棋局,心中有了牵挂便无处落足。
??看不透,忘不掉,去不了,反反复复,回回转转。
??
??我们不过只是一粒棋子,身不由己。
??落子无悔,不能自拔。
??一再的痛,周遭都是异类,被困中央。
??动弹不得。
??情迷神迷,自投罗网。强出头,被人弃,苦争先,受排挤。
??一局棋,何尝不是一场人生!
??生有何欢?
??
??“阿珠!出来!”沙悟净一声大喝,惊醒梦中人。
??喉头一咸,气血翻腾,强自敛心神,咽下一口鲜血。
??原来自己入了局。
??
??三位老者绝非常人,必经路上,摆一局世情,痴迷的一步步走进乱世,静静棋盘原是对局沙场。
??投身作个棋子,被人摆弄,连根拔起。
??棋子,总是在棋罢后变作枯骨。
??原本并无雌雄高下之分。
??险险的,枉送了命,一身细汗,再不敢向棋局看上一眼。
??
??沙悟净面色凝重,“一子真的能定天下?”
??“普天之下,莽莽苍生,钟灵玉秀,万物本不是刍狗,一子定不得,百子万子亦定不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沙悟净取一白子占星位,“苍天犹有破洞待补何况人间!”
??黑棋挤,白棋长,黑棋点,白棋飞,黑挖,白跳,断,接,夹,脱先,打劫——
??二人子落如飞,声如雨打芭蕉。
??蟠龙终于脱困,反噬,辗转腾跃,直上九天。
??
??棋盘上白棋步步为营直逼中宫。
??白袍老者以手抚额,笑声爽朗:“老夫无力回天矣!”投子认负,败亦欣然。
??黑袍老者扼腕,“满目具是失地,饮恨山河!”
??“胜负已分,人间一统,罢了,收子吧。”灰袍人大袖一挥,搅乱棋局,黑白混于一处。
??胜负不在,已成历史。
??三人长笑离座,“散木一枰,小则小矣,于此见兴亡之基;枯棋三百,微则微矣,于此知成败之数。”
??
??绿烟低头若有所思,向老者背影,“三位可是天、地、人三才战神?”
??黑袍老者低叹,“败军之将,无名无姓,不提也罢。”
??白袍老者拈须一笑,“勘破一局世情,则大道通天,勘不破,则万劫不复;不以万物为刍狗,常怀悲天悯人之忧,如此大智大勇之人,无由阻之,你们过吧。”
??“多谢”,绿烟竟至莫名感动。
??
??灰袍老者复转身到我面前,“如梦花无非凡草,心病当以心药治,”满面慈爱,“解铃还需系铃人。”看向沙悟净。
??一席话却让我如沐春风,人间四月天。
??“走了,走了,我们到龙宫一游,看我这一子定不定得了龙王的东海,哈哈——”白袍老者招手。
??“且住,”我俯身下拜,“可否请三位老丈为龙女与精卫恋情说项,小女子这里有礼了。”
??“哈哈——”三人长笑离去,“这一去把月老的营生也抢了。”
??
??进七层,如梦花,花开如梦。
??入口即通百骸,散入肺腑,耳清目明。
??又一次的身后魂归。一个新人,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恍惚间却见一女尼立于花丛。
??如梦的花,如梦的人。
??——白骨精!
??
??“可是白姑娘?”沙悟净问,手却不自觉地放上紫竹箫,身体紧绷随时发动,毕竟,面对的是当年浴血天庭的白骨精。
??她面无表情,一半脸隐于黑暗,一半脸苍白如纸。
??“是,也不是,是是非非,问什么来路前程!”神情淡漠、木然,无关风月。
??曾在天宫翻起片片滔天巨浪,尸山血海,令人闻之色变的九阴之体,纯阴女妖。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清秀的女尼。低眉顺眼,两掌相叠,耳与肩对,眼与鼻对,鼻于脐对;摒除杂念,静定思绪。
??一片莲花清静!
??
??哪里是众人眼中十恶不赦的魔怪,分明是——
??——分明是宝相庄严,慈航普渡的菩萨!
??“贫尼让三位施主失望了,白骨精早已不在人世,过去种种已成烟云。”他一步步从阴影走出来,一身寂然。
??
??是“她”!
??是晶晶!白晶晶!
??耳边炸响惊雷,双目剧痛。错愕!心惊!身体剧烈地震动。
??那漆黑眼睛、眉心红痣、圆圆耳洞——
??绿烟惊呼失声。
??
??原来如此。
??白晶晶与至尊宝竟是孙悟空与白骨精在人间的肉身,再续前世未了的情缘。
??而我呢?我算什么!
??我只算是祸害人间的一个妖精!
??
??“可是,你的肉身还在人间与孙悟空的肉身有一段未了情``````”绿烟急急问。
??“无非幻象。”女尼打断她。
??“难道人世间的情欲你再无半点留恋?”沙悟净摇头。
??“空!”女尼答。
??“孙悟空托我告诉你,他很想念你!”我含泪相讯。
??“无!”她仍是不动声色,万事万物再无留恋。
??结局注定为空,镜花水月!
??
??沙悟净把手从紫竹箫上收回来,“白姑娘,其实当年孙悟空是为救你而失去了记忆,有些事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
??她却不再理会沙悟净,只向我招手,“来。”
??我莫名其妙地感觉仿佛与她认识好久了,不自觉地走上前,她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详,仔细地辨认,及至看到我的尾巴,怔了怔,“五百年了,好快。”
??她牵着我的手,我却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原来她也是一个元神,无形的魂魄,到花深处,指着一柄红色的刀示意我拿起来,“这柄刀名枯骨,上聚无数冤魂,刀只分生死,不判正邪。五百年前的‘屠神之宴’要错也是我的错,与刀无关,你也算有缘人,带它走吧,不必跟我终老灯佛之下。”
??“刀虽凶物,却无罪,其罪在我,给它找个归宿吧。”她回身,隐入黑暗。
??与白晶晶梦中见过的那把刀一模一样,刀身如血。
??艳若半开桃花。
??
??我们转身方欲走,却听得黑暗中柔情似水,悠悠叹息,“如果再见到孙悟空,请代为转告:那年他在方寸山指给我看的那株树,当时他说是玉兰,现在我明白了,他错了,那是一株枇杷树。”
??从此再无声息。因为得不到,所以不要了,全抛下。
??怕受伤,宁愿孤独,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无欲,则无求。
??
??回头路,我心乱如麻。
??重活的一命,如重起的炉灶——火腾釜沸。
??茫然,茫然,茫然之后还是茫然。
??冰雪的光刺痛我的眼睛,它让我明白这世界原本拒绝我的存在,或许,我本不该活过来,不该在这光亮洁白的地面留下足印。
??黑暗才是归宿。我只是一个灰褐色丑陋的蛾子,在暗的世界里震动双翼,翩翩起舞。
??飞蛾跳着蝴蝶的舞步。妖的形,徒有了人的心。
??白晶晶与至尊宝才是纠缠了几世的情侣,我呢,只是据乱其间的一个妖精。
??直到,业火焚身那一刻。才能明白——为了一个错误的梦,注定要陪上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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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笠烟雨任平生  
马蹄答答,沉默,各怀心事。北俱芦洲在身后已远。
??行囊里多了个不会用的月光宝盒,多了柄无声狰笑的刀。多了一阵悲情的风声,将空洞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柔情一卷而去。
??夜如缓缓拉起的幂布。血红的太阳是英雄渐渐倒下的身躯。
??看着沙悟净忙着拾柴点火,温暖的身影,我想笑笑,还好有他,还好手中还有一团白云,如同一场梦,醒来时身边还有关心的眼神。
??“沙子,你不是说在人间找寻那些琉璃碎片吗?还差多少?”我轻巧地问。
??“琉璃盏。”绿烟轻呼,沙悟净与她眼神一瞬间的交流,满含深意。
??“只差一片了。”沙悟净淡淡回答。
??“拿出来让我看看。”
??沙悟净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已经粘好的蓝色琉璃盏。
??“哗!好美,”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拂着上面细如蛛丝的裂纹,“好漂亮的琉璃,这样有裂纹的琉璃比原来的还美。”
??“你又没见过原来的,还在那里胡说。”绿烟轻笑。
??“我见过的,真的,我一定见过的,”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块缺掉的上面是个蝙蝠。”
??绿烟与沙悟净又对望一眼,“好了,好了,收起来了,小心划破手。”
??我把琉璃盏给他们,“真不知道这样一个美丽的琉璃居然会是分隔三界的法宝,可是即使你找到最后一片粘上了就真的能分了三界了吗?”
??“试试吧,不试怎么能知道呢。”沙悟净叹气。
??
??“绿烟姐姐,你为什么会住到月宫呢?听说那里很冷的,所以才叫广寒宫。”我无聊地问。
??“阿珠,你不知道,天宫的纠缠太多,还是那边清静些。”
??“唔,又是为了那头猪。”
??她低下头,“其实我们本来很恩爱的,可是琉璃盏破碎,天庭震荡,四处皆是裂纹,有一天他在云彩的缝里看见那个高姓村姑喂猪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唉——”
??我没有言语,等着她,我想起与白衣在长安看到的那个洗衣的少妇,可能一样吧,寻常人家的那种安定平和有时真让人着迷。
??“他还是忍不住走了,我留不住他,也不想再见天宫的那些景物,唉——到处都有他的影子,还不如去广寒宫好些。”绿烟轻声说。
??“绿烟姐姐,广寒宫中有什么?”我散淡地问,眼中的月亮只是个青白的影子,没有重量。
??“寂寞,月宫里只有寂寞。”绿烟面无表情,我又从她身上读到刺骨的凉意。
??可是,人间有什么?
??我问自己。
??妖精修炼一世,在下次的轮回里可以不用再作妖。
??作“人”。
??可是,人间在我经历的这些年,只有失望与无奈!
??作“人”,作得好,行善积德,便可以有缘得道成仙。
??仙?
??仙只有寂寞!象月亮一样寂寞。
??在月亮寂寞的清辉里,我和衣睡去。
??梦里有青草香,有泉水叮咚。有万千株桃树开满粉白粉白的花。春风吹过。落了我满头满肩的花瓣。我无声地笑着,赤足踏着青草地。脚心痒痒的。
??一株桃树上刻着一行字。可是我看不清。眼前总有丝丝流云模糊我的视线,我挥手,挥不去烟尘。
??
??一急,便醒了。
??只有一轮古往今来的月,照着前生后世的我。
??
??耳听得两人的切切私语。
??“——你还要瞒阿珠多久,这对她不公平!”
??“前世没能让她幸福,今生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对她有一点伤害,我会尽我所能来呵护她,但,决不能再爱她。”
??“那个封印石上的咒语真得那么重要?”绿烟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良久,才听到沙悟净的回答,语气里有无限的苍凉:“你不是也看到孙悟空和白姑娘的结局了吗?”
??四周静默。我却再也无法入眠。所有的人都瞒着我,所有的人都不会爱我。注定一早被抛弃的那个。我是早早被丢出棋盘的棋子。弃如敝履!
??
??我纵马狂奔。天还没有完全亮,他们还在熟睡中,而我偷偷离开。前尘往事都扔在身后。
??宣泄的泪光中有熟悉的影像:白晶晶、至尊宝、沙悟净、绿烟~~~~~
??这一次我要流尽一生的泪,以后再不会哭。
??这一次我先抛掉所有的人,以后再不相见!
??黑暗中看不见前面的路,马失前蹄,我从高处摔下,扑倒尘埃,身上有无数的痛。我看着擦破的手掌,血浸的掌纹,是否伤好后,宿命会有不同?
??许多年后,洛阳云居桥头的瞎子神算子,对着我密如蛛网的掌纹摇头叹息。
??——姑娘,一切已成定局!
??——即使再回到从前,所有的事情依然无法改变!
??——姑娘,瞎子虽看不见这世界,却读得懂命运,知过去未来。“情”字虽有心,惹得相思便成债,“情”与“债”何其相似!
??彼时,神算子不肯道破天机,只劝我忘情。
??然而,谁会相信,一切重来,我们依然会重复昨天的故事!
??抱膝坐在碎石上,头发纷乱,如同心事。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地上有一队觅食的蚂蚁出没。它们急急地奔忙。满载而归。天地间仿佛只有我静止不动。没有方向,无处可去,象蚂蚁一样细小的喜悦也离我而去。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我只是一个落满灰尘的雕像,终有一天会碎裂,化作瓦砾,无人问津。
??突然想念女儿村里的那段安静时光。孙婆婆种在屋后的大片白色罂粟花。花气袭人,无由沉醉。
??“阿珠,出去后万事小心,受了什么委屈就回来,别太要强。”孙婆婆慈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孙婆婆,我好想去那花丛中,青条石上,好好睡一觉。
??一梦——一场人生。
??
??牵着马缓缓而行,前程之中再没有什么事让我急急地赶路,身后,也没有什么人紧紧地追杀,我早已不在这三界之中。
??依旧是无人相送的渡口,高挂的云帆,等待一个又一个离别。跨进船舱,窗棂上依然停着一只海鸥,我却再也无心与它嬉戏,只坐在桌边发呆,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蓝色波涛。
??船停岸边,踏上傲来的海滩,还是旧时景物,仿佛从未改变,直上山间的小道,桅子花还是开着那年的笑容,时间并不会改变什么,我想。
??时间过去,只留下孙婆婆的坟与流云为伴。
??长跪的我,一袭白衣。从此,喜欢素净的颜色——再不与桃李争春。裙裾再不会摇动,宛如一滩止水。
??生命亦是一件素衣,不着风流。
??
??孙婆婆的小屋落满灰尘。打来清水,一点点擦拭,一床一几,还归本来颜色。象我一样,褪尽桃红,归于青白。
??简单的日子。
??夏夜虫鸣,一灯如豆,幽幽地自己也会叹息。山中无岁月,难道,眼见得韶华就此老去?
??和前村的翠花相伴去傲来皇宫看一年一度的龙战大赛。热闹的市集。挑呀挑,挑到一枝碧玉的簪子,插于发间。美吗?美给谁看?
??
??在夜晚收拾行装,齐齐摆在桌上,胭脂、钗环、还有一柄紫色的刀。
??枯骨刀出鞘,一声唔咽。纤指轻轻摩擦刀身,紫色的弯刀如风尘女子混浊的笑意。
??“朝为红颜,夕成枯骨”,好短的人生。
??灯火已昏黄。收拾起时光的碎片,明日又将天涯,一匹驴子,一包行囊。
??一笠烟雨任平生!
??
??清晨翠花提着鸡蛋来送我:“阿珠姐姐,一定要走么?”
??“翠花,姐姐在这里住不安心,有些事我总想搞个明白。”我接过她的篮子。
??“阿珠姐姐,也不知你的生活为什么会那么复杂,你看,我在女儿村住了这么多年,每天的日子都没有什么样不同,可是,我很快活呀,难道外面的生活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对着翠花笑笑,无法回答,“好了,姐姐要走了,帮我照看婆婆的坟,事情完了,我会回来住的,再也不走了。”
??“真的,阿珠姐姐,要多久?”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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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高阳公主
一路风尘仆仆,一顶斗笠,一层面纱。素衣,青驴,古道,虫鸣,地平线上模糊的影子。
??长安终于在望,红日当空,我从斗笠下远远望去,长安的城楼岿然不动,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旧地重游,物是人非,花花世界,刻意的热闹、混乱。如浸染了的布匹,一层层的颜色,洗不干净。
??红尘,走进去,谁知道自己会沾染什么颜色?
??我牵着驴,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不惊动谁,微风吹过,大雁塔檐角的风铃轻摇细响,于市井喧哗声中惹人心静。
??辗转旧途。只是却再不是未经世事的狐妖,人生五味,滋味尝遍。多少苦?强自咽下,舌间心上,千回百转。
??化生寺再无青磐红鱼。千看古刹,沦落了,只余荒草。弥陀殿、大雄宝殿、罗汉堂——皆成断壁残垣。一片破败,无人收拾。
??我坐在未焚毁的石基上,看着四处荒凉的景象百思不得其解,青驴低头吃草。对面石碣上还铭刻着昨日的禅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实相即空,化作无形。
??
??出门来问路人,“老丈,偌大化生寺怎会破败至此?”
??“两个月前吧,一场大火,烧透了半边天,宫里侍卫守着,不让救啊!”
??“为何不让救?”
??“听说是高阳公主下令放得火,说是捉拿叛党,谁知道呢!皇家的事,哪个敢问?”
??“哦,寺里人呢?”
??“死的死,跑的跑,哪还有人!”
??
??高阳公主!那个满面阳光的女孩儿!掌中一只美丽的鸟。
??翻手却不见兰花,只见熊熊烈火!盈盈弱女子,素指一点,千年古刹化为灰烬。
??会是她吗?记忆中还有无比清秀的脸庞,无一丝戾气。
??无头绪!
??
??夜来得早,我换好夜行衣,乘着乌云遮住月亮那一瞬,翻过高高的皇墙。蒙了面,一身黑衣。夜探皇宫,接近一个阴谋。
??夜晚殿角的斗檐零落如兽牙。倒挂檐角,如化茧的蚕。却不料背后枯骨刀脱鞘下坠。手急一抄。还是多了一阵风声。
??“咯咯,外面是阿珠妹妹吧!”清脆的笑声,还是如同珠落玉盘。
??“月黑风高夜,却是故人来访时!怎么不进来呀?”
??我翻身落地,定定神,推门。门一开,殿内灯火的光,如水轻泄,这般温暖。
??桌上,一壶香茗,一团茶气。高阳的脸隐于茶香之后,明黄罩衫,红抹胸。四壁灯火摇曳。殿中却有一丝诡异的气息。
??“阿珠妹妹好久不见哦,坐,喝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索性摘下面巾。
??“呵呵,”她总是笑,笑意四处荡漾,明亮的灯光温暖周身。四壁是辉煌着的皇家器皿,一尘不染,折射五彩光晕。
??“阿珠妹妹这么晚了来看我,一定有很多问题吧?”她手指轻轻摩擦壶盖,一开一合,茶香弥漫。
??“你心里一定充满了问号,咯咯。”
??“可我不知从何问起。”我回答。
??“咯咯,”她提起茶壶为鸟笼中加些茶水。
??“世人都道我的父皇是天子李世民,权倾天下,哼哼,却没有人知道我母亲是谁,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幽闭深宫,生不如死,连我这个女儿也不能相见。”她收起笑容,仿佛对笼中的鸟自言自语。
??“仅仅因为她是当年曾被李世民在玄武门内杀害的东宫太子李建成的女人!”她淡淡的言语没有起伏。
??“二十年前,还是唐王的李世民闯入东宫,为着她的美丽没有杀她,封她为妃,生下我,哼,一个可爱的公主!”
??“她,没有封后的命运,一早注定了的;可她却给当年的东宫太子留下了一个好女儿。”
??“李世民万万不会想到我母亲当年腹中已经有了我。哈哈。可笑吗?哈哈。”她的笑声苍凉,如同我在边境听到母狼的嚎叫。
??灯火不再温暖,四壁寒霜起,散发丝丝凉意。
??
??“阿珠妹妹,我只想改变这一切。”
??“我收留了病重的孙婆婆教我武功和毒术,”她用言神止住我的发问,“孙婆婆那年在长安卖药,是我把她接进宫中,艺成后才安排她长住女儿村,其实我本该杀了她的。”
??“唉,她一直不肯承认我是她的徒弟!”
??“上天让我碰到了牛魔王,”怎么他也有份?“联合了天庭重臣——太白金星,”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胃剧烈地收缩,无法出声,“我们创立了天绝帮——哦,上次在白沙滩,毒倒至尊宝的是我,火烧化生寺拖住真空渡的也是我,下旨要三千弓箭手射你们的还是我。”
??真相大白,如梦初醒,却也简单,可是晶晶,现在你在哪里,如果你听到这番故事,是否会后悔当初一怒拔剑的冲动?
??“我们会建立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没有仙、人、妖的分别,大家都是平等的,相亲相爱,再没有杀戮,没有``````”
??“可是你们现在就在杀戮,凭着仇恨建立起来的世界,怎么会相亲相爱。”我打断她。
??“咯咯咯,她笑,阿珠啊,你好天真,欲成就非常事业,当然要用非常的手段。”她打开茶壶盖,好浓的香气。
??“听老牛说青绫妹妹和至尊宝很象前世的白骨精、孙悟空的肉身,你说,象吗?”
??我没有回答。
??“真不想与他们为敌,可惜没办法,五百年前三界大乱才给了我们机会,咯咯,现在,三界之内已经没有什么力量来和我们对抗,阿珠妹妹,你也是前世有因,今生有果的有缘人,不如加入我们?”
??我不能说话,只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秘密?”
??我知道,但我不能说话。
??“咯咯,因为死人是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的!”
??她笑得很开心,阳光满脸。
??“不过有件事我也很奇怪,你明明是中了我的‘逆风三步倒’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站着?”
??因为我不说话,不能说话。
??——我咬破舌尖,剧痛使我还有一丝清醒意识。
??手中的枯骨刀脱鞘而出,凄厉的一声如夜闻鬼哭。我挥刀——刀声破风,有三分凄惨、三分哀号、三分阴笑、一分的肝肠寸断。
??刀中——
??——椅背。
??她早已翻出好远。
??“枯骨刀!”她惊呼急闪。刀势割破凝滞的空间,几乎砍断她的影子。出鞘的刀犹如出栏的兽,我几欲把握不住它的去向。这真的是一柄魔刀!——泛着兽牙磷光,嗜血的欲望、疯狂撕咬。它总是会将生命,以及记忆一分两半,一斩而断,魂飞魄散。生命离开躯体。记忆背叛了那时的天气,那时的春阳秋阴、生死情恨。
??
??狂乱中挥刀斩断鸟笼。天堂鸟被砍断双腿——它从此只能一直地飞,停不下来,不能落足。!我们都是飞在空中的鸟,落地即死!
??我的眼神已涣散、迷离。面前她的神形已模糊,灯光却不再摇动,有一种干净青白的冷,地面倾斜。我感觉累、好累!好想闭上眼,不再看这沉重、颠倒的世界。
??
??唇角的血慢慢流下,我奋力一刀向殿门砍去,一刀劈开生死路!殿门轰然倒塌。殿外一池残荷,水中一轮明月。
??跌跌撞撞,头重脚轻,我的脚步浮摇,如一场红尘乱舞,早已踏错节拍。
??高阳公主追出大殿,背光伫立,缓缓拔剑,“你已走投无路,认命吧!”
??我笑笑,心道:至少,我还有一条路。——死路!
??我向那水中的月纵身一跃。月不在天涯,在一池荷塘里。意识终于流散。
??“逆风三步倒”不是毒药,是**,无色无味,所以我才没有察觉,以至中招。
??入水那一瞬,终于闭上眼,昏迷,沉没到一种浸骨的冰凉中。接近死亡的时刻,我很想笑一下,因为——如果生,可以象鸟一样自由地飞,那么,死,或许也可以象鱼一样安静地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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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你会穿衣服吗?
生命的胡琴原本该戛然而止,我喜欢那种尖越箫索的背景,暗灰的底色。
??然而,胡琴声只一顿,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演绎凄风苦雨。
??我还得苟活!只不过是梦一场,一场宿醉。梦醒无酒,酒醒无梦。
??
??苏醒过来才知道,自己一跤跌到水晶宫。原来我落身处的皇家水池直通东海。小龙女说,因我身上藏着龙宫至宝——避水珠,虾兵蟹将才一步步抬我到东海。我已昏迷三天三夜。
??要死却不易,挣扎活过来。
??“我得走,尽快。”我对小龙女说。我洞悉了太多的阴谋,要通知三界早作准备。
??
??东海龙王敖广陷在宝座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龟丞相却轻摇乌纱,撇着嘴,打着官腔,“偌大龙宫,水族千万,总不能因为你一句话而兴师动众赶去天庭勤王护架吧!万一你说的是空穴来风,玉帝还会以为龙宫要拥兵反上天庭,岂不酿成大祸!”
??“再说你只是一个妖精,凭什么让我们相信?”
??“没有玉帝的旨意,龙宫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龟丞相斩钉截铁地说。
??多说无益,我一顿足,“发不发兵是你们的事,失了先机,不知到时吃亏的是谁!”
??“阿珠姐姐,等等我,我送你!”小龙女急急跟出。
??
??小龙女一挥衣袖海水升腾,鱼虾闪避。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阿珠姐姐,不要急,我会劝父王发兵的。”
??回头看她,容颜一如初见时那般秀丽。拉了她的手,问,“找到精卫了吗?”
??她摇头,“我总是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唱着我俩一起时的情歌,我希望他飞过时能听到我的呼唤,但是,只有汹涌的海浪无情拍击堤岸的回响——”
??她的眼泪滴落沧海,化作无穷的苦涩。
??我想对她说,真情是会感动天地的!
??可是,我只张了张嘴,我甚至骗不了自己,拿什么来安慰别人!
??回头看小龙女孤寂的身影,溶不进天地。
??她脸上亦是悬着突如其来的一滴泪,唱着一首断肠的歌,“——情郎啊!你为什么还不到来——”
??   
??星月兼程。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我。而我要去的方寸山还在云天外。我想问问菩提老祖有什么良策。
??在小溪中洗脸时又看到自己映在水中的面孔。只如初入世的自己。那时,一朵莲花半开水面,照自己的影。轻轻一块小石投入,影碎了,心乱了。一乱,便乱了这么多年。
??水不停地流。为什么?我在问水里的自己,为什么我要匆匆地赶路?为什么我要通知三界首脑暗藏的阴谋?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妖精,我有尾巴的!我是妖哦!我管好自己不为祸人间便是修炼。再去承担拯救三界众生苦难的重任?切!我的肩膀很窄的,担不起哦!
??我对着无人的旷野大声嘶吼,眼泪夺眶而出。
??总是不明白,自身的思索深刻而模糊。为什么放到天下便简单而粗糙?
??有个浑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有些事是你必须要去做的!
??
??发泄完了,我正蹲在地上收拾包袱,发现一柄剑静静地停在空中,剑尖离我的脸很近,寒光四射。
??我看到坠地长裙,艳艳的桃花。
??“你知不知道这件裙子很不适合你。”我并没有抬头,也不惊愕。
??“你说什么!”春三十娘声音尖锐。
??“紫色配桃红,看上去给人感觉很那个啦,你看你还绣了很宽的金边,这样很俗气知不知道。”我边说边用手指沿着她的裙裾划个弧线。
??未等她答言,我接着道:“呀!你还穿着绿抹胸,”嘴里啧啧有声,“压不住的呀,你看你外面的颜色这么重,里面穿得又太浅,压不住的。”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明显放缓。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站起身,“紫色和桃红犯冲的,不能配在一起穿的。你这个耳坠倒是很好看。”
??我走上前,摸着她的耳坠,“蓝色的,是水晶的吗?”
??她点点头。
??“其实呢,你要是喜欢桃红的话,可以配白色的纱裙。”我笑着绕到她身后。
??“另外,左边的头发可以垂下来一缕,”我拨弄着她的头发,“你盘这种髻很显老的,知道吗?额头这里太宽,留些刘海儿比较好看。”
??“给我看看你的鞋,”我又绕到她身前,她不自信地伸出脚,“哗!你怎么穿双男人鞋呢?”
??她脸现怒容,“讲话不要那么刻薄好不好?我这是在柳叶堂定做的,六两银子呢!”
??“呐”,我伸出脚并排和她的脚放到一起,“看吧,我这双鞋呢,是江洲镇地摊上买的,价值三钱二,比比,是不是比你的好看?”
??“所以说呢,这买东西主要是靠眼光,贵的未比适合你。”
??春三十娘诺诺连声,无比崇敬地望着我。
??我踱到她面前站定,“你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这个耳坠比较好看,可你知道穿什么来配它吗?”
??“穿什么?”她傻傻地问。
??我提起地上的包袱,“你自己想想嘛,不要什么事都要我告诉你。”
??说完我拔腿便跑,心中默念,“不要追到我!不要追到我!”
??刚跑出十几步便听她喊,“你跑什么?这耳坠到底配什么颜色好?”
??我不答言,只管纵跃,但三钱二的鞋子终于不甚合脚,跑丢了一只。
??但我不敢停下来拣,却听得春三十娘幡然醒悟的恨声,“小妖精!小娼妇!捉弄老娘!”
??我终于还是没有跑过轻功独步天下的春三十娘,被她象提小鸡一样提回来。
??“脱了!”她命令我。
??“什么?”我惘然望着她。
??“鞋。”她把我跑丢的那只鞋也扔在地上。
??“可我穿什么?”我可怜兮兮地问。
??“穿我的。”她把脱下的鞋甩到我脚边。
??我欢天喜地的穿上,心中十分感激她,我还没穿过六两银子一双的鞋呢。可表面上我得作足心痛不已、勉为其难的样子。
??一路上我俩都有相同的动作,便是不停低头端详自己的脚。
??一阵雷雨倾盆而至,我们奔跑一阵,终于找到一个山洞可以栖身。
??吃过晚饭,她把我绑起来,我便只能靠在洞壁上装睡,她则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翻着自己的衣服,哀声叹气。
??“阿珠!”
??“干什么?”我双眼睁开,四肢都有些麻木。
??“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春三十娘声音吞吞吐吐。
??我搞不清她要盘问我什么,“你先问吧,或许我不知道答案呢。”
??“你肯定知道。”
??“那你问呀。”
??“阿珠,你说我戴这个耳坠时,到底得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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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毒你没商量
第二天,在清洲镇,市集,我想借人多溜走的几次努力都被她识破,“阿珠,你跑跑看,在我春三十娘手中,还没有谁能逃走!”
??“不跑了,反正跑不掉,不如我们去买衣服?”
??“好呀!”她喜形于色。
??我们穿梭于大大小小的布店鞋摊,春三十娘不停地扯起各色绫罗绸缎给我看,我则不停摇头,到头来我们依旧两手空空。
??“阿珠,你什么意思?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到底我该穿什么?”春三十娘终于崩溃,把我拖到一个无人的小巷质问。
??“我饿了!”我低头道。
??“什么!”春三十娘大怒,“你、你、你、你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我笑了,“我们去吃鸭头,那家店,”我指了指,“我刚才仔细研究过了,绝对是正宗陈氏卤水鸭头,酒嘛,要喝前面那家挂黄旗的——山西竹叶青,不会掺水;我刚刚看到市场上有黄河鲤鱼,我们买一条,然后上醉仙楼靠窗的位子,鱼我来烧,只点上三四样清淡时蔬就可以,到时候凭窗临风,看江上过尽千帆,岂不妙哉!”
??春三十娘傻傻地看着我,呆若木鸡,我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晃,她才闭了一下眼,甩甩头,“行,阿珠,其它你去办,我只管占座位。”
??不一会儿,我们便坐在酒楼上,手擒鸭头,大半瓶竹叶青下肚,相对面现红晕,而窗外不知飘过了几多流云。
??“阿珠,你的鬼点子可真多哦,好会享受!”春三十娘用手中鸭头指点着我,软软地笑。
??“呵呵,春姐姐,其实呢,你穿什么都好看。”我醉眼惺忪地拍她马屁。
??“去你的,死阿珠,也不帮人家挑一身好看的衣服。”
??“春姐姐,要说起女人的打扮呢,最重要一点要搞清楚。”
??“什么?”她凑上来。
??“女为悦己者容!”我意味深长地说。
??“嗯?”
??“春姐姐又为谁妆扮,为谁妍呢?”我一脸坏笑。
??“死阿珠,我告诉你,你可不能给别人知道。”她面现少女娇羞。
??“放心啦,我是你亲妹妹!”
??“就是牛魔王。”
??“咚”我的头磕到桌子上。
??“哈,阿珠,你喝多了!”她指着我笑。
??“你怎么可能喜欢他,他头发乱七八糟,他好丑。”我摸着头。
??“小阿珠呀,你还小,不懂,这男人呢,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脸蛋儿俊不俊,有什么相干?”这话依稀仿佛听谁说过。
??“他不过是个山大王!”我撇嘴。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她打断我,“其实牛魔王五百年前就曾和孙悟空大闹天宫,成功地打碎了琉璃盏,他是要建立一个没有仙、人、妖分别的妖国,怎么样,嘿嘿,这样的男人如何?志向远大,才能卓越,哪里去找?”春三十娘已是满脸幸福的红晕。
??我很奇怪地问,“五百年前三界已经破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成功?”
??“当时他俩已经破了十王大阵,本来呢,天宫应该是气数已尽,不料突然冒出来武功一直深藏不露的天宫四将。”
??“天宫四将?”
??“就是三太子哪吒、六郎杨戬、天蓬元帅猪八戒,还有就是卷帘大将沙悟净。”
??“啊!”我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这四将的武功哪个也不比孙悟空和老牛差,只是他们不知为何行事低调,平日也不在人前显露,以至从不为别人注意,不想关键时刻却成一支奇军,杀得我家老牛丢盔卸甲,狼狈而逃,呵呵!”
??我索性搬个椅子坐到她身边,“那不是没希望了?”
??“也不是全无希望,这五百年来,我家老牛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反上天庭,太白金星又在玉帝那个昏君面前离间了杨戬,使六郎被贬下界轮回;猪八戒与嫦娥情变出走;沙悟净因琉璃盏破碎,获罪来人间寻找碎片,嘿嘿,天庭现在只剩下哪吒,空虚的很哪。”
??“那不就可以杀上去了吗?”
??“老牛这次为保万无一失,他还在等三颗痣。”
??“三颗痣?那不是给孙悟空的肉身的么?”我急急地问。
??“你说的是至尊宝吧,给他有什么用?哼,给了我家老牛,那他就可以增加十倍功力,到时再杀上天庭,就无人能挡了。”
??“可三颗痣在哪?”我凑上前。
??她已昏昏欲睡,“谁知道呢,反正``````三颗痣``````菩萨``````至尊宝``````只要``````他``````那就可以``````”
??她语焉不详,终于不支睡去。
??我下的毒起作用了,自从掉入荷花池中,我身上的毒药全部溶解,这一路上被春三十娘看管极严,一直不能采药制毒,今天终于在这小镇上发现了烹鱼的香料,加上浸鸭的卤水,再以竹叶青作引配成了一贴毒药,费了我好大的周折才把春三十娘毒倒。
??只是这毒甚轻,只能让她昏睡六个时辰。
??我拔出她的剑,一剑下去,她就会身首异处。
??可是看着她含笑熟睡的脸,我实在下不去手。
??犹豫片刻,轻轻还剑入鞘,心里恨恨,“公平了,你给我一双鞋,我还你一条命。谁也不欠谁,下次碰面,兵戎相见,再不留情!”
??雇车把她放回客栈,收起自己的包袱,从她包袱里偷一些银两,反正她钱多,发现一封信,我好奇地展开,读到,“亲爱的老牛:``````”哗,好肉麻,用两根手指捏着,给她丢回去,推开客栈的门,哼,我阿珠又要展翅高飞了。
??
??“阿珠——”一个女声在身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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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吸血蝙蝠  
“阿珠——”一个女声在身后喊。
??我没转身,一个旱地拔葱,直飞对面的檐角,左足一踏,借力折向边上高挂的酒幡,如同荡秋千一般荡出好远,落地时左脚有些失衡,只得身体在地面一滚卸去冲力。
??我不敢停,一瘸一拐地飞奔,心想,怎么我的毒药会失效?这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毒人家,又偷人家钱,还不小心看了人家的情书,这下要被抓到几条命也没了。
??我连滚带爬地奔跑,撞倒了迎面过来的路人,碰翻了卖菜的摊子,推倒了卖馄炖的凉蓬。
??一片大乱,路人的叫骂,小孩子的哭泣,我全不管了。
??我象一只受惊的蝗虫一样没命地逃窜。
??“阿珠!站住!”那个女声还在喊。
??只有让我跑得更快,站住?笑话!等你追上来,拔出宝剑在我脖子上一抹,一缕香魂不就归故乡了,我才没有那么傻。
??拐进小巷,我不知能不能甩掉春三十娘,但决不能停下来引颈就戮。
??眼前突然出现一辆水车,我惊呼一声险险地避过,跌跌撞撞转上另一条大道,却听得身后女声的惨叫,水车木桶的碎裂声,以及奔涌而出的哗哗水声。
??依然是不辨方向地跑,这水车终于挡了一下她,身后没有那近在咫尺的催命呼喊。
??“砰”我撞入一个人怀里。
??那人随着我的冲力“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我还是没有脱出他的怀抱。
??定睛一看,我有救了!是沙悟净。
??惊魂未定的我,瞬间找到救星,禁不住委屈地哭了,开始是无声的抽泣,最后终于演化成狼一样的号啕大哭,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无比伤心,路人侧目。
??“阿——阿珠——咳——咳——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身后的女声终于追上来。
??我回头一看,“绿烟!”
??她一身泥水,弯着腰,望着我,扶着胸口不停地喘气。
??我看着绿烟湿湿的头发死蛇一样垂在脸上,又“扑哧”笑了,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眼泪。
??“你跑什么?”沙悟净平静地问。
??“我——我以为是春三十娘追我!”
??“死阿珠,”绿烟湿淋淋地走上前,从我头上取下一片菜叶,“跑得那么快,跟撞鬼一样,累死我了。”
??“春三十娘在附近么?”
??“哦,没,我来这里路上碰到她了。”我闪烁其词,不知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春三十娘的所在。
??
??我们到镇东的客栈住下,绿烟换了衣服,一起在楼下吃饭。
??“阿珠,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害得我们到处找你?”绿烟问。
??想到那晚寂寞的月色,我的表情肃穆起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绿烟与沙悟净交换一下目光。
??“不用说了,”我对他们摆摆手,“如果不想对我说可以不说,但,如果说的话,我希望听到的是真话。”
??“阿珠,其实,我们,没有瞒你什么。”沙悟净艰难地解释,绿烟别过脸去。
??“真的?”我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难道是我做梦?我低头沉思,不时抬起眼在他俩脸上扫来扫去。
??他俩面无表情,各看向一个方向。
??“好了,好了,就算没有吧,你们到这来做什么?”我大度地说,其实那晚的事回想起来我也似梦似幻。
??二人如释重负,“我们来找那个蝙蝠。”
??“蝙蝠?”我惊异地望着他们。
??“就是琉璃盏缺掉的那块。”绿烟小声说。
??“真的是蝙蝠!”我更加惊奇,“那我猜得没错了。”
??沙悟净解释道,“这琉璃盏是神物,那块碎片一落入凡间就化为一只蓝色的蝙蝠,我们也是跟着这琉璃的召引而来的,相信就在附近。”
??“你是说那个碎片活了?”我皱着眉头问。
??“对,它现在是一只吸血蝙蝠,只要二十四个时辰吸不到血就回变回碎片。”沙悟净回答。
??“你是说琉璃盏上的那些图案,什么长虫呀、蜈蚣呀、蟾蜍呀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你这样捉回来的?”我指着他的包袱。
??他点点头。
??我一拍桌子,“走!现在就去,我最喜欢捉这种小东西了!”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拜托,”绿烟轻轻敲敲桌子,“蝙蝠是要晚上才出来的,白天你捉什么?”
??“哦,”我颓然坐下,十分不爽,“这天怎么还不黑?”
??他二人相视一笑。
??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我们三个结伴出发,四野里夏虫在吟唱阙阙清歌,我们经过时惊起成群的萤火虫儿,它们围绕在我们身畔,如同是一场含笑的梦境。
??月色隐约,所有景物都成了剪影,只有我们的眸子在暗夜里象萤火虫儿闪烁。
??我打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么大的山野,要找一个小蝙蝠,基本上我认为你们是大海捞针。”出发时的豪情壮志已经在这走走停停中消磨光了,我郁闷地对他们说。
??“你以为那个蝙蝠会傻兮兮地站在你必经的路边等你?周身还要涂上五彩的颜色让你好容易辨认,”绿烟在背后推我,“张大眼睛仔细找,你眼睛比较好。”
??“你怎么知道我眼睛比较好?”我转过头不服气地看着她。
??“他说的。”绿烟指指沙悟净。
??“嗯?”我把目标指向沙悟净。
??“我、我、我只是说你眼睛比较好看。”沙悟净结结巴巴地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绿烟哈哈大笑,我的脸瞬间通红,变得火烫,白他一眼,“哼,就知道在背后嚼人家舌根子!”
??绿烟咯咯笑着走上前,挽住我的胳膊,“我们走这边,沙悟净,你从那边走,见到蝙蝠再招呼。”
??“唔”沙悟净知趣地拐到另一个田埂。
??“还笑,还笑,”我擂她,“就知道欺负我。”
??“哎哟!”她躲,“死阿珠,下手这么重。”
??我住手,“让你们再欺负我!”
??“阿珠啊,通常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的眼睛好看,那么这个男人——哎,阿珠,不许动手,我和你说正经的——这个男人是希望这个女人眼睛里有自己。”绿烟又凑上来。
??“无稽之谈!”我对她的理论假装不屑一顾,“如果一个男人说另个女人手好看,就是想挨巴掌不成?”
??“是想那手放在自己手心!”绿烟高深莫测地轻轻点头。
??我沉默,她便也不再逗我,挽着我的臂弯,我们并肩向前走去。
??
??前面一大片凌乱的坟场,新旧的坟堙高低错落,我们走累了,随便找了个墓碑坐下。
??“绿烟姐姐,讲个故事吧,走得我脚好痛。”我一边捶腿一边说。
??“好吧,想起以前在天庭时候的两个老友。”她望着天上的繁星。
??“有多老?”我问,她拍我,“别打岔。”
??“那时他们相爱,还定下了生生死死永不分离的誓言。”她的声音莫名地忧伤。
??“可是,那个女仙却因为不答应被玉帝强收做妃而被关入了天牢,这个男仙便陷入该不该与天庭决裂搭救她出来还是劝她答应玉帝条件的两难境地。”
??我忍了忍没有说话。
??“终于,女仙变成了疯魔,加入了妖军,与天庭作对,战败身死。”绿烟突然停下来,“这个故事不适合你听,算了,不讲了。”
??“这个男仙就是一个大白痴,”我愤愤地站起来,“人家抢他老婆,他不去抢回来,还在那里犹犹豫豫,算什么男子汉!”
??绿烟惊异地望着我,“好大的火气。”
??“本来嘛,”我跳到她面前,“你想呀,这个女孩子该有多伤心,她爱的人在她陷入绝境时却不挺身而出,那相爱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骗局,哼,给我见到这个男仙我一定上去掴他两掌。”
??“好了,好了,瞧你,你脚不疼了?”绿烟心事重重地看我一眼。
??“哦,”我走回坐着的墓碑,继续揉脚。
??“阿珠,你也给我讲个故事?”
??“我?”我沉思一会,“我讲个鬼故事。”
??“有一个鬼,头有这么大,”我用手比划着,“嘴有这么大,眼睛这么点儿,放着绿光,胳膊这么长,没有脚,整天就是飘来飘去。”
??绿烟聚精会神地听着我杜撰的故事。
??“一天这个鬼饿了,就想尝尝人肉是什么滋味,于是他就跟踪一个迷路的人到林子里,那个人走累了一屁股坐到一个墓碑上歇脚,这个鬼便飘过去吓他。”
??看我张牙舞爪的样子,绿烟轻轻笑着。
??“鬼!鬼!鬼!”我指着绿烟的身后大叫。
??“死阿珠,,还来吓我。”绿烟讪笑着骂我。
??“不是了,绿烟姐姐,是真的鬼!”我跳着脚喊。
??绿烟回头看,果然见地面远远拱起一道长线,仿佛有条巨型的蛇在下面穿行,越来越近了。
??“不防,是彻地鬼,”绿烟胸有成竹,“让我们逗逗它。”
??她念动咒语一指,脚下的地面变得坚硬如铁,看那条长龙直直地撞上去,“咚”一声,长龙停住了,它左右摸索了一阵,转了个方向企图绕过去,绿烟便轻笑着,东一指,西一指,这长龙便在地面上圆圆地画了一个圈。
??“是谁在拿本大仙开心呀?”一个方形的脑袋边说话边从地面冒出来。
??我看到他头上顶着刚撞起来的大包“扑哧”一笑,他讪怪地望我一眼,及至看到绿烟,才整个人从地下翻上来,“是嫦娥仙子,失敬失敬,怎么有空到此一游么?”这个鬼怪好矮的身子,只是脑袋硕大,一走起路来象个土豆滚来滚去。
??“我是来看看彻地鬼什么时候位列仙班了。”绿烟并不起身,一脸傲气。
??彻地鬼对绿烟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憨厚地摸摸头,“见笑,见笑,开玩笑的,仙子不要当真。”
??“哼!”绿烟重咳一下,“我问你,你有没有见到吸血蝙蝠?”
??“蓝蝙蝠!”彻地鬼惊呼一声,随即道,“没,没有,这里方圆几十里地上地下我都去过了,没见到。”
??我和绿烟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真没见到?”
??“没有,绝对没有。”彻地鬼拼命摇头。
??“那你去吧,我们再去别处找找。”绿烟挥手解去地面的咒语。
??“那,小人告退。”彻地鬼慢慢退回出来的洞口,往下一跳一条长龙便又迅速地钻向远方。
??“追!”我站起来。
??“不了,阿珠,这个东西在地下钻得飞快,我们根本追不住,再说天这么黑,回去和沙悟净商量一下再说。”
??转身正要走,听得背后绿烟喊我,“阿珠——”
??闻声回头,却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绿烟姐姐,怎么?”
??“过来,阿珠,”她招手,拍拍身边的墓碑,示意我坐下,“时间还早,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我坐在她身边。
??“阿珠,你觉得沙悟净人怎么样?”
??“又来,彻地鬼走了拿我开心。”我背过身,假意愠怒。
??她扳转我的身体,看着我的眼睛,“阿珠,你想过没有?如果找到蓝蝙蝠,琉璃盏最后一片就算找到了,到时候一旦三界分了,你便再也见不到沙悟净了,也见不到我了。”
??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的,她的身影慢慢地模糊,直至沉入深深的水中,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再也见不到他们,见不到白晶晶,见不到至尊宝,因为我只是一个妖精,我得回到妖界去,那里我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一个爱的人。
??我的手中到底握不住一团白云!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
??绿烟擦去我脸上的泪,可是擦不去我心中的痛。
??好短,好短,为什么相聚的欢乐总是那么短?剩下漫长而寂寥的岁月该如何渡过?
??“你们在这里呀!让我好找。”沙悟净的脚步渐近,我转身低头揉揉眼睛,回过身来,依然是一派明媚神色。
??“我们找到线索了。”我抢着说,心中知道,早一分说,他们便会早一分离开我。
??“什么?”沙悟净眉毛一扬。
??我突然沉默了,绿烟叹一口气,“先回客栈,慢慢说吧。”
??
??回程路上,天边也渐渐有了些青白的影子,鸣虫们都沉静不语,偏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我无意识地走在沙悟净身边,尽量能离他近一些,或许爱不爱一个人,都是在将要永远失去他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
??当自己真正明白的时候才发现爱一个人可能只有一瞬,而失落的痛苦却要伴随一生。
??望着眼前的沙悟净,我好想告诉他,我爱他,想起他曾在龙窟问起的那个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爱一个人一瞬那的幸福,难道一定要以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为代价吗?”
??“爱一个人,哪怕是穿越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还能爱着他,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的完满!”我爱你,在来得及的时候我想告诉你,哪怕我们从此分离,哪怕我们的爱短暂如流星划过,但我相信悲哀的夜空至少曾被我们的欢笑点燃过。
??“一家庙。”我指给他们看,寺不闭户,我首先奔进去。
??“供的是南海的观世音菩萨。”绿烟轻声说。
??“既然来了,就拜一拜吧。”沙悟净也跟着走进。
??寺里香火还算旺盛,僧人们还在沉睡,只大殿上点着长明的灯光。
??菩萨宝相庄严,微微俯首下视,我们分别跪下,点了三柱檀香,风一过,烟便散了,不留痕迹。
??绿烟首先祈愿,“菩萨保佑我们能寻到琉璃盏最后一枚碎片,三界能得以重分,还天地间一个清平祥合的世界。”
??沙悟净转脸向绿烟,“话都让你说了,我该祈什么愿呢?”
??绿烟用口形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猪”字,又示意他向我嘟了一下嘴。
??我假意垂首没看到,而两腮已经红透。
??沙悟净涨红了脸,“菩萨保佑阿珠——菩萨保佑阿珠——菩萨保佑阿珠——”
??他连说了三个菩萨保佑,剩下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我却已知道他想说什么,自己也禁不住心花怒放,“菩萨保佑我和我的意中人能够相亲相爱,哪怕时间再短,我们也一样开心,天天来给你烧香火,否则的话——”
??他俩惊异地望着我,绿烟轻声教训我,“哪有这样和菩萨说话的!”
??“你不懂了,有些事是要软硬兼施的,”我不理她,“否则的话,我就要对你挖眼削鼻,扒了你的金身,拆了你的庙!”
??他二人立刻双手合十,面向菩萨,连呼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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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莫失莫忘
回到客栈,我太累了,先去睡,绿烟犹在对沙悟净说着彻地鬼的事,“我只问他有没有见到吸血蝙蝠,他倒自己惊呼出来‘蓝蝙蝠’,可见这附近的孤魂野鬼是知道它的下落的,晚上我们可以再出去找一些鬼怪一定可以打听出来。”
??一觉睡醒,我起身,窗外阳光刺眼,哦,正午了。
??推开沙悟净的门,他犹在床上酣睡,伸张着四肢,被子滑落在地,我捡起来,轻轻为他盖上,他只翻了翻身,绻成一团,气息平稳,依旧身在梦乡。
??久久地注视他睡着的样子,如果可以,我想把他印在生命里,在离别后的日子,我想我会慢慢地回忆,回忆曾经有个人,睡着的时候,他还在喊我的名字。
??“阿珠——”门外绿烟又在喊。
??我掂起脚尖几步跨出去,“什么事嘛?”
??“你、你、你怎么从他房里出来?”绿烟吃惊地指着我。
??我顿时满面通红,“我去帮他理理被子,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噢——”绿烟意味深长地点头。
??“叫我干什么嘛?”不再理她。
??“吃饭呀,你不饿?叫沙悟净起来,我们吃饭先。”
??我拦住她,“别,别喊他了,我们先吃,让他多睡会。”
??绿烟对我做个鬼脸,“哈,你还蛮护着他嘛。”
??“去死!”我蹬蹬下楼,甩她一个人在楼上。
??刚点好菜,沙悟净也正好出门伸个懒腰,看我们已经坐在下面,笑道:“嘿嘿,你们两个背着我偷吃什么好东西呢?”
??下楼来,提起一个鸡腿要往嘴里放,我伸手打落,“洗手去,脏兮兮的。”
??他无可奈何地转身要走,绿烟“咯咯”一声笑出来,沙悟净放不下面子,又转身坐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拿起筷子便夹菜,眼神却不敢看我,我气鼓鼓地冲柜台里喊,“掌柜的,那壶酒不要热了,端上来吧。”
??年老的掌柜好意地解释,“姑娘,才刚热上一会儿,还没好呢,再稍待一下刚好喝。”
??我把筷子重重摔到桌子上,“拿上来吧,有人愿意喝凉的。”
??沙悟净夹菜的手停在空中,顿了一顿,慢慢把筷子放到桌上,灰溜溜地起身去洗手,绿烟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笑到肚痛,“阿珠呀阿珠,快帮我揉揉肚子,笑死我了,我受不了了。”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沙悟净回头偷眼看我,我又满脸严峻,狠狠瞪他一眼。
??
??酒足饭饱,我们结伴去市集上逛。我的胳膊穿在沙悟净的臂弯时,半个人倚在他身上,或许我太张扬,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想能多一些甜蜜的记忆。
??拉了他去买了帽子,买了鞋,摆弄着他在服装店试各色的衣服,绿烟在边上不禁满是醋意,“哗!阿珠,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偷的!”我冲她做鬼脸。
??我把沙悟净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拍拍手,“看起来清爽多了。”
??路过首饰店,我叮嘱沙悟净,“你在门口等着,哪里也别去,我们看看就出来。”
??“好。”他答。
??我和绿烟在首饰店里指指点点,“阿珠,这个好看。”
??“那个,那个好,老板帮我拿一下那个花冠,对,这垂着的是珍珠吗?”
??我戴在头上在铜镜着,左右照着。老板走过来,“姑娘,人美,戴着这个花冠更美了,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人娶到姑娘,真是积了几世的德了。”
??我笑得美艳如花。
??绿烟问,“这是新嫁娘戴的花冠吧?”
??“是呀,”老板回答,“粒粒全是真的珍珠,难得的是一样大小,不知费尽多少心血才收集齐呀。”
??我默默摘下花冠,放回去,“老板,放回去吧,不要了。”
??“姑娘天姿国色,这个花冠刚好配,价钱可以商量嘛。”老板惋惜地说。
??“谢谢,不要了。”却不知我心里更加惋惜,我再不会有作新嫁娘的那一天。
??我和绿烟一步步往外走,老板叹了口气,“唉~~~~~~~我们这个小镇,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一位象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个花冠!”
??“等等,”我对老板说,“老板,我买了,多少银子?”
??老板很吃惊,“姑娘这是?”
??我把绿烟推到镜子前,拿起那个花冠戴到她头上,镜子里同样也出现一个绝代的美娇娘,一串串的珍珠,在她额头上摇呀摇,如同绽放的水仙。
??“阿珠,干什么?”绿烟很吃惊。
??我到她面前,轻轻地帮她把花冠摆摆正,“绿烟姐姐,三界一分,我们怕是不能再见了,买了这个花冠,我就知道姐姐大婚时是什么样子了,就如我亲眼见到一样。”
??“阿珠——”绿烟望着我说不出话。
??“姑娘若是想要,三百两吧,有道是‘宝剑赠名士,红粉赠佳人’,二位仙女似的人物,也不枉小老头千里带回的这个美丽的东西了。”老板笑着说。
??“成交!”我爽快地把银票拍到柜台上。
??看得出绿烟十分喜欢这个花冠,一再偷偷地照着镜子。
??“包起来了,难道为了这个花冠现在就要大街上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不成!”我笑她。
??她飞红了脸,也不还口,仔仔细细地把花冠放进包袱里,轻轻捏了又捏。
??
??出得门来不见了沙悟净,我俩张皇四顾。
??一会儿才见他远远从街角小跑过来,一脸的汗水。
??“你哪去了,不是让你哪里也不要去吗?”我帮他擦着汗,心疼地指责。
??“我去帮你买冰糖葫芦,女孩子都爱吃的。”他笑。
??我接过来,嚼在嘴里甜甜的,凉凉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怎么了?啊珠?下次我不到处跑就是了,你别这样。”沙悟净笨手笨脚地上来帮我擦眼泪,我躲着他,“没事,没事,沙子迷了眼了。”
??沙子,沙子,你真的是一粒沙子,会让我忍不住地掉眼泪!
??可是,你就要被风吹走了,我落多少泪也留不住你了,沙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偷好多好多的钱,买下那个花冠,让你掀起盖头,看看我作新嫁娘的样子。
??
??我把没吃完的冰糖葫芦用手绢包起来,塞进怀里。沙悟净好奇地问,“做什么?”
??“留着以后吃。”我笑。
??他也笑,“满大街都是卖这个的,哪里都有,以后可以再买嘛。”
??我没回答,心中却道,哦,沙子,以后再没有人会买给我了。
??
??回去客栈吃晚饭,我跑到后厨大汗淋漓地做了几道菜出来,爬在桌子上看他们吃,不时为沙悟净斟酒。
??绿烟看不过去,“阿珠,吃饭。”
??“我不饿。”我笑着说。
??绿烟突然之间泪水涟涟,“不要这样子嘛!好好吃饭嘛,瞧你做的菜多好吃``````”一阵声音哽咽,她离座掩面跑走。
??沙悟净惊异地望着绿烟的背影,“怎么了?辣到了?这菜不辣呀。”
??我笑着给他夹菜,“多吃点,我做的菜还可口吗?”
??他“唔唔”答应,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你也吃呀。”他用筷子指指桌上。
??“哎”,我答应一声,把碗端起来,遮着脸,合着眼泪,小口小口地嚼着。
??咀嚼着寻常的爱恋,咀嚼着离别时的苦涩,也咀嚼着永远不会再见的无奈。把这些都吃进肚里,化入肺腑,印进魂魄,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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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入世一遭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看着窗外的月亮,它那么青白,满了又残,缺了还圆,可是,明天过后,我们可能再也不能共一轮明月,我去了,我的爱人,昨天,我还想这天早一些黑下来,可是今天,我却希望这月亮再晚一些出来,能让我多一些时间在你的身边,多望你一眼,多跟你说一句话``````
??“走了。”沙悟净来敲我的门,我背了包袱出去。
??“你背包袱做什么?我们还回来的。”沙悟净睁大眼。
??我直接下楼,“知道,我怕放在客栈不安全。”
??“财迷!”沙悟净点着我的后背笑我。
??会齐了绿烟我们一起走上昨夜的旷野,夏虫还在唱着昨夜没唱完的歌,草木还在接着昨夜散发香气,而我们,再不会有昨夜的心情。
??到了那边墓地,沙悟净点起了迎魂灯,贴了玄心符,念动摧神咒,不一会儿,四下便有各色奇形怪状的鬼怪聚拢过来。
??为首的一个长发过膝的树怪慢慢踱过来,施了礼,问道:“不知卷帘大将紧急召见,可有什么大事么?”
??沙悟净还礼,“万不得已惊动诸位大仙现身,沙某这里陪罪了,实不相瞒,我们是为蓝蝙蝠而来。”
??鬼怪们一听“蓝蝙蝠”三字,立刻嗡声四起,议论纷纷。
??树怪立起手臂,做个噤声的动作,众鬼怪慢慢静下来。树怪开口,“这么说沙将军是知道蓝蝙蝠在这里了。”
??沙悟净点点头。
??“唉——”树怪叹了口长气,“老朽早知这是神物,一直怕有这么一天天宫会来人收它回去,不想今日真的祸从天降,唉——”
??“沙将军可否讲讲它的来历,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树怪接着道。
??沙悟净淡淡地说,“它是王母琉璃盏碎片所化,必须回来以分三界。”
??“呵呵呵”树怪突然狂笑,转身向着众鬼,“大家听到了!”众鬼怪只点点头,并无人发声。
??树怪退后几步,又一拱手,“沙将军要收蓝蝙蝠,这次不必问我,只需问问我的众位弟兄姐妹会不会答应。”
??他转回头,声音苍凉嘶哑,却又隐约有着无限的雄浑,“大家可以给沙将军一个答案。”
??“不!”众鬼一词,却充满坚定。
??“你们不要命了,这个蝙蝠天庭是志在必得,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有多大胆子敢对抗天宫!”绿烟挺身而出。
??“嫦娥仙子,我们深知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我们的命虽贱,但还有一点点骨气,蓝蝙蝠于我们有恩,我们的命早就是它的了,这次怕是要还给它了,哈哈哈”说话的居然是昨夜的彻地鬼,他摇摇晃晃走上前,脸上全没有昨夜的憨厚,竟是一脸傲气。
??沙悟净上前一步,“各位大仙,沙某愿意听诸位讲讲何以蓝蝙蝠于各位有恩?”
??“老朽斗胆问一句,沙将军何必非要欲分三界而后快,难道天地一统,仙妖共处不好吗?”树怪扬手止住沙悟净说话,“再恕老朽无礼,想那玉帝不过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昏君,却霸占天仙宝地,而我们生为鬼怪,却只能居住妖界,阴暗潮湿,污浊不堪,好不容易三界归于一界,我们能重见天日,到阳间透透气,不愿再回妖界,沙将军何必强人所难呢?”
??沙悟净面色一寒,“这就是众位大仙强留蓝蝙蝠的道理么?”
??“不止,”树怪摇摇手,“说来惭愧,我们一群饥鬼饿怪刚刚到这片荒野住下时,不小心误食了此地的红果,当时只顾味道鲜美,不料却中了里面的毒,此毒虽不致命,可发作起来,真真是浑身无一处不痒,一直痒到肺腑,受不了的竟会用手抓破自己的肠肚而死,那种痒,就是疼痛也盖不住的,”众鬼怪也不胜唏嘘,唉身叹气,“正当此时蓝蝙蝠下凡,只要它一吸我们的血,这痒竟会奇迹般地止住,浑身居然无一处不通泰,这样我们便与蓝蝙蝠共同生活在这里。此时,沙将军若要擒它,却也是要了我们的命,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可能善终了。”
??他话音刚落,绿烟便抢先发言,“本来你们便不该来到阳间,自然人类可以吃的东西,你们偏偏水土不服,哼,说天宫腐败,我倒要问问你们的妖王牛魔王该有多么伟大?”
??众鬼怪一听,便群情激奋,骂声四起。
??“请听沙某一言,”沙悟净浑厚的声音盖过鬼怪的嘶吼,震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沙某不才,有一番道理请大家一听,这三界不分,混浊一片,没有是非黑白,也没了高低贵贱之分,试问天下还有谁专心修炼?还有谁一心向善?作恶多端之辈,该怎么惩处?”
??大音一出,四下里竟然寂寂,都不自觉现出沉思神色。
??我在侧面看着他,他穿着我新买的衣服威风凛凛,象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他说着那样明确的道理,我知道,这道理便是我们必须分手的界河,永远望不见对岸的那么宽的一条界河。
??共饮一江水,却无缘再相会。
??“至于诸位所中之毒,刚好这里有我的——恋人——阿珠!”没想到沙悟净会在此时此地,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我们的关系,那一瞬间,我惊慌失措,是幸福、是娇羞、是恐惧,千头万绪一下子撞上胸口,我竟至无声呆立,手脚冰凉,望着他一动不能动,他只对我笑一笑,“她是解毒圣手,曾经治好过高僧玄奘,希望能为大家去除病根。”
??“要是此毒无药可解呢?又当如何?”鬼怪中有人大声问。
??沙悟净跨前一步,“如若无药可解,对不起,我不会因为众位大仙的性命而不顾分三界大计,不顾更多的天下苍生,诸位如果拦阻,请拔剑,不必对沙某留情,沙某也决不会对诸位留情!”
??一时间满场无一丝声息,那么静,静得只有夏虫无知的鸣叫。
??我走上前,握着他的手,他对我笑笑,轻轻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老朽倒要问上一问,”树怪又踱出来,“沙将军真的要分三界?”
??“决无戏言!”沙悟净斩钉截铁地说。
??“哦,”树怪指指我,“不知沙将军将阿珠姑娘又如何处置?据老朽看来,仿佛阿珠姑娘也是个狐妖,分三界之后她是否也将返回妖界?”
??我感觉沙悟净的整个身体都是一震,握着我的手也瞬间冰凉。唉,他从未想过吗?我只是一个妖精哦,不是神仙,不能与他双宿双飞。
??感觉沙悟净受到深深的震动,再也说不出话,我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笑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走上前,“正是,三界一分,我也回到妖界,和大家一样。虽然我们必须要分别,但是能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们共同拥有对彼此深深的爱,就够了,就象我的意中人说过的,为了天下苍生,我们也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顿一顿,声音终于哽咽,“我知道了人世爱情的华美,也知道它的短暂,还明白失去它无穷无尽的痛苦,但是,有些事是你必须要去做的,逃避不了,有些东西是你必须要放弃的,把握不住。”
??“阿珠——咳、咳、咳”沙悟净喊我。
??我回头,却见他低头咳嗽,竟然急痛攻心,咳出血来。
??“沙子!”我扑过去,不愿他为我受伤,眼泪终于滴到他的手上,和血混在一起。
??“蓝蝙蝠!”一声绿烟急呼。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我们迅捷头上飞过,绿烟跃起,天蚕丝带出手,也有众鬼怪飞身拦截,一个照面便被绿烟踢翻,但她的身形也缓了一缓。
??一张极细的蛛网却后发先至,把蓝蝙蝠一收而去,一个身影仿佛从天而降,落入场中,落地一阵阵轻笑。
??“春三十娘!”绿烟恨声道。
??“属下参见帮主。”众鬼怪皆跪拜。
??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天地之大,此时此刻,我们的眼中只有对方。
??“阿珠!难道真的会这样吗?”沙悟净声音中只有惨痛。
??我笑,含着泪,点点头。
??“可是——可是,你知道我不想你离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擦。
??一滴英雄泪终于从他眼中缓缓流出,流过鼻翼、嘴角、在腮边一顿,然后下坠,不停地下坠,没有什么力量让它停下来。
??“阿珠,你不怪我?”他睁开眼,望着我。
??我摇摇头,抿着嘴唇,“别哭,一个男人不会在众人面前哭,会被人笑话,你看,我就不哭,能和你在人世间相遇、相恋,我就很满足了。记得我们在菩萨面前许的愿吗?虽然时间短暂,但是我们相亲相爱,这个愿望我实现了,菩萨不必怕我拆她的庙了。”
??他笑了,“阿珠,那就让我们在这最后一段时间,依然相亲相爱。”
??他站起来,“阿珠,办完这件事,我们去方寸山,我再吹箫给你听,帮你再捉一团白云。”
??我靠着他,重重点头。
??
??“哈哈哈”春三十娘得意洋洋地笑,“沙悟净,你机关算尽,没想到吧,到头来还是我拿到了蓝蝙蝠。”
??沙悟净缓缓抽出腰间的紫竹箫,“三十娘,就凭你们就以为可以堂而皇之地带着它走吗?”
??“哼!沙悟净,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可是,我有说过要带它走吗?”春三十娘甩甩网中的蓝蝙蝠,“如果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捏死它,我看一只死蝙蝠能不能变成琉璃碎片,哈哈哈。”
??沙悟净一怔,众鬼怪一惊,“帮主,不要啊,小的们还要赖它活命。”
??“不要吵!你们的事,我自有分寸。”春三十娘转脸凶他们。
??沙悟净微微一笑,“三十娘,这个蓝蝙蝠现在在你手上,要死要活确是由你作主,但是你若想走却万万不能,被你带走想来和当场捏死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就这么耗着吧。你要是敢动一步,我也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看来这只蝙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只是苦了周围这些中毒的大仙们了。”
??众鬼怪听了,不禁汗如雨下,眼巴巴地望着春三十娘手中的蓝蝙蝠。
??“沙悟净,你好毒,几句话便想离间我们,呵呵,这个蝙蝠对我来说是一点用没有,我只想用它来和你换个人。”
??“换什么人?”沙悟净没想到春三十娘会这样说。
??“阿珠!”春三十娘望着我阴险地笑。我低下头去,悔不该当初一剑“咔嚓”了她。
??“不行!”沙悟净剑眉倒竖,怒发冲冠,“阿珠落在你们手上,岂不是生不如死!”
??“那好啊!我们就这样耗着吧,只是你得保佑我别一动气不小心把它捏死了,嘿嘿!”春三十娘转脸望天,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我从沙悟净身边跨出几步,“依你,我走过去,你把蓝蝙蝠扔过来。”
??“阿珠——”绿烟抢上,被我挥手止住。
??“不!”沙悟净想伸手拦我,我一侧身躲开。
??我对着沙悟净,一步步往春三十娘的方向倒退,“沙子,忘了我吧,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谢谢你!”
??“回来,阿珠!”沙悟净目眦俱裂,欲举步前冲。
??“沙悟净,你要敢动一步,我就捏死它。”背后春三十娘凌厉的声音。
??“沙子,别哭,你答应我不哭的,”我对他笑,“入世一遭,我用最纯的烛火,点亮我寂寞的心,认识了爱的华美!”
??我改过了紫霞与孙悟空分手时的感慨言语,我笑,因为我们的分别,还有思念相牵,都会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想起对方的容颜。我们是幸福的。
??我转过身向着春三十娘,“可以了,你可以扔了。”
??“不行,你再向前,三步。”她摇头。
??我往前走,一、二、三。
??她身子向前一探,手中蝙蝠掷出。
??一柄剑横在我的颈上,飞到一半的沙悟净生生顿住,绿烟飞身踢翻几个跃到半空的鬼怪,天蚕丝带横扫众鬼怪面门,另一只手伸出去抓蓝蝙蝠。
??“哈哈哈”春三十娘长笑。
??我低头一看,蓝蝙蝠竟又回到她的手中,却原来她早已用一根极细的蛛丝缠住蓝蝙蝠的腿,黑暗中如果不是很近根本无从分辨。
??绿烟抓了个空,返身落地,怒叱,“卑鄙!”
??沙悟净一脸严峻,“春三十娘!这一局你赢了!但是你若敢动阿珠一根毫毛,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呵呵,沙悟净,我也不想伤害她,她身上还有着一个天大的机密,我们不会杀她的,呵呵,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等等,”我喊,“沙子,我又办错事了。”他摇头,“我会救你出来的。”
??“春三十娘!你听好,这只蓝蝙蝠要是死了。我立刻自尽,你什么机密也得不到。”我咬着牙对春三十娘说。
??春三十娘押着我与众鬼怪一步步退去,我回头看沙悟净和绿烟的身影一点点变小,只剩下天大地大,四面繁星,八方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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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最笨的妖精
行出数里,见沙悟净与绿烟并未跟来,春三十娘便对一干鬼怪说,“你们可以走了,我会在大王面前为你们请功的。”
??众鬼怪跪倒,树怪膝行上前,“帮主,这蓝蝙蝠可不可以留下,没有它小的们怕是会死得很难看。”
??“留下!”春三十娘面色一寒,“就凭你们的微末道行能保护它吗?被沙悟净抢去,你们不一样要死!”
??众鬼怪无言,有些却已失声痛哭。
??春三十娘叹口气,“你们死不足惜,让沙悟净修补好琉璃盏,三界一分,岂不坏了大王的大计?”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不来阳间,妖界虽然不好,可是性命还是自己的呀。”有鬼怪小声嘟囔。
??“大胆!”春三十娘大怒,“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如我现在手刃了你们,送你们轮回去算了。”
??鬼怪们只能一味地叩头如捣蒜。
??
??“把那种红果拿出来我看看。”我伏下身对着树怪,我想试试救他们一命。
??树怪不敢起身,低头指着四周,“这里到处都是。”
??我伸手去摘,春三十娘的剑不离我的后心半寸。
??轻轻地剥了皮,闻一闻,又伏下身翻了翻树怪的眼皮,取下簪子刺他的手指,他不敢动,一任我为所欲为。
??“起来吧,你们。”我招呼他们。
??他们抬起头,望着春三十娘,春三十娘挥挥手,众鬼怪才一个一个站起来。
??我蹲下身,注视着网中的蓝蝙蝠,它的小眼睛溜溜地乱转,尖利的牙齿在啃细细的蛛丝网,不知这网什么织就,竟然毫发无损。
??我用柴梗逗弄着它,“这就是你们奉若神明的东西,你们中的毒都是它施的。”
??“啊!”众鬼大哗,“怎么可能?”
??树怪上前,“阿珠姑娘,此话当真?”
??“它先将毒施到红果上,使你们中毒,然后再吸你们血减轻你们的痛苦,你们不过是它养的一群奶牛。”蓝蝙蝠用牙在袭击我的柴梗。
??树怪面色一红,“阿珠姑娘可有解药?”
??我笑笑,“要解毒去根也不难,此去西方五里有个菩萨庙,你们每人烧三柱香,用燃尽的香灰和着这种红果的根泡水喝,早晚一次,三天必好。不过,今年这种红果是不能吃了,明年新结的果实就没事了。”
??众鬼怪欢呼、雀跃,彼此拥抱,“没事了,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树怪小声问,“阿珠姑娘,真的没事么?”
??我瞪他一眼,“万物相生必相克,它下毒于果实,根茎必然生出克制之物。莫非你有别的方法?”
??“哦,领会了。”他连忙拱手。
??“还有一点,”我大声说,众鬼马上噤声,“记得每月初一、十五要去菩萨庙烧香,否则难保不犯!”
??众鬼松一口气,“晓得,晓得,我们还要做个阿珠姑娘的像和菩萨摆在一起。”
??“去死!”我含笑骂他们,马屁拍得倒还蛮舒服。
??“走了!”我狂妄地瞪了春三十娘一眼,昂然向前走去。
??春三十娘一怔,随即跟上,“小蹄子!看把你浪的!仔细你的皮!”
??众鬼怪在身后跪倒,“恭送阿珠姑娘,咳——还有帮主。”
??
??我们果然没有回清洲镇,看来春三十娘对沙悟净和绿烟还是颇为忌惮,我们共骑了一匹老马,一路向南行去。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愤愤地问。
??“阿珠,你一定后悔那天没有乘我酒醉一剑杀了我吧,哈哈。”她不回答,只嘲弄我。
??“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心慈手软!”我恨恨地说。
??春三十娘凑到我耳边,“阿珠,我也是个妖精,可是我没有见过比你还笨的妖精,妖精做成你这样,不如不做的好。”
??我咬紧下唇无法还口,她说的对,我做妖真失败,妖精本该自由、任性、无情、无拘无束,率性而为,可是我呢?我都被人家和菩萨供在一起了,哪里象个妖精!
??“阿珠,象你这样漂亮的妖精,我醒来后在清洲镇一打听就知道你在哪儿。你用我的钱给沙悟净买衣服,还给绿烟买了那么贵的花冠,哼!我说过没人能从我春三十娘手里逃走,如何?你还是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她在我背后自言自语。
??我却飞红了脸,毕竟偷人家钱是件不光彩的事。
??“我身上有什么天大的机密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地追我!”我把话题叉开,怕她真的向我追债,我可还不起。
??“阿珠,你什么时候见到袁天罡的?”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回头,“袁天罡?我不认识呀。”
??“哦,可能是他隐姓埋名你不知道,他最喜欢装成神算子,最后还不是被老牛识破,老牛的法眼还是蛮历害的。”
??“你是说洛阳的神算子?我去算过命的,都说他算得很灵。”我想了想说。
??“吓,什么神算子,他就是三界奇人袁天罡,他精通术数,天文地理,能知过去未来,老牛找他好久了,他总是装神弄鬼,避而不见。”
??“我只找他算过命,他并没跟我说什么机密呀。”
??春三十娘拍拍我的肩膀,“他当然不会对你说了,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的。他的双眼就是为此瞎的。”
??“他怎么会对你的老牛泄露天机呢?一样会遭天谴。”我冷笑。
??她也冷笑,“你也为他想说吗?老牛拷问他好久,最后扬言要杀掉他的儿子他才说的。”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他们的作法不以为然。
??“如果你不是阿珠,自然和你无关,偏偏是你,阿珠,命中注定,你逃脱不掉。”
??“什么意思嘛?我不懂。”
??“哈”春三十娘突然笑了,“告诉你也无妨,阿珠,你就是那个能给孙悟空三颗痣的人!”
??“我?有没有搞错!”我大吃一惊。
??春三十娘摇摇头,“不会错,因为袁天罡说出这个秘密后已经——”
??“已遭天谴?!”我接过话头。
??她重重地点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问。
??“他现在一身毒疮,怕是命不久矣。”
??我大怒,“你们开心了!为了一己的私欲把别人逼成这样,你们得意了!说什么相亲相爱,说什么妖国一统、大同世界,全是骗人的把戏!”
??“住嘴,阿珠,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大道开天、欲成就非凡的事业总得有一些人去牺牲!”春三十娘擂我的后背。
??“你怎么不去?老牛、什么太白金星、高阳公主你们怎么不去?你读过佛经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渡人先渡己,为什么牺牲的都是别人?”我皱着眉头反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牺牲?如果大业需要我,我会毫不犹豫——”
??“我呸!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等她说完我就呸她。
??她大力推我的后脑,“死阿珠,你敢呸我!”
??“哗!”我转身抓她,“你敢打我的头,我最讨厌别人打我的头!”
??“啊!”她尖叫,“我的头发!”
??我们两个终于在马上由斗口演变成动手,打作一团。
??
??到了滨洲镇,二十四个时辰一过,蓝蝙蝠真的变成一块晶莹的琉璃盏碎片,春三十娘小心翼翼地把它穿进胸前的项链。我们都饿了,她拉着我要进一家“高记面馆”。
??“我不吃面,我要吃稻米!”我站在当街和她对峙。
??“不行!我喜欢吃面,就这儿。”她使劲把我拉进去。
??“两位姑——”店小二吃惊地望着我俩脸上的抓痕和淤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拉着我找个没人的桌子坐下,店小二小声地问询,“两位侠女吃点什么?”
??“两碗牛肉面,一盘猪耳朵,一盘青菜。”春三十娘挥挥手。
??“我不吃牛肉面,我要吃阳春面,还要一个荷包蛋。”我大声反对。
??她突然也想到,“我也要一个荷包蛋,煎得嫩一点。”
??“那我不要荷包蛋了,我吃茶叶蛋,我的面不要和她的面在一个锅里煮。”我狠狠瞪她一眼。
??她大力拍桌子,桌子上醋盅一弹而起,险些倾倒,“我的荷包蛋不要和她的茶叶蛋是一只母鸡生的!”
??店小二为难地看看掌柜,掌柜摆摆手,店小二下去。我俩各看向一个方向一言不发,间或碰到一起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油烧死对方。
??我和春三十娘故意吃着不同的食物,以示不肯同流合污,这也让我逃跑的希望归于零,毒药一直没有时间制,饮食上更无法对她下毒,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居然能走到魔王寨也算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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