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书由www.aitxt.com(443829165)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www.aitxt.com 序   清风明月,素影分辉,美丽的夜晚却没有与之相符的事情。   踢了踢脚下少年,一身血污,脏得不成样,连脸都快看不清,锦衣少年蹲下了身子。“喂,还行吧?”   少年动了动,长睫微颤,好不容易才睁开眼。一见到锦衣少年,目中顿时迸裂出极度的恨意,若要用话来形容,便是倒入五湖四海也埋之不满。   “还活着啊。”有趣地笑笑,锦衣少年双手托腮,却碰到脸上的淤青,痛得倒吸口气,当下生气地又踹了地上少年一脚。“今次你输我一着,不过我赢得也很辛苦……难得有人跟得上我。”锦衣少年咬着唇笑了。“我会等着你的。”   少年闭上眼,不再看锦衣少年。他需要体力,在这极寒之地活下去的体力,不然就算这锦衣少年放过他,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喂,看着我!”粗鲁地握住少年下巴,将他的脸再次转回自己面前。突然惊讶叹道:“五官还好嘛……”   啐,真是该死的家伙!少年猛地睁开眼,用眼神如是说。   “需要留下印记呢……”锦衣少年笑了起来。抚着少年的脸,缓缓滑下,在少年不悦的目光中,收紧手,愉快地看着他因喘不过气而痛苦的脸,发白的唇…… 第一回 初燃烽火   武林战事史 一千二百0九页 评语:海晏河清   风吹过之前的数百页,扬起一片血气,每一页翻过之处,尽是血泪凝成。   百年前正值前朝未期,群雄逐鹿,问鼎江山。在那兵凶马乱,烽火连天的时代,英雄与能人辈出的时光,光芒耀炽人眼的豪杰不计其数,如流星般划过郧落的也不讲其数。人才雄起,淡出,雄起,淡出,人事谢代,如潮涨潮落,不是一个一个计算,而是一批一批的计算。   无论曾经经历这个热血时代的人如何感概,综观历史,也只不过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一个必然过程,必然让后人感受不出江山替代间人物们的心情。所有成功的,失败的,英雄,枭霸们的心情。   纷乱到了极点,所有的势力都划分完毕之后,巨大的统一过程便开始了。   从天下,到武林。强存弱亡,分化合并,渐渐的,小鱼被吃光了,剩下便是世家门阀间的对峙。   ……   再如何壮烈的往事,也都是百年前的一梦。   时,大德奉天七年。   刘老先生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山无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无名!   山无名!   山无名。山非无名。只是自从百年前山上多了一群人之后,就再也没人记得这座山的原名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无名山。   无名山,山无名,无名教,教亦无名。   近百年来,江湖中虽小乱不断,大乱却没有,保持了近百年的太平,纷纷传传中,据说并不是朝廷的安抚能力,而是因为武林中有一个神秘的帮派,该帮派一直隐姓埋名,所以称为无名教。最早时的创建人在一场武林浩劫中力挽狂澜,以人才艺妙手补天,为武林保留元气,令黑白两道甘拜下风,想奉他为盟主。但他不喜接触这类红尘琐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众人慕其才德,纷纷将门下弟子送到他的门下,望他指点一二,因为人数太多了,他便创建了无名教,为日后江湖若有危机时能解救众生。而他的门下弟子也遍及黑白两道。每当帮派世代交替时,掌门人都会选出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加入无名教,因此,无名教虽默默无名,门下弟子却遍及了天下各大门派。   又有一传说,这无名教的始祖并非韬光养晦,不愿出名,才在暗中默默行事。百年前前朝未期,群雄逐鹿,其间就有这始祖的一份,只是最后聚铁铸错,功亏一篑,为当今帝家所败,不得已才退隐江湖。但雄心未息,一直在暗中作着准备……   无名,天地之始……   流言如春草,拨之不尽,掩尽了草下的一切真相。因此,众人也只能传说着,传说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五年前无名教终于正式在武林中露面。无名教的最高统帅是无帝,无帝直属的两名手下是日君和月后。日属白,日君掌控着白道;月属暗,月后统率着黑道。黑白两道都在无帝掌握下,所以,江湖保持了近百年太平。   所以,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除非你又聋又哑又瞎,否则,没有人能不知这三个第一。   天下第一庄,武圣庄!   天下第一府,神仙府!   天下第一教,无名教!   还有……   天下第一人——无帝.夜语昊。   ————————————————————————————   “你说什么,他要成亲了?!”原本懒洋洋地摊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跳了起来,有如被火烧被针刺被蛇咬一般呱呱跳别别叫。“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又吼又叫了几声,突然惊觉有失形象,咳了声,又坐下来,抚着头烦恼地咬着大拇指。“这样下去我会死得很难看对不对?”   “你的行动太拖拉了。”带来消息的人坐在对面,淡淡地指出少年致命点。   “什么我行动太拖拉?!我这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先知先觉先行的……”   “笨蛋!”打断少年的话,下了结论,对座的人满意地呷了口茶。   “放屁放屁放屁!!!”少年又跳了起来,“郑重警告你,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不准你再胡说八道……总之,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你走着瞧吧!”   “是——吗?”那人低头斜睨着他,拖长了声音,十足十的不信。   “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我是威镇武林气吞万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遇人不淑的日君,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好!”干脆利落地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为日君这段豪气云天的话意思意思的鼓了鼓掌,雪衣女子一扬腕上铃铛,脆声直振,立时便八名青衣女子抬着一顶富丽华美的月华轿出现在门口,另四名侍奉手执八宝宫灯在旁引路。   覆上蒙面纱巾,雪衣女子看着少年,很诚恳。“既然你这么热心,那我也不好意思与你争。这婚事就由你来代劳吧。”   “月后!!”少年第三次跳了起来。“你算计我!!”   “别说那么难听,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啊。”月后淡淡说着,坐进了轿内,垂下珠帘。“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只不过你太拖拉,连累了我罢了——我要回教,你三日之内最好也回来一趟。”   —————————————————————————   靠在门口的无帝侍卫旭,剑两人正与月后那八个小侍女们挤眉弄眼,想融化冰霜。听得一阵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忙站直了身子。   “见过君座。”   白衣如雪,盘扣繁复,翻飞的袖摆领口之处却绣着极为华丽的九曜图案,腰间一道同色腰带上,系着块玉佩,通体澄碧,隐隐透出龙凤戏日的图案。极为斯文俊秀的容颜,白皙的肤色让他看起来更是童叟无欺,乖巧内向,但无名教中没有一人敢做此想,尤其是此刻,他那清秀的容貌宛如处子般柔和稚嫩,更让旭与剑看得两脚发软。   完了完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这位移动火山?居然摆出了这样一副脸。谁不知道无名教这一代的首领们全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的人,无帝月后不说,这个看来最可亲,最友善的君座,可是一点就燃,尸骨无存的暴鬼。而且现在这般模样,根本就在告诉旁人——我、很、不、爽!   日君看了两人一眼,又扫过八名侍女,笑意嫣然,甜甜蜜蜜。“月后来得可真早。我可以进去了吧?”   冷若冰霜的侍女们萧瑟地缩起了肩,旭与剑更头大了,火山对上海啸……天啊,现在只有倚靠帝座的威力了。   “帝座已久等了。”   哼了一声,日君留下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侍从,推门而入。   入门闻到一股香气,清而不郁,淡而不腻,婷婷袅袅,正如豆蔻少女淡淡甜甜的笑靥,柔得足以融化人心,却又不会令人感到在意。侧目过去,帝座前依然有着层层叠叠的帘幕,遮去了无帝的身形,顶多见到个剪影。一红一紫两少女薰香点炉,纤细素白的十指移来来动去,合着青鼎绛香,极是赏心悦目。   厅内简洁依旧,几乎没什么装饰,一切事物都是以实用为主,但瞧着那布局,左右看看,却又觉得华丽,就与这厅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正中排着数张酸枝镶云母椅,锦锻上覆,一人坐于左首之座,雪衣雪肤,明月之姿,轻摇着白羽扇,一脸淡漠。见到他进来,微一点头。   日君瞧着了她,便想瞪眼。此时却有两三声丝弦拔动,清清泠泠。   “君座,帝座之前,不可失礼啊。”声音飘飘忽忽,也不知从何传来。   “暗羽!”日君微讶地低唤了声,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不但无、日、月同聚一堂,连一向负责情报运转,从不轻易离开的暗也也出现,看来月后故意找上门来也不是成心捉弄人。想到这,他清秀的脸庞差点垮下,心知被算计了。   “日,你可来了。”微带沙哑的声音自帘后传出,正是有着武林第一人之称的无帝夜语昊。“自你上任之后,似是不喜呆在教中,本座三次召你都不成……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日君叹了口气。“只是还是无法习惯,生怕配合不了各位。”   无名教教规森严,下属繁多,遍布黑白两道,因此教中事务之重,非比寻常。为了更好控制这庞大体系,日、月、暗都得是无帝的心腹,否则一旦叛乱,无名教立时便会四分五裂。因此,无帝与日、月、暗都是同时传承的,上一任首领在即位之后,就得开始决定培养下一任的无、日、月、暗。让他们共同成长,共同受教,培养处事的默契。每一任日、月、暗都只跟从一代无帝。当帝位传承时,不论他们有多少权威,都得让位于下一任。   这一代的日君原本是垂虹山庄的寒惊鸿,但他在数年前死于神仙府大当家的手下,位置一时空了出来。无名教创立百年,从未发生过此事,因此日君是无名教第一个半路插入这个首领团体的君座,这个称谓一直令他觉得不甚自在,每每看到无帝与月后、暗有如一体般只要一个暗示就能明了对方意思的处事方法,更是让他自觉被排斥于外。   “原来你还在意着这种事啊……”无帝沉吟着。“那本座也不多说,你自个儿慢慢想罢。不过你名份上还是日君,本座派遣的事,你不会拒绝吧。”   剑眉一挑,日君就待拒绝,那红衣少女却走了过来,奉着一只天青流云杯,笑得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君座,请用茶。”   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却笑咪咪地奉着茶,似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她的打岔已将日君蕴起的气势全数打散。   轻叹一声,接过茶,又瞪了月后一眼。“虽是帝座命令,但也得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原因!为何月后之事变成由我代替!”   “不是由你代替,而是本来就是你的事啊。”月后淡淡说着。“要不是你一拖再拖,拖到人家成亲了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又何苦自己毛遂自荐。现在只要你替我去几天也就是了,偏又罗里罗嗦,不干不脆之至!”   “放……少胡说了!”日君马上哇哇大叫起来。还待再说,却被无帝打断。   “日,你对事情的严重程度想到了吗?”   暗处一抹白光抛来,日君随手接了下来。   “无名教、武圣庄、神仙府逐渐形成三家鼎立之势,武圣庄的武圣是与上任无帝齐名的人物。本座虽被称为天下第一人,对他亦是无可奈何。不过武圣庄为在民间博得好名声,处事必须光明磊落,虽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却也不是太严重。头痛的是神仙府。”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神仙府,也是朝廷在武林中的一着暗棋。   “本教与朝廷势成水火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两家的明争暗斗也是由来已久。互争着对方的人材,已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上任月后嫁于了平南王,双双归隐,这事算是双方不分胜负。但接下来寒惊鸿娶了靖南王府的莹无尘,逼走云照影,本当是我方的胜利,最后却反过来,死于莹无尘之手……令我方失利甚多。”   虽然莹无尘经过此事心灰意冷,不再为朝廷效力,退出神仙府大当家的位置,但培养出来的祈红袖却让无名教伤透头脑。   “本来是要你去接近祈红袖的。只是还有一事比此事更重要。”   朝廷以靖南王府为首形成暗流,祈王府则是暗中的筋骨,负责收集情报。   “据说祈王府从武林贩子那里买到关于无名山的资料!!”这句话是暗羽说的,他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暗羽与他的身份一点也不像。乍见他的人都会只当他是哪里的王孙贵族,一身咄咄逼人的贵气压得人都不敢仰视,一点也不符合探子必须平庸,韬光养晦的原则。“我得到这个消息,原当是朝廷那边放的烟幕弹,后来亲自去问那武林贩子,才知此事竟有一半是真——卖出消息的是武圣庄,买消息的却是祈王府。双方只是透过武林贩子联手对付本教。”   “咦!”日君听得一怔,“无名山的资料是教中极秘,我也只知一部分,那武圣庄又是如何得手的?”   “武圣庆幸与本教有些关系,都是显而易见年前争霸中的一员。”月后淡淡说起。“因此武圣庄中留有当初最原始的部分资料,正如我们这里也留有武圣庆幸原始布局图。虽然百年来整修了许多地方,但整体机关布置却因规模过大而不易改变。”   “现在你明白了吧。”无帝再次开口。“祈王府选妃时,我们只是想打入对方核心才叫你准备对象,如今却关系到无名教的存亡与胜负,已是势在必得了,但祈王府不论以他明暗的身份,都是防卫极之森严,高手之多,连皇宫亦及之不上。我们曾想用别的方法潜入,三批潜入之人最后都发现暴尸墙角,也是他们给我们的警告。而前些日子,暗羽又得到消息,因为我们的行动,他们确定了那份资料是真的,不久将呈入皇宫!事到如今,我们只得让月后用她本来的身份夺得妃位,伺机毁了那资料。但因红袖与月后对阵过,识得她的武功底子,所以她不能亲自出手。可是在那种环境,能够一击必中,不可以再留下后症的,也只有你了。”   “那又怎样?!我就一定可以?!我……”日君一脸不悦。   无帝说了半天,也有些不耐了。“你干嘛不可以?给月后当个下人让你这么为难?!”   “下……下人?!”日君的下巴差点要掉下来了。瞪着月后:“你,你又骗我!”   月后冷笑着歪开头,摇了摇白羽扇。“呆子,不这么说你会来?也不想想你大大咧咧的样子,一下轿就完蛋定了!”   “可是你当时说……”日君还待争辩,月后刷地回过头来。“你这么想当新娘,我让位也可以啊!”   抗议立时消声匿迹。   “好,看来诸位都达成协议了。”帘后人影立了起身。“月负责掩护,日,帮月毁了那份资料,以及看过这份资料的人。不过你俩可切记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日君月后都提起了精神专心听着。“一定要在本座被教务压垮之前赶回来啊,切记切记!好,你们可以出去了。”   红衣紫衣少女恭身送客,甜甜纯纯的笑容忽然变得妩媚多姿,眉眼含春。令人不由想到众人离去之后这室内将起的旖旃风光,当下就有再多话也不便久留。日君月后暗羽同时施了一礼,转身退出。   见三人离去,无帝再次坐下,对着只有二女忙碌弄香的大厅,忽然开口。“暗羽,你又回来干嘛?”   “又被发现啦。”暗羽苦笑着现身,“昊,你的功力越来越深,我只当自己藏得好,结果没有一次瞒得过你。天下第一果然不是白叫的。”   无帝轻笑了声。“多谢马屁了。暗羽,你不会只为了废话而回来吧。”   暗羽耸耸肩。“不好吗?我很希望跟你废话的。”   无帝不置可否,等着他下文。   “好好,我不多说了。”被忽然冷凝的气氛冻着,暗羽止住嘻笑。“这次的事为何要让日君去干?”   “你不服?”   “是的,我不认为日君那毛燥的性子能得好此事,你不觉得太冒险了?”   “毛燥……”无帝夜语昊笑了起来。“只有毛燥的人是不可能当上掌控白道的日君。”   “我当然知道!”暗羽皱了起眉。“白道需要像他这种仁义热情之人管理,这点谁也不能否认,但在这次的事上……”   “暗羽,不用争了。坦白说,你们三人中,最难用的就是日君了,他是双面刃,激烈的狂性随时都会伤害着周围的一切……”   “那不是更糟了?!”暗羽激动起来。   “如果用得好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夜语昊的声音很愉快。“他那性子,哪怕是天皇老子在前挡路他也会一脚踹开的……虽是难用的野马,但只要拉住他的缰绳,就是最好的良马。”   暗羽沉默下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这么宠他?!”   “有吗?”夜语昊吃吃地笑了起来。   暗羽瞪着帝座,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得着隐约人影,当下跺跺脚,连告退也不说,闪身而去。   夜语昊哑然失笑。“我不这么逗你,你肯卖力?”   ————————————————————————————   日君与月后一同离去,不久就发现暗羽不见了,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月后覆上了面纱,却不坐入月华轿,默默地走在日君身后,看着他笑咪咪地走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下闷闷不乐。   “帝座很喜欢你!”   “嗯?”日君正顺手摘了片树叶,凑近鼻端,闻言手一僵,回过头来,微笑。“有吗?我不知道。”   月后瞪着他。“我与暗羽一直反对此事由你负责,帝座却不肯答应!”   日君闻言大笑。“难怪你一直对我没好气,想赶我就直接说一声嘛。”   “说了你肯走?”月后不屑地撇着嘴。   日君咬着树叶,回头看着月后,突然将她推到路边的树杆上,用手捏住她的下巴。靠得极近地看着她,鼻息隐隐可闻。   月后冷冷地回望着他。   “好无聊。”日君耸耸肩,放开她。“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难怪帝座不知道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一直八风吹不动的月后忽然嗔怒起来,复又咬住下唇,连带面纱也被咬入一角。“是的,我喜欢他,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日君一脸似笑非笑,气死闲人。“只不过觉得你也很不幸。”   此时两人已走出了无帝的无名楼,转向千波院的水上回廊。一路上曲径通幽,花木繁盛,回廊四处随时可见奇花异草,香远益清。   月后瞧了瞧早已远远坠后的侍女们,挑了挑眉。“记着了,我不会输给你!”   “赢了我也没意思呢。”日君喃喃自语,叹了口气。“天妒英才,我真的很倒霉……”   翻翻白眼,月后真的有找错人的感觉。无帝真的会喜欢这种没厘头的小子吗?会不会是自己与暗羽会错了意?   日君小心地拿眼瞄了她一眼。“真的很没意思呢……”他悄悄地叹息了声,暗藏于心。   ————————————————————————————   ‘噼哩叭啦噼哩叭啦——’一连串的锣鼓震天响起,乐手们卖力地吹着打着敲着,向世人们宣告,祈王府要娶媳妇了。   路上行人纷纷让道,围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着排了十里都还没走完的送嫁队伍,议论纷纷,一担又一担,一车堆一车的嫁妆是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华丽,四角飘扬绣着鹰羽的金黄旌旗,是世子新近得到当今的封号,金车玉轮,八骏飞扬,富丽逼人。   “……听说这新嫁娘是九州威远候的幼女,那个被京师第一美人月华郡主称赞为华世无双的美人!”口沫横溅中有人谈起了新娘子。   “是啊是啊,我也有听说,威远候极是宠爱这幼女,养在深闺从不让人见到,小郡主也是贤德良淑,也从不抗议,就在深闺中学着女红易牙之术……”   “哗,祈世子真是好运道,能够娶到这样一个色艺双全的佳人……如果我也……”   “想得美啊你,下辈子再下辈子投胎还不见得有你的份,白日梦还是少作的好!”那个出言无忌说中大家心事的人立时成了过街老鼠。   “贤德良淑……月后,你好像挺有名的。”低声笑着,少年耳尖地听到了许多相似的对话,向轿中的新娘子调笑。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名,不然你当我怎么混进祈王府!”轿内身着吉服的女子冷哼一声,对这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伙伴真真一肚子气。“还有,不要再叫我月后了,小心被人听到。”   “那,请问姑娘芳名。”   “水横波。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叫我小姐就可以了。”   “……是,小姐。”日君臭着一张脸,切切牙地叫了声。   “乖,奴儿。”   “不用奴儿好不好?”日君快要惨叫了。   ————————————————————————————   新娘子已送入洞房了,日君寻了个时机溜出来,想先探探路。   祈王府的威势在今晚的宴会上可见一斑,不但满朝文武来了大半,江湖中人也有不少,席筵一路摆下,不但正堂侧堂全摆满了,后来不断增加的,连花园中也围了许多,幸喜满园灯火通明,照着假山流水,倒也是不差。这还是指进得了府的,进不了府,在府外摆着流水席的,也是一路十里长亭了。   日君随意走着,回想暗羽交与自己的平面图,以及重点勾出的几个可能地点,与现在所走的路一一对照,眼睛不住地眨动,努力表现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祈王府的戒备森严果然不是传说呢。他叹息着。虽是宾客满堂,守卫们少了大半,但暗中窥视着的人却是一点也不少,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很乖的样子了,可是他们对他的注意还是一点都没少,老是用刺探的眼光看着人……幸好他从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小事都瞒不过人,他也不用混了。   不过今天是第一天,不用做的太明显比较好吧。   打定主意再转一圈就回内府,日君温柔清秀的脸上,笑容更是可人极了。   “哎,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一人走得跌跌撞撞,满身酒气的,日君虽是小心提防,却没防到这个看来没有多少危险性的人,所以,当那人手中的杯子倾泻而出,污了他的衣襟时,他只有瞪着这个不住道歉的人,大翻白眼。   “只是破衣罢了,是小的没长眼撞上公子,还请公子不用在意。”即是下人,就得有下人的口气。   “这怎么行!”那人抚着头,似是醉得不轻,咬字都有点不清楚了。“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是事实,哪管得你什么身份。来来来,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一下。”   “不用了,公子,真的不用了!”日君叫苦连天,只想着该如何摆脱这热心过度的家伙。   “这怎么行,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了不起不过是府中一西席罢了。莫非你嫌弃我衣衫破烂看不起人?好好,我知道了……”那人说到这,忽然用手抚住唇,似要吐出来一般。日君只得扶住他,暗叹自己家教良好,方有这诸多好心。   那人当他同意了,大是欢喜,跌跌撞撞地拉着他向内府走去。他即推拖不得,又不放心这家伙,便一同跟了去。   不同于灯火通明的前院,后院静悄悄的,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想来都是聚到前院去了。日君扶着那人,绕来绕去,已经绕得连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之时,有人在黑暗中问话。   “谁敢来这?!”   “啊?”日君张大眼,突然发觉自己很蠢,居然就这么跟这个自称西席的家伙乱跑,天才晓得这家伙真的是西席吗,要不是,那这乱闯不就犯了大忌。   西席先生摇了摇头,勉强立起身,看向黑暗。“嗟,什么人在那?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相信一定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说完,突然就倒在日君身上。   “原来是先生啊。”一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服,日君越看越眼熟。“醉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跑到红袖别院,该不会是心怀叵测。”   这里就是红袖别院,地图上特别注明的地方吗?日君立时注意了起来,同时也想到为什么红衣会觉得眼熟。“您,您该不会是祈世子?!”   一身吉服的祈世子闻言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片刻,立时笑了起来。“长得真不错,哪来的?”   日君咧嘴傻笑,“小的奴儿,是水小姐的侍童,陪小姐嫁过来。”   “奴儿?很有趣的名字。不过你不陪在水姑娘身边,跑到这来做甚?”   “那个……小的,听外面很热闹,出来瞧瞧……后来西席先生不小心将酒倒在小的身上,小的,被他拉到这边,说是要找衣服给小的换。”   祈世子双手环胸,看着日君——奴儿,扬扬眉,点了点头。“来人!”   四道黑色人影无声无息出现。   “送先生回房。”   一人领命,过来接过先生,扶携而去。日君心下微有些不安地看着祈世子。   “你随我来。”   “干什么?”   祈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水姑娘的侍童?当然是回新房了。”   他已走到光线之下,日君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有若雕塑出来的五官,俊俏刚逸,剑眉星眸,挺鼻朱唇,比起自己,实在是刚强得多了,当下不由叹气。   祈世子好奇地扫了他一眼。“叹什么气?”   日君再叹了口气。“小的只是想世子长得实在很有男人气慨,小的怎么都无法变成那样。”   “你这样也很好吧,至少我觉得很不错。”祈世子笑了起来,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所以他也难得地安慰人。   日君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唉,要不是这张脸,自己早就不能叫少年了……他在心底重重地重叹口气。   —————————————————————————   祈王府的新婚之夜,热闹滚滚,   也不知哪里跑来的女子,突然冲出来要祈世子负责,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不可开交,新娘子闻声出门,两个女人一台戏也成的,当下又吵又闹,只差没打上了,左一个狐狸精,又一个负心汉,幸好是在后院发生的,前院的宾客都不知情,饶是如此,也折腾得祈王爷头焦额烂,到最后,新娘子负气而去,新婚之夜就给了新郎一个闭门羹。   看着众人纷纷指责新郎的不是,还有气得发抖的老王爷,死赖活赖不肯离去的女子,快要昏厥的王妃……日君很是同情大家——估量也没几人知道,那女子正是月后身边八卫中的一人。   他从不知道那些冷若冰霜的女子,撒起泼来也是这般惊心动魄。想来妇人的美德,的确是先天而来的。   “小姐,你这手段,不嫌太阴损了点了。”奴儿——日君实在很不甘愿地承认了这个名字——在第二天侍女为其梳饰时如是说着。   慢慢地绾着七尺青丝,水横波悠闲地看了他一眼。“少废话。你那边进展如何?”   他耸耸肩。“找到红袖别院了。”   “这么快?!”水横波倒是惊讶起了。“我还只当那最难找。”   “的确难找。要叫我自个儿再去一趟,怕也是不成的。”日君盘膝坐下,“新婚之夜新郎还跑到那里,看来资料在那边倒是有几分肯定了。”   插上一枝玉钗,她斜眼瞧了过去。“不怕是他们故弄疑阵。”   “所以要肯定一件事啊。”日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要肯定那个西席先生找上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去肯定吧,我得去拜公婆了。”水横波难得也有无力的时刻,“快滚吧!”   —————————————————————————   “呵呵呵……没想到他也下无名山了。”有人低声笑着。   祈世子立于一旁,口气微微激动!“真的是他吗?”   锦衣一闪,那人再次笑起。“不用这么激动,他已经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了。”   祈世子握紧了手,手在轻颤着。   闲话时间:   嘿,新坑,算是血色外传吧,反正血色也该暂告个段落了。   清静^^ 第二回 江湖故人   祈王府占地数十坪,其地围之广,实难形容,光那院院楼楼的名字就足以让日君头大不已。当下虽说是要去找西席先生,却还是坐在花园中,动也不动。   来来往往的侍从们都忙得很,忙着把昨日酒筵的善后事情处理个干净,谁都没空去睬这个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家伙,他连找个人问都不成,只有瞪大眼,想着传说中守株待兔的那个人最后有没有饿死。   身后轻轻一响,他头也没回,依然静静坐着。   “咦,小侍童,你在这儿干嘛?”柔和的声音响起,一位青色长袍的青年探头问了过来。   日君吓了一跳似的,跳起身。“谁?!”然后转过头来,长吁口气。“吓死人了!!”   “啊,真是对不起。”青年笑了起来。“我这是第二次跟你说对不起了。”   “第二次?”上下打量着。“你是谁?”   “我?”青年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西席先生啊。”   “西席先生……”他拖长音,好半天才想到。“昨晚倒了我一身酒,拖着我乱闯的就是你了?!”   尴尬一笑,青年老实认错。“对不起,昨晚真失态了。后来酒醒了一直想找你道歉。”   “算了,早就说过不用了。”日君笑咪咪地,“不过你怎么会认出我?”   “这个……”青年苦笑。“这里只有你是生人,而且,你衣服还没换。”   他低头一看,可不是,襟袖上酒迹依然。昨晚折腾了一夜,几乎没睡,连换衣服一事都忘了,当下脸色立即红起。   “昨晚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们了。”青年识相地将他的尴尬一语带过。   “哪里哪里……”飞快地摆摆手,他终于定睛仔细打量着青年,修长瘦削的身形,文弱的五官,肤色有点苍白,一双眸子亮若点漆,却不是那种内功深厚的明亮,看来只是一个平常人,一个很平常的西席。   会被王府聘为西席,怎样也该有些不凡吧。不过日君虽非草包,但对于诗词赋典却是没有一样不头痛,当下也不想试探——一个下人,满腹诗书才会吓倒人。   青年看了看天色,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该走了……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去。”   “等等,”日君忙唤出声。“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叶凡。树叶的叶,平凡的凡。”叶凡微笑着,如是说。轻风吹动,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日君心下一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叶凡?你就只问了这些?”水横波从公婆那边回来,皱眉问着。   “来日方长嘛。”日君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着,径自抓起桌上的点心。“你那边如何?”   “难缠呗。”水横波叹了口气。“两只狐狸,一直在为儿子说好话,哄来哄去,我差点都被哄得答应了。”   “答应了也无妨,反正到时你还是会闹出事来。”日君塞了满口的点心,正团团乱转地找着茶水。   “什么废话,那两只老狐狸哪会让人这么轻松开溜!”水横波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你那边快点搞定,别连累了我!”   喝了口茶,喘过气来,日君托着下巴发呆。“月后,我有事想问你。”   这么庄重的直唤称呼,月后也只得一脸正色。“什么事?”   “无帝最后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   “帝座?”月后警惕地一扬手,让侍女们到屋外四角守着。自己也倒了杯茶。“这么一说,帝座的确很久没有出手了……最后一次……好像是五年前吧?”   “五年前?”   “是的,就是寒惊鸿死后一年,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事越闹越大,为了不让武圣庄坐收渔利,无帝与武圣见面,订下和约……随手出手连败祈红袖,太史绝,慕容霁云,除十八铁卫,压下神仙府。武圣见之亦叹其少年时未得如此功力,于是风传武林,天下人才称帝座天下第一人。不过从那之后他就不再轻易出手了。”   “很厉害呢!”日君惊叹。“红袖添香暗销魂,太史文章天下绝,慕容孤芳,霁云断梦。都是武榜上名列前十名的人物,那无帝就没受伤?”   “当然有,不过好了就没事了。”月后不悦地回答着。   “哦。”应了一声,日君有些神思不属。   “咦!”月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呼出来,日君忙抬开看着她。“你想到什么?”   “我想到……”月后迟疑着。“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日君差点摔倒。“这个不重要了。”   “不行不行。”月后突然放下茶杯。“这怎么行,你是日君,而看起来好像没几人知道你名字的样子,不成的!”   “知道我是日君不就可以了嘛。”日君苦笑着,再不也贪点心,脚下一滑,先行开溜。“我去找叶凡打听消息了。”   一路打听而来,终于在内府角落处找到了叶凡的住处,他似是不喜与人相处,选了处最偏僻的,不过还好不是最破烂的。   从下人那打听来的消息,以及暗羽给的资料中某一小片,日君可以肯定的是,叶凡当西席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原先是教三世子的,后来王爷见他才华甚高,常寻他琴棋书画一番,而红袖郡主似也对此人青眼有加,有空回府时也会寻他闲陪,因此他在府中的身份倒也特殊。   因为叶凡此刻尚在教着三世子,还未回来,日君只得靠在门口,闲闲地集合着最近得来的资料。   据暗羽的估计,那份流失的资料不是在红袖别院,就是在王爷的书房,或是世子的藏宝室。这三处正是府中三人常驻的地方,可能性最高,等自己将府内的巡卫时间及方位搞定之后,再去夜查。不过目前头大的是,那些阴魂散布于四周的暗探。他们不同于守卫,就算出事了不会出手,只会在暗中窥视着,几乎与天地溶为一体,实在很难发现,要是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形踪就会败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脚步声传来,日君提高了警惕,脸上却闲闲散散,无聊之极。   “咦,小侍童,你怎么会在这里?”祈世子笑咪咪地,显然很高兴见到奴儿——日君。   这个问题我才想问你咧!日君当然只能在心底这么说。“是叶先生叫小的有空时过来陪他聊聊,小的想想现在正有空,就过来了。”   “这样啊,不如不要陪他,陪我好了。”祈世子一手揽住他的肩。“他不在,我们就先进去好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日君暗下挣了挣,没挣开,也不敢露迹,只得忍下。“你是世子……”   “莫说这种无聊话了。世子又怎样。”祈世子长叹息。“你家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气消吗?”   日君眨了眨眼。“哎呀世子,小的只是下人,小姐的心事小的怎么会知道。世子既是这么喜欢小姐,不如自己去问问吧。”   “傻瓜,这种的话我怎么好意思去问呢。”祈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日君觉得他的手越收越紧,心下有点急,“世子,尊卑有别,你与小的这样亲近不太好吧。”   “我觉得很好啊。”祈世子看看几乎是窝在自己怀中的日君,感觉很满意。轻笑着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   日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当堂便想翻脸……   “世子,您怎么会在晚生的住处呢?”温柔的问话声解救了日君,叶凡抱着几本破旧的书在门口探头探脑,显是对自家门户大开有点担心。   “先生你回来啦。”祈世子大笑着放开日君。“本来我是无聊才过来,不过现在实在觉得很有趣,有趣得不行了——本世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长笑着离去。   叶凡的脸色不太好,日君的脸色更差劲。   放下书籍,叶凡怜悯地看着日君。“世子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太在意了。”   日君哼了哼,自觉倒霉透顶。想他以往,一呼百喏,哪人敢在他面前吭上一声,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着实脸色惨青地便想要发作了:管他什么任务,地图丢了就丢了,机关被识破了就识破了,再加一些不就是了!为何要自己来受这等闲气,低三下四地!想到这,心下更是怒极。   叶凡见日君的火气一时半刻是消不了,转身沏了壶毛尖,又洗好杯子,端了过来,坐下微笑。“奴儿似是非凡之人呢,生起气来气势惊人。”   日君惊觉,勉强拉开一抹笑。“叶先生不要开玩笑了。为人下奴者,遇上这种事又能如何……”微笑着接过叶凡递过来的茶,他心下咬牙切齿——祈世子,你给我走着瞧,好胆不要落到本座手上,不然定当教你生死两难!   叶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   灌了三壶茶,终于觉得解气了,日君才注视着叶凡,想找到那丝当时觉得熟悉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叶先生,听大家说你才华很高,为何不求宦途,而甘处于此当西席呢?”   “才华高?那是大家太过褒奖了,你不用当真。”叶凡浅浅笑着。   “可是王爷很赏识你啊,你为什么不求王爷帮你找个差事。”   “西席不也是差事?我自觉当西席才是力所能及的地方,不觉得需要换别的事。”   日君狡黠地笑起。“是不是因为当西席可以见到红袖郡主?”   叶凡脸色微红。“哪敢作这等妄想。奴儿,你不陪在你家小姐身伴,老是呆在我这,不太好吧。”   “不会不会,反正小姐的气一时三刻是消不了了,在这之前我可不敢呆在她身边。”日君看着叶凡的手,忽然伸手握住,“书生的手果然跟我们当下人的手差很多。”借着一握之机,他已探得叶凡体内当真是一丝内力也没有。   叶凡苦笑着收回手。“手无缚鸡之力,有何可喜,我才羡慕你……”   ————————————————————————————   “见到了,觉得怎么样?”锦衣男子坐在椅上,把玩着玲珑球,笑吟吟地问着。   “实在超出想像之外。”祈世子立于窗前。“与当年相比……”   “当然不能比啊……”锦衣男子长笑出声。“或许不久就会有行动了,注意点哦,要用空饵钓鱼,不小心是不行的。”   ————————————————————————————   “喂,要去了?”水横波端坐床头,再次一副负气样赶走祈世子后,轻声问着坐在墙角一身劲装的日君。   “晚上就去。”   “选哪里?”   “红袖别院。有可能的话也会去藏宝室看看。”   “那还不快滚!”   “喂,你这是女人该说的话,不祝福我一下?”   “罗嗦的家伙……”水横波玉脚一踢,直将日君踹到屋外的槐树上。   黑鸦鸦的天空,星月全无,浓重的云层看来明天也不是个什么好天气了。不过这对想要干坏事的人,却是最佳掩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嗟,真是讨厌的话!”日君轻轻地骂出口。他可是有着伟大的事情要干的,哪是杀人放火比得上?!他要杀人放火还用得着月黑风高?笑话,简直是侮辱人!   小心地避开第四批巡卫,转入树下阴影,贴在树杆边闭目倾听,在天地同寂的细微声音中寻找不同的声音。   三道细不可闻的呼吸终于被他听到了,一道在南方,一道在东北方,还有一道在东南方。距离都不超过三丈。   再次避开,终于进入红袖别院的范围,门口就站着两人,如木头般一动也不动,想来是引不开的。日君咬着拇指,右手取出两粒小石子。   想了想,他收回石子,换成更细小的米粒,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风声惊动那些暗探,又必须将力道控制好,只让那两人闭穴半刻钟,如能控制在这时间之内,他们会只当是打了个盹,超过的话那两人就会起怀疑,上旦上报与王爷或世子,则不利于自己和月后继续潜伏。   掂了掂手中的米粒,眯上眼,倾听暗探的呼吸有无变化转动,同时计算着力道方位。终于,一直看向这边的那位暗探似也倦了,微微转开头。   两粒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出,粘在那两人的天突穴,劲力吐出,那两人身形微微一震,双眸微合。   机不可失,日君脚下一错,掠至两人身下阴影之处,再转入门后,屏息等待。   四周静悄悄的,显然院内的暗探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日君靠在墙壁上调整着自己的内息——接下来的难关可不小。   耳内听得隐隐的呼吸之声,一时竟辨不清方向,显然因为此地的重要性,守在这里的人全是高手。   不过,再高明的对手,也是及不上掌控白道的无名教日君。   虽然多费了些手脚,但日君还是成功潜到别院的厢房下。他此时才明白为何无帝定要他亲自出手,这里防卫森严,的确是大内也难比拟,天下有名的高手,至少有七位来到这里,邪狐,断心剑更是武榜前三十名的人物——而他们只是守院子的。   小心地呼吸着,不敢再轻视这次的行动。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户。   门窗紧闭。   就算门窗没闭也进不去,又不是苍蝇,这么大个人再怎么小心也是没办法躲过众人眼线的,日君想到那超出想像之外的诸多高手,只有暗自叹气,想着要不要杀了他们,装作是外来之人。   还没等他想出个大概,一缕琴声不知自何而来,飘飘袅袅,隐含内力,其声直振而入,虽是清清泠泠,却震得树木直颤。那些暗探们全都朝着琴声发出之处望去。   是暗羽!   他没空去想暗羽为何会这么及时地发出琴声来,抓住这时机,飞快地震碎窗梗,闪身而入。   琴声飘扬了约半刻钟,在王府中人尚未找到其行踪时,嘎然而止。   日君知道暗羽这琴声虽帮了自己,但也惊动了整个王府,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自己得趁这极短的时间内看出个大概来。   选的这间屋子盯着的人最多,进来看却不是红袖的闺房,而是大练武厅,十八般武器排成了四架,依类放着,中间是数坪的软木垫,显是练习时保护用的。而墙的另一边却放着大堆的书籍,书桌上文房四宝还摊着,多宝格上放着一些小巧古玩及围棋,旁边用布蒙着架古筝,架上的墙壁上还挂着柄宝剑。   目光转了转,不像一般人一样先去看书架或多宝格,日君掀开木软垫,敲了敲地板。   —————————————————————————   “早啊,奴儿。”   “早啊,叶先生。”日君快乐地打着招呼,看着叶凡抱着一堆书从三世子的院落走过来。   “咦,你今天心情很好。”叶凡干脆停下脚步,等着日君从小道跑过来。   日君笑咪咪的。“小姐总算不生气了,对我来说不是好消息吗?”   “恭喜你了。”叶凡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红袖郡主常找你,那你一定常上红袖别院了?”   叶凡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哎,我想知道!听说红袖郡主是个大美人~~~~”日君发觉自己扮起色狼来也蛮像的。因为叶凡显然是相信了。   “是个美人啊,不过脾气有点怪而已。”   “哦,怎么怪法?”   叶凡脸色有点窘,似不太想说。“常说些让人听起来含含糊糊的话,不过她是郡主,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日君不敢去问是什么话,想也知道了,红袖的风流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红袖别院看看?我只要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叶凡有点为难地皱着眉。“可是红袖郡主不在,我也不能去的……我说,你还是死心的好,像你这样的人,郡主是不会看上的。”   “什么意思?!”日君这下真的不爽了。   叶凡咳了咳,目光转了几转,见日君还是死瞪着自己,只得断断续续的措词。“那个,红袖郡主……她……只怕对年纪小的……没多大兴趣。”   “!!”日君险些破口大骂,千万辛苦才忍了下去。   “呀,两位在说什么?”又是祈世子,他近来似乎很闲似的,三不五时就会冒出头来。   “没什么。”叶凡淡淡说着。“我们在讲红袖郡主会喜欢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祈世子笑了起来。“不就是先生这样的人嘛,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怎样,考虑不考虑当王府的女婿?”   “多谢盛意,但齐大非偶,晚生高攀不上。”叶凡立时冷汗涟涟的样子,让祈世子不爽起了。   “怎么会呢,我那妹子眼高于顶,难得看上人。先生若觉配不上,教父王为你安个功名不就成了。”   叶凡拂然而怒。“世子将晚生看成怎样的人,晚生若有此志,便不会一再推拒王爷的盛意了。还请世子莫要以此取笑。”   祈世子注视着他,半晌,方自一叹。“实在惋惜啊。”说着,看向日君,眉眼一亮,又笑了起来。“小侍童,你也想女人啊。”   这个小字十足碍耳!日君皮笑肉不笑地回着。“世子,我听人说老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对不对?”   “对,对极了!”祈世子抚掌大笑。“好,就冲着你有说出这话的勇气,我今天就带你去见识女人。”   “啊……”日君还没想清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便被一把拖走。   ————————————————————————————   京师有三绝,一绝曰食,一绝曰色,一绝曰财。   惊雁阁的美食,醉梦小榭的美人,还有天元赌坊的豪博,若是没听过,那就算不得到过京师,若是没吃,没看,没玩过,那就算不上有身份的人。所以,自认为有身份,有品味的人,总会没日没夜地将这三者挤得满满的,生意之好,让师爷算昏了头,掌柜的笑不拢嘴。   坐在醉梦小榭中,日君一脸的不自在,别人见他下人衣饰,只当他没见过世面,谁知他正在心中大骂。要找女人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在这时,谁不知道这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支,这一进简直是入了虎口!……要怎么表现?熟练了不好,生涩了又丢脸……当下真是难为了日君。   “先生,你觉得哪个美人好呢?”左拥右抱的祈世子笑问着因为见者有份也被拉来的叶凡,目光诡异。   “唔……”被身边数女强灌了几口酒,叶凡呛不过来,咳了出声,好半天才止住,当下对美人避之若虎,往日君那里移去。“世子,晚生一介草民,如何过得这种生活,世子就莫要相戏了。”   “哪是相戏,本世子是好心请客的。”祈世子说着突然省悟过来,“唔,看来这些庸脂俗粉是难入先生法眼了……红衣,再找些美人过来。”   红衣?七色云霓,红衣脱尽芳心苦的红衣?日君抬眼望了过去,一红衣美人如红云般飘然过来,身后还真带了些莺莺燕燕。   “世子,红衣都上了醉梦小榭最美的花儿了,世子还是这么眼高于顶,不是叫红衣难作嘛。”说着便偎过身来。   世子大笑着推开她。“是那位先生不满啊,本世子有这三株媚相伴就足够了,哪会眼高于顶。”   红衣被推开,看了这边,突然笑吟吟地偎到日君身畔。“是这位先生吗?长得可真可爱,如果是你的话,那红衣倒是甘心相侍了。”说着,手便抚上了日君的脸颊。   日君眉头一动,叶凡却伸手按住了红衣的手,也保住了她的手。“世子说的是晚生。”   “原来是这位先生啊……”不愧是在青楼笑惯了的人,红衣马上收住尴尬,媚笑出声。“行,这位先生若有什么要求,红衣无不遵命。”说着,附赠个媚眼。   “世子……”叶凡头大如斗,“莫要再为难人了。晚生与奴儿都不是惯识风月之人,世子的好意心领了……”   “唉,正因为你们不识风月,本世子才带你们来见识啊。”祈世子说着,突然正色下来。“你们这般推拖,该不会是……喜好男色?”   日君正被旁边女子灌下一口酒,闻言当场喷出,天女散花,散得诸女纷纷惊叫回避。   叶凡的脸色难看程度也不用提了,重重地站起身。“世子,晚生失陪。”说完看了日君一眼。“奴儿,你呢?”   日君哪有二议。“世子,不是小的不领情,小的,小的也失陪了。”   两人正要走,‘乒’地一声,祈世子重重放下酒杯,沉下了脸。   随着他的脸色大变,周围全都静下来,似是连风也为之凝息。首当其冲的日君多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祈世子的脸色慢慢缓过来,他再次拿起酒杯,舔着唇狡黠笑着。“坐下来,再陪陪我吧。”   叶凡看了日君一眼,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地坐下。日君也只好跟着坐下——在不知不觉中,他竟以叶凡的行动为准向。   “这才乖。”祈世子拍拍手。“来,大家来点热闹的,别扫了兴了!”   花厅中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嘻闹劝酒之声也络绎不绝。大家好像都忘了方才有那凝窒的一刻。美人越发殷勤地劝起酒来,日君气闷地来一杯是一杯,也不拒绝。   叶凡却是滴酒不沾,而且看来有几分酒意,眉眼带晕,可能是方才被灌的那几下。   祈世子又喝了几杯,突然笑道:“我看两位也闷坏了吧,不如各带各的进房,也用不着顾忌本世子。本世子也要去醉卧美人膝了……哈哈……是不是啊,美人?”   日君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祈世子问到最后时,眼光还是往着这边瞧着的,着实怪异。   叶凡头痛地抚着头。“世子,晚生不胜酒力,受不住美人,世子找间屋子让晚生休息可好?”   祈世子眼睛一亮。“好啊。红衣,找间屋子让先生休息!”   叶凡随着红衣离去,日君呆呆地坐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叶凡。眼珠子转了转。随手拉过一个美人。“那,小的也去休息了。”   祈世子得意地笑着,“去罢去罢,各自去罢。”   —————————————————————————   点了那个名字都不清楚的美人的睡穴,日君悄悄溜出去,顺着留在叶凡身上的千里香的味道一路寻过去。七转八绕后,来到后院的雅阁。   轻松跃上屋顶,见左右没人,当下倒挂金钩,自窗口望入。   叶凡一人睡着床上,鼻息沉沉,祈世子坐在一旁,却只是坐着,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非礼举止,不由哑然笑起自己的多心。   不过祈世子费了这么多手脚,却在一旁坐着干嘛?日君想不通这一点。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日君被叶凡叫醒时,美人一副困惑的样子,显是搞不清昨晚到底有没与人上过床——当然有了,不过是日君上街找的流浪汉。   叶凡看来倒很好,没有什么不正常之处,应是没受到什么灾难吧。日君想着,放心多了。   祈世子就有点奇怪了,满眼红丝,似是一夜未眠。日君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床前坐了一个晚上,不过这个问题终是不能问的,只得作算。   ————————————————————————————   “你昨晚死到哪了?”水横波瞪人的时候比她冷着脸的时候可怕上了十倍,因此日君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跟你相公上青楼了。”   “上青楼?”水横波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他。“滋味如何?”   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好极了。”   水横波无趣地坐下。“我昨晚去了王爷的书房,还有祈世子的藏宝室,不过都没发现什么,也没什么人在看守。”   “你是说是在红袖别院?”   “嗯。”水横波手托香腮。“还有一个消息。”   “什么?”看着她的神情,日君有着不好的预感。   “祈红袖为了祝贺兄长成亲,也从塞外回来了,今天起我都不会再出手。事情你一手包了吧。”   ————————————————————————————   “祈,你真是蠢材!”锦衣男子不悦地说着,站起了身。   祈世子无言以对。   “不过,武功尽失还能制住你,确是我看中的人呢。”锦衣男子浅浅笑起。“无帝夜语昊,果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他旁边站着一个美女,有着一双红袖的美女。   “红袖。”锦衣男子宠爱地招招手。“你会带给我惊喜吗?”   红袖温柔地偎下身,朱唇微启。“只要是你的意思……”   闲话时间:   到现在才点明主角,我也真能拖^^;;;那……下周再见了。   清静^^ 第三回 星垂平野   祈红袖的回来令府中上下惊腾,王爷王妃都喜上眉梢,把她又宠又疼又爱又亲,捧上天了,而她也承欢膝下,极尽孝道,那副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闻名江湖的女魔头。   不过祈红袖的回来也让事情难办了。窝在大厅门口看着合家欢的日君如是想着。一来月后不能出手,二来红袖别院的主人回来,要进去可就难了。一念至此,不由后悔起那日发现机关在地下后就离去不曾细察,如果当时有进去就好了……   “奴儿,怎么呆在这里?”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日君虽早从脚步听出是叶凡,还是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   “叶先生……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你想得太入神了。”叶凡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走进厅内。   红袖见到他,眼神一亮,翩若红云般飘了过来,“叶先生许久不见,气色甚好,该不是因为妾身不在的因素?”   “哪里,正是因为小姐回来了,晚生的气色才这么好。”叶凡忙纠正红袖错误的语法。   “真的?”红袖喜上眉梢,偎了过去,“先生确知妾身的心意呢。”   日君瞧着瞧着便觉得碍眼,看了水横波一眼。   水横波朝他扬扬眉。回过头来,又是一脸温柔贤德的笑容。“小姑,听说你是那江湖中人,能不能告诉妾身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江湖中人……哎,谁败坏了我的名声?哥,是不是你?!”红袖不依地扯住了祈世子大发娇嗔,“我嫁不出去你赔来~~~~~~~”   祈世子苦笑。“红袖莫闹了,从新婚之夜我都没机会与娘子相处,哪有机会败坏你的名声。”   “咦?真的吗?”红袖看向父母,“嫂子都不与哥哥同房,怎么会有此事呢?”   水横波闻言,眉尖细细颦起,低下头来,凄惋一笑——演技一点也不输与红袖。看得王妃心疼不已。“红袖,不要再乱说了,这件事是你大哥的错。在他还没彻底反省之前,就算横波答应,娘也不会同意的!对不对,王爷?”   王爷左右为难,他当然同情媳妇了,但他也想抱孙子,当下闭口不语,仿效葫芦。   “这样啊,哥哥……”红袖眼波一横,似笑非笑。“你的家务事我就不插手了。叶先生,能否陪我聊聊呢,好久不见,妾身有好多话想说。”   叶凡含笑点头,见日君蹲于门口不住使着眼角,突然省起。“小姐,还有一人也想见你。”   “嗯?”甜甜地应了一声,软软侬侬,教人魂销色授,在场没几人消受得住。“谁啊?”   叶凡招招手,日君臭骂于心,只得装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扭扭尼尼地走了过来。“叶先生。”   “就是这位奴儿。他是少夫人的侍童,与我也算是几次面的相交。在府中久听得红袖小姐美名,一直想与小姐见上一面。”叶凡介绍得很详细。   美人与美人,尤其是绝色与绝色站在一起,自然会相互比拼起的,这一点有再多涵养也没用。红袖瞄了水横波一眼,笑弯了眉眼。“哎,妾身这点薄名,怎及得上华世无双的嫂子,叶先生就莫要取笑了。”   水横波脸色一动,不好发作,只是死瞪着引起话题的日君。   日君十分体会到猪八戒照镜子的感觉,实在是两面不是人,心下怨起了叶凡,不会在没人时再说这个。“那个……那个……府里人都说红袖小姐与小姐一般漂亮,小的,小的才……才……”结结巴巴,既不敢说完,又不敢不说完,一心只巴望着叶凡快来打岔。   叶凡眉头一皱,显也是发现不对劲。“红袖小姐,你不是有话想与晚生说吗?”   红袖娇嗔地瞧了他一眼。“就是啊,父王,母后,红袖告退了。”   险死还生,自觉度过生平最大难关的日君急巴巴地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向红袖别院走去。一路上听得两人天南地北地谈着,看似洋洋洒洒却又不着边际,心下着实觉得很难懂,但一方面想先探探红袖别院的环境——上次只顾着躲人,哪有空细察——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叶凡跟红袖在一起——谁不知道红袖在江湖上最大的名声就是与她那销魂香同名的销魂手段,叶凡如果真的上钩,保证连根骨头都不会剩的。难得有他看得顺眼的人,就这么挂也太无趣了——所以他还是一路紧跟着。   红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小侍童,人家有话想跟叶先生说,你跟来干嘛?”   是啊,人家有话,我跟来干嘛。日君无力地一叹,努力装出一副白痴的样子,痴痴地看着红袖,一句话也不说。   显然这个表情很有效果,红袖被他盯久了也不着恼,笑咪咪地转回身继续跟叶凡说话,隐约可闻‘呆子一个罢了’之类的对话。   叶凡也笑得眉眼弯弯的,偶一回头,看一下日君,目光隐隐有着调笑之意,看得日君大是不爽,却又无奈。   于是接下来数日,哪里有叶凡与红袖,哪里就会阴魂不散地跟上了日君,府中众人都说这奴儿又是一个被红袖郡主迷上的笨蛋,哪知日君那满腹伟大的苦衷。   “红袖,你到现在都还没得手吗?”祈世子一脸不悦地看着斜倚于贵妃椅上修饰指甲的妹妹,焦燥地走了几步。   “我也没办法啊。”红袖吹吹了指甲,左右端详。“那个小鬼跟得太紧了,都没机会。”说到这,放下银刀,抬起头来。“哥,那小鬼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没有吧,他是水横波的侍童,只是个性精怪了点,没什么特别之处。”祈世子想着那个时时都会气红了脸的家伙,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那就好。”红袖坐起身理了理蓬乱的云鬓,对着镜子妩媚一笑。“不过不管有没有问题,你将他给我带得远远的就是了,不然……可就不好办了!”   “叶先生,叶先生,等等我啦……”老远看到叶凡走过来,日君忙追了上去。   “哎,等等,小侍童。”祈世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揪住日君衣领。“我有话想问你。”   日君眨眨眼,明白红袖忍耐不住。只是连兄长都拉出来帮忙,她对叶凡有那么势在必得?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样下去叶凡一定会完蛋的~~   “啊!世子,太好了!小的想到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家小姐终于不生气了,而且还有想与世子爷和好的样子,只是她太害羞了,说不出口来,才拜托小的跟世子爷说一下,她在新房中等着你。”日君出卖人时也是不遗余力的,全不管月后将会面临着怎么样的场面。   “咦?!”祈世子信以为真,倒是为难了,瞧瞧前方妹子就要过来,想了想,微笑——叶凡在府中,不怕他飞了,妹妹要的机会随时都会有的,而新娘子难得一见的好心要是飞了那才赔本。   “那我就去了。”笑咪咪地说着,祈世子放开日君的领子,不管红袖直瞪眼的神情,开心地往自家房子跑去——千金之躯睡了好些天的书房,为人妹妹也该为他这兄长着着想啊。   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众人的勾心斗角,长睫微垂。   —————————————————————————   数日来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也不是白搭的,至少日君就找出了三条最方便的,不会惊动暗探的路。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再去一次红袖别院。   蹲在门口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不进房间了——水横波的脸色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相信以她那妖怪一样的个性是不可能吃亏的,可是她不吃亏是一回事,她发不发脾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喂,你在门口干嘛?!”一个杯子从阁楼上扔下来,准确无比地击上他的脑袋。痛得他疵牙咧嘴。“月……小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我的温柔在下午全耗给我家相公了。”月后瞪眼时比冷着脸可怕十倍,可是当她微笑着的时候,简直是可怕上了百倍!“好不容易才温柔地哄走了他。所以我决定,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很温柔地对待你!”   “盛意心领,不要行不行?”日君惨叫,突然发现月后也是一身月白武士装,实在与她现在的身份不合。“咦,你不是说你不出手了?”   “是很奇怪啊,不过雨娃今天外出时收到暗羽的传讯,说今天是关键,要我们都去红袖别院。”雨娃就是月后身边八侍之一。“雨娃会易容成我呆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红袖别院。”   日君虽与月后齐名,但从未见识过月后的明月心法,心下存了一试的念头,便将功力提升至十成,若流星般划过院落。但月后竟也不慢,有如一道影子,轻飘飘地飘在他身后,不近不离,始终保持三尺的距离。若教不知情的人远远见了,怕是会当成王府闹鬼了。   闲话休提,反正他们很顺利地混进了红袖别院。用日君的话来说,就是——开什么玩笑,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无名教干脆散了算了,还争什么天下第一!   “喂,红袖的销魂香你找到办法了吗?”伏在墙角的树丛中,日君用传音入密问着月后。   月后的声音也缩成细细的一道线。“我当你色迷心窍,已经忘了。”   日君回头瞪眼,月后抛与他一粒细小的药丸。   怀疑地看着,猜测会不会是毒药,但见到月后脸色不善地伸手想抢回药丸,忙一咕碌地吞了下去。   厢房内人影晃动,已是初更时分了,红袖似还未入寝。在那间大练武室舞着剑舞,身段优美之至,华丽无铸,却没用上多少心,招式散漫,没表现出她应有的实力。   她在等人吗?窝在墙角的两人心头都浮上这问题。   等谁呢?又是一个问题。   很快就有答案了。看着青衫书生走进别院,日君险些惊呼出来。   “红袖小姐,这么夜了,找晚生有何事?”叶凡敲了敲门,就停在门口,也不进去。   “当然是与夜色相配的事啊。”红袖娇笑着开门,白衣红袖,衬得她身段曼妙却又英姿勃发,一百个男人看到有九十九个会流口水。   幸好叶凡是那一百人中唯一的一个,日君又是第二百人中的另一个,月后不包括在内,因此小院没有口水成灾。   “与月色相配的事,小姐是要与晚生对月吟诗吗?”叶凡皱眉有些为难。“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虽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也防人言可畏。”   “叶先生,你就不要装糊涂了。”红袖娇滴滴地说着,柔若无骨般偎了过去,双手抚在叶凡的胸前,挑逗地抚弄着。“夜色跟月色,应该有差别啊……”   日君看得很碍眼,可是身边的月后显然更生气,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了。日君不解地戳了戳她。“你……是不是羊角疯?”   月后猛地转头,眼睛都快喷火了。用传音入密大吼。“你这白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居然没发现他是谁!”   日君苦笑。“我干嘛没发现。我只是无法相信,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无帝,居然功力尽失!”   “功……”月后太震惊了,差点忘了用传音入密。幸好日君及时抚住她的嘴。“功力尽失,怎么可能?!”   “试过好几次了,所以我才不敢相信。”日君看着双手在背后打着暗号的叶凡——无帝夜语昊,喟然长叹。“而且,再也不能复原!”   月后说不出话来。听着日君继续道:“他的经脉似为外力所消薄,就算能再次修练内功,那经脉也经不住强大的内力。”而结果一定是经脉寸断而亡。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月后也没勇气说出口。   “不过帝座到底想干什么?”日君因为早已猜出此事,受的刺激比较小,还能想这个问题。“该不会是他去勾引红袖,我们去查资料。”说出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推测,却见月后脸色大变,就待冲出,慌忙一把拉住。“我开玩笑的!”   “叶先生,美人在怀,你为何还能不动情呢?”红袖娇喘细细,如美人蛇般缠着叶凡,双手探入了他的衣襟。“是红袖不美吗?”   叶凡推开她,满头大汗。“红袖小姐……请自重!”   “人家这么轻,怎么重得了?”呢喃着,红袖再次倾入叶凡怀中,“不过如果叶先生肯搂着红袖,红袖一定会自重的……”   再次拨开七手八脚的红袖,叶凡苦笑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红袖像被针扎到一样,忽然退开身。   “红袖,不要太过份哦,昊可是我的。”锦衣男子笑咪咪地从院子中走进,连日君月后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红袖笑笑,退到一旁。“公子的人,妾身如何敢动。”   叶凡动也不动,脸色渐渐沉下来,周围的气息严厉凝迫,若有实体。   “没用的。”锦衣男子长笑。“你的千里凝魄已经失去效果了。你没发现吗?”   叶凡眉眼一动,看着红袖。红袖娇柔一笑。“葛衣子,娇儿藤,而惜情草与断崖花混合的味道与香桂的味道很像是吧。你这五年来出手虽少得可怜,但我们好歹还是找着了些痕迹。我一天一味药,细细磨成胭脂,沾在我身上,沾在你身边,到今天的最后一味贞女散,终于将你的千里凝魄药效中和。”   “原来如此。”夜语昊沉吟着,声音微带沙哑。“红袖,你也躺下吧。”   红袖一惊,当真应声而倒。   锦衣男子还是很开心。“红袖在你身上下药,自己也难免沾上药,她笨得把药都说出来,你当然知道要用什么药能让她倒下。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沾上。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夜语昊淡淡地看着他,皱眉。“我与你十三岁开始,每年都得斗上一次,我实在觉得很烦。”说着,走到红袖身边。   锦衣男子也随之转身。“我倒不觉得麻烦,每次见到你失败的脸,我都会心情很好啊。”说着,突然停住笑声,苦笑。“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也是在所难免的。”   日君与月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两人已分别点了他七八处穴道。   走到前来,两人方才看清这锦衣男子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修长的眉毛,明亮的星眸,挺鼻朱唇无一不是妙到极点。精致而深刻的轮廓却充满阳刚之气,毫无半丝柔和。举手投足之间,威仪庄严,尊傲自信,眉宇间自有高华无比的气质。此时虽是受制,却保持一脸笑意,让人不敢冒犯,犹如一个天生的王者。日月二人虽对无帝忠心耿耿,但见了他也不由心折不已,只觉得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俊美的男人,便是无帝,也失之刚毅。   那人打量了日君月后,再次苦笑。   “原来是无名教的日君月后,好个夜语昊,竟用自己来当饵。难怪我会上钓。”   夜语昊冷笑。“你会用空饵来钓我,我就得呆呆上当?!”   “你何时发现的。”   夜语昊冷笑不语。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只是想利用这个时机。因为他内力流失,状态越来越严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成废人,而那里无名教下一代的尚未成熟,而这男子手段激烈,到时无名教只怕真的会被歼灭。因此他以此事为借口,将日君月后全派到祈王府来,然后自己也假冒叶凡的身份进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易容都会被这男子看穿,却假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将这男子还有祈世子,红袖的注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而忽略了日君月后,才导致最后一击成功。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锦衣男子日后思量时也会想通,双方你虞我诈,螳螂黄雀,各诳心机,最后显是夜语昊棋高一着了。   “好吧,我不问你了,你制住我,又想干什么呢?”锦衣男子见夜语昊脸色不好,也不再问,直接转入正题。   “我说过,我已厌倦了与你的缠斗。反正事到如今,就算无名教胜了,天下也是你们家的。”夜语昊冷冷看着他。“所以,今次我不杀你,只要你一个承诺。”   “承诺?我的承诺一天一个,你会相信?”锦衣男子还是笑得很开心,看得夜语昊无名火起,一手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锦衣男子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五道红痕。日君月后都惊讶地看着无帝,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容易动怒。   “记住,现在你是受制于我,不要太得意忘形!你当我真不敢杀了你?!”夜语昊冷冷咬牙,沉稳在这男子面前是完全没必要的。   锦衣男子还是笑着,眼中却是一片火光,亮得刺眼。夜语昊撇开头。“我是不相信你的承诺,但你纵能失信天下,也断不能失信于我!”   “这么有自信?”锦衣男子又笑了起来,目中火光淡去,换上诡异。   “因为我们的对立是从百年前就延续下来的,你背上有着百年的历史,我背上也有着百年的负担,注定我们不可轻侮彼此的约定!你,不会为你的祖上抹黑吧——奉天帝轩辕逸!”   日君月后没想到这男子竟是当今天子,而且听无帝的话,两人暗中亦曾斗过多次,而身为无帝心腹的他们竟不知,心下顿时不是滋味。   奉天帝轩辕逸点了点头。“百年负担还真是重呢,不过除了我,还有武圣庄,你能用相同的手法?”   “武圣庄之事不劳你费心了。”夜语昊淡淡扫开。“该告诉我你的承诺了。”   轩辕逸目中亮芒一闪。“你要娶柳依依?”   “说过不关你的事!”夜语昊有点恼羞成怒。“回答我!”   “反正你又不杀我……”轩辕逸笑得很无赖。“我干嘛要答应?”   夜语昊沉下气来。眯起眼,正想说什么,忽然眉头皱起。左袖一扬,朝日君月后作了个手势。   那是撤退的手势,而且无帝还亮出挂在右手的代表最高权威的无名令。日君月后虽不知为什么,但无名令下,不敢轻违,当下身形有若脱兔般往外串去。   听得外面一连串闯关打斗之声,夜语昊的手无力地垂下。   轩辕逸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微笑地看着他。“昊,每次你都与我势均力敌,可是每次到最后你都会输我的。”   红袖已站起身,目光呆滞。   “我当然知道你的狡诈不下于我,为防万一,我在她身上下了傀儡香,只要你不杀了她,我心念动间,她就是我的木偶了。”轩辕逸笑得很开心,在红袖帮他解开穴道后,笑得更开心了。“昊,你输我,只因为你从来都下不了狠心!如果是我抓到你……”他上前抱起他瘦削的身子。“我可不会只逼着你下个承诺就算的。”   单手扣上夜语昊的手臂,用力一拧,清脆的声音中,他的双手脱臼。   冷汗自额际冒出,昊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销魂香的作用我从不轻瞧,可是我更不敢轻瞧你的狡猾。我猜你手心中正准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迷药毒药什么的吧。”掰开他的手,空空如也。“……看来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知道没用的事就不会再干。”有些失望地说着,轩辕低下头想吻住那苍红色的唇。   昊嘴辰闭得紧紧的,任轩辕如何诱哄硬上都不肯松开。   轩辕也不着恼,腾出左手用力探入唇瓣,想分开双唇,昊咬紧牙关,大有除非全部弄碎,否则决不松口的样子。轩辕右手在他腰下一戳,昊脸色一变,突然松口。   “你还是那么怕痒啊。”轩辕大笑,觉得要吻随时都可以,没必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当下顺手点了昊的玉堂穴。   ————————————————————————————   自迷香中昏昏沉沉醒来,双手已经接上了。昊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轩辕,第二眼就看到自己衣服全被除下了,连头发也被松开,披泻了一床,想来面具也是被除下了,而玉堂穴被点,全身尽都酸软无力,想挣扎也是白费劲。   轩辕笑咪咪的任他打量周围。“这里是我的行宫。不过你身上的东西还真不少呢——六张面具,十七瓶性质不同的毒药,五瓶迷药,连袖子上也有不少粉粉未未,衣领中还有二十几根金针……我还在你头上找到一枝,插在发鬓中。”摇了摇头。“真是危险的人物呢。”   昊眯着眼端详他,思量着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轩辕但笑不语,轻轻抚上他光裸的身子。“真是美丽呢,百看不厌。”   白皙结实的身体并不光滑,上面有许多剑伤,刀伤,鞭痕,还有暗器留下的痕迹,虽已淡去,白痕却留了下来。最显眼的是颈间的牙印,红红的,小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在众多伤痕消褪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昊撇开头,拒绝答理他这种调戏性的话。   “你也真善良呢。我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又废了你的武功,你抓住我时居然不想报复,害得我好像也有点良心不安了。”   啐,从不相信魔鬼也会有良心的。   “所以我今次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毕竟我们也有近十年的交情了,五年不见,一见面就动手不太好吧。”   昊警惕地看着轩辕。轩辕若像以往一般伤害着他,他倒还忍得住,最怕的是轩辕那一肚子的坏水。五年不见,也不知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   轩辕的眼睛亮了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昊不知为何觉得寒意从背梁处冒起。   “你太骄傲了,比身为天子的我还骄傲,从不将人放入眼内,偏偏你有骄傲的本钱……你也很聪明,当年才十五岁就让武圣赞你,无帝甘愿让位,我只有用方法废了你的武功,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的……你还很有魄力,见到你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你的身边,让我流失了不少手下!   最讨厌的是,我好像也希望呆在你的身边。”轩辕笑嘻嘻地说着。“所以,我一定要打击你!因为我喜欢你,最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的表情。”   昊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蠢材!”   “我的确是蠢材呢。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打击你那过度高傲的自尊,只需要一个方法。”冰冷的手抚上了昊清俊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美丽清秀得不像是男人该有的五官。“真是遗憾当时没有发现。”   昊不解其故,闭目沉思,突然他的脸色红了起来,越来越红……“轩辕逸!你这混蛋!!”他第一次失声大骂。   “发作了?”轩辕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白皙的身体渐渐镀上一层淡粉,几乎要半透明了一般。“你虽是百毒不侵,春药可不是毒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昊咬着牙狠狠瞪着他。   “等你求我啊……”轩辕笑得非常非常开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点着的香也换了三次,昊弓着身喘息,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不听使唤的身子。全身上下到处都有火在烧,烫得让他无力思索。那春药的确不是毒,只是引发出一直被他控制得很好的本能欲望,可是欲望却比任何毒都厉害!   穴道轩辕已经解开了,昊却也无力挣扎,光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蠢动就已经非常辛苦了。轩辕也是看穿这一点,才一副看好戏一般坐在旁。看着曾是天下第一,风光无限的无帝在自己眼前暴露出丑陋的欲望。   真的是丑陋吗?轩辕自己也很怀疑这一点。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克制下不要上前的欲望了。昊的声音有几分故意的沙哑,那是因为他本来的声音总会带给人一种情欲的感觉。自己第一次与他见面,提到这一点之后,昊就开始改变着自己的声音,不愿让人听到他原本的声线。不过现在他自顾不瑕,根本就没空去改变声线,那一声一声苦苦克制的喘息,比红袖那柔媚入骨的呻吟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不过。轩辕虽承认自己非常想要占有眼前这个美丽的身体,但他更想看到昊崩溃的表情。昊的冷静加上担任无帝时逼出的沉稳,让他一直支持到现在,如果自己动了他,他日后能找借口,归咎于自己的引诱。所以,他不会动,他会一直看着他,看着这个最骄傲,从不将人放在眼底的家伙,失败在自己的欲望之下。   到时,就是可口的美食了。   轩辕微笑地眯起眼,掩饰住眼中的情欲。   昊再次喘息着,唇边尝到了血腥之味。两手都已被咬得红肿不堪,可这痛还是无法敌过那欲望之痛。   汗盈于睫,迷蒙了视线。   “轩……轩辕……”轻声唤着,昊终于低头。他还有身为无帝的身份,不能死在这里,他不想为了自己一个人而让无名教毁灭。“过来……”   “你想求我了?”轩辕靠过来。   “我……我……”昊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着,摩擦着,撕扯着他完整的衣物,完全被欲望操纵着。“求求你……”   轩辕满意地笑了起来。低头强硬地吻住被咬得一片血色的薄唇,唇舌交缠。昊毫不抗拒,柔顺地配合着他。   手往下探,用力揉捏着扁平的乳头,换到昊更尖锐的喘息之声,双手几乎是酸软地垂在了床沿,又紧紧抓住被单。   用力咬住白皙的颈项,围着当年留下的印记细细舔吻,昊身子微微颤动,挣扎着想扯破轩辕的衣物。   轩辕低沉笑着,没想到昊也会如此热情,欲望竟会一发不可收拾,当下如他所愿,衣物一件一件地往下抛,渐渐地,两人都裸裎相对。   再次对上眼,情欲的眸子对上情欲的眸子,昊湿润的眼神似在倾诉着什么,深不可测,几乎让轩辕一头栽倒。   “是你说不要小瞧我的。”昊喘息着,微笑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轩辕坐在床边挫败地看着他,只觉一腔欲火无处发泄。“下次我会记得先脱光一下再过来。”他的背后风府穴上,插着一根针,一根细不可察的针——正因为太小了,所以昊到底是什么时候别在他衣服上的他也都没有发现。他搜尽了昊的一切武器,却没防着昊为防万一而布下的棋子。   “你还敢说?!”昊冷笑着将旁边盘子上二十多根金针取了过来,东一根西一根,横竖将他插成了刺猬才罢休。那也不是针对着软麻穴,而是九幽索魂的手法,不需内力也可使用,当下便痛得轩辕冷汗直流。“你倒是提醒了我该好好回报你……不过今次先放过……”再次喘息着,昊发现自己快控制不住满腔欲火,当下收拾好衣物,瞪了眼轩辕,又觉不甘心,手上拿了五六个瓶子,药全倒进轩辕嘴里。   这些药到最后是难不倒轩辕的,不过这苦头可不小。想到这,昊心情总算好了点。   轻松地以轩辕身上搜来的令牌逃出宫门,昊抚着脸,实在烫得要命,便往八大胡同走去。   才走进胡同口,有人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无帝吗?”   闲话时间:   本周最后一文了^^发觉自己神经发作之时也很勤快的.   清静 第四回 京师三绝(上)   夜语昊身边随时都散布着无色无味的千里凝魄,可以让他将周围的环境收于心灵。他也是以此才能得知周围诸人的行动,所以上次在包围未成时便喝令日君月后破围而出。只是今日竟是教人碰上肩膀了才发现有人,他心下微动,想到一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柳兄的残梦心法更上一层楼了,连本座都发觉不出,实是可喜可贺。”   背后那人也是笑吟吟的,容貌英俊,气质敦厚诚恳,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老老实实,所以说起谎来也是老老实实的样子。不过江湖中再也没有人敢认为残梦公子柳残梦是个老实人,他可以一本正经地去嫖妓,德高望重地去豪赌,再慈悲为怀地把你的骨头折成十七八块。   乍看来与当年的寒惊鸿甚为相似,但他与寒惊鸿最大的不同就是,寒惊鸿是少年运厄,后天养成那一副侠义外表,冷酷心肠的样子,而柳残梦则不知是怎么生的,天生就是这样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忠厚外表,就算有听过他的名声,江湖人还是会被他骗得昏头转向。夜语昊与他相识时,便知他内心狠辣,是自己未来对手之一,因此在这种时候见到,难免有点头痛——或许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武圣庄一别,竟已是五载寒暑了,帝座一向不轻下无名山,今日竟会在此相逢……”柳残梦摇头长叹着,大有唏嘘不已的感概。“真没想到帝座会来这种地方,残梦刚看到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成,像帝座这般身畔美女如云的人也会需要上胡同找女人,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混的了。”   夜语昊小心地不让柳残梦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同时朗声大笑。“美女如云只是看的,哪及得上柳兄的左拥右抱,风流天下知。”   柳残梦有趣地打量了夜语昊几眼,笑得意味深长。“帝座,你看来好像憋得不小,不管再怎么说,男人,有时不是不要忍耐比较好……”   夜语昊的脸色微变,也随之笑笑。“即是如此,那咱们各找各的,不然凑在一起也是无趣。”   “不不不,难得见了,残梦自得尽地主之谊,帝座可莫要推辞……再说,我们以后还可能成为亲戚的,不是吗?”柳残梦笑得老老实实,全不管夜语昊神色大变。   “柳兄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微皱着眉。“依依小姐的名声可不能乱破坏的。”   “那丫头除了泼辣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柳残梦诚实地说出事实。“来来,我们先上惊雁阁好了。”   袖内左手微动,夜语昊言笑如一。“不了,相逢虽是有缘,但本座还有事,不便多留,柳兄的好意还是心领。”说罢,微笑离去,柳残梦竟也不敢相拦——他不知夜语昊已功力尽失,见昊在袖内摆出‘苍海一磐’的手势,显是不想受自己的干扰,而自己准备未妥,也不想马上与无名教撕破脸,当下便任之而去。   “公子,那人是谁?”因见柳残梦与人谈话而识相避开的美人围了过来,莺声燕语,扰乱了他的视线。   柳残梦笑笑不答。“觉得他长得如何?”   众美人你推着我我推着你,都红着脸不肯作答。柳残梦微笑着下了断语。“若他是女儿身,依依的名号可得易位了。”   柳依依,正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易位?”几位美人互看着,都不觉得那人有什么娘娘腔的样子,可是认真一想,不得不承认,一旦收去那超越容貌的强悍气势,他的容颜的确当得此称谓。“公子,你莫又在动什么歪念头了。”   “哪有?”柳残梦笑得很诚实无辜。转念想了想。“哎,我也有事,要先走了。再见了,我的美人们。”   没想到柳残梦会在此出现,夜语昊只得避开八大胡同,一边想着柳残梦在此时来到京师意欲为何,另一边也在想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他自幼被上任无帝任命为继任人之后,便专注于文武两途,以及帝王之学。到后来继任无帝,教务繁重,根本就不可能上什么花街柳巷,所以对天下形势之熟,天下莫有过他之人,但要叫他在京师找个窑子屋,除了八大胡同,他还真不知要上哪去找。   身体真是越来越难过了。靠在墙边,抹了把额上的汗,感觉脸色烫得着紧,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想找个人来问,发觉背后有人接近,而且是个熟人。   “……日,你怎么来了?”   日君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终是上前扶住他。“我猜你可能会在这一带。”   “暗羽也太过失职,居然被你先找着我。”夜语昊轻叹一声,忽然不再坚持,偎入日君的怀抱。“先带我回天元赌坊吧。”   天元赌坊是无名教在京师的分舵。之前夜语昊多少要顾及他身为无帝的面子,不愿让教中之人见着他中了春药的样子,所以才想上妓院。如今既然被日君发现行踪,那找他掩护倒是可省下不少麻烦。   日君搂着他沉默片刻,似有推拒之意,夜语昊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煌,你不愿帮我吗?”   “不要叫我煌!”日君极力想学夜语昊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心下沮丧。“我会帮你的!因为你是无帝,我是日君,你的命令我不会违逆!”   夜语昊浅浅笑了起来,漆黑的眸中一无所有……   他是无帝,无帝是不能有私人感情的!   —————————————————————————   京师有三绝,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舵,惊雁阁是武圣庄的分舵,而无名教的天元赌坊正处于惊雁阁右方,与醉梦小榭成埼角之势。也不知当初是谁的主意,说这样安排生意最好,吃完之后,左嫖右赌,岂不美满之至,定能掏空败家子们的口袋,取得最大获利。于是,势成水火的三家在京师的重地就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了,一环扣一环,谁也动不得谁,哪边有个动静,另两家就一定知道,倒形成了啼笑皆非的局面。   惊雁阁的老板姓多,多嘴的多,所以他一向很多嘴,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一家会少了他的份。这天一大早,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也不知是想找谁多嘴了。惊雁阁的美食虽然是京师有名,但见着多老板这副架势,便再没一个熟客敢上门。谁不知多老板身边放着的那一水壶茶可不是用来待客,而是用来补充口水的。一被他‘荣幸’看中,他就会拉着你讲到壶干杯尽方才罢休,那时只怕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店里的伙计们见自家老板这般吓客,也有心上前相劝。不过自从三年前最初——也是唯一一个勇者被多老板看上,一直讲到他耳鸣眼花,整整作了三个月恶梦,梦中尽是多老板那张张合不停的红口白牙之后,已没人再自愿当牺牲品了。   “哎,风老板,听说你那昨天来了两个娇客~”好,牺牲者终于出现,客人也敢上门了,伙计开始忙活起来。   此牺牲者姓风,正是天元赌坊的老板。哪想到自己一大家出门就楣星高耀,被这多嘴的家伙缠上,当下肚子里用力地骂他个一百二十六遍,才挤出很豪爽的大笑。“哪里哪里,不过小客罢了,哪及得上多老板家那尊菩萨尊贵。”   “客气客气,咱家的菩萨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哪及得上你家那难得一见的娇客,哈哈……”   “呵呵,说到贵客,谁又贵得过秋老板家那个前所未有的……”   “姓风的,姓多的,你们不惹出老娘不开心是吗?”醉梦小榭面街的楼上窗户突然推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称老娘,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也不想想老娘每天几点才睡,一大早就听你们这个哼哼那个哈哈,有那么多屁干嘛不回家放,偏在大街上放?!”   老娘果然够威力,一通臭骂下来,多嘴的不敢姓多了,姓风的也一溜风地各自散开。再不识相点,等老娘出来泼妇骂街,那才是麻辣辣地有趣加难看了。反正大家该知道的,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无帝与日君到了天元赌坊,柳残梦进了惊雁阁,而醉梦小榭也多了个籍口出访的皇帝老子。   闲话时间:   本来还不想这么快贴上来,不过接下来的赌局还想不好要怎么写,只好先将这些贴上来再说。大家要告诉我意见啊,不然会写不下了。(好端端的言情又变成以剧情为主,我真是无奈,到底要归正否?)   清静 第四回 京师三绝(下)   人多自然好办事,几味药合在一起,解决了春药的苦恼后,夜语昊就一直留在天元赌坊后院的厢房中。而赌坊也因为无帝亲自来临,惊起所有在京师中的下属,纷纷来拜,一切都以最好的来招待。厢房内云母屏开,珠泊迤逦,柔软的地毡又松又厚,绚烂华美,桌几椅柜布局奇胜,一杯一盏莫不匠心独具,极尽巧思,却夺不走室主人的半丝风采。   红衣少女随情与紫衣少女文书随侍在则,一人研墨,一人薰香。两人都是兰心蕙质,解语生香的妙人儿,何时开口何时闭口都自有分寸,因此夜语昊此次下山便将二女带在身畔,而将旭、剑那两个呱噪无比的侍卫留在山上。   沾了沾墨汁,试试浓度,示意随情继续墨下,夜语昊提着笔皱眉沉思。   柳残梦,即将接任武圣一名的人,为何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京师?又那么凑巧地在八大胡同与自己相遇?他能如此成功地潜入京师而暗羽一直都没发现,是他们以前一直隐瞒着实力?又或是与神仙府联手?   不管是哪一点,都是非常让人头痛的。夜语昊低头在宣纸上涂抹着,始终想不出个两全的方法——的确太难了!以一已之力,是对抗不了两方的,要联合的话,那两方也全都是信不得的。   三方不论哪一方有所动静都会让另一方坐收渔利,想要联合另一方又信不过对方。结果就是数度联盟又数度背弃,每方都与另两方合作过,但也都因心机太深,信不过对方,而在最后作罢。   似乎与百年前的状态一样呢。他开始苦笑了。百年前,无名教握有江湖所有的力量,武圣庄掌控了天下的民心,可是最后,江山却落入了当今帝家轩辕氏。   都已经百年了,还不能停止干戈吗?叹息着,他收起了最后一笔,端详着自己写的。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一阙水调歌头吟到此,心下不由有几分痴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随后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自然是日君。只是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帝座,暗羽来报,柳残梦已在上月正式接下武圣一名,只是至今尚未对外宣布,表面上武圣庄还是老庄主主事。”   瞄着他的脸色,夜语昊扬了扬眉。“还有吗?”   “有,靖南王爷退出暗流首领之职,专心政务。因他后继无人,此职转向祈世子。”   夜语昊闻言失笑,难怪日君的脸色这般难看,祈王府中他可真是受了不少气,看来无名教与神仙府就算没有百年恩怨,这另类的梁子也是会结下的。“日,着月不用再潜伏下去了了,找个籍口休夫或被休都可以,不必因为世子身份转变而想继续留下。虽然世子一直未与你们对上,尚不知你们身份,但轩辕帝可不得轻忽。”   日君闻言唇角一动,有话想问,但见着二侍女在旁巧笑倩兮,话动唇边还是转了个话题。“轩辕帝今日早朝后便微服入醉梦小榭。”   “醉梦小榭?”夜语昊示意随情将桌面的字收起,重铺了一张宣纸,淡淡一笑。“看来今天会很热闹了。”   醉梦小榭今日确实热闹,先是来了一位姓宣的大客人,包下了二楼的雅厅,将小榭中的红牌几乎都揽去了,草草估计,醉梦小榭今日的收入就已损失数千两银子了,而那个十七八岁的被人称为指天椒的掌柜居然闷不吭声,一点也不抗议,甚至连自己都去陪客了。于是所有的新熟客人都只有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按捺下想看好戏的心情。当然也有不少人不识相想上前找碴,不过那宣大公子带的保镖实在不少,个个精气神充足,高头大马地胳膊一插站成一排,估计也没多少人想自己找扁。   接着是花柳界中名气大过武林中名气的残梦公子也上了醉梦小榭。那些等看热闹等得已经失望了的客人们再次提起精神张大眼睛,想看看这两个都一样大牌的客人架上的情景。偏偏柳大少爷与宣大公子竟是一见如故的样子,说不了三两句,你拍拍我,哈哈哈,我拍拍你,呵呵呵,一副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再次让大家失望透了。当然,那些识货的人可就看得心惊胆颤了,被残梦公子的般罗若手拍了那么多下还能笑得出,这宣大公子定非常人,而柳大少爷在帝王绝学下也没有龇牙咧嘴,那更是难得了。   所以,当第三个走进来时,客人已经跑了大半了,第三个客人也没什么出奇,白衣绣旭日,碧佩腰间饰,一张清秀温文的脸上,童叟无欺的乖巧。他也没干什么事,只不过一进来就碰坏了五扇门,七张桌,不小心踢断了上楼的梯子,不过人家是不小心的,所以也掌柜的也没怎么样,只是帐房先生脸色惨了点,心疼地望着装修门面用的,特别从雪山一处叫迷梦谷那里运来的黑杉树的残骸,心下算盘打得噼叭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老夫子这话,当浮一大白!”穿着宝蓝色苏绣长衫的柳大少爷见着日君便哈哈大笑,一弹指,手上的白玉杯就抛了出去,偏又速度极慢,似是有隐身人奉在手上似的,看呆了剩下看热闹的客人。   日君知那杯子速度越慢劲道越强,且玉质脆弱,力道用个不好碎裂开来,丢脸的就是自己了。当下也不敢怠慢,张开修长白皙的左手,微微一招,玉杯速度突然加快,到了他手上时,却成了旋绕,一圈又一圈,宛如耍杂的在顶碟子一般。柳残梦加在玉杯上的力道是至刚的,若日君以同样至刚的手法迎上,定是杯破酒溅的结局,但他以至柔之力,避开正面交锋,将杯子控制在手心中,等柳残梦所附之劲消失时,杯子自会完好地落在他掌心。   杯子劲力终于完全消融,日君拿下杯子,低头一看,叹道:“好一杯美酒!”便仰头饮下,实则借袖子遮掩,暗自将酒倾入袖中的暗囊。一般人若在这种状态,会以为接下酒杯就是胜了而饮下美酒。但日君自知面对的是武林中最奸诈的三只狐狸之二,处事便更谨慎上数倍。   轻轻一弹,酒杯又飘回柳残梦手中,日君笑得很纯朴。“武圣亲手斛的佳酿果是美味,但本座不胜酒力,还请武圣手下留情。”   柳残梦被点破身份也不着恼,接回杯子一笑,手上再倒一杯。“非是在下对君座不敬,不过在下这杯可代替这位宣兄代罚的,罚君座让我们久等之罪。”说着,酒杯自手心中猛弹而出,攻势如箭,却在接近时变得缓慢又沉重。   日君暗自眉头直皱。这次是刚柔并济,若再用上次的方法,两种力道互起作用,酒杯就会一直旋转而不肯落下。当下伸出两手微合住杯子,使出不同劲力,以左手的阴柔抵消杯上的阳刚,右手的阳刚抵消杯上的阴柔,不一会儿,杯上力道逐渐融为一体,他左手扶住杯沿,右手捏住杯身,安稳接下。“本座确是不胜酒力,武圣就莫再为难了。”   柳残梦笑吟吟地。“无三不成礼,这第三杯,君座还是请笑纳吧。”边说边斛上了第三杯,随手一抛,似是毫不费劲,那杯子越歪歪斜斜,不成直线地向日君飞去。   这下日君可是满腹怨气说不出了,瞧那来势全无重心,显是混合了数种隐晦不明的劲力,而且杯子上隐带细痕,也不知是柳残梦故意的还是无意造成的,就算自己成功接下,那杯子还是会破裂开,当真有点伤脑筋了。想起夜语昊临走前的交待,双手交错,凝气成团,轻挥向杯子,接着十指连弹,各发出不同劲道,有的更向,有的消劲,有的护杯……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才成功让杯子完美降下,日君极快地饮完酒,就将破杯抛回柳残梦,想与他难看。   柳残梦自知若接下来,就得一直运劲护着这个自作自受的杯子,不然破了难看的就是他。不过他既然是老狐狸,自也有他的办法,接下杯子后诚恳一笑,便将杯子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君座尊贵,用过后东西岂容他人来染指,还是别留下的好。”   杏色长袍,攀龙附凤,手摇描金彩扇的宣大公子直到此时才合扇赞了声好。“没想到能在日君身上见识到无帝的阴阳乾坤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没想到日君与无帝的交情竟是这般好,连武学都能私下相授。”含笑说完后又打开扇子扇了几扇,目光之中大有古怪。   柳残梦扬扬眉。“原来这便是阴阳乾坤手,在下当年曾见过帝座施展此法降服太史绝的‘蓬莱第一’手法,难怪有如此神通奥妙了。君座不愧是帝座的第一心腹,呵呵……”   “武学一事,殊途同归也是不什么奇异之事。”日君听得他们明讽暗刺,着实不悦,干脆骂他们少见多怪。“两位话说完了,酒也敬完了,是否该容本座说说了。”   “小兄弟,年纪小小说话别这么冲,我们可没限制你说话啊。”只不过让你忙得没空说话而已。轩辕逸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好像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决定了,一定要讨厌这个笑得乱七八糟的家伙!竟敢直接点到他的痛处!!日君心下发誓。“抱歉,那是本座会错意了,误将两位的好心看成驴肺。不过本座今日前来,却是为帝座送帖子的。两位身份尊贵,帝座亦不敢轻侮,特命本座亲手送来,面子该够大了吧。”没好气地念完外交辞令,还是忍不住加上了最后一句,日君手下一动,两张帖子如弱柳随风般轻飘飘地满空乱舞了过去。   柳残梦与轩辕逸同时伸手一招,招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帖子,又同时苦笑。   “帝座还真是有幽默感啊。”   说完,相看一眼,自知对方那张帖子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日君倒是没见着那帖子的内容,闻言探眼过去,大红泥金帖中除了封面的名讳之外,内里只有一张画,一个小人顶着个比他还大的骼子。虽只是草草数笔,但那小儿一个笑得老实敦厚,一个笑得神采风流,与接帖之人不说形似,神似总有七八分。   轩辕摇了摇扇子,放下金帖,自有人从旁接下。“帝座欲摆赌局,我们自是无不从命了,但不知这天下一赌,可有与之相配的赌注?”   “有,帝座希望两位能抛开自己的地位名头,输者以私人身份听令赢者一月的命令,不牵涉各人所属地位。”   轩辕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可有趣了,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残梦目光一转。“有何不可,不过如是在下赢了,可不敢令宣兄为仆。对宣兄的赌注,倒想换一个。”   轩辕与日君没想到柳残梦会放弃这个机会,都望了过去。“柳兄想换什么赌注?”   “用宣兄的千叶回天果赌上一赌。”柳残梦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也是老老实实,却听得轩辕‘啪’地一声收起纸扇。日君剑眉轩动,瞪了过去。   千叶回天果,千叶一果,是传说中洪荒时期的异种。不易长成,即要有烈阳日日照射,又要有寒泉阴柔之辅,每年长一叶,百叶时结果。果实初生,充满奇毒,非梦魂冰雾中和不得解其毒。那梦魂冰雾性质极阴,不可能出现在烈日之下。但若无梦魂冰雾,这千叶回天果也只是废草一株。中和之后,果实便会发生变化,毒性淡去,药性渐浓。却到千叶之后,果实中毒性才完全消失,成为起死回生的千叶回天果。   天地异宝,虽是难得,但令轩辕与日君变色的原因却是——那千叶回天果正是天地间唯一能令夜语昊恢复武功的奇宝。   更重要的是,柳残梦说出此话,显是已知道夜语昊武功尽失一事。   “如何?宣兄?”柳残梦似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诚恳’地看着轩辕逸。   轩辕微一低眉,再次笑着摇了摇扇子。“柳兄执意如此,也无甚不可。只是真没想到柳兄竟是如此有趣之人。”   柳残梦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日君听得他们话中似有玄机,糊里糊涂,也不好细问。   ————————————————————————————   “柳残梦换了赌注?”夜语昊听到此事也神色微变,咬着下唇沉吟不语。显在想着柳残梦有什么心思。   日君倚在窗前,看着醉梦小榭。月后端坐椅子,品尝香茗,暗羽不住地打量着夜语昊,似是还无法接受他失去功力一事。随情与文书在旁静立,人员齐集,与数月前无名山上那一幕相似,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暗羽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帝座,我们是你的心腹,这是历代的规定吧。”   夜语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像拍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安静点,别吵我。反正你们都来了,我今天一定会跟你们说个清楚。现在让我好好想想。”   “等你想好了我们还能听到什么实话?!”这下连日君都要抗议起来了。   “本座这么没信用?”夜语昊有点不爽,在见到三人同时点头时,化为苦笑。“真的这么没信用?”   三人再次用力点头。   “帝座下山前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到头来我们还是被蒙在鼓里玩……这种信用,不要也罢。”月后淡淡说着,放下茶盏。   “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与轩辕氏之间的斗争还有你是怎么失去功力的,这些是为人下属最该知道的事吧。”暗羽与日君一人半句,轮流逼供。   夜语昊早知这三人同时到来,是不会放过自己。绕了几句,证明自己法眼无差后,也就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其实也没有什么。无名教与帝家恩怨已久,明争暗斗,自是寻常。师傅也在暗中与帝家每年一次暗中相约。然后有一年,九王爷——上一任的轩辕帝虽才高智绝,却体弱多病,不是习武的料子,代替他与师傅应约的是九王爷——提议说双方下代都已长成,需要磨练,于是师傅带着我,九王爷带着轩辕逸一同应约,上一代的打上一代的,我与轩辕也开始长期对抗的起点。”   “那帝座的功力是怎么消失的呢?”三人最关心这一点。   “五年前……”夜语昊眯起了眼。   五年前,他接任无帝之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武圣庄技压四座,连败武榜之人,平息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争,博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但那一战他也负伤甚重,只是强忍下去而已,断续休养两月未见好转,以至后来那一年一度的相约一败涂地,再次受侮。也就是在那次,轩辕察觉此事,伤了他奇经八脉,以阴损手法废了他的武功。   事过境迁,他也不想细说此事。只粗略提起。日、月、暗三人听得自是大为不满。但瞧夜语昊的神情,想起此事显是让他甚为不快,也不多问,目光都转向暗羽,想着明查不可得,让暗羽暗下探寻一番也成的。   夜语昊岂会瞧不出他们的心思,但想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量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心下不甚悦快地因众人的追问而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都是才冠天下的天之骄子,未遇上挫折,百年的恩怨,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那么明确的事,只是知道,从那一刻开始,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就是自己终生的对手了,一定要打倒他们为止……   小小的年纪,就会笑里藏刀,笑咪咪地接近自己,不理他冷着脸的样子,开心地与他谈着师傅与九王爷之间的招势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听得他快失去了防备之心——是第一次有人用平等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日月暗只能用下属的语气,师傅却是高高在上——还稚嫩的他,不知道百年的沉重,以为可以相互成为欣赏的敌人……这也是第一次的愚蠢行为,结果是让他背后多了长长的一道伤,从左肩直到右腰!   第二年,那人很诚恳地向他道歉,赔罪,他也学会笑吟吟地对着他……第三年……第四年……   每一年,都是一堆愤恨的回忆!屈辱的印记!或许在第一年输了之后他就在心里有了妨碍。每次可以胜时,总因不及他之狠毒而功亏一篑。到五年之前,更因受伤之故给了他有机可乘……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应约了……   但是,今次他是不会再输了。夜语昊端起茶杯微微笑起。   赌上命的人,是不会输的……赌局只是第一步!   “赌局,只是第一步……”醉梦小榭中,杏袍人摇了摇扇子,自顾自地笑了。   “第一步……”惊雁阁中,蓝衫人仰头望月,低叹出声。   ———————————————————————   天元赌坊天下第一赌的消息由当日在场的客人们传了出去,轰动武林。天下豪杰齐齐往京师赶来,就怕慢了一步赶不上这天下盛会。据官家与私坊不完全统计,五日之内,武林中八十七对正要架上的冤家同时罢手,或握手言和或改日再战,十七对新人新婚之夜在马上渡过,五位寿星带着门人一同上了马车。官道上跑死了六百九十五匹马,地薄三寸。京师一带房价上涨,连民房亦租出甚多,五日内,物价狂飙直至官府出面干预……   武林逸闻史称,这是自百年前轩辕称帝,无名教始祖南下苗疆与当时南面称尊的邪教血欲门门主决战十八峒之后最大的新闻。盖因现在天下便操之于此三子手中,喝令一声,天下俱动。然三家恩怨牵缠百年,势成水火,不得并容,只是无论哪一方先动,都会让第三家渔翁得利,联手又是互信不过,数度背叛。现三家第一次齐聚,或许天下大势在这一赌之后便将天翻地覆!到底是盛世的到来还是乱世的起因,却是无人能料得中……   九月十七 庚午日 成   天元赌坊,醉梦小榭,惊雁阁——闭门谢客,歇业一日。   尚有不知情的游客上门,见歇业大是不满,但见着门外三丈密密麻麻地围满了神色不善的世家公子,绿林大豪,武林耆老,大内御卫……等等等等一大批人之后,只有乖乖等着看热闹。   真正能进得天元赌坊的人,实在不多。或有不识相,自认为有名而想闯入的人,在见到连天下第一庄庄主,红袖添香暗销魂以及无名教月后也都在门外等着的时候,若天下还有人想要闯进去,那无帝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就该转给他了。   武林战事史 卷十二 赌战史 三百七十二页   时:大德奉天七年九月十七日至二十日   对战方: 无帝夜语昊 武圣柳残梦 奉天帝轩辕逸   评语:天下皆惊   以下:空白(拒登)   备注:太过复杂,以见证人离尘老人说法,三日之内,此三人完遍了天下赌法,其间勾心斗角,每一步之下的玄机,若要详细写出,非五百页不可得。且此局只是一个起因,局在战外,三方真正比拼的地方是在赌坊之外的天下!在日后的数年,才见识到这一场赌博的意义!   结局:另看武林战事史二千三百六十五页   天元赌坊闭门三日,群豪在外等了三日,直到第三日……   闲话时间:   因为要去外地,其余的下周再写了^^;;;。这一赌三方都没输,但总要有个名义上的赢家……让哪两人当仆人比较有趣?……唉,耽美?武侠?耽美?武侠?……逃!   清静^^ 第五回 山称无名(上)   天元赌坊关闭了三天的大门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鹤发童颜,目前江湖上地位最尊的离尘老人慢步踱了出来,一向精气十足的脸上,竟也是一片疲惫之色。他虽是旁观的证人,但看起来却比自己亲自上阵搏杀五天还累——要知离尘老人是松柏秉性,老而弥坚,一旦与人动上手几日夜不休也是常事。如今只是看赌局看三天而已……想到这,群豪们心下更是难熬,推测起这场聚集了江湖中最高的智慧与技巧的赌局,无不神驰向往,恨只恨无法亲临现场,当下纷纷催促离尘老人宣布结果。现场七嘴八舌,吵得都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唯一肯定的句子一定是——结果是什么?!   离尘老人轻咳了声,乱成一团的现场奇迹般立时鸦雀无声,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被侍卫挡住无法入内的红袖月后诸人。   老人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在众人的目光中,捋了捋不及三寸的短须,嘴巴轻轻张开……   第一句:“快累死了!”这是应当的,在场诸人都体谅地原谅了老人的抱怨。   第二句:“饿扁啦~~~”这……也是应该的……   第三句:“还是不快快送上吃的喝的坐的,要整死你爷爷我啊?!”   所有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等着消息的人群,再次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死瞪着离尘老人,指望能在他身上穿出十七八个洞来。   不知是离尘老人的皮粗肉厚超出的大家想像,还是众人眸中的三昧真火功力不足,面对着成千上万双‘热情’到火辣辣的视线,老人还是不疼不痒地大呼小叫,比手划脚着。“两个小丫头,还不快送东西过来?!”   月后与红袖同时冷哼一声,双双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的佳肴美食鱼贯送上。   看着老人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到连饿死鬼都自愧不如的吃相,众人齐齐长叹,也不知几时才能得到消息,而有些性急的更恨不得冲上前揪住老人用力将消息从他嘴巴里抖出来!   吃得唏哩哗啦的声音中,响起了个模糊不清的句子。“柳残梦……”   啥?!众人竖起耳朵,突然觉得老人家实在很可爱,刚才怎么会看错了,瞧他不就是民以食为天的同时还不忘这些嗷嗷待哺的江湖后辈们吗……   “没赢。”   啥?!扬得高高的眉落下,正要开始高兴的那群人暗下磨刀翟翟。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大家再次激动地等待着呤听仙音,却听得唏哩哗啦哗啦唏哩的,老人又开始吃得天惨地愁。   十八盘菜都下了肚,盘子光亮地可以当镜子后,老人连续打了十个饱嗝,这才斯斯文文地用手抹了抹油嘴,看着红袖。   红袖心头一阵跳动……   “茶呢?”   ‘喀嚓——’一声,也不知是谁弄断了什么。   红袖笑吟吟地回过头,狂吼:“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老人家送茶!!”   上等普洱立时送上,老人满足地喝了一口,叹着气,看向月后。   月后警戒地捏紧手。   “无帝……”   月后心下一冷,难道……   “赢了。”   ————————————————————————————   天元赌坊内,富贵笑我居。   轩辕已打开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笑咪咪地扇着,眼光在夜语昊身上不住打转,也不知在丈量着什么。   柳残梦再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眸子,东看一下,西看一下,茫茫然然地继续去一本正经地发呆。   夜语昊静默无语,淡淡看着在场的两位。他的目光尖锐,若是实体定为吹毛断刃的宝剑,可是却穿不透在场两位的脸皮。两人还是一个笑着,一个打哈欠着,没一个能看得出心思。   微微一笑,夜语昊终于开口说话了。   “多谢两位承让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两人也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帝座要我们接下来这个月干什么呢?”   敲了敲桌上的牌九,声音清脆,竟是玉质的。   “不干什么。”淡笑着,再拿起一块,互相撞击,昆山玉碎音最脆,也是最凄。“请两位到陋居住上一月,讨教讨教。”   “是吗?”轩辕眼神一亮。   “是吗?”柳残梦眼睛一眨。   “不是吗?”夜语昊笑得最温柔。   “何时启程?”   “现在。”   “直接就走?”   “正是。”   “……帝座高明,果然已算计好了一切,呵呵……”   “两位不也就猜到了,何苦如此说来让本座难为情。”   “帝座一人与我们同行吗?”   “若非如此本座岂能放心。”   “……帝座如此不信任,在下实在很伤心。”   “残梦公子的心若是易伤,顽石也要破碎了。”   “那我的心呢?”   “你的?呵呵,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有心!”   “昊……你这话太伤人了吧……”   “本座认为有时实话实说也是种美德。”   ……   ……   —————————————————————————   长亭外,古道边,依依惜别的一群人。   “儿啊~~~~~”十八相送者,武圣庄也。残梦公子一副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的神情,与乃父执手相看泪眼。四周西风萧瑟,北风渐起,卷起落叶枯荣,平添一份哀愁。   “公子……”红袖泪水涟涟,也不知有几分是用辣椒水逼出来的,正一张一张地跟着轩辕交待,这一箱是什么,那一箱是什么,哪些箱子需要注意,需要什么时到哪一箱哪一号去找什么,光是清单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张,几十口箱子更是堆满了四五辆大车。   夜语昊坐在车上,闭着眼,倚靠着车门,也懒得去睬这些人了。三日比拼非同小可,他又是功力尽失,要付出比另两人更多的心力,早已是筋疲力尽。想到一路上还得与两人勾心斗角,他只觉得头脑在隐隐作痛。   有人推了推他。睁开眼,却是日君。   “撑得住吗?”微带忧虑,和别扭的关心。   呆呆地看着,突然微笑起来。“有你的关心,当然撑得住了……我倒是担心你……今次回山后我得陪着他俩,不可能处理教务,所有的事情都得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知轩辕与柳残梦到底布了些什么局,有事你们自己可得多留心了。”   “你还有空说我!”日君挫败地低吼着,手扯着夜语昊的衣领,正想再说什么,轩辕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抵在了车门,另一手的扇子按在日君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在谈什么悄悄话啊。”   “关你屁事!”日君甩开手,没好气地直接骂出口,也不管对着的是当今皇帝。   夜语昊一皱眉,推开轩辕抵在自己头上的手,站起身。“交待完了?”   “不完行吗?”轩辕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夜语昊,看着他身上寒毛根根起立。“我说小兄弟,你不用担心你们帝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日君还没搞清,轩辕突然托住夜语昊的下巴,在所有人的眼光中,向着苍红色的唇吻了下去。   激情的,狂妄的,舌头与舌头交缠吮吸,强烈得几乎要吞噬住所有呼吸的吻。   ……?!   夜语昊第一个反应就是动手,但终因刺激过大而让动作慢了轩辕一步,轩辕的手已缠过他的腰,按在灵台穴上,微微出力,他便是全身酸麻,有气无法用。当下心里气得发抖,脸上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   轩辕细细舔着他的唇瓣,知他无力反抗,更是得意,咬住了他的下唇,挑逗着敏感的神经,另一手也在暗中作怪着,想勾引出诱人的呻吟,却又强制地将它们挡在唇舌间。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得出声音来。   轩辕终于结束这个惊世骇俗的吻,唇由他的唇际转向耳边,边舔边小声笑道:“你尝起来还是太青嫩了。”说完,就放开按在灵台穴上的手。   白皙到有点透明的脸色微微一动,夜语昊瞧着轩辕,冷静地推开他。向跟在他身边看热闹看得笑吟吟的红袖一笑,一把扯过她,扣住纤腰,一点也不温柔地低头吻下。   红唇微启,丁香暗渡,红袖被夜语昊那一笑笑呆了,接着又被他那难得一见的粗暴吓着,一时忘了反抗,任他轻薄着,到后来,甚至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背,婉转承欢。   结束了这个吻,夜语昊似笑非笑着看向红袖。“如何?”   红袖双颊嫣然,眸转流光,娇喘不已。任何见着了都用不着再问。轩辕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了几扇,又收了起来。冷笑的脸色看起来也不知在转着什么主意,目光打量着红袖。   红袖哪敢说话,勉强挤出个笑容,竟有些花容失色了。“帝座莫要拿妾身开玩笑了。”   月后远远地咬着牙,死瞪着那个看来已经被吓呆的日君,心下恨不得将他踩扁!就跟在帝座旁居然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思忖的同时森冷的眉眼也转过现场诸人,已在考虑哪些人该杀了灭口才能保住帝座的名声。   柳残梦似也有些呆了,怔怔地瞧着两人,然后又瞧瞧左右发呆的人群,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两位比拼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样的话在下又要找谁来表演在下的吻技呢?”眼光转向月后,突然放亮。“小姐愿意帮助小生吗?”   月后瞪着夜语昊那边,脸也不回地挤出一句话。“去死吧你!”   “牡丹花下死,小生是作鬼也风流。”   “儿啊~~~~~你怎么这么说?!”回神过来的武圣庄主柳清秋忙配合着儿子。“你死了要叫为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何忍心啊~~~~~~~~”   众人终于都回过神来了,忙忙碌碌,努力表现出谁也没见着刚才那件事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人敢说。   那可是皇帝与无帝啊,谁敢说,谁会死得九族都不剩了。   冰冷的眼对着冰冷的眼,轩辕继续扇着描金彩扇,夜语昊也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眼光,对周围的闹剧视而不见,听若无闻。   空气似也以两人为中心凝结成雷电区,生人回避。   “帝座,我要跟你一起回无名教!!”从僵硬状态恢复过来的日君开始暴走,一手揪住轩辕的衣领,暴跳如雷,打断了轩辕与夜语昊之间凝迫的气氛,“怎么可以让你跟这个家伙一起走……怎么可以~~~~~~~~~”   “帝座!”月后也担忧地走了过来。   “放心放心,你们忘了还有小生我吗?”柳残梦无事献殷勤,跟着月后走了过来,非常诚恳地说着。“小生一定会帮姑娘看好这两个小孩子的。姑娘就尽管放宽心好了。”   信得过才怪,谁又知你在打着什么主意。月后想到这,突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前狼后虎,帝座控制得住吗?帝座想将两人迁移战场,趁这一月内改变现在局势。计划她是赞成的,但执行计划的人不该是帝座!让日君去就好了,反正日君也不那么呆呆蠢蠢,只要死跟着那两人,应该不会给他们有机可乘,帝座就留在京师控制大局好了……   想归想,月后也知这计划不成的,日君一人是无法看住那两个人。虽然三人住的地方已由无名山总舵处转向后山的禁地,但以那两人的武功,进出之间想要不让人知道那就真的会没人知道了。   颦眉看向夜语昊已恢复冷静的星眸,月后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因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唯一说服的只是自己的私心。   ————————————————————————————   闲话时间:   明天就要走人,真的是最后的东西了QQ。   清静^^ 第五回 山称无名(下)   一路无话。   当真是一路无话可说。三骏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大家刚开始时有什么话想说都会被风声吹散,到后来,却是累得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   五日之内,由京师赶到昆仑山脉之下。创下这一数据的轩辕与柳残梦,在到达山脚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变成半人半马的怪物——他们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跟马混成一体了!   这五天昼夜不休地以八百里加急快马的速度赶路,什么行李车辆全都被抛在大老远的后面了,除了吃喝拉撒,根本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由此也可见得夜语昊的计算之深,每日晨,午,晚三时,总会正好地到达无名教某一处分舵,而分舵中也早就备好了食物与骏马。大家草草吃完便换马上路,到了另一处再重复相同的过程。时间与地点都算得相当精确,食物一定是在大家到达的前一分钟才完全准备好,鲜热之极,也不知是分舵手掌握得及时还是夜语昊计算得惊人。   五日循环折腾下来,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住的,尤其大家走之前还比斗了三天,合计是八天不眠不休了。轩辕与柳残梦功力深厚,以内息调整身子状态倒还不算有大碍,可是夜语昊竟也能够表现得若无其事的表情——轩辕不知柳残梦是如何想,他倒是更想见到夜语昊冷静崩溃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三人下马时正是晌午时分,吃过午饭之后,夜语昊一声不吭,再次换马上路,好不容易有机会下马的两人只得跟上,默默无语,与之前数天一般模样,跟在夜语昊之后策马急驰。   马行山路,初时还好,但过了三个时辰之后,越走越偏,尽是往那些看来没路,走起吓人的地方行去,狂雪压顶,本已让人呼吸不畅,再加上这种绝崖僻路,蜿蜒上下,更是令人连气都不敢喘了,生怕一个用力就连人带马坠下这宽不足两尺的山道。   幸好马不但是好马,又是识途老马,应是从小就在这路上往来多遍的,走起来依然轻快灵动,毫不迟疑——在这种地方,必须一气呵成才成,若稍有迟疑,步伐一乱,便可去见阎王爷爷的长相了。   东张西顾了片刻,寂静中,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昊,这条路我们好像走过第三遍了。”   夜语昊闻声淡笑回眸。“的确是啊……如果你们不放弃作暗记,我们可以在这里绕上几个月也无所谓。”   “冤枉哪~”柳残梦大呼。“在下可没作任何暗记,帝座莫要冤枉好人。”   夜语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干脆停下了马来。“柳兄定要如此说的话,可别怪本座失礼了。”   柳残梦眨眨眼,顺着夜语昊的目光看去,正落在自己头上的那片积雪。   在这种地方洗冷水浴绝对是惨无人道之事——柳残梦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是笑得诚恳无比。“哎,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在在下的身上下了追踪香呢?真是奇怪,在下居然都没发现,要不是帝座提醒,在下险些犯下大错了。”见夜语昊神色动也不动,只得在身上东拍拍,西扑扑,拍完,两手一摊,笑得可亲又可爱。   夜语昊目光转向轩辕。轩辕翻了个白眼,举起手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丢\\\\\\\';垃圾\\\\\\\';就是了。”   冷冷一笑,夜语昊回过身,拿出个哨子,无声地吹了一下,座下三骑齐齐嘶鸣,震蹄咆哮,而后身形如急弓般弓起,电射而出。   ————————————————————————————   山称无名,无名之山。   群峰重峦叠幛,绵绵续续,远近高低之间,犬牙错落,无法细辨,也不行到底行了多远,总之,两日之后,一行三人才到达无名教的总舵,如传说一般奇诡难觅,来自虚无,隐于虚无的无名之山。   两日尽在山中行走,吃的是干粮,饮的是冻水,见的是寒风,碰的是暴雪,无休无止,透骨寒彻,忽然之间,却如春暖水流,尽化和风。轩辕与柳残梦皆带几分好奇,左右顾盼。发现此山却是隐于诸山之间,四壁高耸,遮去了大半风雪,寒流至此已成强弩之未,威力大减。再往上行数里,已是可是青绿,路边石隙间竟有小草生长,不由得大惑不解——此时正值深秋入冬时节,百草早已枯萎,就算此处因周围山势而避开寒意,但四季嬗变总不会因为地势不同而改变吧。   夜语昊默默地骑在前头,无意为两人解惑,山回路转了不知几次,青翠益浓,到了最后,转过一道小径后,三人视野骤然开阔,眼前却是一片梯田连绵,阡陌交通,层层叠叠,田间有男女耕种,笑语怡然,在一片雪山中显得格外突兀,远远处还有着飞瀑碧湖,烟气蒙蒙,却不见众人的居所,一片民情淳朴,几似闯入了靖节先生的桃花源。   轩辕若有所思,柳残梦也不再打哈欠了,两人目光交错,微微一笑又避开,心下都在暗中较劲,想先猜出这逆季之迷。夜语昊停下马,望着山腰诸人片刻,一掉马头,离开那条通往山腰的道路,转向深草掩埋的小径,不几下就没入巨石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轩辕与柳残梦一夹马腹,同时跟上。   这次的道路却是难行,似是少有人烟所过,路上草迷马迹,长可及膝,带着微微的湿气,刷过三人的靴底,发出细细的声响。小径两边一边是巨石挡着,另一边却是绝崖,往下望去,云深不知度,偶有石子坠下,半晌方有回音传回。但一路上三人所走,比此处更危险亦是有的,倒也是处惯不惊了。   小径曲曲折折地行上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平台。平台凸兀地横于道路尽头,三面临空,云海茫茫,只有来时的这一条路。夜语昊下了马,示意另两人也下马,然后拿出那哨子,无声再吹一次,三马也不用人教,轻嘶了数声,径自回头离去。   夜语昊二日来第一次开口。“两位对于距离的长短可否熟练?”   眨眨眼,柳残梦看了看临空的三面,云气流动,不由苦笑不已。“帝座,你该不会要我们来跳崖吧。”   夜语昊淡淡一笑。“两位该瞧见这平台边缘的红线了,由此处起,往前一丈之处有另一平台,方圆三尺,是唯一的落脚之处。两位可留心莫要跳过头或跳不及,本座对意外一向是不负责任的。”   轩辕与柳残梦同时向云海看去,但云气之重,两人虽是目光如炬,却也难看出个是非来,看得久了,倒是有点头昏,当下收回目光。   “难怪无名教久负盛名却无人知其由来,如此层层人工天然合在一起,就算亲临其境,只怕也说不出个其所以然来。看来我们用地图来引你,倒是个大大的失策了。”轩辕笑容满面,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失策,同时目光斜向柳残梦,意有所指——当初将地图卖于神仙府的正是武圣庄。   柳残梦一脸没听到的样子,叹气着看着云海。“原来这云层是由阵势引发的,难怪如此壮观。帝座如此小心,一路上机关重重,方位变迁,生死易位,全都在计算之中……唉,在下也算开了眼界了。”   夜语昊眼光一闪。“武圣庄的机关绝学名动天下,本座早知要在武圣面前卖弄机关之学,不外乎班门弄斧,早已下令停止了那些机关,柳兄大可放心。”   “哎,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帝座这样讲,岂不是太见外了。”柳残梦也笑了起来,似是研究够了,转过身扬扬眉。“帝座不先为我们引路?”   夜语昊眼光扫过轩辕,只见他目光瞪着云海,见自己看着他时,才回过脸来露齿一笑,端可称得上神采风流,却令他心下微带警戒。看来这些机关布置这两人都猜出大半来了,带他们上无名教原本便是有这种风险的,倒也不意外,只是瞧这两人各逛心机,极力卖弄,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他想归想,却是不动声色。一拱手,道了声失礼,便先跳入那云雾之中。   轩辕与柳残梦依次跳入,竟不怕对方暗算偷袭一般,相隔得甚近。这云海中果是有着三尺方圆的平台,两边有着锁链,顺着链子走下,却是距离甚高的石阶。迂回曲折绕了会儿,云散雾尽,竟来到一个山腹之中,但山腹上却开了个大口,光线倾泻而下,被几面晶镜折射,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这山腹的空间硕大,约有数十坪,一池碧水之旁,有着数间石屋,大巧若拙,屋外梧桐挺拔,柳树秀柔,依偎水畔,水边还有几位少女在嬉水,见着三人进来,娇呼一声,连手上的水迹也顾上不擦,都围了过来。“帝座,你可回来~~~~~~~”   石屋内的诸人闻声出来,当先一人白发红衣,却是个少年,眉目清秀明亮,急行了数步,跪了下来。“暗侍长官慈恭迎帝座。”后面一众人亦随之下跪,包括那些已经围过来的少女们。   夜语昊眉毛微微一动,几乎没人看出,因为他很快便温和地笑了起来。“官慈,一切都准备好了?”   官慈颔首,有些不喜多话。   夜语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本座相信你办事的能力。来,见见两位大人物。这位是奉天帝轩辕逸,另一位是武圣柳残梦。”   官慈这次不跪,即使是对着九五之尊,亦只是一拱手。“官慈见过轩辕帝,武圣。”   轩辕对他那一头雪发甚为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残梦看着他红衣的下角,显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笑得诚实过头。夜语昊简单为两人介绍。“官慈是本教暗卫侍长,接下来这二十多天这里的一切将由他负责。两位若有什么要求,可向他提出,相信他一定会给两位满意的答复。本座还有事,少陪了。”说完,也不等那两人一肚了坏水出笼,自行往着山腹深处行去。   转了几转,确定山腹中那些人见不到自己的身影之后,夜语昊步伐散乱,突然撞在石壁上,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   这些日子与那两人一路斗智,又是昼夜不曾休息,早已耗尽了他的心智体力,虽然一路强撑着不让那两人看出破绽,但三人原来便难分高下,以一敌二,又想掩饰得当,这一路的苦楚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得出。   喘息着拔出插在膻中穴的金针。他的手一软,连针也捏不住,任它掉在地上,闪出淡淡的光芒。被折磨的没有感觉的身子,在离开金针的控制,得到缓息之后,突然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似有着千万枝钢针在全身上下内外扎着,不但肌肉痛,周身几百道经脉更是有如刀刮火烩,整个身子又麻又酸,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想握紧手的力气都欠奉,只有紧咬牙关,偎在石壁上不住颤栗着,什么都没力气去想了。模模糊糊间只是一大堆的剪影,前尘往事如残破的画面,枯黄干燥地在眼前飘过拂去,袅袅然不知所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身麻木不仁,就算张着口也无法求得一丝呼吸之后,两手微微的痛楚感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手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力气,捏得手心内都是血痕斑斑了,心下一惊,忙松开手,想从怀中掏出汗巾来擦拭,却见身上衣物尽湿,宛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鬓发也是湿淋淋的贴在颊畔。   有这么久了吗?勉强抬起手,擦了把滑入眼角的汗珠,却因刺痛而闭上眼。他将身子靠在石壁上,想依着后面那一片的冰凉来冷静一下自己因痛楚而有些混乱的头脑。   石屋周围三十六道禁制,互和互成,便是自己也需要三日方能尽数破解,加上那平台因为时间方位的转移而偏开位置,那两人不会蠢得看不出这点而冒然溜出,三日之内倒可先放下心。而三日之后,两人必会算出那些禁制的枢纽,到时便需另起布置……但柳残梦与轩辕,一个精通机关,一个无阵可困,若短时间内联起手来,那根本就困不住,只有……夜语昊猛地睁开眼,却是一阵昏眩。   动了动四肢,痛楚依然,多少是有点力气了。他双手摸索着按着地面,轻轻呼吸着,蜷起腿,想站起身。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让他三百六十五根骨头都剧震,痛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扶着墙喘息不已。   想起往日的意气风发,叱咤风云,举手投足之间,何人能敌?!如今却落得这般惨淡,经脉的脆弱令他的身子更逊于常人,只有动用头脑,一步一步算计走下!心下实不免有几分迷惘怆然。少年弟子江湖老,想来他年不过弱冠,若是生在正常人家里,是个连远门都未曾出过的士子书生罢了。短短二十年的生命,却波澜起伏,风霜历遍。时下心境咀嚼起便是老江湖也难明了个中滋味。   惘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闭上眼,整了整衣冠,忍住想皱起的眉,他只能再次若、无、其、事地走下去。   ——————————————————————————   日君耐着性子看着手中的文件,嘴里不住嘀咕着,实是有着十二万分的无聊。他宁可直接上阵与人干上一架,哪怕是千军万马他也无所畏惧。可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看着文件动脑筋……眼前除了一堆蝌蚪乱跳之外,他看不出自己能想些什么鬼出来。   帝座还真是辛苦呢,每天都得处理那么多的文件信息。而他光是京师一地的情报就已看得头大了。这群手下也真是的,不会过滤一下,事无巨细,全都给报上来,当他太闲了不成?!嘀嘀咕咕地以一目百行的速度扫过大堆情报,突然有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心地将那张纸取出,眉眼不动地向四周瞄去,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他将那纸折了起来,纳入袖中,脸上,还是童叟无欺的乖巧笑容。   闲话时间:   莫是劲松了下来,几乎写不出字来了,这些还是半个月拼拼凑凑堆成的T0T。虽是自觉惭愧,但不发上来会更惭愧……去休去休,吾且溜休   清静@_@ 第六回 洞天自乐   回到石屋之时,已是掌灯时分,官慈守在门外,见着无帝,下跪行礼。夜语昊微一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也不想纠正他的多礼。   方自推开门,就闻得厅内一阵阵欢声笑语,莺转燕啼,呖呖嘤嘤,杂夹着柳残梦的笑声,呼喝成一片,几乎让人以为进了花街柳巷。再进一进,厅中柳残梦身边果是环着数女。那些原本是训练有素的少女们,竟成了陪酒的女伴,偏生那他容貌出众又是口才极好,逗得众女笑不成声,几乎都忘自己的身份,还有这此人正是教中的大敌一事。   “多谢柳兄不嫌弃,将本教视如归处。本教能令柳兄宾至如归,也不枉本座苦心训练她们了。”笑吟吟地踏入了厅子,夜语昊不理吓白了脸的少女们,径自在柳残梦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未用的白玉杯,斛了杯酒。“不是本座自夸,这些孩子们虽非国色无双,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如今得蒙柳兄青眼有加……也罢,不论柳兄看中了哪一个,与本座说上一声,本座一定割爱相让。”   “帝座如此一说,在下岂不惭愧。”耸耸肩,柳残梦只得推开了怀中已然僵硬的软玉温香。“多亏帝座大人大量不见怪,在下若还如此不识相,那也太辜负帝座的好意了。”   “本座所说的确是出自真心,柳兄可莫要多心。”用两指捏着玉杯,荡了荡杯中酒液,望着色如琥珀的色泽,他低眉抬眼一笑,不自觉中便迷惑了在场的众人。“毕竟柳兄风流之名天下知,强令柳兄在此荒山僻岭中呆上个月,也着实是为难柳兄了。”   “哈,哈哈,帝座真是说笑了……”柳残梦也不知夜语昊在打着什么主意,明明对自己调戏他的侍女极度不悦,却又说得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心下揣度不定,嘴上的哈哈倒是都没停过。   掬然放下玉杯,夜语昊在柳残梦探测的目光下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小小的卷轴以上等素绸小心绑好,还很有雅致地结了个连环结。“呵呵,说来本座这里还有个美人,不知柳兄是否有兴致瞧一瞧呢?”   眨眨眼,诚朴辜然。“帝座说什么话嘛,只要是美人,在下当然是最有兴趣的了。”   “那就好……”夜语昊笑起来的时候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含义。有时是走着瞧罢,有时是你倒霉了,还有时是你死定了。但柳残梦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笑容。这一次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好像是看到一只老猫……而且是那种看着不知死活的小笨鼠的老猫!   随着摊开的素卷,小小的画面不及二尺长,亦不过半尺宽,那画上……果然是位美人,美人旁还有七个字,七个小小的字——西城杨柳弄春柔。   “啊……哈,哈,哈……”几乎连笑都不会笑了。柳残梦第一个反应是傻笑,第二个反应还是傻笑,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十个反应之后,他才收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呀帝座,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来来,在下为你斛酒。请请请……哎,多天苦劳,帝座一定很累了吧,在下来为你按摩好了。嘿,在下手艺可不是自夸,而是有口皆碑的……”说着跳起来就要为夜语昊按摩。   似笑非笑地以画卷推开柳残梦探过来的狼爪,夜语昊一旋身,将身子半倚在扶手上,缓缓地靠近了柳残梦的。“听说,有人在寻找柳兄……”   “在下也听说帝座一向口严。”柳残梦急急打断。   夜语昊轻轻地叹口气。“左耳进右耳出的东西太多了。本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巧说了错话,那就真要应了祸从口出了……当然,话说回来,这个祸又不关本座什么事儿,所以本座好像也不用那么担心,对吧……”   柳残梦干笑道:“本是确是不关帝座的事,可是在下有个万一,帝座也不会好过吧……帝座有话不妨直说,在下一定受教。”   “呵呵……柳兄真是太客气。不过竟然柳兄这么热心,本座也不好意思多加推却……”柔和无比地说着风凉话,夜语昊笑得当真是愉快有加,凉快无比。   三人住的这间石屋是山腹中最大的一间,整个屋子都是以一方巨石镂空而成的,浑圆一体,只有门口唯一的进出之路。由于空间甚大,分为前厅后室,起居之室足有数坪,摆着三张大床还绰绰有余,一室的华贵。   轩辕就躺在居中的那张床上,双手枕着头。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走了进来,动了动眉毛,终于笑起。“两位来得好慢啊。”   夜语昊嘿地一笑。“难得今日月出西斗不成?外面美女如云,你却甘愿寂寞。本座从不知你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不敢不敢,我虽自觉品行高贵的确当得此称谓,但想那柳下惠最终还是被人称为古往今来第一呆头鹅,聪明如我,岂可背此恶名。”轩辕笑弓了眉眼。“何况与我的目标比起来,那些女子实不异庸脂俗粉,弃云就壤,当非智者所取。”   柳残梦干笑一下,装聋做哑当没听懂。夜语昊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平静的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怒意。“本座今日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细细地道来。“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死不掉——有如此之厚的脸皮,世上还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有这样的人啊?!那我倒也是想见识见识一下。”轩辕居然笑得更是灿烂。“昊的嘴上功夫我可是深信不疑的。竟有人挡得住……哎,叫我如何不好奇。”   这嘴上功夫说的自是昊的毒舌了。但好端端的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教人不对劲。尤其他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间以手拂过下唇,笑嫣嫣一副神往回味的神情,简直比那指桑骂槐的话更教人无法忍受。夜语昊心下愠然,怒极反笑。   “夜啦,已经累了几天了,今天不该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不是呢轩辕帝。”   ——————————————————————————————   “咚咚铛铛……”   “咿咿呀呀……”   “乒乒嘭嘭……”   轩辕放开手中的瑟,斜看向柳残梦。“柳兄,柳大公子,你是成心与我做对不成?!”   “嘿,乡野小民怎么敢与天子斗法。只是在下这根黄芦苦竹只会吹出这等的乐曲。难入法耳,还望轩辕兄莫怪。”柳残梦垂眉滴泪地看着手中夜语昊给的,黄生生瘦呼呼的笛子,双手颤危危地抚着,叹气不已。潦倒困顿,落魄江湖的神情,入木三分。   “将军!”   “将军!”   异口同声的呼喝出后,下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先走的,将军的是我!”   “错,在下这步还没走完你就先走了,所以其实这一步应是在下走的!”   “你已经走完了!”   “哪里哪里,在下方方只是伸出手,没碰到棋子的……”   “#%¥·……”   “%·¥#……”   “……”   “……”   “昊(帝座),你且来评评理!”   坐在一旁的夜语昊沉吟半响,抬头看着两人,然后用手中的竹枝指向棋盘   “阿弥陀佛,观棋不语真君子。”   摊开素卷,一股溅起万丈波澜的瀑布飞冲直下,几欲奔出画面般气势汹涌。险竣奇诡的山峰削岩壁立,光看画面就能感受到意欲压倒众生的气魄,森穆地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山丛中微现一角朱檐,数枝翠竹,此处便是挺拔冲天的峰,和绵绵围绕的溪,再无半丝异色。   “如何?”得意地。   “不错。”平淡地。   “难看。”微笑地。   “……轩辕大公子,你有一天不损人你就会受不了吗?”   “惭愧惭愧,比起柳兄一日不赖皮便骨子痒,我是自愧不如。”   垂钓湖边,三张石凳上分坐了三个人,依次是轩辕,夜语昊,柳残梦。   一个闲闲致致地笑着,一个呆呆木木地笑着。两人握着钓杆,望着湖中的跳鱼,不住地笑着笑着,好像想用笑容来钓鱼儿上钩一样,而湖面亦然是一阵阵波动。   夜语昊却受不了。看着湖中一左一右扩散开的涟漪,以及不住激荡的湖面,懒懒地放下钓杆,用脚在地上不知何处一踩,两张石凳立时弹起,湖中哗啦一声,多了两只与鱼兄鱼妹亲热无间的‘美人鱼’。   “你们想要内力影响对方的湖面,也不用连累到本座。”斯斯然站起,不理湖中大呼小叫的两人,夜语昊收拾好钓具水桶,回屋去了。   “冻,冻哪~~~~~~~~~”   “冰~~~~~~~~~~~啊~~~~”   破碎的惨叫中有着出乎算计的懊恼——满山遍野的温泉,竟然只有此处是天然寒泉。   鱼儿游近了这两个冻僵的美男子,用绯红的身子蹭着他们的脸颊。   “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头抽了张素巾擦了擦鼻子,轩辕呻吟地翻了个身。“我不吃药!”   “我……也……阿嚏!!!”柳残梦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干脆全扔下。乒乓一声,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们两个……”夜语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药碗——在好说歹说了四个时辰之后,任谁的耐性也都会被这两个超极孩子磨断。他终于准备发飙了——一、二、三……   “拜托了!吃一口吧!感冒再不好,外面的人全都会被你们感染光光的~~~~~~”夜语昊双手合十,小声叼念着。   浓烟滚滚,乌云罩日。   “帝座,帝座,发生了什么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见着小屋这般惨状,当是三人终于火拼起来,忙不迭失走冲了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石屋的铁门。   “咳咳咳……”官慈一阵猛咳之声,让大家心惊胆颤,怕是有了什么不妙。正想着,却听到一向从容自制的暗侍长一阵惨叫。“救命啊~~~~~~~~”   这,这还得了了?!一阵你推我打拼命冲,哗啦一声,铁门终于门外大军被撞破。只见官慈被三人追得团团转,见着众人破门而入,乃大喜,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满脑袋问号乱飞,却见三人一脸极度的良善无辜,各端了个盘子走了过来。   ……   当天晚上,三人默默无语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这个……”夜语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觉得……”轩辕也是一脸肃穆。   “真是为难啊……”柳残梦叹了口气,托腮沉思。   夜语昊猛地抬起头来,以壮士断腕的目光看着另外两人。另两人纷纷撇开头,咬着牙,回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决心不行了。”   “是的!”   “虽然是我们最大的心血,”   “但是却成了我们最大的罪恶。”   “所以……”   “虽然我是极度不忍心……”   “但还是……”   “倒了它们吧!!!”三人异口同声,松了口大气,笑咪咪地达成了达意。   ……   石屋之外,除了亲眼看着三人以着举世无双,点铁成金的手完成这锅‘名菜’过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抢占着茅坑。   后来——美丽等于罪恶——成了无名教流行一时的口头禅,来历不明。   任时光流却,犹喜洞天自乐。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鸦鸦的天际,寒得凝烟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着苍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过山腹顶上小小的洞口,蒙莹莹的,似是泛起了蓝的泪滴,却是天穹坠泪。   夜来无事,众人自从上次的实验泻倒一大片之后,若非必要,绝无人愿意接近三人十丈范围。一向目中无人惯了的三人倒也没什么感觉。每人带了点瓜果杂食,随着夜语昊从石径爬到山腹顶上赏月去了。   “赞,果然赏月时得吃月饼,瞧着这么大的一个饼挂在天上却吃不到……真肚饿。”柳残梦一开口向没好话,换来两对白果眼。   夜语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脸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轩辕靠在他后面的石壁上,环臂曲膝地摊着,突然笑起。“已经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着,垂下了目光。“还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们已经在无名教呆上了十六天。这十六天里,柳残梦为了那幅画上的隐秘而答应不生事,轩辕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没有动作。整日里三人就是琴棋书画诗词赋典的,说禅论佛,天机悟道,射覆送钩,令行酒暖,狂歌当哭,对酒成欢。似是真在离尘隐居,不问世事,一片红尘是非不到心。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变,昨日还在须臾之间,今日便已然羽化,变到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时,绝不可能想像三人会有联手之时,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机,共醉刘伶,渐有几分痴狂,又或是几分放荡,都脱开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面具,现出了真性情。轩辕的霸道自我,有仇必报,柳残梦的张狂倔强,忘恩善变,还有夜语昊的自负高傲,不滞于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剖析着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剖析着。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奇怪而新鲜的经验。或许是三人都是天之骄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视着天下,没有可以并肩的人。因缘际会,身边突然多了些同样出色的人,虽是敌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出众,承认他们是有着与自身相互匹敌的不世才华,有资格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着事物。于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却发现,原来站在这种角度,想到诸多层的,并不只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难。   避世十六天内,对三人来说,相互间是敌人,却也是知己者。   但这种关系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只有在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回到红尘,繁华乱眼,利害接踵而来,他们都再次回到他们的身份,成为独霸一方的王者。他们毕竟还年轻,他们有的是无尽的野心,漫长的时间去实现着他们的宏伟梦想。他们都有着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开时九万里风霜俱灭,光华尽落一身,正待浴风邀影,扬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们欣赏,却不能并容!   而时间,亦只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飞舞不定的混沌。夜语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计。   这天下,是非变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两人也同时抬眼。三人相视,却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着相同的了悟——   时间,该到了。   提起酒壶,为自己缓缓斛了一杯,柳残梦一脸平静,微垂的睫毛下,隐带惆怅。“相见,有时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还没达到顶点之前   ——如果不是这么早就遇上,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夜语昊也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边,冷冷冰冰,透彻心肺。他浅淡地笑了。“会有不早不晚的时机吗?”   ——所以,天机既不愿变,就让人力来改变。   ——人定胜天,是狂妄,还是自信?真的是胜过了吗?   轩辕晃着手中的酒壶,侧首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   ——相赏、相惜、却不相容!   ——更进一杯酒,阳关无故人!   月光碎碎地泻了一地白银,骗人的晃眼。远处雪山凝魄雄立,占据天地间最显眼的风姿,近处青山黛绿,水光隐约,却是秋近江南的好风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峥嵘,刚强傲持,少了中原妩媚,是千年的游侠儿。山顶偶有风来,寒一阵暖了阵的,上下冲流,扬起羽衣素巾,飘然直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呵呵,一月前说出来,怕是没人会相信吧。我们竟会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欢。”柳残梦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溅在衣角上。“人生的际遇还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语昊,笑得眯成一缝的淘气眼睛,眨了眨。“无论如何,都谢谢你的这个提议,的确是过了一段平生难忘的生活。或许我的选择最终还是错误,但那也是日后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问明朝。我且敬两位一杯!”手中酒杯郑重举起,向两人拱了一拱,仰首饮下。杯干酒尽,随手一抛,玉杯坠下山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云雾深处。   夜语昊见他这样,知他也下定决心,当下亦不勉留。举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满满的,向两人一敬,同样饮下。这珍酿的碧落酿原是极品佳酿,此时尝来,未免有几分清涩,却又热辣辣地从心底一烧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气势横生,几欲长啸出声。轩辕手心一陷,玉杯立时化为齑碎,粉粉扬扬地随风化去,同时长啸出声,声若龙吟,清气横贯长空,与柳残梦随之而起的清啸高低迥舞,双龙争宇。   银河共影,碧海金镜,玉作人间,素秋千顷。三人会当绝顶,把酒问月,方知此夕难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两人成了阶下之囚。   ——————————————————————————   绝顶之上,狼藉遍布。由于酒杯早失,到得后来,三人竟是捧坛狂饮。十丈见方的平台之上,滚着八九十来个硕大酒坛,三人看来倒还是神清气爽,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残梦嘿嘿笑着,一边神智清明地数着坛子一边打着嗝。“一杯一杯……呃……复一杯,两人对酌山花开……呃,不对,不是两人,三人才对,太白错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好文,好文!”   夜语昊脚一踢,冷静从容地踹开一个坛了,叫道:“烦!什么一杯两杯的,听我道来: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爱酒……”   轩辕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左手一个坛,右手一个壶,撞得叮铛作响。“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双,呀呀,你们两个也太没酒品了点了……”说到这,突然击节长歌。歌声却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没人听得懂他到底在唱个什么劲儿,只听得那壶坛相撞铛铛咚咚地吵耳。但他自个儿倒是得意之极,摇头晃脑。   “闭嘴……”另两个正在狂歌当哭的家伙受不了地将手中的东西扔了过去,成功地阻止了噪声的来源。   再然后,就是一大堆乒乒轰轰……   石腹中的一群人,耳听得上面各种迂回环绕,三日不绝的杂音意气风发地直往下飞舞,不由得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让他们相信这是事实……莫若听驴唱歌来得简单。   ————————————————————————————   倒计时,第七天   一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的柳残梦睁开眼,头痛欲裂。倒抽口气,轻吟了一声,却同时听到了另一声同命相怜的声音。勉强扭过头一看,轩辕趴在床上,冠玉般的脸颊上,多了个红红的手印。   自己有打过他吗?柳残梦咪起眼,看着自己的手,又动了动五指,马上得出答案——风流最是帝王家,但惹上无帝,却是头壳坏去了的蠢……不过最蠢的却是自己了,居然会和这两人拼酒!想到这,柳残梦脸垮了,再次扶着头咿咿呀呀吟哦起来。   第三声呻吟之声传来,柳残梦突然心头一跳,哑了声,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但接下来的另一声肯定了他的怀疑——轩辕被夜语昊一掌推下了床,痛得抱头唉声不绝。   夜语昊竟然抱着……不不不,是轩辕竟然抱着夜语昊睡了一整个晚上?!柳残梦再次摸摸头,觉得跟这件事比起来,自己的头痛实在算不得什么问题。眼见着夜语昊一向整洁的衣衫皱成了一团,松垮垮地挂着,脸颊上印着的睡痕,分明是轩辕袖子上的九龙图案,显然是枕着轩辕的手臂睡上了一夜。当下眼睛眨得快要抽筋了。   轩辕脸上那一巴掌难道不是夜语昊打的?除了他与自己,还有谁打得到轩辕?可是打过之后,两人居然还抱在一起睡觉……柳残梦倒没有什么道德伦理之类的想法,而是直接跳到——打是情骂是爱,难道这两人已经结成了联盟?!   这才是顶顶重大的事!!   夜语昊敢情也是醉得有些糊涂了,推开压在身上的重压之后,居然没有马上清醒过来,而是坐在床上,耸拉着眼皮,托腮发呆。凌乱的头发垂在鬓角,眉目清淡俊秀,精致如画。柳残梦发觉自己有些心跳——真的只是有些!!美人谁不爱看?!   眼睛眨了十五次之后,夜语昊终于从低血压中清醒过来,他头脑一清,立时头皮发炸,察觉出不对劲来。勉强冷静地微笑着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在地上托着头,虽是唉唉连声,却快要睡着了。另一个躺在对面的床上看着自己,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圆。   看了看地上那人脸上红红的掌印,夜语昊在肚子里大声的呻吟着,脸上倒还是挤得出一丝微笑。“那个,是我帮他打蚊子时留下的。”   “哦……”柳残梦点点头,想着要不要提醒他,这里是雪山深处。   夜语昊说了这话,就发觉不对劲,脸色微窘,再瞧柳残梦那一副我相信你的话的表情,更是无力,当下跳下床,‘不小心’踩到了轩辕的小腿。“我去准备醒酒药。”说完不理柳残梦的欲说还休就往外厅跑去。   “哎……”柳残梦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背影,将想说的话喃喃道出:“你的药柜就在这里,你要到哪里找药?”   夜语昊坐在寒泉边,已经梳洗完毕了,但暂时不想回石屋去,叫文书将再配制的醒酒药送给柳残梦后,自己一人出来独坐沉思。这些天的事情,也甚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昨夜与轩辕一场闹剧,他更是头痛,也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思绪浮沉之间,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传来,柳残梦也从屋内行了出来。但走到他身后三丈之处就不再前进,片刻,转向旁边的石凳行去,盘膝坐下。坐下之前,早已以真气拂闭石凳上五道机关的枢纽。   夜语昊暗叹口气,脸上也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他身上千里凝魄的效力在三丈范围内是最强的,所有靠近之人若有异动,他便能在心念之间先发制人。但若他无伤害对方之心,对方则可全身而退。柳残梦此举,正表明他已恢复他武圣的身份而不是柳残梦私人的身份。所以,他不会冒险靠近夜语昊,也不愿承夜语昊的情。   隔着三丈,两人对望。从彼此的目光中,探索,追究,解剖,推测着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倒计时,第六天   醉了一整天的轩辕终于扶着头,从地上睁开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横竖没人,这才小声呻吟起来。“唉唉唉……痛啊……”   叹息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睬。他从地上按着床站起,打算外出梳洗。到石屋之外,官慈见了他,微一颔首,便又偏过头去。他也跟着瞧过去,却见寒泉之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人各据一端,遥遥相对,双手比来比去,嘴唇轻动,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呵,这可有趣了。他干脆靠在石壁上,自袖中抽出描金扇——难得没被压扁——一把抖开,笑咪咪地扇了起来。   “他们已经比拼一天了吧。”   官慈神情专注于无帝身上,才不理轩辕说什么。倒是他旁边的红衣侍女随情笑靥如花,代他答了。“正确时间是十一个时辰又三刻。”   这跟一天有什么差别?轩辕扬了扬眉,干脆靠近了人家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嫩脸,笑得很不端正。“小姑娘,你说你们无帝会赢呢,还是柳残梦柳大公子会赢?”   随情脸色微红,退开一步。“阁下未免问错人了。在无名教中问,自然只有无帝会赢一个答案了。”   “武圣庄的机关布局天下闻名耶!”   “帝座文武全材,没人比得过他!”   “真的没人比得过他?”   “就是没人比得过他!”   “要不赌赌?”   随情差点冲口而出赌就赌。但总算省起自己面对的是只醉狐狸,狐狸虽然醉得昏天暗地,九条尾巴却还在不住地抖动着。“皇上是贵客,妾身怎敢。”   “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卿既称朕为皇上,却又违命,难道不怕杀头大罪?”轩辕脸色一变,肃煞天下。随情一时之间亦为之所摄,所有灵巧反应都给摄到离恨天去,险险便要下跪请罪。   官慈回过头来瞪眼。“轩辕帝此举是何居心?不觉以二敌一太小人了点!”   “嘿。”轩辕再次笑了起来,一脸轻巧。“只要能看到你们帝座输惨的脸,小人不小人朕倒无谓。不过……你觉得夜语昊真的会因为分心顾及你们而输于柳残梦吗?”   ‘嘭——’地一声,湖面上溅起三丈高的水花。水花之后,柳残梦踏水行来,衣履不湿。夜语昊同时起身,往石屋走来。   终于孵出来的平安夜礼物TT,收礼喽~~~ 第七回 流水今日   轩辕收起手中的描金纸扇,懒懒地倚在石壁之上,要笑不笑地侧头看着两个神色不善的家伙走了过来,一个打量着他片刻,唇角一弯,哼了声:“好!”便拂袖离去。另一个默默抿着唇,秀挺的眉毛微剔,看着轩辕,眸光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有如流水,若有若无的,飘渺地完全令人感觉不出他的存在,只要闭上眼,他的人就会不见了。   轩辕见他就这么淡然地望着自己,不语,不笑,也不像在计量着什么,只是漠漠地直视,微凛的目光有些恹恹,明亮的眸子清蒙蒙,虽是极深极黑,却也极淡极浅,透明地什么都容不入,什么都印不下。   对着这样的眸子,轩辕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于胸,忽然觉得身上有哪个地方痛了起来了。   真的是不明白,也无法找到,偏又确确实实地知道着,自己的身上有一处很痛很痛的地方。   ——只是痛太久了,已经钝了,平了,藏起来了,找不到了。   清清的眸子微微眨了一下,再一下,略微苍白的唇畔,轻轻柔柔地,细细地,向上方微动一下。   只是一下,这一动,就像一颗石子,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恹恹淡淡的神情在波纹中化开,浮上了个很少有人见到的笑容——非常特别,特别到当今天子最厌恶,最不想见到。   为什么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呢?这么令人厌恶的笑容!似讽似刺,若扬若褒,不过微微翘着,却那么轻蔑,那么高傲,天下间,竟没有一人、一事、一物能入得了这双眼!   没有!就是没有!   帝王将相,功名利禄……纵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喝令之下,千军万马对战沙场,血气飞扬九宵……可是,在这种笑容下,都显得那么黯淡,失色到难堪的程度了。   还是不够,还是不够资格!就是无法令他另眼相看!   最早时,便是这个笑容,令他由成功的顶点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就那么值得骄傲吗?!自己就那么不堪吗?!   轩辕有着很失败的感觉。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他只是继续笑着,笑着,更开心地笑着,笑得神采风流,流光盼影。然后,手中的折扇‘刷’地一声扬开,目光柔和地回视,颊畔浅浅浮起一个酒窝。“昊的目光如此情深意重,可是会看得人家心头乱跳,生怕失礼啊。”   夜语昊还是淡淡地看着,唇畔那一抹看得轩辕心头滴血的笑容,也还是那么令人生气地挂着,微隐微现。眸子像一双冰在雪山中的长剑,又冷又清又洌又锐,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轩辕一皱眉,眼珠转了几转,也不知转出什么意思来,忽然逼近无帝,也不怕他身畔的千里凝魄。“你再这样笑啊,我可是很快就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   两人近得鼻息互闻,脸颊上的热量也都能感觉得到。夜语昊突然想起昨夜颈项交缠,心头突然一乱,脸上还是平静无波,所有的情绪都在表皮下一厘的地方被压下了。   轩辕退开,再次打量着他的平静,笑容褪去,目光逐渐亮了起来,明明烈烈,耀眼得可以当火炬了。但下一刻,他却歪头露齿一笑,掩尽眸中激烈,转身向石屋内行去。   夜语昊看着轩辕终于回石屋之中,脸上血色一闪,突然咳出一口血来。瞧瞧左右无人,向着山腹深处行去。修长瘦削的身形依然挺得笔直,在暗夜中,无边萧瑟。   ——————————————————————   轩辕回到室内,见柳残梦又倒头大睡,正在做他的清秋残梦。便回到自己榻上,搬出棋盘,取了粒棋子,打向柳残梦。   柳残梦在梦中翻了个身,要巧不巧地避开了棋子。   轩辕笑。“柳兄自觉胜负如何呢?”   柳残梦头埋在软枕里,咕哝了声。“未胜,未败。”   轩辕在棋盘上布局——珍珑。   柳残梦被加大力道的落棋声吵得抬起头来,托腮打量着他。   “再比一个时辰,他输。”   轩辕还是一颗一颗地放着棋子。   “可是到最后,却是我败。”   轩辕夹起一粒黑子,思索着要放在哪。   “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会想废了他的武功。”   轩辕下子,黑子被吃,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柳残梦。   柳残梦冷笑。“因为不那样的话,根本就赢不了他。”   夜语昊输,是输在体力无法持久。再清明的脑袋,身体不配合的话也是枉然。所以再比一个时辰的话,夜语昊会输。   可是,真正败了的,却是胜之不武的自己!   “所以,和局不是很好嘛。”轩辕扫视棋盘,有几分懒散地说着。“你不胜,他不败,就这样。”   柳残梦的眼睛阴阴地眯了起来,原本便上挑的眼角,更向上了数分。   “原来轩辕兄想要的只是这种和局。”   “当然不。”轩辕再下一白子,霸道而坚定。“我不喜欢和局。”   ——“如果不能胜,我宁可不要!所以要对战,我就一定要胜!”他的目光在这样说着。   “在下也不喜欢这种和局。”柳残梦的声音很平淡,淡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出话中的杀意。   “可是我喜欢啊。”轩辕忽然弃棋大笑。“我不喜欢看到他输在别人手下。”所以他插手,因为他知道夜语昊一旦分心,柳残梦胜之不武败之有辱,以他自持的性子,是断不会继续拼下去。   柳残梦顺手接下轩辕抛来的棋,手腕微震,消去棋上的力道。“轩辕兄想以一敌二,逼在下与帝座联手吗?”   轩辕掂了掂手中棋子,看着柳残梦,眼神淡淡带笑,瞳孔却收缩,尖锐地如同一把燃烧的剑,利不可挡,势不可抑。他唇边温温的挂了个笑容,轻轻吐字。“不可能。他不可能,你也不可能。”   柳残梦默然不语。   “柳残梦啊,帝王之座是全然的无情无义,意气之争是无用的东西。你们的意气却是太盛了。”轩辕低眉垂眼在棋盘上推演着风云,神色忽然又变得安祥起来。“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才想争天下?”   柳残梦忽地大笑。“在天子面前谈争天下,在下有几条命也都不够用的。轩辕兄,你就莫要拿在下寻开心了。你无聊,心情不好,那是你的事,莫连累了我!在下要睡去了。”   轩辕推开棋盘,嘿声冷笑。“朕心情不好?!真真笑话!”   柳残梦本要再次睡去,闻言拿起一旁的杯子,倒了些水进去。“轩辕逸,这就是你在干的事。”   轩辕瞪着杯子,一语不发。   “瞧,想要得到月亮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拿着杯水,随时都可以将月亮带在身边。”柳残梦晃着杯子,笑得残谑。“可是,真正的月亮,你是一辈子也摘不到手!”   轩辕收紧手,发现手心有点热,有点湿。他笑。   “摘不到手吗?”   —————————————————————————   石腹内除了石屋内那一湖寒泉之外,还有着好几处的温泉,依地势温度高低,各有不同用处。屋后有三池大温泉,是供众人洗漱用的。常年的热腾腾,乳烟直冒,茫茫然间仙气十足,泡在其中,热辣辣的水流简直像从周身毛细孔中流进流去,滑来滑去一样,薰得人腾云驾雾,快要飞升。   在石腹高处,还有另一池温泉,面积不大,顶多只有数丈方圆,温度也不高,顶多与人体皮肤同温,泡上去就那样不冷不热,一点感觉都没有,地势又是偏高难上,因此少有人来此处,倒是浪费了这一温脉。   其实这温泉也不是没人来,至少夜语昊就是。他不喜欢热,太热的东西容易让他不平稳。他需要冷静,也喜欢冷静。但他又受不住寒。因此搬来山腹之后,倒是来了好几次。   泡在水中,不温不寒,浮浮沉沉间,病势好了不少,胸口也不是那么痛。他干脆放松身子,借着水力在池中载浮载沉。只剩一个脑袋飘在水面上,想着些模模糊糊,正常时绝对不会想的事情。   弹弹指,击出一个水花,又一个水花。他突然睁开眼,眉毛微剔。   “鬼鬼祟祟可会有失你的身份,轩辕。”   水气蒙蒙中,一身锦衣的轩辕自雾气中逐渐清晰,到了池边,停下。   “你果然是连这种时候也不忘操纵千里凝魄。”   夜语昊瞧清了他的脸。有些失笑,又有些哑然,轻咳了声。“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我有时也是会有意气之争。”轩辕不在意地擦过颊上长而深的血痕,沾了一手血,探入池中洗手。   夜语昊眉毛微动,打量着轩辕,除了袖上的血迹和颊上那道又细又长又血流不止的血口,倒看不出有什么重伤现象,便叹了口气。“柳残梦下手还是太轻了。”   轩辕搅动着池子里的水,冷笑。“你自是希望我的伤越重越好。可惜天下能伤得了我的,已越来越少了。”   夜语昊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对于轩辕身手的可怕与心机的狡诈,与他数度交手的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天下间能伤他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而能败他的人,却是再也没有了——曾经自己是有机会的,但那只是曾、经!   轩辕收起湿漉漉的手,眨着眼。“这水,好像没有硫磺的味道。”   “的确没有。”夜语昊知道此事瞒不过这两人,因此也无意隐瞒。   “果然如此呢。”轩辕耸肩点头。“我总觉得不对,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温脉的,按照地势走势,此处与周围七座山是同一地脉,何独此山变成世外桃源,却原来是万年温玉的作用。”   “当年先祖带领数千手下万里避难,无处可居,只有以人力逆天,寻此绝境,在地底水脉之处埋以万年温玉,令水流一易为温泉,借水流走势,更变此山随近的土壤。穷三十年之力,方成此世外桃源。说来有此成就,还得感谢令先祖了。”夜语昊想起无名教始祖避难之辛,创业之艰,心下不忿,语带讽刺。   “好说好说。”轩辕笑咪咪地打哈哈,开始脱鞋,脱袜,脱外外褂,脱里衣。   夜语昊的声音像被堵住了一样,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不是废话的废话。“你干嘛?”   “洗澡啊。”轩辕说得理所当然。“跟柳残梦打了一身汗尘,不洗怎么成。”抬眼看了夜语昊一眼,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反正你身边的千里凝魄意念之间就可以制住我。你又在担心着什么?难道——其实你是希望我对你怎么吗?”   夜语昊瞪了他一眼,决定提前上岸,不想跟这家伙‘袒诚相对’。   轩辕滑下水,对水温不满地咕哝了声,“你是第一个伤了我的人。”   夜语昊手按在池边,正要起身。   “第一个给我带来失败感觉的人。”轩辕笑嘻嘻的,潜下了水。这水池虽不大,却挺深的,尤其池心,深达十丈。   夜语昊皱眉,停下动作,从散布水中的千里凝魄感受轩辕的行踪。   ‘哗啦——’轩辕从池中心冒出头来,一脸的水珠直淌而下,笑得像个淘气的,正想着要怎么捣蛋的孩子。抹把脸,又爬梳下头发,他竖起食指,嘘声道:“我记下了你了。”   “可是,你却不肯记我。”微微一笑,再次潜入水。   夜语昊再次皱眉,心下却微有不安。轩辕逸自我成性,根本就不会去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任性起来没有人能胜得过他,再不正常的事,他脸皮一厚,就没什么干不出。平日里以理性克制之时,尚可以道理计之,一旦疯狂起来,谁都不知他会有什么举动——便是他也不能,不然就不会有数次之败。   还是早早制住他算了。就算被取笑也无所谓,胜过这不知来去的危机。才想着这,水花四溅,轩辕在他身前不及一尺之处冒出,眸中闪着炽亮而古怪的光芒,双手伸出,将他困在池边。“我好像说过,我下次会脱光了再过来的。”   夜语昊目光下转了一圈,静了下来,冷漠地看着他。   “在想千里凝魄为什么失效是吗?”轩辕笑得有点得意。任何人能胜过千里凝魄都该感到得意——因为它是无帝的心血之作,蛊毒混合,伤人于意念,是天下间最古怪而可怕的毒药,范围遍及十丈,便是制住无帝的穴道也是无益之事——只要他还清醒着。   上次红袖以各种药材混合,化去了千里凝魄的毒,令夜语昊受制。从那之后,他就更加小心,将蛊母换成了蛊中之皇的凤翅蛊,而且他可以确定,轩辕身上没有涂,也不可能带着任何一种药品,为何千里凝魄会再次失去作用呢?   轩辕笑着欣赏了夜语昊的面无表情,突然一指点中他的软麻穴。“真伤脑筋,你太乖了我也不敢放心。”   夜语昊心下一沉,想到上次被制住之后的事,脸色微白,脑中极力思索这次该如何脱险。“轩辕,你待要言而无信?!”   轩辕开心地抚摸着他平滑的肌肤,随着水波流动着,俯下头附在他细嫩的耳垂畔笑语晏晏。“我说过我一天一个承诺的。除了当面对着你与柳残梦所立,我任何一个承诺都是可以打折扣的……这事你该清楚才对。”   而当日定赌约时,他的承诺是对着日君所立。夜语昊惊觉自己的失策。而轩辕隐忍了这大半个月,也是为了化解自己的戒心。   “君无戏言。”   “怪了。”轩辕笑着咬了口耳垂,轻轻舔着,重重咬着。夜语昊脸色一变,也不知是痛是痒。“你们承认我是天子吗?”   倒吸口气,夜语昊突然红了脸,对轩辕向下探去的手简直是咬牙切齿。“轩……轩辕,你不该忘了一事,你上次中了我的……九幽索魂时,我在针上做过手脚。”   “所以我才乖乖地抛下国事,陪着你们赌博啊。”轩辕放开一直扶着夜语昊的手,失去支撑的力道,他的上半身就悬倒在池边。粗糙不平的石面刺在腰际,比不上他心头愤怒带来的痛。   “那你不想要解药了。”强自忍下喉间的喘息。   轩辕双手滑过昊的胸肌,皮肤光洁细腻,水滴滚动之处,益增其莹白,有如玉质雕成,尽态极妍,却触手冰凉——纵是玉,亦是寒玉。用指尖触抚着他胸前小小的乳头,点一点,弹一弹,皱眉沉思道:“是想要啦。”看着敏感的肌肤在拔弄下绷得紧紧的,硬硬的,眼睛一亮,俯下身含住,用舌尖缠绕,又用牙齿拉扯噬咬,因此说话也有些含糊起来。“你废话真多……”   夜语昊喘息着闭上眼,不想再与他说话,也不想再看他一眼。无法拒绝的事他一向不愿白费力气,反正……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第一次经验会是这样,他上次就该先找个女人再说。   如果武功没有被轩辕废了的话,根本没有人能制得住自己的……冰冷的心头,弥漫起一丝冰冷的懊悔。   “怎么,真的不说话了。”轩辕分开他修长的腿,手往上探,挑逗地握住了他的下身,或轻或重地滑动着,指腹和指节轮流摩挲把玩。他的身形轻颤,不知是敏感还是愤怒的原因,舌尖都咬破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轩辕……你为何要这般折辱我!”   “这要问你啊!”轩辕忽然手一重,狠狠地握住了他的脆弱之处,他痛得一颤,身子被轩辕拉下,沉入水中,呛了几口水,却连挣扎的力道都没有,心下恨极,胸口愤怒地快要裂开一般。   一双手托住了他下沉的身子,将他提上来。长发被水势撩乱,垂了一脸,也无法抹去,呛出口中的水后,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轩辕沉沉的声音。“你又为何总是不将我放在眼内呢?”   长发被拔开,轩辕的眼睛就在眼前,明亮,凛冽,还有着愤怒。七情不动的愤怒,一直掩在最下层,不愿让人见到,不愿承认的愤怒。   真是怪事,自己都还没愤怒,他这折磨人的还生气做甚。夜语昊忍不住想笑了。笑容才刚弯起,轩辕的手有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低得有点痛。“不许笑!不许你再这样笑了。”   怎样的笑?夜语昊有点想找镜子照照看。不过,只要能伤害到轩辕,他是不遗余力。才不在意那双越收越紧越要人命的手,继续笑,冷冷地,懒懒地笑着……笑得无法呼吸……笑得心痛无力……笑得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颈上的力道松开了,突如其来的气体与消失时一般难以忍受,气体倒逆,他忍不住呛咳出声,身体微颤,喉间的血都要咳出来了,却也不觉得呼吸比平时贵重多少——如果就这样停住呼吸,或许也是件好事吧……   温热的唇移了过来,疯狂地咬噬吸吮,他闭上眼,觉得舌尖探了进来,却无力也无意去抵挡。脑海有点昏沉,不知是不是被水和空气弄晕了头脑。模模糊糊的想到了前天晚上,轩辕也是这般失礼。   整个人被压在池畔,感觉着轩辕的身体很热,比这温泉的水还热,每一寸肌肤都贴在一起,磨蹭着,纠缠着,滑动着。   “呀——!”中断的呻吟之声痛呼而出,另半声却被堵在喉咙里,死死压住。他僵着身子闭紧眼,不想看到轩辕得意的脸——痛恨的人在自己身上得到满足,这点他最是无法忍受!   “好极了……”轩辕喘息地笑着,将身子向里更挺进些,干涩却火热的内壁紧紧收缩挤压着,在水波漾漾中,有着销魂蚀骨的飘然之感,满意地叹息了声。“比想像中……还好呢……”   夜语昊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能动了,却是一片虚软,即挣不开,也挣不脱,手指虽已能动用暗器,可是现下这般状态……他痛苦地叹着气,咬住牙,双手贴在身后的土壁上,努力放松身子,避免受更大伤害——他一向是冷静的,知道如何作才是最好的……纵使是现在这种情况,纵使这作法是他最痛恨的。   “这才对……”轩辕喘笑着,身子稍稍退出,又向上一顶,看着昊眉间微微一颤,抽动地更用力了。“你一向都是这样的……”左手从昊的腰间移上,抚在他因痛苦而苍白却又咬破一抹红痕的唇上,食指探了进去。“忍人所不能忍……”搅动着他柔软的舌头,不让牙齿咬合。“没心没肝!”   低低地喘息着,不想睁开眼,昊举起两手拔开轩辕的左手,下半身却被他撞击得更激烈,整个人都随之抖动起来,不适合的感觉让他轻声吐呐着,眉毛微锁,即清益凄,凛然中又是媚然,厌厌的,秀秀的。轩辕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越来越无法控制好自己,将他的腿掰得更开些,几乎是挂在自己肩上冲刺,极尽疯狂,心下也是一般疯狂。   ————————————————————————————   “睁开眼……”   ……   “睁开眼啊!!”为所欲为地律动着,轩辕的声音却被压得极低,低得有点不祥。如孤鹰,又似孤雁。夜语昊在一片昏眩的混乱中,终是不明其意,不自觉睁开了双眸,印上轩辕汗湿的脸。   汗水一滴滴滴下,划过眉睫,带着性欲的俊美,轩辕目中有着得意的喜色,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变得热了,敏感了起来,原本只是痛苦忍受的进入,变成另外一种忍受。双唇微张,气息急促地根本就无法克制,他双手颤抖地掐紧了背后的土壁,想抓住任何一样东西来支撑着自己,他任十指陷入土沙之中,不住翻搅,心下惊恐起来。   “你……又干了什么?!唔——”再次压抑下忽如其来的快感,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痉挛着,收缩着,轩辕快意的喘息声证明了他带给他多大的快乐,更是气恼。但此时此刻,他已无瑕计较此事,只想在轩辕那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的侵入,将失去的重心重新找回来,不可以顺了他的意,真个陪着他销魂。   “休想。”轩辕也快笑不出了,融合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快感早已超出他的算计,最初时计划要在此时打击昊一事也付诸流水,他一手握住昊半挺起的火热,挑逗它完全坚硬,双唇也舔咬住昊胸前的突起,让他随着自己一同沉沦。   “咿……”自牙缝间抽着冷气,昊的身子不住地打颤着,昏眩的感觉越来越重,那是种魔鬼的快感,越痛苦,越快乐,越快乐,也越痛苦。他再也忍不住,双手飞快地抵在轩辕胸前,左手中不知何时夹着一枚银针,便要刺入轩辕的身体右侧期门穴。   轩辕空出的右手飞快地抄住了昊的两手,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反应都还是一流的,不过瞬间,便对上几招,但昊因为身体姿势不适,情急出手,未得先利,终还是被扣住,压在头顶之上。   身体与身体间的互动越来越快,喘息之声越来越急,昊差点呻吟出声后,猛地咬住唇,死命地压制这狂乱激情。轩辕左手离开他的下身,托住他的腰臀,抬起头,喘笑地将脸压下,用力吻住他的唇,硬是想在他唇间挤出一声呻吟来。   “……”   “……”   “该死……放开我!!”昊突然尖锐地抽息着,再也控制不住,自由的右手按在轩辕肩上,却不知是拒还是迎,死死地捏紧,捏得指骨都白了。“放开……啊!”   声音至此,再无一句可成调。   —————————————————————————   身子无力地躺在岸边,迷惘地看着上方,却是一片漆黑,怪石狰狞,有如巨兽,随时都会扑下来……真是贪婪。   移开放于额上的手,夜语昊迷离而脆弱的眼神随着手的挪开而消失。眉目凛冽,气势高傲,又是不可一世的武林帝王。他站起身,厌恶地看着身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咬痕,又扫过那一池方方受辱过的温泉,弯腰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细心穿好,不想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轩辕早已走了。他走前,似也有些受到刺激,连话也不说一句就离开。这实在不是他的为人,简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不过夜语昊也无心去管他了。   梳理好头发,还有闲情掸了掸衣角上的尘埃,他练习微笑,练习着等下要怎么笑。唇角的弧度,眉眼的弧度,都得想好,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受过怎么样的打击。   身体还是很烫,手很冰。他终于成功地现出与以往一般的笑容,甚至连心情都变得开心起来了。他再次看一眼水池,眸光淡淡的,笑容冰冰的,然后,他转身离开。   转过第三个石柱,旁边有通往下方的石阶。夜语昊正要转过去,突然,他的脚步凝住了,笑容凝住了,连心都要冻结了。   那里,依倚着少女,一身紫衣,无法动弹,泪痕斑斑,下唇咬得都流血了,琉璃的眼波中有的是愤怒和悲伤。   是文书,一向对自己敬若天人,信赖崇拜的文书!夜语昊脸上血色尽失,怔在那里,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方才的一切,都被听到了吧……   五步之差,天涯之远……   好一会儿,夜语昊才被上了发条,木然地走了过来,银针一闪,解了她的哑穴。   “你怎么会在这?”   文书双唇颤抖,为自己心目中唯一支柱所受的侮辱而愤怒,愤慨,愤恨,哑穴虽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夜语昊突然失控一般大吼着,双手重重地撞上了石壁,血痕直流。   文书的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是我,是我带他过来的……”她痛哭着,哽咽下勉强把话说完整,在方才那难耐的一个时辰中,她一直恨着自己,恨着老天爷,悔不得时光倒流,她纵是死也不会为轩辕带路,连累着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是那么高贵,那么骄傲,那么超然于物外,却不得不处身于红尘俗流。留在红尘中已经是委屈了他了,如今还受到这种待遇。她心头的悔恨,一辈子也理不清。   夜语昊脸色白得发青,青惨淡淡的,似是要透明了一般。他在石阶上坐下,舔舔手背上的鲜血,摇了摇头。轩辕,原来你是如此想要羞辱我,你明明识得路的,却故意找人来带路,就是为了找证人,让人听到我的丑态吗?甚至动用迷情之药。我的骄傲让你这么看不入眼吗?那你呢,你的骄傲又何尝稍逊于我?!你伤了我一次又一次,那是各诳机谋,输赢由人,我未曾恨你,但你不该将我当娈童看待,将我尊严折地……夜语昊咬着牙,喘不过气来,看着一盘快到终点的棋局又起变化,心头滴血。   忍人所不能忍……没心没肝……真是好评语啊……   站起身,看着文书。文书清泪不断,亦回望着他。“帝座,杀了我吧。此事不需要第三个人知道。”   要杀了她吗?夜语昊沉吟不语,心下百转千迥。   “……好。”他终于干净利落地回答,自文书腰际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决不迟疑。   断发一缕一缕地坠于地上,幽幽的,细细的,绵绵致致,如少女纠缠不清的心。   “孟德亦曾割发代首。本座留你一命,不过是要你鞠躬尽瘁。”银针闪动,中庭穴立解。冷眼看着少女因血液不畅摔在地上,他淡淡道:“你须为我办上十件大事,才有去死的资格。”   文书喘息数声,拭去眼角的泪珠,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感情。她知道,从这刻开始,她再也不许感情用事了。无论无帝下了什么命令,纵使是比死还难过的事,她都会忍辱偷生,完成它。   她一定要做满十件大事   ——虽然,无帝很可能不会让她做满。   闲话时间:   无言以对的一章,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也不敢修改了。若有难看之处,随便随便,将就将就了QQ。要不是答应了某个人,根本就不该这么早H的,现在我自个儿瞧着,也觉得这两个人终身没指望了。天啊~~~~~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辞赋床事哀。连写这个都要打成一团TT 第八回 一绝逾参商   愤步急走,襟袖飞扬,在暗夜中划起清冷的弧度。夜语昊在山腹间行了半个时辰,一路通过七卫九阵,二十五禁制,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小洞。洞中一人正奋笔疾书,摘抄着自无名山总舵处以暗号传来的信息,见着无帝突然到来,惶急放笔,起身下跪。   “参见帝座。您老人家来此……”   夜语昊摆摆手,“与我急令暗羽,将药师找来。”   “药师?!属下遵命。”那人微讶,却不敢相问,手在壁上动了片刻,已将消息传到了暗羽处。   夜语昊确定信息已传出之后,气息微平,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纸条按轻急缓重依类放着,便拿起红档的纸条,看了数张,剑眉微微皱起。“日君受伤了?”   “是的。”那人在红档中翻了数下,取出一张来递于无帝。“是七天前的事,而三天前日君又在月老祠遇伏重伤,一度垂危,现已太平渡过。”   夜语昊接过纸条,一目数行扫过后,眉毛皱得更深了,小心将纸条折起放回桌上,他双手按在石桌上,将身子的气力都倚在手上,低头沉吟不语。旁边那人不敢打扰,噤声在旁看着。   “这些消息是由谁传回来的?”   那人呆了呆,看看纸底标识,“御夜使者。”   “御夜使者……?!”夜语昊突然脸色微变,阴晴不定,怔怔地想了片刻,头脑一阵昏眩,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弄乱了,却是难以理清。他自旁撕下一张雪白的宣纸,五指一弹,一些细细的,几乎透明一般的粉未落在纸上。将纸包好,递于那人。“药师来时将这个给他看一下,再让他来见本座。”说罢,不等那人行礼恭送,径自离去,心头被那些反反复复的思量堵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山腹之前,先将周天三十六禁制转为小两仪极角方位,才缓步下了石阶。寒湖之畔,柳残梦拿着根钓杆摊靠在石凳上,无形无仪,与诸女在旁调笑,时不时便是一阵清声逶扬直上。夜语昊远远打量着他,以及守在门口的官慈,稍闭眼,睁开时,又是一片淡淡和和的笑容。   “看着柳兄左拥右抱,想来是到了哪里都不会寂寞的。”笑吟吟地走出,挥手示意诸女不必多礼。夜语昊又道:“可惜明日柳兄就要走了,想来这世外桃源又要多了几许破碎的芳心。”   柳残梦眼白多于眼青地叹了口气,抚着脸上未消的青紫浮肿,摇头道:“帝座真爱说笑,在下此刻这般状态若还能博得美人儿的芳心,那在下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他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遮去了黑瞳中尖利的光芒,小心打量着无帝,试探道:“帝座昨日一夜未归,轩辕兄也不知所踪,只剩在下一人,四野寂寂,实是凄凉无比。”   “呀,本座待客不周,实是罪过罪过。”夜语昊一脸内疚。“明日便得下山,本座要交待安排些事情,却失礼于柳兄,惭愧惭愧……不知轩辕又去了哪……”拿眼看向官慈,官慈恭敬道:“他在山顶吹了一夜风。”   夜语昊失笑道:“他还真是好雅兴……也罢,难得清清朗日,不若我们也上去凑凑风雅?”   柳残梦的眼睛已在夜语昊身上转了七八十个圈了,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夜语昊有哪一点儿不对劲,衣衫整整齐齐,头发整整齐齐,还束了个玉冠,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一般无二,三分深,三分浅,三分教人捉摸不定,却是四分傲。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受辱,又岂能甘心?岂能如此不动声色?可是昨夜轩辕借故大打一场之后,趁自己气昏头之时消失,有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踪影,最后还是他自己在山顶上吟诵风月,才让人找到他。这两人两日来行事多少都有些不对劲,又很难说是哪,但要说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他却也是不同意的。只觉得定是有地方被掩了起来,暂时发现不了罢了。   “柳兄不回答,本座只当柳兄是同意了。”夜语昊一笑,伸手示意。“请。”   “哪里哪里,还是帝座先请。”柳残梦眼珠子转了几转,骨碌碌时竟还能让人觉得他诚恳无比,端得是奇才。   夜语昊不再推让,带头走了几步,却有随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下跪行礼。“帝座,药师来访。”   “哦。”夜语昊扬扬眉,笑看着柳残梦。“这可真是不巧了。柳兄,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先上,本座先处理一下公事再奉陪两位。”   柳残梦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夜语昊头也不回地向着反方向行去。自己也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头看看夜语昊与随情的背景,歪头想了想,在肚子里咕哝了声。“好像……又上当了。”   弯弯曲曲地爬了大半个时辰,从密径来到山顶。轩辕一身锦衣貂裘,金冠玉带,却懒洋洋地倚坐在石壁之边,辜负了一身好表相。听到动静,也不回过头来,似早知有人会上来,只在极目远眺时微微一笑。   这山顶三人好歹也来上数次,便是数日前也曾来把酒问月。但今日里万里云迁,彤云尽去,现出朗朗青天,蓝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远处千山暮雪,皎洁明净,正巧巧一色的蓝,一色的白,一色的出尘飘逸,被光线镀出了一圈圈佛光圣影。但近处却不见分毫冰霜之色,山脚自上延上,却是叠叠碎碎的绿,深浅明暗各尽不同,竟还有数株枫红梧黄,杂花缀野,山腰峰回路转之处,隐隐可见飞瀑溅出的白沫来,云气腾腾,烟岚迷离,下方堆积着的水流溅成湖,潋滟中流出青天的蓝,远山的白,近野的红黄绿褐,纤毫毕现,丹青难绘。其之静谥无为,除此绝境之外,再无处可见得如此佳景。   轻咳一声,柳残梦朗声道:“轩辕兄真是好眼光,为了这一刻美景,等上大半夜也是值得了。”言下却是不信轩辕会这么无聊。   轩辕慢悠悠地叹着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眼前之景,方知此话气魄之雄。轩辕惭愧于往日的不思长进,正独自忏悔中。”   柳残梦闻言轻笑。“轩辕兄好野心,在下拟目以待。”   “这不是野心,这是事实啊。对吧!”轩辕手中玉笛轻敲,击在石壁上,发出空空的回音。正适一阵寒风由上方回旋而下,掠起两人衣角,猎猎作响,他眉毛一动,终于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他。“柳残梦,朕昨日问你的话,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才想争天下吗?柳残梦一听就想装傻。话都到了唇边,瞧着轩辕目注远方,重瞳深幽,不知为何,吐出的却是另一句。“你呢,又是想知道什么?”   轩辕想了会儿,回答得也妙。“不知道。”   “这原是你心中的迷碍,问在下亦无用。”柳残梦笑了一句,偶尔抬头,却见两人所倚石壁之上,一朵薄如春冰的雪白花朵正孤伶伶地吐着芳艳,重瓣碧叶,花瓣的边缘晕出薄冰之色,在白日里却蒙出一层莹莹月华,清而不淡,艳而不妖,一时也不分出是什么花来,便伸手想摘下。却听‘嗤’地一声细响,一粒小石子弹向自己腕间阳池穴。   “花开花谢,正是顺其自然为佳。”轩辕将手心中的两粒小石子弹来弹去,头也不回地笑语。“柳兄莫要一时之快,却坏了这自然之法。”   柳残梦反手接下小石子,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朵奇花,莞尔一笑。“想不到轩辕兄竟是如此怜花惜草之人。帝王无情之人,怕是错了。”   “帝王情在天下,德泽四海。”轩辕话语里有着微微讽刺之感。“所以只有天理公情,若专注于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来,朝代替换,无长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尽后继者的功绩,令他们难越其上之外,也因后代多半是温室而出,心志不坚,易流于私情。一旦专情于一物,而君王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后世,便称之为玩物丧志。”   柳残梦反复回味轩辕这几句话,有几分明白何以他身为万乘之尊,却得亲自习武,正是先王结出如此结论之后,才望他习武以坚心志。否则以他帝王之身,实无必要只是与无名教一争长短便在王学之外另加重担。“……轩辕兄今日何以对在下如此坦白以告?”   轩辕将目光移向天空,清明的蓝色,虽是阳光灿烂,却不减其清寒。“朕也不知呀,或许在这里太久,太无聊了……”   柳残梦默然片刻。“遗憾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无帝吗?”   轩辕失声大笑,抬起了头。“柳兄想要刺探什么呢?”   又叫回柳兄了……柳残梦耸耸肩,不再问下,自己也靠在石壁上,负手远眺。   “想争天下,最初,是为了先代的遗憾,后来却是为了自己。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班昭投笔觅万户候,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鲤跃龙门,不过成败两命,如今即有天地人之三才相合之时机,岂愿久苛于一角!”   风声轻盈却又凄厉,卷起云涛之变。   “无法用你,是朕的过失了。”轩辕沉默半晌,低声轻吟,手指在玉笛上按动。“令万民陷身于水火,却是卿的过失!”   “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柳残梦无言一笑。   “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夜语昊遣出室内所有的人,看着专注地研究那些粉未的药师。“千里凝魄里到底被加了什么?”   药师皱起好看的眉,自袖内掏出小钵药瓶,在钵内倒入小勺液体,将粉未倾入一些,再拿到火上去烤。一阵青烟之后,钵体只剩下紫灰色粉迹。   嗅了嗅烟味,当下眉毛皱得更深了。“好臭……”   夜语昊大翻白眼。“你各种古怪药味闻多了,怎么还是这么过敏。”   药师瞪眼。“你说我的药室是鲍鱼之肆?!”   “哪敢哪敢。”夜语昊笑眯眯道:“百草居乃天下灵药集居之外,称之为芝兰之室亦不为过。药师莫要多心。”   药师再瞪几眼,皱皱鼻子,突然从袖中七翻八翻,翻出个青色的小瓶子来,递了过去。   夜语昊接过来打开闻闻。“干嘛给我伤药?”   “生肌活肤,止血化瘀。专用来房事不当裂伤。”   夜语昊呆了一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巧舌百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哪一点看出的?”   “我是药师啊。”药师点了点鼻子,再点了点眼睛,笑成了月牙眼。“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准备好了。”   夜语昊脸色发青。“本座看来就是那么变态?!”   “当然不,可是瞧着你高傲的样子,有时连我都想压倒你看看是什么滋味。能保到今日,也算难得了。”药师说起话来是不知死活的诚实。   无帝的脸色已经不是发青可以形容得了,阴森森地压低哑门。“独孤离尘,你找死是不是!!”   药师吐吐舌,不敢再撩拨,省得当真死无全尸。“这千里凝魄里被人加了醉花荫,对人体无妨,但会影响到你身上的本命母蛊,令之反应迟钝。”   “醉花荫……”夜语昊正思索间,药师又道:“醉花荫不是药,而是一种香,不过香里含着瑶兰粉,正是凤翅蛊赖以生长的瑶兰之露,凤翅蛊闻之便容易陷入初出生时的幼蛾之态。”   夜语昊想到轩辕自上次在天元赌坊相见之时就一直佩带着的香囊,神色微变,没想到从那么久之前就已变算计了。自己的心思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猜中吗?还是有内奸泄了密?心念转动,却听药师自言自语:“不过这千里凝魄除了半蛊之外,还有半毒,这半毒是我针对百毒不侵之人特别研制的,为何也会没效呢?奇怪……”   “这倒不奇怪!”夜语昊没好气地回了一声。这毒虽是针对百毒不侵之人设计的,但只是毒性特别剧烈,一旦受过,就会形成抗体,失去效果。轩辕一路跟来,表面上是因为上次自己在他身上以九幽索魂布下的怪毒以及赌约,到来之后,又处处锋芒毕露,对机关阵法格外卖弄又恰到好处,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机关阵学上,忽略了他真正的行动。然后二十多天里处处隐忍,渐得行动自由,前夜又借酒装疯,与自己纠缠间故意中了千里凝魄——这也难怪他一醉竟醉上整整一天,却原来是要消化千里凝魄的毒——后来他与柳残梦打上一场,趁现场混乱之机消失……真是没有一步不是心机万千,机关算尽!想到此,夜语昊心下微怒,却是针对自己没有发现个中奥妙一事。   不过轩辕如此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与自己一夕成欢吗?!简直笑话!!夜语昊眉毛紧皱,知道自己必须早点找出轩辕真正目的所在,不然这一场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输了开始不打紧,重点是结果。轩辕既已打草惊蛇,那他接下来的行为,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药师在旁看着夜语昊陷入沉思,目中泛起尊敬的光芒。他与无帝笑闹无忌,不过是怜其命运多厄,忧难深重,希望他能多些笑容。事实上他与无名教中其他人一样,都极为爱戴这位少年无帝——不是为了他的天纵奇资,惊才绝艳,而是他那坚忍与脆弱共融一身,却每能以意志压倒一切,绝不言败的言行举止。   那位奉天帝似乎还在这禁地里的……药师舒眉低低一笑——得意莫往前一话,这位皇上似乎不太懂得,也该让他明白,伤害了无帝的人,无名教从来都是只有错杀,没有放过……   倒计时,第四日   不知是巧合还是错过,昨日里三人都不曾同时出现过,有心无心间,已到了该离去之时。轩辕与柳残梦收拾好行李,却始终不见夜语昊前来送行。问官慈,他冷冷瞥一下两人,摇摇头;问随情,笑容甜得腻死人,说出话来气死人。到得午时,文书伴着一灰衣文士远远走来,见到的人都往之行礼,继而退避三舍。   “两位请了,瞧两位相貌堂堂,气质不凡,当是轩辕逸与柳残梦吧。”灰衣文士老气横秋地捋着五柳长须,喜盈盈地打量着两人。“山中能有如此贵客前来,老夫一直不曾前来拜访,真是罪过罪过。”   轩辕与柳残梦对看一眼。“阁下是……”   “唉,老夫真是老了,居然忘了通名。老夫复姓独孤,双名离尘,为无名教客卿。”独孤离尘说不了几句,又捋了捋宝贝美须。“帝座偶受风寒,身体欠恙。虽有心来为两位饯尘,但为药师所止——说来两位也该知道帝座的身子一向欠安,微恙便会大病一场的——所以,老夫奉命来为两位送上别酒,聊表敬意。”   独孤离尘?轩辕与柳残梦都在心下思索,却全记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想无名教卧虎藏龙,人材济济,能在此处被尊为客卿,亦是有其过人之处,当下都留起心来。独孤离尘却似浑然不觉,手一拍,随情便递上玉盘金樽。   “两位请。”独孤先拿起一杯。   轩辕笑笑,也拿了一杯,但劲力浮于十指之间,决不让皮肤接触任何一样事物,柳残梦亦如法泡制,拿起另一杯——江湖风险,小心为上。   独孤离尘举杯遥敬示意,一仰而尽。   “轩辕兄,你可想到那独孤是什么人?”策马远远坠在文书身后,柳残梦百般无聊地问着轩辕。那独孤离尘当真只敬三杯之后就离开,也未留难,由文书送两人下山。那三杯酒两人滴唇未沾,全用碍眼法偷偷倒了。当下倒有闲情来研究独孤的身份。   轩辕有些神不守思,闻言怔了下,摆摆手。“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干什么来着。”   柳残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轩辕兄疑心太重了吧,在下倒是不信他能在我们身上动什么手脚。”   “这倒也是……”轩辕相信以他二人的警觉性,不可能遭人暗算而不得知。但心下总是有些不安。   两人默默地策马再行片刻,双双脸色大变。   “药师,你又在搞什么鬼?”官慈站在山顶之上,见轩辕与柳残梦渐行渐远,早已走得不见身形,当下问着身边那个宝贝地捂着长须的独孤离尘。   “哪来的话,我这么纯善,怎么会搞鬼!”独孤离尘不悦地瞪着官慈,复又笑逐颜开。“哎呀,无帝该醒了,在下也该去侍候他了。官侍卫长,请恕在下失陪。”   官慈冷眼看着他,突然伸手扯住他的长须,当下便扯下了一大把。   “药师,属下一向性子不好,帝座也说了,属下就是性急一点要不得。”扬了扬手上的假须,他慢吞吞地道:“听说药师这胡子是用东海虬龙之须制成,若是就此丢失,想来也是很遗憾之事。”   独孤离尘漂亮的凤眼瞪得快成豹眼环目了,大叫道:“谁,谁出卖了在下!!”眼见官慈马上就要将胡子扔下山崖,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崩出四个字。“超级巴豆。”   夜语昊头痛地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是久未曾品尝过的感觉,当下头更痛了——这一室幽暗,早已是黄昏时刻。   “轩辕与柳残梦都已下山了?”看着跪在一旁已不知多少时间的随情,他轻声叹气。“药师呢?”   “药师已回到前山总舵。”   摇摇头,知道药师大概又干了什么事——不然光只下药迷一事,他从来都会振振有辞,无理亦要力争——但此时他也懒得追究了。下了床,在随情服侍下换好衣服,步出这简陋的石室,向近月来的居处行去。   摒退左右跟从,大步走进那间浑圆一体的石屋,打量着四周,确定那两人没有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之后,令官慈将屋中摆饰尽数撤除——这石室原本便是用来幽囚无名教重犯之处。又将三十六禁制转回原位,一切机关沉寂下来,等待着下次的来客。最后令所有人都撤离禁地,平台转向,亲自封闭了这座山腹。   听着机关嘎嘎作响,平台下沉于云雾,无影无踪之后,夜语昊回头来。“本座也将下山,官慈与我同行。随情,你且回总舵,将此笺交于暗羽。”说完拿出一蜡封印着火漆的信封来——二人连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竟不知他何时写下这封信,当是早已写好的。   又向众人交待数语,言罢上马,却突来朔风,吹得衣角翻飞,发丝凌空。夜语昊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竟回头望去,关山渺渺,但见涛生云灭,山腰间岚气千层,已将过去的一个月化成了迷离之梦。   不明白自己心中突然所生的触动到底是什么,夜语昊回过身来,心中却涌起了两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三日之后   “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妾身送两位至此,不再相陪。两位请了。”文书在这间离昆仑入无名峰山脉已有两百里的小客栈用过早膳,向两位容颜清瘦了些的贵客衽衲为礼,连句话也不多说,断然离去。   轩辕与柳残梦相视苦笑。   “轩辕兄,看来我们也该别过了。”柳残梦先拱手,眉宇之间甚是黯淡——任谁拉了三天的肚子,神色都不会太好。   轩辕逸精神也不太好,但还是回以一笑。“千山万水,柳兄要善自珍重。”   柳残梦看着他,眼睛里亮芒一闪,“在下自会多加小心的。轩辕兄也要保重龙体,为国自珍。”   “哈哈,多谢柳兄善言,不敢或忘。”轩辕笑着拱了拱手。   “那,在下先告辞了。”柳残梦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再多话,掉头先行离去。   轩辕笑嘻嘻地站着目送柳残梦远去,身后已有人搬开简陋的椅子,换上盘龙雕花酸枝椅,上铺着又软又厚如云裳般的锦垫。轩辕后退一步,舒舒服服地坐下,旁边又有店小二走了过来,快手快脚撤去他身前的残羹剩菜,杯盏碟筷,另一人随后放上宫窑极品青天琉彩盏,以同套茶具斛上南海普洱浓茶,垂手立于座后。又有一人端上四小碟,朱果香瓜酥盒雪莲,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瓜果小食。   这一切都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却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周围原本静坐的客人早都站了起来,垂手恭立于两侧。   轩辕拿起茶杯微呷一口,满意地叹口气。“红袖,你也来了。”   红衣动处,人影娉婷拜倒,娇柔有如弱柳迎风。“妾身,恭迎圣上回宫。”   放下茶盏,宠爱地抚着红袖娇靥,轩辕轻笑了声。“红袖,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皇上离开了深宫,不在身边,妾身千忧万难,如何丰润得起。”红袖柔艳地偎了下来,傍在轩辕膝侧,媚眼如丝地横斜中,欲向轩辕报告一月来天下动向。   “宝亲王呢?”轩辕打断她。   红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宝亲王性子稍燥,耐不住寂寞,上山打猎去了。”   “打到了什么猎物,嗯?”轩辕很有兴趣地扬扬眉——宝亲王不会不知道自己今日下山,却不来迎接,定是发现了什么。   “飞鸟……”红袖笑吟吟地以袖掩唇。“一只黑色羽毛的飞鸟。”   “暗羽?!”   柳残梦策马而行不过数里,已有人迎上。“武圣。”   “如何?”   “红袖皆宝亲王于五里外相候奉天帝,无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着暗羽寻人假扮他镇压总舵,自己则携官慈循路直上京师。”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对于两方动态都了如指掌。连夜语昊暗中的布置竟也逃不过他的眼。   “无帝再上京师……这可有趣了。”柳残梦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人,“为了日君重伤?”   “一部分吧。”那人淡淡说着。“次者京师势力倾向逐渐转移,令行天下之时,不得不顾及此处。但无帝真正的心思,无人能度。”   “无人能度……”柳残梦御马缓行,想到那张冷清清,明艳艳的容貌,手指轻轻地滑过珊瑚鞭。“着啊,不过他自有人应付,暂是无妨……倒是那轩辕,似乎所有人都太过小觑于他了。众人对他的评语都不及无帝之高,但……”想着轩辕那些真真假假,是非难辩的言行举止,完全无法捉摸到底下的真实心情,亦难以推测他将会有的行动,心下沉吟不定。   “武圣若是如此判断,定当是不差了。”那人微一点头。“属下会作进一步调整……”   “那倒不用。只需更小心些……”柳残梦挥挥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忍不住小小地兴奋一笑——终于要行动,可以向那两个宣战了,那两个,一个是名动天下的第一人,一个是九五之尊的人上人,得以与他们为敌,是共存于一世人的骄傲!虽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但男儿生之于世,既有机会乘云气而御飞龙,断不可甘于寻常名声。若无法大成,他宁可大败!大是大非,只不过是后人评说。   而现在的他,将操纵天下大势,翻云覆雨,驱动天狼!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血液沸腾,燃烧生命,活生生存在的感觉!   不经意间,又想到轩辕的话——“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呵呵呵……   ————————————————————————————   当日天子及武圣各与属下汇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传令调查独孤离尘。对他们来说,有一个能于不知不觉中令两人同时中毒的人存在,太危险了。虽说巴豆是非毒之毒,且添加了许多怪药才在两位身上得到效果,但世上还是会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若让这怪人找到,虽不致命,但大约又会有某些人倒霉了。独孤也由此一事而名传天下,日后药师大名,人人郑重敬而远之——小记于武林逸闻史七百三十六页,独孤离尘篇。   闲话时间:   本该是昨晚发上来的,但尾巴未完工,不想分成两段发,只得拖下来。这集两个人都在回避着对方,怕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见面了。接下来怕又是些无趣的斗争,叹气。人物常常跑题得清静自己都无法收尾。而独孤离尘……唉,又是以前的某个人物,当时甚至想用这个名字当孤的名字,后来嫌麻烦才不了了之——所以说,孤是省略名^^;;;   清静   (新年贺礼,再收礼喽~~~~~~~~) 第九回 机里藏机   京师.天元赌坊后院   与前院的人流往来络绎,掷骼搓牌呼喝叫唤的噪声刺耳相比,后院宁静安详地简直不像是在同一家院落里的,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暗中还有不少暗卫觑视保护着,却有种外张内驰的感觉。   小楼高阁,月后一身白衣,立于窗前,冷冷地看着月光,细致的柳眉似被风吹翻了,微微有点猗涟。   身后传来咳嗽之声。   月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清丽的秀容上本来着淡淡的内疚,但在转过身之时,已消失殆尽。“好点了吗?”   “你在睁眼说……瞎话!”床上的人马上不爽地回了一句,却牵动伤势,当下咳得更是厉害,偏偏身子又包得像粽子,动都不能动,咳几下,喘几下,又得痛呼几下,难过得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真是何苦呢。”月后摇头冷笑,从一旁的草铺里拿出一碗尚带温热的药汁。“喏,今天的。”   床上之人翻个白眼,忽然变得眼神蒙胧。“好……困~~~,本君想睡了……哎呀哎呀痛痛痛……”   月后恶意地再戳了戳日君左臂的伤口,嗤笑。“现在不困了吧?”   日君这边伤那边痛的,哪答得出来,好半天才淌泪。“月后,本君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干嘛这般恨我!!”   月后唇齿一动,话到唇边转向。“活该,你既知本后是如此之人,又何苦救了本后。”   “我是活该,我真真是活该……”日君口里小声地念念有辞。“我是瞎了狗眼才以为会有英雄救美这一回事,早知如此,我当学武松打……”   “打什么?”月后轻柔地将药碗逼近日君。   “打……打……”日君张口结舌,深刻体会到此时是生死存亡之秋,虽说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但……“啊,哪有打什么,月后听错了。来来来,这药不是要给本君的,真是非常感谢月后的好意。”探头愁眉喝下,半晌作不得声来。   “月后,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有吗?”月后将喝光的碗放在一旁,唇角无人处微微弯起。“可能是不小心黄连加多了吧,本后只交待他们加一勺的……”   “月后~~~~~~~~~~~~”日君快抓狂了,却听得一声轻笑。   “许月不见,看来两位相处得甚是融洽,那本座也可放心了。”清和而微带沙哑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杏色长袍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神色悠闲文雅,身后跟着一红衣少年,却是满头白发。   日君月后齐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进来的无帝与官慈,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无名山赶过来的,回过神来,月后盈盈拜倒,日君也要行礼,却发现自己实在像极了粽子——谁见过粽子可以弯曲的?   走上前拍拍挣扎地脸都红了的日君,夜语昊示意他免礼。“月前便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见起色?”   月后低低地回报。“日君肋骨断了五根,剌伤肺部,背后中了七粒铁莲子,右腿两道剑伤,其中一道缀毒,左手左腿骨折,右腕用劲过度脱臼,这些都是外伤,而且他生受了常山怪叟的无相掌,半僧半丐的大金刚掌,虽已错过正面直击,但被掌风击中也是不轻。救回时曾一度中断呼吸,大夫说,非三个月不能下床。”   夜语昊虽早已得知日君受重伤,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当下听得面如沉铁,看向日君时,目光却变得柔和起来,柔和中微带遣责。“你们何以私自外出而受人围攻?”   日君月后对看一眼,月后咬牙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争功心切,误坠祈世子的陷阱,连累了日君……”   原来月余前无帝与轩辕,柳残梦同回无名山总舵,留下日君月后。两人一掌黑道,一控白道,坐镇京师,依着无帝之计,分化离合,连拿下不少神仙府与武圣庄的地盘,包括在朝中的势力——无名教与武圣庄都有在朝野握有兵权的人手,如月后之父九州威远候等。这些世缨之家经过百年堆积,势力根深蒂固,便是轩辕没找到合理借口之时也不是敢妄自下手,不然光只是民间江湖的力量,根本就没法与天子相撼——虽非不择手段,但也落下不少为人诟病的话柄。因此黑白两道渐起风波,日君月后只得止住追击进度,先控制好自己的手下,不要变成窝里反——后来方知这煸风点火是柳残梦定的计。   那些计划说来简单,实行起却是麻烦复杂兼而有之,机中藏机,变外生变,但月后见无帝并无意听,便草草略过。   后来红袖与宝亲王离京,神仙府由祈世子代管,祈世子又是个好动的个性,凡事喜欢亲自出手,这下月后倒不便出面——威远候是无名教人一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没被抓到把柄便罢,月后身份若被识破,也不需多说,只要一个交结匪类就足以埋下灭门之借口——日君性子与这祈世子倒有几分相似,加上心念旧怨,两人着实硬碰硬地干上了几场,互有胜负,月后却直道两人无聊。   但真正无聊的却是月后,柳残梦离开,连带他的手下也韬光养晦,闷亏吃了几下,却不吭不响,分舵一关,不知所踪,月后对这头缩缩,尾摇摇,四脚都收起来的带壳生物,真是老鼠咬龟,无处下手。眼见得日君连连得手,这时惊现柳依依的行踪,她闷得久了,就亲自去追踪,却不知这种种布局都只是为了引她出来,一时中了祈世子的圈套,陷入重围。幸好日君有事与她相商,久候不回,便外出寻人,这才救了她一命。但两人一个是跟踪,身边未带人手,另一个是意外,不曾带得人手,被神仙府的七名香主,七名供奉及二十四铁卫围攻,侥是两人功参造化亦是无法力敌。等天元赌坊的风老板发觉不对遍遣人手寻找,救下他们时,日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真是连一口气都不剩了——只剩半口吊在嗓间。   听月后详简结合地说完过程,夜语昊忍不住摇头。“你们也太轻忽了祈世子吧,他与宝亲王才是轩辕真正的左右手,轩辕所有的行动都由他们一朝一野展开的。宝亲王暂不说他,祈世子能以世子身份就成为朝廷暗流的首领,又岂是轻于,你们瞧他在祈王府中似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但那也是因为他将目标集中在本座身上,才给你们有可乘之机。本当你们明白此理,但你们竟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动摇了眼光……幸好未铸成大错。但此事说来总是你二人失职,本座不得不罚。”   日君月后被夜语昊一席话说得满面生灰,却知他说是正确,他们的确起了轻狂之心,只当祈世子当上暗流首领只是为了他的妹子祈红袖,而突略了事实上神仙府也归属于暗流之下。祈红袖再得君宠,也不能超越职权,越位为其兄争宠。听得无帝欲罚,也无言相辩。   “此事实是妾身之过,日君不过是受牵连,还请帝座明查,只罚妾身一人。”月后垂眉静静地说着。   “你自有过,但日亦有渎职位之过,他在这种时候身边竟不带一人地出去寻你,让分舵无人坐镇,若不是风舵主机灵,发觉不对相寻而去,无名教就要失去日君月后,成武林的大笑柄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只剩本座一人处理事务,岂不要累死累垮?!”无帝笑吟吟地说着,旁人见了听了只会当他在说笑,但日君月后及官慈都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此时只是借着说笑来散发心底的不悦。等下发作起来——官慈小心地看了两人一眼,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垂眼不理两人眉目转情的求救。   无帝又沉吟了片刻。“月,京师事了,回无名山面壁三月,现在暂时缓刑……明早将京师所有明暗势力分布图,包括因轩辕回宫所造成的改变,分析一下再交给本座。柳残梦虽然目前是回到齐鲁的武圣庄,但相信不久之后将会来京,派人多留心点——最好你自己去,顺便安定下新收来的地盘。”   月后八风吹不动的秀靥微微色变,眼光下垂,落在自己纤纤玉手之上,自知接下来有得苦头吃了。   无帝目光转向日君,日君努力努力地睁大眼,可爱可爱地傻笑着,希望无帝看了能心软一点点。无帝果然微微一笑。“君座伤势惨重,本座也不忍多加惩罚……”日君正待大喜,无帝话语一转。“正巧君座右手只是脱臼,并无大碍……这样吧,君座且为本教规矩方面多尽点心力,将本教教规抄上一些。不需太多,只要能够分舵内人手一份便可。”   ——无名教教规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单八条,京师分舵人数也不太多,顶多三百五十二人。日君脸色立时由红润转为灰败。   ……小楼高阁中,突然间哀嚎直震天听,吓倒楼下十八护卫。   ———————————————————————————   月后带着八位侍女捧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步入富贵无我居时,夜语昊正色带不悦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官慈坐在一旁,也不敢插声。   “帝座。”月后小声轻唤。   夜语昊抬头,见她眼圈微黑,想来是一夜未睡,连夜将所有资料汇合分析。怜惜地叹了声,弹了弹手中文件,放在了一旁。“辛苦你了,放下吧。”   月后着八娃放下资料,摒退而出,看着夜语昊放下的东西。“这个是……”   “不太有趣的消息。”夜语昊揉了揉眉心,有些伤脑筋。“武圣庄不日将有大喜事。”   “喜事?难道是柳依依……”   “下月廿七,柳依依双十芳辰,武圣庄大宴群雄,意欲在她寿宴上为她比武招亲。”夜语昊轻笑了声。“不论柳依依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又或是她曾自誓非天下第一英雄不嫁的诺言,两样都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将天下群豪引去大半。且不论京师方面的局势会因此事而引起怎样的变化,柳残梦这一鸿门宴只怕已没几人吃得住。”   “帝座是怕我们的人手到时会自相残杀?”   “只是自相残杀倒还好,怕只是柳残梦设法控制了他们。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是七八十种方法可以制住所有来宾,柳残梦自不会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那我们先行通知……”月后说了一半,自行住嘴。武圣庄的名声一向是良好有佳,口说无凭之事,只会被对方反咬一口的。“从依依小姐身上下手如何?听闻她曾倾心于魔箫而引得天下大乱,甚至一度投身到神仙府。柳残梦如此利用她,她未必得甘心下嫁,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说来简单,可是自秀碧坊一役,魔箫已许久不曾现身于武林,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如何利用得起。”夜语昊也早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若没有魔箫的确实消息,想要用空话钓柳依依,根本不可能。   月后心中是想到暗羽,暗羽深谙音律,假冒魔箫吹几首曲子倒不是难事,但无帝日君月后都离开总舵了,如果暗羽也离开,总舵真要唱空城计不可了,当下只得作罢。“那帝座的意思是……”   夜语昊看着她。“暗羽坐镇总舵,日君伤重难行,只剩你我二人可去。”   月后垂眼。“妾身自愿前往。”   夜语昊满意地点点头。“顺便注意一下柳残梦的行踪。”说到这,眼睛转了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月后,叹息了声。“月,本座被此事提醒,想来你也到适婚年龄了,虽然你一向巾帼不让须眉,称职得让本教少不得你。但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你的终身,本座亦将内疚终生。所以今次你也顺便看看有没合适之人……这或许是本座多事了。”说到后来,声却呐呐。   月后听得脸色一白,头也微微垂下,想咽口口水,只觉喉间干涩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轻启朱唇,字字清晰。“多谢帝座好意,妾身受领。”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置信能说得如此平静安详,忍不住为自己喝了声彩。   夜语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问起来总是有些冒失。他身为无帝,插嘴这种的事其实也很怕被月后反讥一顿的——幸好她没有。   幸好……   暗地里一声长叹。   —————————————————————————   祈世子自御书房出来,又到朝房转了一圈,带着四个侍卫乘马回府,心下想着轩辕的交待。   什么叫静观其变呢?走之前叫自己在能力范围内尽力打击无名教的势力,回来之后却不让自己动手……那一个月中皇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才这般镇定?武圣庄比武招亲,皇上不过是下令宝亲王回程时顺便去一趟,就不再多加关心,难道无名教放开不管,连武圣庄也要放开不管?   边骑边想,脑袋转了几圈之后,确定天威不可推测后,就干脆地抛开不管了。反正只要他能玩得开心就好,皇上爱怎样他都不管,越乱他越有活力。   但,现在却得先见一个人哦……祈世子笑了起来,俊俏刚毅的脸色出现丝丝淘气之色。   听闻外院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忙了一夜未睡正在小憩的夜语昊猛地惊醒,抬头看看天色,午时方过,正是妓院赌坊最清闲的时候,为何又闹成了这般。从小窗探头望出,却见官慈急步行来,忙理理衣冠,摆正笔墨。   有节奏的三声敲门之声,官慈的语气有点不稳。“帝座,前院。”   “谁来闹事?”   “醉梦小榭。”   “嗯?!”夜语昊虽已猜了不下十道答案,却没想到是这个,当下呆了一呆。   “醉梦小榭的官妓舞姬全跑来天元赌坊下赌。”官慈头痛地想着前院壮观的场面,对那些打不能打,骂不敢骂的莺燕美人,在逐色之徒的群拥之下,如波涛巨浪涌来,实是蔚为奇景。“已吸引了一大群人,再不制止,只怕天元赌坊就要没门没房了。”   夜语昊想到那种场面,不由哑然失笑。“明白了明白了,官慈你不用急。”顿了顿,向阁外和声道:“祈世子既又来了,为何又不下来一见,”   官慈尚未明白,就见人影一闪,一人穿窗而入,身着鹅黄公子衫,腰束锦带,看来甚是洒脱无拘。笑语道:“帝座真是好眼光,未见面便能唤得出小号,区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京师之中,宝亲王不在,红袖陪着轩辕,轩辕又不会这么无聊地大动手笔,想来唯一能驱动醉梦小榭上下齐心的,非祈世子莫属,世子莫要过谦。”夜语昊轻笑了声,示意官慈斛茶。官慈虽不愿,但此时室内只有他与无帝二人是主,难不成叫无帝亲自斛茶?!只有沉着脸为祈世子斛了一杯。   “有劳有劳,不敢当侍卫长这一杯贵茶。”祈世子眼珠子正在官慈身上打转,却听得夜语昊笑吟吟道:“世子,你的眼睛若老想着挂在别人身上,本座很乐意为你效劳。”   祈世子悚然一惊,干笑两声,啜口茶。“帝座这般说法,只能怪无名教上下全是些钟天地灵秀而生的美人,老夫子语食色性也,区区只是喜欢多看些美丽的事物,并无不轨之心,还望帝座莫要误会。”   官慈只恨方才为了保持主人风度,没在茶中下药。   夜语昊轻咳了声。“祈世子动用大手笔,令天元赌坊篷壁生辉,本座先谢过了。不知世子用了诸多麻烦手段潜入这富贵无我居,究竟有何用意?”   “没什么,好玩而已。”祈世子说得非常理直气壮,气壮得似乎所有对这话产生怀疑的人都是不正常的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世子不会这么无谋吧。”夜语昊不曾动气,依然淡淡地说着。   祈世子眼睛在椅子上打转,可是见主人并无意请他坐下,只得自力更生,寻了把看得顺眼的椅子,大摇大摆地坐下,却听喀嚓一声,椅脚中断。   幸好他未坐实,有点狼狈地屈着身子,瞪向官慈——弄断椅脚的正是满心不爽的官侍卫长。   “区区若是有谋,就不会险险摔上一跤了。”祈世子嘿笑两声。“帝座毕竟也是会说错的。”   夜语昊眉头微皱,觉得他这赖皮的本领真有几分像他家主子,那个无良的奉天帝。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一丘之貉。对这种人,若跟他弯弯曲曲地旁敲侧击,只怕绕上三天三夜也扯不到重点,只有单军直入才是正道。   “世子真的无事?!”语意微冷。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有语意微冷的时候,但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三个人的语意微冷,当他们冷下声音时,若还不知进退地卖弄,那……的确是聪明之人,不过是自作聪明之人。祈世子知道眼前正是一个,又自觉自己聪明是聪明了,离自作聪明却还有十三公里。便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关于惊鸿照影一事。”   夜语昊眯起眼。“不知世子想谈什么?谈寒惊鸿的死法?又或是无名教已失去一位日君?”   祈世子干笑。“帝座莫激动,寒惊鸿是死去了,可是我们也没得好处,莹无尘让出神仙府大当家之位,不问世事,云照影生死两茫,不知所踪。二比一,说来我们还是吃了亏的。”   “一个死人与两个活人相比,你们真的吃亏?!”夜语昊步步进逼。   祈世子一时语塞,旋即道:“帝座此言未免太偏。造成这一切的不都是寒惊鸿。云照影为了他,抗旨拒婚,夜闯皇宫。要不是皇上一向宠着这个散人一般的族弟,云有几条命都不够赔,而他先负云照影,后负莹无尘,一负再负,伤尽人心,若非如此,莹无尘也不会一再想杀了他。追根到底,全是寒惊鸿一人之过,他为了日君之位不择手段,也是你们无名教教出来的!”   “世子说来未免太儿戏了,将种种事因尽归于儿女私情,难道在他们心目中,除情之外再无他因他物吗?情感一事,你情我愿,愿者上钩,只要不是暴力胁迫,谈不上谁伤害谁。寒惊鸿并不曾引诱云照影,到头来他也是为他保护云照影才死在莹无尘手上的,他若真是负情,又何苦如此?!”   祈世子古怪地看着夜语昊。“你真的如此想?”   夜语昊细细回想方才的话,不觉何处有差,便点了点头。   祈世子长叹一声。“皇上啊皇上,今日我才真正同情你——你今生是没指望了。”   夜语昊为之气结。“世子废话完了吗?”   “哪里哪里,未及重点。”难得祈世子也有些概念。“重点是寒惊鸿真的死了吗?”   “你想知道?很好。”夜语昊微笑。“本座这里正好有八颗霹雳弹,你尽可以拿去试试看死不死得成。”   “敬谢不敏敬谢不敏!!”祈世子再次干笑,“其实不是区区多心,而是手下回报,曾在吴山见到惊鸿照影。区区想着奇怪,也曾自己去找,不过没有下落。所以才想不知帝座这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夜语昊回答得很干脆。“有也不告诉你。”   “别这么绝情,听区区将话说完。”祈世子笑得很谄媚。“寒惊鸿入世之心比较重,他若还活着,只要帝座用无名教的传讯方法寻他,比我们没头苍蝇地到处找要有效率地多了。到时你们找回了寒惊鸿,我们也找回了云照影,这岂不是两利之事。”   夜语昊打量着祈世子。“本座很难相信世子如此好心,竟会去关心云照影。”   “坦白说了,虽同是皇室宗亲,但云照影与区区的关系并不太深,区区完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祈世子叹了口气。“只可惜区区虽是无关,却另有人有关,他得知消息之后,放话说若找不到云照影,他就要剥了区区的皮——谁叫暗流正好归区区管辖。他是个说到作到的人,连皇上也没法相救。为了区区一身粗皮着想……”说到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夜语昊眼神微动。“那个人……”   “谅你也猜到了吧。”祈世子愁眉苦脸。“正是宝亲王。他便是云照影的一母同生的亲弟。”   ————————————————————————   愉快地达成协议,送走祈世子,官慈有些不悦地问无帝。“帝座何以轻易放他离去?要知他是奉天帝的左右手,既然自投罗网,何不晋机断去奉天帝一臂?!”   夜语昊盯着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为何你们总会低估了他?他敢来,正是因为他知道目前的情况,我们是没法动他的,一旦动他便等如与朝廷扯破脸,他们便有借口进攻无名教了——你若不信可去外面探听,方才定有军队驻于附近!”   官慈哑口无言,发现自己竟也被他逗得心浮气燥,才会计不及此。却见夜语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默默无语。   伸手摘下一片探入窗口的新叶,揉成一团,夜语昊喃喃自语。“轩辕一定是想静观其变,所以祈世子才来。他方才所说的全是借口,只不过想借我的反应,得知轩辕如此作是不是与我达成了某种协定……好一个暗流首领!幸好日君也不差……”   官慈听得不明白,日君不正因为上了祈世子的圈套而重伤兼被无帝惩罚,何以无帝说日君也不差?他为何这么说?   —————————————————————————   看着祈世子的伤势,轩辕微笑。“你去见了无帝?”   祈世子垂手立于一旁。“臣有罪,但臣不知无帝竟已能伤人于无形之中。”   “他不是伤人于无形。”细看那道伤口,轩辕道:“这是蚀性特强的药,他恼你口出无状,借千里凝魄散于你身上。只是药效潜伏,你一时没发现。”   “皇上英明。”祈世子顺口说着,却被轩辕在伤口上重重一拍。“哎痛~~~~~”   “英明个鬼。”轩辕假笑。“朕是苦头吃多了才有诸多了解。你这不是在讽刺朕!况且朕身上也还有禁制未除。”   “难道皇上去了一个月,最重要的目的却没达成?”祈世子大惊失色。   “一时失控,达成另一个目标,只好舍弃这个目标了。”轩辕说来并无多大后悔之意,想到夜语昊那夜苦苦强忍,以及不甘不愿却被硬染上情欲色彩的呻吟之声,觉得身体又燥热起来,小心地换个姿势,免得被祈世子看破,他魂销色授眉飞色舞地想着那夜的美好风光,叹息出声。   “还有什么目标?”祈世子巩巩不倦,求知若渴,打断了轩辕的绮梦。   “还有什么目标?!”轩辕没好气坐正身子,向旁边的太监一指。“给朕将此人乱棍打出!”   有位小太监哪想到说得好好地就翻脸了,他又是初任不久,一时不知该不该尊龙谕将世子打出。看看旁边的几位,却人人一本正经听若无闻,像是哑了一般,动也不动。这些太监都是从小看着皇上世子打闹大的,哪有人会那么不识趣地当真执行。这位皇上若真要打人,怕也是早算计好,着人在外面就解决掉了。   祈世子告饶了几句,又问。“皇上,无帝的伤只有千叶回天果才能治得好吗?”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直想与他试试,你喜欢挑战强者,这一点朕甚是喜欢。”轩辕正色道:“但是他不同。他是超出你想像外的强者,一旦任他龙游大海,虎入深渊,为祸之大,你根本想像不到。”   祈世子摇摇头。“臣不是想与他比试,而是想到另一事。无帝真的不能再次习武吗?他的功力只是被散去,却不曾消失,而潜在四肢百骸,虽因经脉脆弱无法凝聚真气,但……”   轩辕神色一讶,倒是面无表情起了。他明白祈世子想说什么。一旦危急关头,迫不得已之时,又或是他那个古怪脑筋认为有必要时,说不定真的会强提真气,落个经脉寸断而亡。   心中微微有点烦乱。   ———————————————————————   “伤好些了吗?”该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夜语昊去看望日君,见他正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地背着一百单八条的无名教规,旁边已堆了厚厚的一叠。   “帝座,你这不是猫哭老鼠?我伤成这样还得抄书,怎么好得了。”日君哀哀号着,希望能打动无帝的铁石心肠。可惜夜语昊有时硬起心肠来,实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   “还有力气诸多抱怨,想来是未曾受教。也罢,你再加上总舵的一份,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完全的。”   日君连哀嚎的力气都欠缺,只是埋头苦写。还好只是总舵的,人数说多不多,四百有余,五百不足,若再说一句,多加个东分舵西分舵又或是全教上下的,那怕是死也完不成。   眼神微带迷离地看着急急写字的日君,夜语昊心念中已转过无数的事,数次想要改变心意,数次想说出一些话,但到得最后,浮现的却是轩辕的一句话——没心没肝,忍人所不能忍!   真是好话啊……苦涩地笑笑,夜语昊转身离去。   “煌,我也是不得已的……”   日君放下笔,托着腮,室外光线斜斜照入,映得他的发都成浅褐色。眉目之间,隐隐有着伤心愤怒之色。   “你是不得已……好个不得已!”   自从今日去,当复相思否?   ————————————————————————————   闲话时间:   有提纲大概方向时短期内写出两三四五回是正常之事,可是没目标时也能在两天内突然挤出这么多内容来,清静自己也要对自己改观了。不过这是因为新年快到,晚上应酬完拼命拼命挤出来,接下来怕会没心思兼没心情,可能会潜水上一段时间吧。祝大家今年快乐哦^0^。   嗯嗯嗯,本回怎么全是对话没有行动的QQ?看来似是在为血色中的某些情节解释呢?(没看血色的人,若对惊鸿照影感兴趣,请看血色番外《桥下春波绿》。其他关系不大)算了,写得太晚,头昏脑涨,也不知说了什么,大家随意随意吧。   清静 第十回 变外生变(上)   十一月十九,月后离京,神仙府财部小财门被破,疑为武圣庄所为。   十一月廿三,神仙府气部五使色部五色于齐鲁之境连伤十三世家,皆与武圣庄有关   十二月初二,京师群豪动身前往武圣庄参与依依小姐芳辰,本教人手流失。   十二月初七,武圣庄群豪闹事,毁了一座别院,两道回廊。   十二月十四,祈世子与官慈偶遇怜情坊,祈世子借故生事,双方激战,两败俱伤。   十二月二十,本教连侵神仙府酒部四舵,洛阳、大同、幽州三处形势大变。   十二月廿七,柳依依芳辰,不出意外,形成擂台赛,月后与侍女异男装混入,其余消息未得知。   十二月廿八,擂台形势在有心人挑拔下一触即发,却为一青年所阻,疑此人为宝亲王。   十二月廿九,上台争雄人益增,尤其在武圣庄宣布已有妻室之人也可上台之后,性质已转为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   正月初一,擂台小休一日,群豪在武圣庄喜过新年,月后发觉酒菜有异,但细察却无所发现。   正月初四补,初二月后夜探武圣庄,被困四象八仙阵,费时两日方破阵而出。   正月初七,擂台已达十日之久,最终为一名不见经传之中年获胜,但柳依依日前便已失踪,估计是不满柳残梦的利用。   正月初十,在武圣庄过年的群豪体内毒素相和引发……   至此,天下告乱。   放下手中一系列的报告,无帝若有所思地倚阁望月。月上中天,风清云淡,万里一片莹光如雪,皎洁无尘。   避开太过的光线,低眉屈指暗数,心下,一声轻叹。   终于,要开始最后的步伐了……这一下,是满盘皆墨,又或是惊龙回天,实是茫茫难测之事。   但,也只不过是想补偿,那些在有意无意之间,被自己伤害了的人。   可是对煌而言,自己这番作为到底是补偿对他的伤害,还是增加对他的伤害?!   千古盈亏休问   —————————————————————————   龙涎于香品中最贵重,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用以和众香,焚之,能聚香烟,缕缕不散——《岭南杂记》   皇城·皇宫·养心殿   金猊内,清香袅袅飘扬,聚而不散,色呈灰紫,顺着炉边的朱柱蜿蜒而上,盘龙飞潜。   轩辕正在御桌后专注地看着奏章,一手拿着朱笔,不住圈点,门外有太监尖声启报:“万岁,祈世子求见。”   微讶地停下朱笔,轩辕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僵硬了。看看滴漏,已快二更,他有些奇怪这么晚了祈世子还有什么事情。   “宣。”   推开门,祈世子一身鹅黄公子衫,发束紫金冠,喝令四名侍卫留在门外之后,一人走了进来,掩上门。   “这么夜了,卿有何急报?”轩辕随手拿了本尚未批的奏章翻阅。   祈世子轻咳一声。“是关于无名教的事。”   轩辕闻言放下奏章,轻描淡写,森然不悦。“不是已教你莫管此事。”   祈世子再咳一声。“或者该说是关于无帝的事。”   “嗯?”   “无帝已潜入宫中,这是个大消息吧。”祈世子微哂。   轩辕一怔,抬头,终于将注意力由奏章上全数集中起来,看着祈世子。忽尔叹笑,却是笑容甚苦。“连朕的皇宫都能如覆平地,看来这天下没有昊去不得的地方了。”   “多谢夸奖,草民愧不敢当。”‘祈世子’笑得清清浅浅,谦虚谨慎的样子,望着轩辕的目光清明锐利一如往日,似是已将云山深处那一场迷乱秽淫的春境化为一梦,梦过无痕,全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丝尘滞。连那见到文书后曾有的悲愤怨怒,也都被洗炼成灰,无法在他空明灵台上引动一丝无明。这种目下无尘,也是目中无人的态度,再次刺到了轩辕。明明觉得胜了,也应该是胜了,可是只要见着了他,再多的成就感都会变成挫败感,深深地,重重地,在心底拖锯着。   玩味一笑,轩辕是决计不会让夜语昊知道自己的失败。“听你自称草民,朕还真不敢轻受……帝座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草民以为皇上该懂的。”祈世子的脸笑起来,却还是透着三分深,三分浅,三分的不可捉摸,却是四分的傲,眼熟得让人牙痒痒的。   “朕也以为朕知道。”轩辕笑眯眯地弯弓了眼,很有闲情地看了眼后进里的龙床。“可惜你一定不是来找朕共渡春宵。”   “有何不可。”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被口水呛到轩辕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他一定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水呛死而大名永垂史载的帝王。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祈世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只要皇上一句话……”   “拜托你了。”轩辕苦着脸。“你先除下面具罢,朕一看到你这张脸,什么兴头都没有。”   夜语昊从善如流,小心地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若蝉翼的人皮面具,折叠起来,塞进袖袋。“这样可好?”   轩辕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你脸上还有没有另一张面具?你真的是无帝?”   “皇上还真难伺候呀。这般也不对那般也不对的,倒教草民为难了。”夜语昊叹了口气。   “是你这般不对那般不对的。”轩辕还是满肚狐疑,一双狐狸眼也溜滴滴地动,笑。“你若是真的,过来让朕抱抱吧。”   夜语昊再叹一口气,右手一翻,七八根银针来自虚无,去自空灵,在肉眼未及看清之时,射向轩辕周身八处重穴,同时冷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轩辕右手一动,也以肉眼看不清的手法一霎间便收去那八枚方位不一的银针,笑道:“让朕抱抱又不会少块肉,反正更亲密更清楚的事情都有过了,又有什么关系。”   夜语昊原不指望那八枚银针伤得了人,只是给个警告,但听他说来越不像样,当下连虚与委蛇的心情的都没有,收起笑脸。“轩辕,你是给脸不要脸,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了。一句话,你应是不应?!”   两人之间不论是是孽是缘,也算是牵连了十年之久,虽是势不两立,但天下间相知最深的,也是彼此。只要对方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一句若无其事的废话,都能让另一个看出真正的心思、目的来。因此两人都没办法在另一人面前成功伪装,往往虚绕上半天,却发觉全是白费功夫。后来倒是省下这层虚伪,干脆直来直往。不过有重大事情时,两人总改不了毛病,明知没用,还是会习惯性地挂个假笑来哄人。   “好啦。”轩辕垂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只差咬起拇指。唇际却是满意的微笑。“反正这事对朕也有利,朕应不应都一样的。”   “你果然明白。”夜语昊冷笑,移开桌上的奏章,取出一方白纸。“口说无凭,我不得不防小人。你金口玉言不如笔下一方。”   “朕是一国之君啊……”轩辕随意感概了一声。“不过你拿着这个,只要朕不承认,照样是无用之物。”   “有用无用端看个人用法如何,你可以让它无用,我自也能让它有用。”夜语昊剑眉微扬,拿起朱笔。“请!”   “用朱笔,太严重了吧。”轩辕咕哝了一声,又问。“要怎么写?”   夜语昊又自袖内取出一方写满字的纸。“请照这份。”   “原来你连你那份都准备好了,就算准朕一定答应吗?”含笑接下,笑看着那方纸条,轩辕的笑容却在目光扫过所有的字迹之后,渐渐消失。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中潜伏着隐隐张力,冷酷与惋惜同时存在,帝家的威严不怒而现。   “你会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吗?”夜语昊不为所动,淡淡说着。心下却也暗惊轩辕的机敏,不过从那一方纸条,就看出自己的心思。   轩辕长眉皱起,看了看夜语昊,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思量片刻,眉毛渐渐松开。“大约是朕会错意了。不过你这誓言也发得太重,若非朕知你过深,只会当你在发牙痛咒。”   夜语昊小心地放松呼吸,细细地将不稳定的空气分节分段呼出。“白纸黑字,我又不是你。”   轩辕再看手中的纸条。“好,这事让朕考虑考虑。”   “不行。今晚就要!”夜语昊一语说出,发觉自己说得太急,忙转而解释。“过了今夜,我只怕不容易再混进来了。你自然该今夜给我个明确答案。”   轩辕奇怪的感觉更重,昊不是个好解释的人,这简直是越描越黑了。但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好让自己深信不疑他将会有特别的行动……到底是哪种呢?   “你非要今晚的话,朕也可以答应你。”轩辕眼睛眯了起来,细细弯弯,只剩一道精华内敛的微光,心下尽是有些奇怪而混乱的感觉,夜语昊那一身鹅黄色的衣物,看起来也似是蒙蒙胧胧,随时会化于空气之中,离尘而去——他原来便有这种的气质的,只是数月不见,更形清明了些,看来几欲通透。一时间,原先不想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但你要陪朕一晚。”   闲话时间:   哈哈哈,清静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断在这种地方,因为清静非常非常的不爽,从昨天倒霉到今天——啊~~~~~~~~该死的小偷,还我包来,还我钱来,还我锁匙来,还我身份证来~~~~~~~~~~~~~~~~~~啊~~~~~~~~~~~~~~~~~~~~~~牙痛,肚痛,眼痛,身无分文,老娘刚刚离开一天,还有五天,自动提款机没了,这个月工资已经提前发放好过节,全被偷了,所以到2月份为止,一分都拿不到,年终人口普查,不能挂失身份证……语无伦次了……   清静(碎碎念碎碎念……现在谁敢催我的稿,我就乱刀杀人,来个主角死光光的番外) 第十回 变外生变(下)   “陪你一晚?!”夜语昊先是呆得一呆,脸上直觉反应地浮起了一层薄怒,在眉宇间流转半圈,隐入皮相之下。“轩辕……”   轩辕‘嗯’了一声,看着他。神色虽是闲闲无趣,似乎方才那话只是随口说出一般,但重瞳中暗光隐隐,是不容拒绝的幽深。夜语昊瞧着这不愿认输的倔强眼神,心中千百种想法跳过,长睫垂下。   “我可以答应你。”他笑了起来,轻轻淡淡的。   轩辕却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根据经验,这么干脆的但书一定不轻。”   “不是但书,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夜语昊轻吸口气,微笑,小心地控制着心理的平静,不要让双手的颤抖被轩辕看出来——有些事回忆起很难不愤怒的,但愤怒也不能被人知。“上次在温泉之事,我花了五天才将身子状态调整过来……当然,没有好好休息也是原因之一,但目前京师的情况与当时差不多,一日数变,是容不得我好好休息的。”   “也就是说你今晚留下陪我的话,你接下来五天就会不在状态?”轩辕笑了起来。“可是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难道你不知你状态越糟我越开心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也不得不答应。”夜语昊拿起桌上的镇纸,很稳很定地细细欣赏。“你一定会答应的。”   “哦?”   “这次之事,我成功,你得利,我失败,你也没什么损失。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会只为了一时之欲而放弃的。”放下镇纸,拿起朱笔递前,夜语昊抬眉微笑。   “哦?”   “因为,你是君主,是帝王啊!”   朱笔已润满了墨,红彤彤的艳。   轩辕提笔,看着夜语昊的那张誓愿书,以及署名的无帝,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奇怪之处。似乎纸上那些波磔有序的字会化成钢刀亮枪杀下来一般,银钩铁划地剌眼,耀得他双眸微微眯起。   眨了下眼,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再看一遍誓愿书,轩辕仿着内容写了满满一纸,连誓言也是一般的毒辣,最后再加个钤记,依次盖上玉玺,小印。   “可以了吧?”   夜语昊小心翼翼地拿起未干的墨迹,如欣赏着王右军兰亭真迹的神态丈量着这张薄薄的小纸,一字一字分开咀嚼,细细致致地品来,就怕哪一字漏看,成了终身之憾。   “可以了。”   轩辕默默看着他将纸小心叠好,纳入腰际锦襄。   “陪朕一晚吧。”   夜语昊不是已经答应事了之后陪他一夜,他为何在此时又提起此事?在这连筹码都已送出的时候?   夜语昊抬眼看着他,目光有些奇怪,分明已明白了他话的意思。“你确定?”   “朕不太确定呢……”轩辕的目光也很奇怪。“朕也知与你在一起时,对双方都不好。”   何止不好,王见王原本便是死棋,死!   可是,他们终是逢得太早,在明白一切之前便相遇了。   原本顺利的棋局被搅乱……   也不知当初是谁下了这一步。   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存下了对方烙印般的存在,既是是绝对的敌人,相对的朋友,却也可说是绝对的朋友,相对的敌人。   无法理清说明的关系。   是非死即伤,只容一虎,偏偏又是不尽然,说得狠,做得更狠,可是到头来,部是在无意中留下了一丝情,细不可见,搅不可动,但若说是不存在,偶尔中,偏又乱了一池春水。   谁也无法明白,谁也无法说清,谁也无法归类……谁也无法,断绝!   清清的眸对上重幽的眸,都有光芒在闪烁。   他们都是蒙天所宠之人,是天的骄,地的傲。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的失败,也注定在太过聪明之上。   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压倒谁,任何事情都需要以道理计算,连感情的多寡,渠道流向,都要计算个一清二楚才会下手。有危险的事,在发生之前,连种子都不愿播下就先扼杀了。他们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但也永远有处无法补满的缺憾——而这一点,大约他们至死也不会发现,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于是,也就成就了他们一生的‘美满幸福’。   发现后,要怎么办?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夜语昊不知道。他连自己是否明白了这一点都不知道。   轩辕也是一样。他也不会明白。因为夜语昊也没明白。   两人同床共枕。   衣物整齐。   都有些僵硬。   ——因为从不曾与人同眠过。   轩辕伸手想搂夜语昊,他习惯反射地剌了他一针,正中肩井。   有点不好意思地拔下针,收入袖子。   轩辕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轩辕的手有点冷,他的身子有点颤。   ——两人身体接近了一点,不再是可以再塞一条被子的远。   大手往下,滑入腰间。   一惊,就想踢出。尚未踢成,就被对方扣住小腿,笑着凑近耳畔。“你想提前我不反对。”   热气绕在耳边,感觉到对方说话的理由,僵住。   ——安抚地拍拍,再小心地将两人身子拉近。   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胸膛也贴着胸膛,不过是被搂在怀中,颈靠着项。   大怒,拒绝这种弱势的状态,却被抱得紧紧的。被窝很热,怕不小心走火,只好忍下,另寻他计……   滴漏响了三更。   没有功力的人,总是比较先困。   夜语昊终于不再药来针往地拒绝轩辕的怀抱,反正抗争下去的结果自己睡着还不是遂了他的意。   轩辕的肩膀比他宽阔——这一点他最不满意。但他终日奔波,哪及得上他养尊处优——他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平息痒痒的手,免得又是一针扎了过去。   轩辕的身体比他热——他虽非冷血动物,但初春时节,除非重裘貂衾,这点很难胜过他的——再一个解释,验证自己想睡不是贪恋舒适。   轩辕的呼吸很平稳——这是当然的,他又不会去偷袭他,所以他自然可以放松的很,与他相反——说明自己心跳加了一小点点的速度是正常的反应。   轩辕……   轩辕……   你最讨厌的一点,大约是从小到大,总是骗人的笑吧。你其实比我还喜欢骗人的……   夜语昊快睡着了,却发现,轩辕比他更早,在他停止挣扎的时候,就已经熟睡了!   ……   轩辕睡得很快,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原本并不太容易入眠的。   身为帝王,天下大大小小的事儿,足以从五更早朝之后堆到三更半夜之时。无事儿时,有事儿时,作息早已乱得不成样,平日里大半是打坐上一、二个时辰,很少上床睡觉的——除了到嫔妃那里之外,不过那是上床,不是睡觉——以至后来想睡也睡不成了。   只有这人在时例外。   或许因为他是自己承认的人。   听着心跳,听着体温腾腾的声音——他是从不知体温也可以有声音的。   心跳相和,气息相和,微微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下,被自己抱在怀中,像是抱个大大的娃娃——好久以前,被父王毁坏的,娘亲的娃娃。不像娃娃那么软,有点瘦,身体冰冰的,手碰到自己时也是冰冰的,要抱好久才能热得起来——可是心跳声咚咚响,是娃娃不会有的。   生鲜活泼的存在感。   两个都存在。   所以,可以放心。   虽然他是敌人。   虽然他是男子。   虽然他一点也不温和。   虽然他非常狡诈。   虽然他的存在很碍眼。   虽然……   虽然……   好困。虽然的最后一点,你是最好的安眠药。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情浓,海水不深山不重……   滴漏清清……   ——————————————————————————   日君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下床跳来跳去都不成问题,剩下的只是调养的事项,交与大夫烦恼便足够了。这日一大早睡不着,往富贵无我居行去,却见烛光微明中,无帝人已不在,只有官慈静坐在客椅上,闭目打坐。   “官侍卫长,帝座呢?!”   官慈摇头,慢吞吞道:“属下不敢过问帝座行踪。”   “不敢?!”日君撇撇唇,上前翻动堆于桌上的大批档案文件,“那你认为帝座是去哪里?”   官慈还是想也不想地摇头。“属下推测不出。”   ‘啪’地一声,日君合上文件。“官侍卫长。”他特别念重侍卫长三字。“你是暗卫的首领,暗卫的责任就是保护帝座。你竟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未免太教本君失望了。”   官慈笑了一笑。   他一向少笑,面目庄容,以至有些少年老成的过份稳重感,但这般笑起时,却有着说不出的讽剌之意,不知是对着日君的还是对着自己的。   “属下失职。”他慢慢地说。“还请日君降罪。”   日君忿忿不平。“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本君?!嘿,你道帝座为你撑腰,你就可以有持无恐……哎~”吼到一半,突然背部伤痛,日君一张娃娃脸几乎要皱成一团了。“哎哟哎哟,谁来!!谁来扶本君一把!”   “本座来吧。”笑吟吟地一句话,不知何时上来的夜语昊当真伸出双手搀扶着日君,“伤势未好就别到处乱跑,本教少不得你这栋梁之柱的。”   日君被针剌到一般跳了起来。“帝座!”   官慈亦躬身道:“帝座,您回来了。”   笑咪咪地看着跳开的日君,夜语昊的心情似乎不错——但也有可能是相反的错觉。“君座的伤似乎不痛了?”   看着夜语昊鞋沿的朝露,日君皱眉,以着近乎指责的口气看着他。“帝座好心情,一大早就去散步。不过京师此时处处魃魑魍魉,帝座怎么可以不带官侍卫长就一人出门?”   夜语昊尚未回答,官慈就先插口。“君座不觉此话以下犯上,太过失礼!难道帝座的行踪有必要向您一一报告吗?”   “你的职责是保卫本教,本君的职责是辅佑帝座,这事关帝座安危,本君有何问不得!!”日君气得几乎哇哇大叫。   “好了好了,两位好意心领了。”夜语昊开门送客。“不过两位要吵请到屋外,得出结论之后再来告诉本座,如何?”   “帝座!”两位同时叫了一声,静下来。官慈自袖袋内取出一纸。“帝座,属下有事禀报。”   夜语昊回到窗边的桌子前,拿了茶杯试试温度,当然是早已凉透了。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文书慌忙为他换上热茶,他这才坐下,接过纸条。   日君又在跟官慈大眼小眼瞪,大约是不满他的消息却不告诉自己。但暗卫另成体系,是直属于无帝的禁军,虽无法与日月暗三者并行,但此三者也管不到他们。当下日君吹眉瞪眼地都快相信自己有胡子一定已经飞得半天高了,可惜都只是想像,官慈还是不痛不痒,白眉连动都不动一下。   仔细将消息推敲上几遍,夜语昊才将纸放在桌面上,想想又递给日君。趁他看时,问官慈。“你有什么意见?”   官慈想是在等无帝回来时早已想过几十次了,当下毫不犹豫地道:“暗羽这消息虽未得到证实,但柳残梦离开武圣庄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他在武圣庄的图谋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浪费时间,而暗羽说他南下一事却有待商榷。因为南下对他目前一点利处都没有,而神仙府在齐鲁境内他的眼皮底下连伤他十三世家,他若无法立威,怕那些新附的人手声势都会起异心。所以属下认为他是南下北上,近期定会到京师一行。”   京师正是神仙府的大本营,神仙府在他眼皮下拔毛,他自然得回上一礼。   夜语昊仔细地倾听官慈的见解,微微一笑。“日,你的意见呢?”   日君皱着苦苦的脸,心不甘情不愿。“我……认同官侍卫长的意见。”他虽不满官慈,但该说的话他绝不说违心话。   “本座也是如此想的。”夜语昊意味深长一笑。“日,着京师方圆三百里之内各处分舵以水银泻地之法细查柳残梦的行踪,但绝不可打草惊蛇,必要时宁可放过机会,也不可让他发现我们在查他的行踪!明白吗!”见两人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座倦了,两位还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两人一起说着,此时却又是异口同声,不由互瞪一眼。   日君看着夜语昊,喉节动了动,夜语昊也看着他,等着他的话。   日君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夜语昊笑笑垂下了眼,似是沉吟。   遮住的漆眸中,一点一滴流逝着——失望。   四日之后   ‘叩叩’敲门声中,官慈冷静中带着急促的声音响起。“帝座。”   夜语昊收起桌面上正在涂抹的大幅图纸,纵横连绵的墨痕,隐隐竟是山峦布军之图。“进来吧。”   官慈略带兴奋地推门进来,“找到柳残梦的行踪了!”   “这么快。”夜语昊有些惊讶,有些惊喜。   “是的。”官慈不能不感到兴奋,因为他抓住的是武圣庄的武圣,天下间最会隐蔽行踪的残梦公子的蛛丝马迹。“属下着令各分舵,从官道到林路都得小心,定点守护的探子与动点转移在各城之间的探子都放开任务,什么都别去碰,只将有可疑之事送回京师分舵分析。在与暗系研究了四千八百二十六张情报之后,挑出有用的五十七张,依地势分布研究柳残梦之心态,划出二条最有可能性的道路来。”说着拿出地图来。“帝座请看。柳残梦的行踪最后一现是在济南问华居。暗羽的消息是他南下莱芜,其后,莱芜附近分舵划分十路详加细察,有六分可能性肯定他过肥城,达聊城。属下推测的这二条路,一是从高唐过德、沧、霸三州,直达京师,是为中路,另一路则经邯郸、曲阳、徐水,由房山抵达京师。”   夜语昊目中流光一动,微微笑起。“官慈,看来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本座甚或是欣慰。”   官慈悚然一惊,收起过份兴奋的心态。“属下该死,竟敢在帝座之前卖弄。”   “你会错意了,本座真的很高兴,很高兴的。”夜语昊轻叹了声,静静地看着官慈。“本座少年成名,十五继位,这数年来,为了无名教,如覆薄冰,诚惶诚恐,生怕何处有逆,违了先祖立教的初衷,将本教带入万劫不复之处。但身子却是每况愈下,膏药惘治,难以支持整个教务的大任。惟寄望与你等,早日独当一面,本座也才能多放点心。”一席话说得晦涩不定,隐隐有不详之兆,官慈正待细问,他却将话转开。   “这二条路都大有可能,但中路好走,大道朝天,一路有各舵相照应,正是大隐隐于市;而左路尽是山野之地,虽好隐行踪,若被发现就无法补救,兼且崎岖难行,柳残梦未必会选这条路……你说是吗?”   “属下正是如此作想。”   “因此……所以……”笑咪咪地拍拍官慈的肩。“我们去左路的天成岭吧。”   天成岭,原本并不是此名,甚应有个好听的,瑰丽的,充满梦幻泡泡的名字——奇诡险拔的山,总少不掉哀艳的传说。但对江湖人而言,此山猿猱愁攀,飞鸟绝迹,崖壁直削,其险有若天成,且因其险峻,此山大半都少人烟,日积月累下,峰崖谷底堆出了强烈瘴气,若失足掉下,绝对是十死无生。   “帝座,你真的认为柳残梦会从这里经过?”日君坐在山路边的大石上,扔下从道旁扯下的芦叶,有些焦燥地抓抓头,大约上用力过度,背后的伤隐隐微痛。   夜语昊轻咳一声,对于硬是要跟来的日君甚感无奈。“他若从左路走,一定会经过这里的。从这经过,既可以节约一天半的路程。而且地势奇险,不利追踪。”他也是坐着,身后还站着官慈以及日君的四卫,文书因他另有交代,所以不曾同行。   官慈白眉拧成一团,心中的疑惑还是没得到解决。“帝座,您为何认为柳残梦定会从这里走?”   夜语昊很有风度地有问必答。“山路好隐形踪,常人多认为柳残梦会选山路,稍聪明的人则以为他不会走常套,应是选右路,兵书上有虚者实之之说,所以,你先是猜他可能会逆众人推测之心而选左路,但你又想,连你都可以想到这点,他何尝不会想到这点,虚虚实实,到头来他还是不会选左路的——这就是先入为主的碍了。除去常人,想到第一层走右路的是庸人,第二层走左路的是自作聪明之人,第三层走右路的是真正聪明之人。但,柳残梦却是绝顶聪明之人!他走的自是第四层——左路。”   日君身后的四卫被这位帝座左右左右地说得脑袋都成糊了,仔细想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明白无帝在说的是什么,正佩服他们这些人一肚子弯弯曲曲的东西,居然没打结。却听一人鼓掌笑道:“相交满天下,却不知知心人竟是帝座。残梦甚感欣悦,甚感欣悦。”   山路崎岖,但也可望出二里。二里之内并无人迹——这柳残梦竟能在二里之外听到这边的对话,还以内力将声音远远送来,这身功办委实不可小觑。话落半晌,方见一人轻裘缓带,竹簪束发,若山中仙人飘然下尘,与仙人一般诚恳、真挚、无欺,一脸‘信我者升天’的笑容,不是残梦公子柳残梦又是谁。   “帝座夸在下绝顶聪明,在下受之有愧。但帝座却也有自夸之嫌啊——在下这绝顶聪明也逃不出帝座的掌握。”   “真的吗?”夜语昊终于从石上站了起身,笑得开怀。“本座惭愧,竟被柳兄看出心思了。”   “哪里哪里……”柳残梦一脸好说的表情,两人都大笑起来。   日君神色复杂地站于一旁,看着一奸一滑都笑得开怀的大小狐狸,扫了官慈一眼。   官慈垂眉。   “帝座的千里凝魄威力还是不减其锐啊。”柳残梦忽然叹了口气,身子又向后退了三步。“在下甘拜下风。不知帝座半道截住在下,有何贵干?”   夜语昊双手笼于袖内。“想与柳兄谈个合作。”   “合作?”柳残梦轻笑一声。“帝座与轩辕帝不都称在下忘恩善变,何以又想与在下合作?又不知是个怎样的合作法?”   “平分天下!”夜语昊微笑。“如何?”   山间突然响起闷雷,第一道春雷打响   要变天了。   ————————————————————————————   大内禁宫,皇城重地的御书房   祈世子已知夜语昊曾冒充他的身份混入皇宫,居然长驱直入直抵养心殿,当下吓得冷汗淋淋,三日未曾稍减,既为皇上后怕——难得没事,也为自己后怕——快要有事。直至今日,见皇上并无意惩罚自己,方才好一些,却见轩辕看着一方裱好的小轴,仰首沉思。   “皇上在想什么?”   轩辕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小轴收好,皱眉道:“朕在想,或许又上了无帝的当。”   “发生什么事?”祈世子简直是大惊失色。一向绝不服输,对着无帝更不愿服输的皇上,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这这……自己的脑袋还保不保得成啊?!   “还不知道呢……”轩辕叹了一声,却见祈世子一口气吊不上,快要断了的样子,不由失笑。“放心,就算有事也不会要了你的脑袋,一定会给你留个全尸。”   祈世子哪说得出话来,难道还要谢主隆恩?!   “朕想到一个人,一个十年来都没人提到的人……或许是朕错了,所有的人都错了。”轩辕看着自己对面的那幅字挂,淡淡地说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十年都没人提到的人?谁?”   “煌!”   “煌?” 第十一回 富贵在天   “平分天下?”柳残梦戏谑眨眨眼,突然笑道:“在下早已平分天下了。对吧,君座。”   夜语昊气息微噎,在猜出发生什么事前,突然想到那夜在皇宫,轩辕曾与自己说起的话。   ——“曹操也有知心人,朕亦有任寄百里之命,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你呢?你看来公正严明,宽怀博大,用人不疑,对下属极为信任。可是,你却是谁都不信!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什么人都没有信任过。”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大约是笑着混了过去。只是那一霎间,被揭穿的,难堪的那刻,细细的冷自足底的青砖延漫而上,连骨子都带寒意了。   何尝不想信任人呢。只是,命运啊,总是在我想要付出信任时,让现实跳出来大笑……   本就该,谁也不信的!!   日君慢慢地等,等着夜语昊回头,然后,他冷淡地一笑,这冷下来的笑容看来与昊竟有几分相似。“有话想说吗?帝座?”   这声帝座,唤得夜语昊满嘴苦涩,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却转开眸子,走到柳残梦的身边。   四卫自也跟了过去。   夜语昊看着这一切,再看看官慈,微带讽剌地笑着,突然开口。   “官慈,你为何不跟过去?你一路与日君唱黑白脸不就是为了让本座不怀疑你们,跟着你们走进这个圈套。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官慈沉默片刻,突然跪下,五体投地地行个大礼,也退到日君身边,夜语昊身畔立时孤伶伶的,一个人也没有。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趁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夜语昊低声吟着,展眉微笑,但那目光微黯,笑容也是微黯的涩。“原来设网的人却是身在网中而不自知了……柳残梦,你支开月后,诱叛日君,又以自身为饵引本座孤身入局,兵不刃血便得到无名教。本座不得不说,你是走了步好棋。”   柳残梦得意一笑,抚掌赞道:“帝座好风度。该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吧。”当他说着的时候,他身边又来了好几个下属,个个精华内敛,隐而不露,分明都是上上好手。   夜语昊说完那话,却再也不睬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日君。   “煌,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我无法补偿你吗?”   ——————————————————————————   “煌到底是谁啊?”祈世子见皇上又有陷入沉思的念头,忙再问一遍。   “煌啊,是第五代无帝……”   “第五代无帝不正是夜语昊吗?!”   “听朕说完一下再插嘴!”轩辕不悦了。“你可知他的全名是什么?”   “臣不知!”祈世子非常之干脆赖皮,他一向有知之是为知之,不知是为不知的好品行。   “夜、语、煌。”轩辕很高兴能如愿地看到一张白痴脸。“也就是夜语昊的亲兄长,最初的五代无帝继任人。不过十四年前四代无帝突然选择让夜语昊继任,此后,就再没听过夜语煌的任何消息了。”   ——————————————————————————   “补偿我?!”日君原本捏紧的双手抖了起来,冷笑地看着夜语昊,突然暴怒起来。“真是我听过最笑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将帝座还与我吗?那又怎样?!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人,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夜语昊脸色微变,原本便是煞白的色彩染了淡淡的青,空洞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他觉得脚下有些软,泥土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坚硬,连他的重量都撑不住……   他没想到日君对他的怨恨竟是这么的深,这么的重,他以为……他该明白的,他不该如此恨他的……   微微一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笑出来的。夜语昊勉强平静住声音。“你说得都不错呢,那你是想要回原本属于你的无帝之位了?”   “没错。为了这天,我与柳残梦已经准备很久了。你当那日你在京师中了春药,何以最先找到你的是我?那是因为先遇到你的柳残梦告诉我的。他在那之前就开始接触我了。”日君涛涛不绝地说起,也不知为何要说——或许,是想打击昊吧,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英明,那么得人心。“后来你们回无名山,我透过官慈,不断与他互通声息,他放任无名教欺吞武圣庄的势力,因为他很快就会由我手上收回。而我故意身受重伤,好留在京师等着你,他借柳依依的婚事,引走月后,最后孤身入京引你出来。为你一人,我们费了这么多手脚,你也该足以自豪了。”   “你们引走月后,又孤身诱我出来,想来该准备的你都准备了。”夜语昊又是一笑,对自己这时还能笑得出来倍觉凄凉。   “当然。官慈早从独孤离尘手上骗来千里凝魄的解药,柳残梦仿你字迹,写了‘让位遗诏’,让位于我。这里的事没人会知道,月后他们纵使怀疑你的生死,也料不到是我与官慈合力背叛了你,这也该感谢你平日里对我与官慈那伪善的信任了。我将会平定教内,与柳残梦共同对付轩辕皇朝,平分天下!”日君极快地说着,意欲一捶定音,撇去内心那不断的哀鸣——是的,背叛他有什么不对?!他放纵私情,无耻地投向轩辕,他已经没有资格当无帝了!   “所以?你们想软囚我,还是杀了我?”夜语昊步步进逼,想看看,日君对自己的恨到底有多深。   伤口已被割出了,再加几道也是无所谓的,鲜血淋淋,也有痛的快感。再痛一点吧,不再痛的话,堵闷在心口的,对自己的恨,将会将自己掩没的……他或许快疯了吧。   日君微一迟凝,看着四周都是人手,夜语昊已没有逃路了。当下咬牙道:“为永绝后患,我会杀了你的!”   背靠在大石边,静默片刻,夜语昊再次笑了起来。他的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了,笑容却益发清逸绝尘,与先前的晦黯不同,之极轻松愉快。清秀的轮廓因为神色的变化,而带出了媚,一种不可方物,不可形容,当花开极致,广陵成绝响之时,不属于凡尘之物将被上天收回之时,所特有的,决绝的媚。   众人不由自主都进了一步,想到他的千里凝魄,虽有独孤离尘的解药,都还是止住了脚步。看不出这三面是人,一面是石的包围状态下,他怎么还笑得出。   “原来,你一直是这般恨我啊……现在,一切都在你们掌握中,我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是吗?”轻笑着,目光垂下,又扫了煌一眼,千万种情绪融成死灰。他摘下了腰间的佩饰,在手中晃了晃,随手抛开。众人齐齐退后一步,却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玉佩。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夸我算无遗策。这种状态下,本不该如此自夸的,但现在,本座该让你们看看,本座的最后一算……”笑吟吟地往后一仰,看来结实可靠,非人力可撼的巨石就这么倒了,他连人带石,一块儿往着后面被草木隐住的崖底坠去,突然大声道:“夜语煌,我以一命还你一生不幸,你该……”   “你该……”   声音只到此,空谷回音已荡去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天地间飘飘然地,只剩下‘还你一生不幸……’的余音,袅袅不绝,   九天十地间,不断来回激荡滚动着……   怎么也没想到那方巨石竟能被人力翻动,更没想到这山石之后竟是绝崖。夜语昊就这么跳下去,众人措手不及。倾绝的笑容似还在眼前晃动,人影还在眼前说着话的,就这么干干净净,利落得没有第二句话便离去。众人不能置信,齐齐奔前,难以自制地探头往下去,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的事来,不相信这后面是有死无生的绝崖——但那茫茫岚气,遮住了一切的慧眼、泪眼。   日君的泪已夺眶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种反应。他并不曾想杀了夜语昊的。他虽恨着这唯一的弟弟,却也爱着这唯一的弟弟。他只是受不了他的冷静,他说那话只是想看他变色,不想看到他这种时候,还能那么气定神闲——他就这么没有资格让他变色吗?!   耳边若有若无间,似有箫声悠悠在响,如断雁之啼西风——莫非是天地亦在与他同悲?日君强忍住泪,忍住这意料之外的反应,看向柳残梦。柳残梦早已蹲在地上,细察那巨石倒塌之处。见日君也蹲下来,指着那松裂之处道:“这里已经被人作过手脚,根基已浮。只要稍用点力就会倒下的。看这挖开的土痕尚新,应是这三四日间的事。”说到这,突然一笑。“帝座……”省起后又改口。“夜语昊果然算无遗策,这次如果不是你们背叛了他,他只消将在下逼近此处,在下便难逃生天。最妙之处是你们全不知情,对在下移到何处都不会有所反应,在下想不上这一当都难……可惜最后却成了他自己的葬身之处。”说到这,语气未免也有惋惜之情,对那个才华纵横当世,无人可及的天下第一人消逝,略觉遗憾。不过这种感情比起天下之路已被扫平大半的兴奋之情相比,实是微不足道——昔日轩辕评柳残梦忘恩善变,字字赤金。   日君瞪着他,话是越听越剌耳。“你不下去看看?他能布此机关,难道不会在山崖下再布机关?”   “你希望他活着吗?”柳残梦笑逐颜开,狠狠挖着日君伤疤上的血。“这是不可能的。这机关你们不知,大约是他一人布下的。你瞧这山崖地势险恶,没武功的人如何上下得来?他若找人来帮忙,则消息难免为人所知,此机关就失去作用了。”柳残梦双手交叉,“你想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吗?放心放心。我放心得很。这坠崖非比寻常,便算崖底有机关,范围也难及远,没有极强的求生之念,像他这种功力尽失的人,很难得救。而此点还得感谢你,是你的恨绝了他的生念,就算他下有机关,此时也无颜,无法再活下来。你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日君手心微痛,可能是指甲剌破了手心吧。他是恨不得将柳残梦揍成猪头,但他突然发现,夜语昊去后,无名教的一切重担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再不能意气用事,必须想着该如何与柳残梦及轩辕逸虚与委蛇。   ————————————————————————   富贵无我居,还保持着昨日众人离去前的景致。夜语昊喝了一半的茶因为没人进来过而尚未倒掉,茶盖半扣在杯沿,如昨日黄花,微颤着,微栗着,却稳如泰山般不肯掉下。   柳残梦交待了些什么事日君已经记不起了。他与官慈回到天元赌坊,吩咐完下属,同时令人传令月后回来后,就走进这夜语昊最后的栖身之所,也不知到底该想些什么。   缓缓拿起茶杯盖子,看着隔了夜,已变得微黄的茶汤,用手碰碰,冷冰冰的。   坐在昊近来常坐的紫檀镶云母椅上,提起笔,沾着早已凝结的墨汁,面对雪一般白的宣纸,歪头想想,不知自己到底要写什么。   放下笔,他翻动那些夜语昊离去前正翻阅一半的文件,却觉得那一团团的黑铺天盖地堆来,什么都看不懂。他又合上了文件。   站起身,进了内室,一件鹅黄的公子衫还随便摊在床角,是换下后来不及叠还是懒得叠呢?日君想要回想,却一时想不起——隔阂太久,他已经忘了昊到底是属于哪一种个性。他麻木地拿起衣服,将它叠好,却越叠越不满意,这里掉了那里乱了,横七竖八了半天,干脆揉成一团,转头找上五六遍,才发现墙角有个红木衣箱。   掀开红木衣箱,随手翻翻,里面只放了两三件里衣,不象在无名教时,昊的衣箱里放的都是貂裘大衣——那时的他爱玩爱闹,内力又不深,常跑到无名山外,被冻着了,然后自己与师父就给他准备了大堆厚厚的,软软的衣物,将他包得像只圆滚滚的小貂。   奇怪,干嘛要想这些?日君有些疑惑——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自己还是无帝传人时的事了,后来,他就成了无帝传人,成了无帝,哪还需要自己为他准备什么……真真笑话!   坐在床沿,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发现天怎么就这么黑了?回来时明明还是卯时啊。日君看看桌上的滴漏——一定是坏了,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亥时?   “君座。”官慈不知何时进来,小声地叫着他。   君座?日君看着官慈半天。   “何不唤我帝座呢?我现在是无帝啊。”日君笑了起来。“叫叫看吧。”   “君座!”官慈加重了语气,对日君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叫啊,你叫啊!”日君叱了一声,又停下来,娃娃脸上有些失望,“原来你不承认我是无帝啊……”   官慈看着他,即不能叫君座,又不能叫帝座,一时无言。   日君左顾右盼,突又展颜。   “唉,你知道我与夜语昊之间的事吗?”   “属下不知。”   “你不知?是了,你被我拣回来时,我都已经是御夜令主了。你当然不知道……你坐下来……对,坐下来,坐我旁边好了,我讲,你一定要好好听。”日君发现心中有着不吐不快的感觉,梗得心慌慌的,怎么都没办法想事情,干事情。“明明错的是他,为什么他一死,我就得觉得错的人是我?死人最大吗?”   “你要安静,别插口,听我说……”   ……   十六年前,最初被选为无帝的是夜语煌,他的才华在教中的下一代最为出类拔萃,几次测试后,他被无帝青眼有加,然后,日君选了七岁的寒惊鸿,月后选了三岁的水横波,暗选了四岁的暗羽,第五代传人全都确立。   那是他最得意的一段日子。所有的人都围绕在他身边,敬他,宠他,教他,众星捧月地护着他。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文韬武略娴熟,举一反三,进步奇疾。文可倚马待经,武在同辈难逢敌手,教中上下对他期望甚深。   但,夜语昊长大了。   在兄长的光芒下,几乎没有人看到他的才华,只觉得他还算聪明,对他最大的注意是那漂亮得让人心都会融化的容貌,而他清平内敛,也不会因为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兄长而不服争宠,总是静静地随在煌身后,乖巧沉默地让人快要忘了他的存在。   只是快要!不是没人。   这个人,就是四代无帝。   帝位,终是让人了。   无名教一向是有才德者居上,而上位者的悲哀,就是他身上不只负着一条命,而是整个无名教的命运,所以上者无私情,他不能放入感情,必须顾全大局,必要时随时得牺牲局部,把自己的心和血剜出来。   煌是有才的,但他不够狠心,无法全然地断绝,偏于感情用事。   而昊,他在必要之时,他会选择最好的,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作法,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将事情全部承担下来。   发现了昊之才华的无帝在几次考验之后,做出了选择。失去无帝继任人身份的煌,成为御夜使者的令主——这原本是昊的位置。   御夜者,只能在黑暗中出现。御夜使者,便是在黑暗中为无名教铲除所有不利因子之人。他们是不列入无名教正式名册,出了事无名教也不会承认的——杀手!   那时,日月暗的继任人正被师父带着修习基本功,尚未与无帝继任人正式相处,兼且年纪幼小。除了年岁稍长的寒惊鸿,没人发现帝座继任人换人了,但寒惊鸿心机深沉,也不说破此事。   于是——光明的顶端陷落,坠于黑暗的顶端!   再也没有煌这个人,只有代号——令主!   他就此被人遗忘。   再也没人可以叫他的名字。   煌心中何尝没有怨言,那种两极的失落感觉,便有大智慧之人也是一时难以看破的何况,煌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但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恩师,一个是他的亲弟。他又能如何?不能反对,不能反抗,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都不能!!!   他努力当好御夜令主,努力习惯黑暗,努力在黑暗中求存。   断了回到光明的念头——不然,他会不平,他会不忿,他会崩溃的!   官慈是他一次在出任务时救回来的。他救回来的不只是官慈,还有许多人,但以官慈的成就最高,日后,成了他最大的助力。   寒惊鸿的死,令无名教一时乱了套,日君不能少人,可是日君又没有另外的继任人。无帝正打算将帝位转承与夜语昊,事情已是箭在弦上,欲发难发。   夜语昊提议,让煌来继承日君。   煌想大笑。   疯狂地大笑。   他知道昊是为了他好。   可是,他已融入黑暗之中,何苦已将他拉回光明里去?!在光明中,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早已成了别人的,他当日君,当‘无帝’的下属。夜语昊可曾想过,这教他情何以堪?!   像个木偶般,别人一动,他从光明进入黑暗,别人再一动,他又从黑暗回到光明。他全无自择权,全被那些恩师,亲弟牵在掌中,随线起舞……   无名教的职责是——服从。所以,他服从了。但是,他与昊的心灵连线,已经断了。   昊不知道煌的心思。他不知道,在黑暗中,煌早已是杀人如麻,双手血腥,曾有的风发意气,耿直仁善,是被黑金镀过的,虽然还是明亮,却泛了黑泽。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顺从,当日君,选日君继任人,将事情交与下一代,然后,幸福美满地过完此生?!   心中隐隐有着隐晦的念头,不明所以的。   夜语昊遣他随水横波下山,他遇到了柳残梦。柳残梦从其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武圣那得知煌曾是无帝选人之事,用言语挑动煌。煌觉得心中的晦暗越来越浓浊,想着,该不该去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有结论。   因为昊是个好领袖,煌自认不可能像他做得那么完美。只要昊没有错失之处,煌不可能背叛他!   轩辕与昊的事在祈王府揭起序幕,煌才知道,昊还有那么多事没有让自己知道。甚至连武功废了也不让他知道!   煌不忿!   上者无私情,昊与轩辕之间却有太多的私情。虽然两人并没发现,也不会承认!   上者无私情。他是为此才失去无帝之位,昊如果无法做到上者无私情,他也没有资格再当无帝。   轩辕,柳残梦,夜语昊三人一同回无名教,煌从官慈那里不断得到消息,越看,他的心便越冷。   他对夜语昊的了解,总是比别人要多一些。他已看出,昊因为身体不行,想退位,想放开一切,想在轩辕与柳残梦中选一个,以寄天下——有无名教的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他终于狠下心。   夜语昊,你想退隐江湖我不管,但你想毁了无名教百年基业,却是我绝不容许的。你若为了私情将无名教交与轩辕,我便助柳残梦,与你抗争!   ……   “事情就是这样了……他终是选择了轩辕,我也只有一路走到对立之面。我绝不能让无名教就此消失。他是从我手中得到帝位,是我力不能及之过。若再任由他干下去,我也成了无名教破灭的帮凶!”日君咬牙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是,心头的郁闷也越来越重,压得他天旋地转,世上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其实,我并不打算杀他的……”细若游丝,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我……我只是……想吓他……让他知道……我的愤怒……”   ——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人,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们‘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日君话里的含义,官慈终于完全读懂了。   “文书姑娘,你听够了,可以进来了吗?”官慈忽然提高声音,向门外呼唤。   日君心念正陷入最低潮,头脑里一团浆糊,一时竟想不起文书这个名字到底是属于谁。见紫衣少女进来,迷糊的脑袋这才闪过一丝亮光,指着她道:“我认得你……”说到这,又停下了,努力思索着方才是要说什么话。   文书双眸红肿,秀靥铁青,微微俯身一礼,也不下跪。“君座。”   她此时竟还唤着日君的敬谓,日君打了个寒颤,突然大笑起来。“是了是了,你不就是无帝身边的好侍女吗。怎么,无帝被我逼死了,你不愤怒?还是你识时务打算向我投诚?”   文书咬着牙,不住回想着当日在温泉边答应了帝座,要为他完成十件事,才有资格去死,那时想过,纵使是比死还难过的事,她都会忍辱偷生,完成它。   “君座……”她吸着气,慢慢地说着。纵使明白日君所有的苦衷,但他逼死了最尊敬之人一事,是不可更改的。她必须克制,不能让情绪冲动,破坏了帝座托付与她的一切。“现在是本教危急存亡之秋,无论有多少恩怨,还请你先放下,听妾身一言吧。”   日君头很痛。他不想听文书说话。他觉得他听了之后头会更痛,连身子其他的地方都会痛的……   文书见日君没有反对,便当他答应了。   “妾身先说件帝座不曾交待的事。其实,帝座原已是命不长久了。”   “什么?!”日君与官慈同时失声,难以置信。   “本教教务原本便繁重无比,历代无帝大多盛年退位,便是因心力交瘁之故。帝座被轩辕帝废了武功,伤了经脉,身体比一般人更为虚弱。可是他强撑着不让大家发现,结果久苛成疾,被药师发现时,已是药石难治。以药师药道之精,亦只能勉强为其保命,拖得一时是一时,也不知哪天就会去了。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之事,忧心本教在他离去之后还能与朝廷及武圣庄对抗吗?下一代的继任人都尚未选出,一旦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朝廷与武圣庄定会来趁火打劫的。所以,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一切先安排好。”文书看着日君。   “君座与官侍卫长书信往来,猜得不错,帝座带轩辕及柳残梦回总舵,除了明里告诉大家的,想改变天下势力一事外,也是想在两者中选一人以寄。那时他才能静然脱身。”   日君默默无语,仔细听着,心中极是不安,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错了。但头好痛,什么都不想去想。   文书收拾好渐渐激动的情绪,再次开口。“帝座的选择绝非为了私情,妾身可以保证。若有机会,若有选择,帝座第一个想杀的便是轩辕帝了。但帝座说,轩辕皇朝经过百年,根基早已稳固。轩辕也是个甚得民心的皇帝,不曾为天下人落下口实,想推翻他并不容易;柳残梦心高志远,念在天下,其之才华横溢,又狡诈如蛇,狠与忍都把握得当,若有机会,确能吞吐天下。但柳残梦的优点是争,弱点也是争。千载史策耻无名,他是不甘于平淡的天生斗将,想不停地争,与天争,与命争,从斗争中夺取肯定与满足。若生在乱世,定是能令风云色变,更改江山的枭雄,但他不幸生于太平盛世,存在于这个与他意愿相违的年代。他可以是最好的开国之皇,却不是适合护国的君主。帝座若选择助他,便等如将江山投入熔炉,将万民焚烧来换取本教的安宁。   所以,帝座选择了轩辕——至少他已经是皇帝了。”   日君脸色发白,白得可比昨日的夜语昊,青灰灰的空。文书所说的真相,让他晕眩,心肠一阵翻动,喉间格格作响,直想吐出些什么东西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错了吗?   为何什么都不肯与我说?!   既然不说,那就永远不要说好了,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才来乱我的心?让我追悔?!让我自责?!   不,我不承认!!我没有那种情绪!!   “你想与本君说的就是这些?”   “不,属下只是想化解君座与帝座之间的误会。”文书轻笑着,对违背夜语昊意愿,在日君心上重重割上一刀之事,有着凄然的满足感——受伤的并不只有你,所有的人都是伤痕累累。你没资格说你最苦!“接下来才是正事。”   日君强摒混乱的思绪,提起精神。“你说吧。”   文书静静垂下眸子,等着给日君剌上更重的一刀。“其实,君座背叛帝座之事,帝座早有预感的。他一直不愿这么想,所以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这个应变计划。但是,他是无帝,他必须为一切做最坏的打算,所以……”   “住口!”日君突然跳了起来,声音凄厉得有如受伤的狮子。“你给我住口!你想说,他是故意的,故意上当,故意在我面前投崖吗?!”   “故意不故意妾身不知。君座还请先冷静下来。不然妾身不好交待……想怒吼,妾身比君座更有资格吧。”文书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栗得那么厉害,连按都按不住。她很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丑恶,明知此时的日君不会好受,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地话去剌激他,伤害他。   日君还想发作,被官慈按捺下来。现场三人中最冷静的或许就是他了。“文书姑娘的正事到底是什么?”   文书转身往外间行去,不久抱回几个轴卷,一个黄皮信封。   “这是‘遗诏’,真正的‘让位遗诏’。”文书拿着信封,温吞吞地加重语气。“是帝座在总舵时就写好交与妾身,在他过世后交出。”   日君伸出手,但按在信封之上后,发觉自己双手僵硬,无论如何都无法合拢,无法接下这薄薄的一张纸。文书素手一翻,将那遗书放于日君掌心。   “妾身先恭喜君座得回了无帝之位,还有官侍卫长,以后该叫你君座了。”   日君漠然接过,并不打算打开,耳边听着文书似远又似近的声音。“君座与柳残梦的合谋,将成为柳残梦控制君座的把柄。但有这张遗诏,则一切都不一样了。此诏有妾身与独孤离尘为见证人,上有帝座留下的,分别只有日月暗各自可辩认的暗记。所以,柳残梦再也无法动摇君座的地位,而君座因为帝座之死却获得柳残梦的信任。双方形势正好反过来了……”   “……这些是帝座针对武圣庄所有明暗势所做的对策之法,现在柳残梦正信任君座,君座可以轻易地利用上方之法对付他。这点是帝座虽有对策却一直无法做到的事……”   “……轩辕帝那边可以不用担心。帝座借轩辕帝想隔山观虎斗的心思,诈得他一份毒誓。只要武圣庄、无名教不对朝廷出手,轩辕帝也绝对不对两方出手。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时间,要赶在柳残梦未发难,轩辕逸未找到借口之前,除去部分武圣庄的势力。但帝座又有交待,绝不可全盘铲除,以免孤军对上朝廷……”   “……此事若成,天下势力立变,以朝廷为最,本教与武圣庄单斗定败,联手则胜。争到后期,朝廷将会出手欲获渔翁之利,然轩辕为誓言所困,不能亲自动手,危机不大。柳残梦是为人杰,懂得何时该忍。只要还想留下武圣庄一脉,就会与本教联手,令朝廷不敢威加于两派。但由于双方无法尽心合作,武圣庄又有所损失,独木难支,所以柳残梦的野心也只有暂时熄灭。本教因失去帝座的危机便可化解……”   ……   好半天都没听到文书接下去的话。日君这才抬头一笑。“说完了?”   文书看着这笑容,心中不由一寒,“帝座交待的,相信都已经说完了。”   日君将文书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接过来,一张一张打开,一行一行细看。   室内除了书卷转动的沙沙声音,一片寂静。   “……原来,他早已算好一切,计好一切,让大家都不得不在他的棋盘上走了。”剔透的水珠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层墨,深色慢慢地延展开,圆圆地一道黑。“轩辕逸,柳残梦,我,月后,官慈……每个人都被他送上了棋盘,被他操纵着……他甚至连自己也不放过……他一死,既‘补偿’了他对我的伤害,将无帝之位还于我,又换来柳残梦的信任,种下败果……如此完美的计划啊……”   日君沉沉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   “文书,本君告诉你。夜语昊为无名教所设计的一切,本君都受领了——有如此方便,都算计好了,只要闲坐在一旁就可以坐享其成的东西,谁舍得拒绝。这不也在你的好帝座的算计中!所以你不用担心本君会因为与他赌气而毁灭无名教。”他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清洗过,清亮亮得骇人。   “但是,本君再告诉你。断崖之边,本君与他——恩、断、义、绝!再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他将是我在世上最恨的人!”   官慈在旁无言,他只能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开解日君。   日君的恨,他能明白,无帝的无奈,他也能明白。   这种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他却真的无法明白。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每个人都发现自己是受害者。   那么,加害者又是谁?   天地间最恨的事,便是这种谁都没有错,可是,却一步一步,堆成了铸天之错,彼此伤害,彼此错过…… 尾声   御花园中的花开得艳,蝶翻飞,蜂缠绵,燕语莺声,一派春光。但从园心‘载云亭’中传来的琴声,却能听得人生趣全无,恨不得去死。   祈世子慢腾腾地磨着脚步,从园口花了三刻又两柱香的时间才来到亭外,心下大费思量,昨天,终于传来无名教与武圣庄的消息,却是无帝夜语昊已死,日君,也就是数日前皇上与他提起的夜语煌继任了无帝之位,官慈继任日君之位,然后,却是武圣庄与无名教在各地的势力突然发生冲突,局势一直暖昧未明。   嗯,不知该不该跟皇上说个节哀顺变?   将这个词慢慢套上夜语昊的脸,再将这两样套到正在弹琴的皇上,祈世子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背后颈间寒毛直竖。   ‘铿——’琴弦断了一根。   “皇上,你受伤了。”祈世子小心地提醒看来正在发呆的轩辕。   轩辕转动眸子,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立时觉得自己没有去死真是一种大罪过。“皇上……”   “你瞧瞧这幅字,写得如何?”   祈世子摸不着头脑,看着纱缦交叠之后的字幅,似是前些天正挂在御书房的字,忙赞道:“观此字纤细轻微却无一丝杂质,精纯之至,瘦而不弱,纤而有骨,空灵流畅……”   “谁叫你评字了?!朕是说内容!”轩辕不耐打断。   “内容?”祈世子忙细细读起。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皇上,此人当是想归隐却因时机而无法归隐,才借黄鲁直这首词来表达那欲出世而不得的情怀。不过此词……”   “此词还有下半阙,在柳残梦那里。”   “柳残梦?”祈世子失声吟着。“难道是无帝……”见轩辕无语默认,低声吟起。   “坐玉石,依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我为灵芝仙草,石为朱唇丹面,长啸亦为何。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原来,原来皇上与武圣早知无帝有退隐之志。所以您才教臣不要管无名教与武圣庄的动静。”   “是啊……朕被他骗了道毒誓后才想到,他如此有把握,该不会是早已确定好他走后无帝的传人。这传人并不简单,必须得众人心服,不然日月暗那三个心腹没有一个会同意的。所以朕才省起唯一的人选就是那个十年没有音信的夜语煌……只是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无名教中,还成了日君!朕这次当可上得大了!”轩辕突然生气起来。   “皇上。”祈世子想起今日来宫的事。“无名教与武圣庄目前接近两败俱伤,皇上要不要插手呢?”   “这就是问题!!”轩辕更气。“朕都发毒誓双方不动朕朕也绝不动双方的。”   “难道不能从权吗?”祈世子小声问。   “大丈夫重然诺。朕从不轻许诺言,但一诺千金,绝无二话。你要朕当个背信无义的小人?!”轩辕拍案而起。祈世子不敢应不是,更不敢应是。   “而且……”轩辕微微笑了起来。“现在插手,只会造成武圣庄与无名教休战。他们的势力消耗得还不够,还得再等等再说。”   祈世子大喜。“皇上是说……”   “朕没说什么。反正答应的是朕。若有人不听朕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吧。”轩辕拔动琴弦,宫商角徽羽依次而响。   “臣明白了。”祈世子看轩辕并无为夜语昊之死而伤心之色,斗胆再问。“那皇上觉得无帝……是真的死了吗?”   轩辕再拔动琴弦。“夜语昊已经死了。不管山崖下的他是生是死,名义上,他都必须死,再也不可以出现于武林,否则,日君……不,现在该叫他无帝了……他的地位会不稳。”   祈世子不胜唏嘘。“那山崖下无帝到底是死还是活?听说柳残梦也认定无帝死定了。”   “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下去看一看不就可以知道了嘛。”轩辕冷笑。“其实柳残梦并不认为夜语昊已死,否则,以他斩草除根的个性,不派人下去查看个究竟是不会摆休的。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对夜语昊有着相惜,怜才之情——对他这种冷情之人来说,是甚为难得之事。如果一旦确定夜语昊未死,他势必继续追杀他,而确定夜语昊已死,他却会怅然若失。所以他宁可不下去看,就当做夜语昊已死……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着的,他们一方面相信着夜语昊已经死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像他那么惊采绝艳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你不也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所以,大家都不下崖去探个究竟,就让他变成谜,让这个天下第一人永远活在他们的想像里,传说中。”   “……皇上说得极是,臣甘拜下风。”笑吟吟地着送上一记马屁,祈世子见轩辕现下还能条理分明地对解释,便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轩辕与夜语昊之间十年来不断激荡的难解情结他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生怕夜语昊的死对轩辕造成了什么反应,那就糟了。   “哎呀,朕想到了……”轩辕突然惊叫起来,瞪着祈世子,想将他吞下肚子的样子。   祈世子稍退后一步,干笑。“皇上想到了什么?”   “朕想到了,夜语昊答应要陪朕一夜的,现在他就这么走了……朕到哪里去找人?!”说着,目现青光,看着祈世子,大有将他当成夜语昊捉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臣……臣衷心希望无帝未死……真的。”祈世子差点就想伸手掩住胸前,吞了口口水,在轩辕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眼光下,一边佩服着无帝不知是怎么挨过的,一边慷慨激昂地发誓。“放心,皇上,只要无帝未死,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一定会为皇上挖地三尺,将无帝找出来的!”边说,脚下边抹油,慢慢地慢慢地向后转去,快快地快快地快马加鞭溜了。   看着祈世子远去的背影,轩辕一点一滴地,仔细地收起了笑脸,手指在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何苦来试探朕呢……朕一向头脑清明,清明地过头了……怎么会有糊涂的时候……”   看着修长的双手在凤尾琴上动来动来,轩辕闭上眼,想像着在无名山中,夜语昊曾为他们弹琴的样子。他那笑吟吟的侧脸,清秀深刻的轮廓,若有情,却无情的眼光……长睫柔和地微垂,在眼下颤出一层细影……淡红的唇稍稍抿着,有些干燥……好想让它湿润……也曾经让它湿润……但,最想要的,却始终无法到手……   “这里空了……也不会妨碍朕的清明啊……朕是,奉天帝轩辕逸!”抚胸轻声笑着,大声笑着,笑弯了腰,笑得蝶也飞蜂也飞,全飞到了高处去,不敢再下来。   笑声在风中几度流转,渐渐的,慷慨的笑声被柔媚的春风镀成了伤怀之色…… 本图书由www.aitxt.com(443829165)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www.ai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