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02
第五十九章 培养海盗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后面拍掌大笑,笑声未止,那人一瞧见他相貌忽地张口结舌地怔在那儿,半晌才大叫一声,兴奋地道:“是你?你就是我的侍读,那个那个鸡鸣驿丞杨凌么?”
杨凌方才见过了弘治,早已猜到昨日所见的小书生必是正德无疑,所以倒是毫不意外,他苦笑着指指头顶道:“太子殿下,微臣正是杨凌,恕微臣无法给太子见礼,这这”。
朱厚照嘻嘻一笑,摆手道:“不必行礼,不必行礼,天天见礼,烦都烦死了”。
这时宫殿内一个胖乎乎的太监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走了出来,笑嘻嘻地道:“太子爷,方才可吓死奴才了,这狗儿藏在柜子里忒不老实,老奴还丢了几块肉骨头进去呢,它还是呜咽不停,险些被李学士发现”。
杨凌细细打量谷大用,谷大用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天生一副笑脸,若不是早知此人后来的事迹,杨凌真觉得此人和霭可亲,叫人十分喜欢接近。
朱厚照笑得象个得意的孩子,向他问道:“大用,李太傅走了?”
谷大用陪着笑道:“太子爷两个时辰入了八回厕,李大人早就不耐烦了,今儿他虽不用上早朝,可这午朝却是要去的,方才等不及,已经先告退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他踮起脚尖一步三摇地晃着身子,脖子梗梗着,象个不倒翁似的慢吞吞地道:“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为人君者~`止于仁,为人臣者~`止于敬,为人子者~`止于孝,为人父者~`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朱厚照学完了苦着脸道:“圣人说过的一句礼义仁智信,李大学士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呐的都讲了七天了,我就奇了怪了,圣人那脑袋都怎么长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想过那么多、那么细么?想教我为人君,大可去讲他的治世道理,可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和千年前的圣人扯上关系,好象不如此不足以服人,真是乏味之极,听得我都烦死了”。
他摆摆手,如释大负地道:“走了好,走了好,他走了我们便可以回去了”,朱厚照说着向蹲在杨凌头顶的猴儿撮指打了个呼哨,那猴儿蹲在杨凌头顶左顾右盼,理也不理他。朱厚照咧嘴笑道:“看来我这猴儿还挺喜欢你的,走吧,杨侍读,咱们进去”。
杨凌苦着脸跟在朱厚照后边,太子读书的书房,说是书房,却象一座大殿,空荡荡的,只有靠门儿站着两个小太监伺候,见了杨凌头顶蹲着个小猴儿,两个小太监不禁捂着嘴儿窃笑起来。
朱厚照在漆得发亮的矮几后随意坐了,蛮有兴趣地打量杨凌几眼,呵呵笑道:“来来,杨侍读请坐,一会我让大用给你表演猴儿骑狗,还有钻火圈儿,很好玩的”。
杨凌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几案后坐了,朱厚照伸手从碟中取了几个果儿向地上一抛,那猴儿嗖地一下从杨凌头上窜下去,蹲在地上啃食起来。
朱厚照向谷大用道:“我饿了,给我拿点吃的来”谷大用正将狗拴在殿旁的柱子上,听了对门边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飞也似地去了。
太子读书所在只有太监,是不许宫女侍候的,不一会儿,八个小太监端了托盘进来,早已饥肠辘辘的杨凌嗅到饭菜香味儿,肠胃忍不住咕噜噜一阵响。
小太子耳尖居然听到了,他一边大笑,一边向杨凌身前一指道:“摆那儿,摆那儿,我这太子宫中要是饿死了人,可就叫人笑话了。”
朱厚照说着笑嘻嘻地站起来,随随便便走到杨凌身边坐了,先递给他一双银筷,说道:“吃吧,你尝尝我这宫中的饭菜如何”。
杨凌见这传说中的正德皇帝一点架子都没有,拘禁之心顿去,有杨凌陪着,朱厚照好似也吃的更加开心,他边吃边对杨凌道:”今儿你没听到李太傅授课,后晌儿也没什么可给我解读的,对了,你昨天说的斗牛是怎么回事,快说给我听听。”
杨凌本来以为侍读只是陪着太子听听课,不让他一个人太郁闷就是了,听朱厚照的意思,好象侍读还负有太子自习课时解答问题的责任,如果这位储君真的勤奋好学,自已这个滥竽充数的侍读还不当场露谄?
杨凌想到这儿不禁暗暗庆幸,他一边品尝着宫廷御厨烹饪的珍馐美味儿,一边对朱厚照讲起西班牙斗牛这项运动。杨凌对这项运动所知有限,是以重点都是讲那些失手的斗牛士被大公牛追得满场乱跑,被斗牛顶出赛场的笑话,杨凌口才本来就好,又故意多加喧染,不独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儿,便是旁边的谷大用和伺候进膳的小太监也听得入了神。
杨凌看到谷大用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心中忽地一阵惭愧,面前是什么人?一个是未来有名的色鬼、昏君,另一个则是有名的大奸大恶,而自已呢,名为侍读,却充当了一个弄臣的角色,一个哄太子开心的小丑。
不错,他是没有什么野心,可是既已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无法把自已当成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感情上他和现在的汉人是没有区别的,中国历史上悲惨的一页原本对他来说是已经过去的历史,他也无可奈何。可是现在,那一切却还没有发生,现在的大明帝国还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既然命运安排自已走到了大明君王的面前,难道自已就不能尽一份心力吗?
明朝的败落主要是由于他们思维上的守旧,统治者乃至整个统治阶级都盲目自大、闭关锁国。在那整个世界大发展和资本主义转型的时候,如果中国能够保持同世界的密切联系,整个统治阶级的思想认识必然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必然会向着更积极的方向发展。
眼前的人是谁?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啊!这时的大明,缺乏的是什么?是进取心。如果让眼前这个人的目光看得更宽更远,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他的一个念头,都可能对历史的发展产生不可估量的作用。历史真的不可改变么?
杨凌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激动,他沉住了气,对朱厚照道:“太子,如果你喜欢听,微臣再给您讲点别的故事”。
朱厚照喜得连连点头,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是精神生活比起现代无数的孩子都差得太远,用枯躁无味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如今听了杨凌那些新奇的故事,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些多姿多彩的事情,那么广阔的天地,少年正德一时着迷不已,闻言连忙对谷大用道:“大用,叫人告诉智云禅师,今天的梵文先不学了。”
杨凌听了大感意外,想不到朱厚照居然还学习外语,而且听他随意吩咐太监停了功课,很显然这课程还不是皇帝为他安排的,这和他心中荒唐风流、不务正业的正德形象可相差太远了。
西班牙海盗的故事从杨凌口中娓娓道来,红发的海盗女王,独眼的海盗船长,在杨凌有意识的组合下,他把不同的故事融合在一起,在保持趣味性的同时,把目前正在发生的欧洲各国争夺海上霸权的故事讲了出来,甚至虚构了一个同大明相似的,位于大海对面更远方的天方国,讲述它的富裕、强盛,直至衰败,饱受欺凌的经过。
引人入胜的海盗故事让喜欢冒险的朱厚照听得着迷不已,杨凌讲到欧洲各国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表面宣布与海盗势不两立,暗中却培植海盗攻击他国商船时,一旁的谷大用微微皱起眉,颇为鄙夷这些蛮夷小国不体面的作为。
小正德却摩拳擦掌、悠然神往道:“好啊,有朝廷在背后撑腰,又不丢朝廷的脸面,这样的买卖划得来,这样的海盗,连我也想去干一干了,哈哈哈”。
杨凌微微一笑,面前是一个还没有多少是非观念的小孩子,是一张可涂可抹的白纸。李学士在教他礼义廉耻、天朝自足;谷大用在教他声色犬马、游玩享乐;那么就由我杨凌,再来教给他放眼世界,志在四海的贪婪和野心吧!
教育,从娃娃抓起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09
那个自给自足的文明古国——天方国,它的一切都和大明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以致朱厚照总是不自觉地把它当成自已的国家,感情的天秤自然落在天方国一面。
当他听到这个大国渐渐落后于西方诸国,当西方诸国文艺复兴、科技发展,天文、物理、化学都进步一日千里,已磨刀霍霍意欲染指天方时,天方国犹在盲目自大、不断衰败,气得他脸孔涨红,恨恨地一拍桌子骂道:“这个皇帝实在愚蠢之极,气死我了1
当听到八国鬼子靠着坚船利炮,区区数千人就闯入天方国的京师,焚毁了一座以倾国之力建造的举世无双的宏伟建筑时,连谷大用都愤怒得脸上涨起了青筋,尖声道:“彼国的皇帝实在太昏庸了,数十万大军奈何不了区区数千人马,可怜、可恨1
杨凌叹道:“那些国家和天方国比起来,本来都象叫花子一样贫穷,可是他们决不自大,很重视交流。这个国家发明了快船,另一个国家马上就学了去。那个国家发明了比大将军炮打得更远、威力更大的大炮,这个国家马上就派人学习,然后发明出比他们更厉害的大炮。他们在不断地发展,而那个大国却闭关自守,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怎能不败?”
朱厚照拍着桌子道:“那种海盗的三桅、多桅小船儿很了不起么?我看是天方国自已无能,如果碰上我朝的艨艟巨舰,哼哼1
他向谷大用问道:“大用,咱们永乐朝下西洋的宝船图纸在哪儿?给我调来,让杨侍读看看,比那西番的小船儿如何?”
谷大用哈着腰,一张圆乎乎的胖脸带着恭顺的笑容道:“回太子爷,郑公公下西洋的海线图、宝船图本来都放在南京工部的,英宗皇帝时已调到京师兵部,当时是想着再下西洋的时候用呢。
可是侍郎刘大夏听说了这事儿,觉着西洋之行劳民伤财,并无益处,这海图实是祸国的秧苗儿,所以把它给藏起来了,奴才估摸着,现在还在兵部大库里扔着呢”。
杨凌听了身子一震,脱口说道:“甚么?那航海图不是烧掉了么?”
他一说完便警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悔不已。虽然他记得史书上说过那海图被为人正直但目光短浅的刘大夏给烧了,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现在还没发生那事儿,岂不惹人怀疑?
谷大用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这杨凌果然是锦衣卫的人,他们的手伸的够宽呐,连这件秘辛也知道,嘿嘿,可惜他所知仍是不如我详细”。
谷大用存心卖弄,得意地笑道:“杨侍读可有所不知了,那事儿只是误传罢了,当时刘大夏只是个小小的侍郎,虽然他不想叫皇帝见着这海图,也没有胆子把它给烧了呀。那东西足足五大箱子呢,他要是烧了,岂能瞒过他人耳目,他不要脑袋了不成?
呵呵,他当时说服兵部尚书项忠项大人,项大人认为他所言有理,这才默许他将东西藏了起来,对英宗皇上只是谎称从南京北迁的公文太多,寻不着下落了,琢摸着若是英宗皇上逼得急了,再拿出来呈上去。可是英宗皇上当时也就是有那么个念想儿,听说公文丢了,也也不是很在意的,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瞒下来了”。
杨凌半信半疑地道:“谷公公所说的是真的么?这海图竟然直至今还在?”
朱厚照呵呵笑道:“谷大用博闻强记,这是他的长处。大用读书不多,可记性却好使得很,他说在定然是在的,他原来在东厂办事,东厂那帮家伙鼻子比我的大黑还灵呢”。
原来弘治八年时,皇帝也曾宠信过一个大太监李广,一时佞佛佞道、炼丹炼药,闹得朝廷上下污烟瘴气,这谷大用当时就在李广、杨鹏几个得宠的奸宦面前听差。后来李广见刘大夏等一批仍受到弘治宠信的忠臣不断上书,指责他们朋比为奸,蔽塞主聪,便遣谷大用调东厂人马搜集这些人的资料,想扳倒他们。
所以谷大用对刘大夏曾经做过的事是事无巨细,皆了然与心,只是他时运不济,整人材料刚刚凑齐,李广就病死了,紧接着仍执迷不悟的弘治皇帝派人跑到他家里去搜寻天书,结果天书没找到,却搜出大量的金银财宝,这才相信臣子们说李广藏奸纳贿的事,这一来李广一党彻底垮台,他们这班亲信失了圣眷,谷大用被新任厂督王岳王公公赶出东厂,又熬了这么些年,费尽心机,才混到太子身边当差。
谷大用听了朱厚照的夸奖笑眯眯地欠了欠身子,垂着眼皮子道:“谢太子爷夸奖,不过一晃这么多年了,老奴担心那些纸张保管不善,如果潮了霉了、耗子嗑了,可就用不得了”。
杨凌又惊又喜地对朱厚照道:“太子,昔年研制这些船图,不知耗尽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如今虽然未必再造那巨舰大船,可是要造精良小船其中也大有借鉴之处,更加难得的是那些航海图,大海茫茫比不得陆地啊,那些海线图一张张的可都是用大把的银子趟出来的路埃”
朱厚照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嗯刘大夏?那犟老头儿如今是兵部尚书,要从他手里掏东西,恐怕”。
“怎么?连太子都不能从他手里把东西要出来么?”杨凌听了大失所望。朱厚照受他一激,顿时挺起胸膛道:“刘大夏虽是父皇身边得宠的臣子,谅他也不敢得罪我,但他毕竟官居一品,我派去的人,他要搪塞一番还不是无功而返?”
杨凌眼珠一转,道:“既如此,要是太子爷亲自去一趟呢?”
朱厚照呵呵笑道:“我若亲自去讨东西,谅他也不敢不给我,可是”他苦着脸惨兮兮地道:“我要出宫一趟,比登天还难,一年里也只有父皇带着我出去那么几回,这几天京试就要开始了,我的几位师傅都忙着春闱选士的事儿,这几天没空儿来给我上课,父皇怕我荒废了学业,布置了一堆东西要我写,还命春坊左右庶子轮番监督,实是寸步难行呀”。
春坊是从属太子宫的衙门,由左春坊左庶子、右春坊右庶子两个官儿负责管理太子的学业,这些任庶子的官员都是刚直不阿、甚至有些愚腐的翰林学士们担任,一向是六亲不认、大公无私,有他们督察,真比大学士亲自授课还要恐怖,朱厚照想起来就头疼不已。
杨凌既知那无数能工巧匠设计的巨舰设计图纸和南下西行的海洋路线图仍在人间,怎舍得它就此毁去,一时心痒难搔,他见太子为难,便急急问道:“要什么情形,春坊官员才不会监督太子读书呢?”
谷大用说道:“杨侍读,太子爷若是身子不舒坦,才可以暂停学课”。
杨凌喜道:“那就好了,太子只要装装病不就行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说道:“谈何容易?我若说身子不适,太医院的大队人马立时便杀进东宫来了,到时事情被拆穿,父皇定会责怪我的”。
看得出来,朱厚照对他的父皇感情极好,而且既敬且畏,十分不愿惹他生气。杨凌笑道:“这有何难?太子只说一侧头疼,任他医术通神,也只能嘱咐太子好生静养,断然无人敢出言指证太子无病的”。
朱厚照半信半疑地道:“果真如此么?太医院可颇有几位国医圣手呀”。
杨凌胸有成足,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样道:“太子尽管放心,只消用此计,决对可以掩过御医的耳目”。
人脑是最复杂的人体器官,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也无法完全诊断大脑的病症。他在保险公司做理赔工作时,如果碰上对方是自已的同学、亲戚,就会给对方出这个主意,只要去了医院就是说头痛,就算是健康的活蹦乱跳的,那也绝对是任何仪器也没有办法证明他说谎的。
他就不信这古代的神医号号脉就敢说一个人没有病,除非那人是个只会卖弄的庸医,可眼前这位是当今的太子呀,就算有心卖弄的庸医也不敢打保票说他没病,万一真的有病延误了那可就是杀头之罪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跳起来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后天便是春闱,明儿一过晌午我就开始头痛1
他威风凛凛地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把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张永都给我叫来,你们这帮臭皮匠一块儿给我核计核计怎么让我混出宫去,哈哈哈哈”。
杨凌听这准备翘课的小厚照提到的几个耳熟能详的歪瓜裂枣,心中不由暗暗苦笑。看来今日京师八虎今日要齐聚东宫了。可是他想要正德按照他设计的路走,暂时还真得倚重这八个人。
因为杨凌想塑造的固然不是一个‘荒唐皇帝’,但同样不是那些道德先生、士子大夫们眼中的‘尧舜之君’,中国的统治者们被天圆地方、中国居中的谎言麻醉的太久了,他们固步自封,最欠缺的就是野心。那些士子们皓首穷经,一味的祖宗家法、师古不化,最欠缺的就是眼界。
这潭死水只要引进一缕活泉,那后世就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但是同时他也是在玩火,一个引导不慎,正德难成大器、有野心而无才干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那还不如让他做一个女人堆里的风流天子呢。
我会不会功败垂成呢?如果败了,百年之后,后人会如何评价?”
杨凌嘴角儿浮起一丝怪异的苦笑,似乎听到了某部武侠片开头那慷慨激昂的画外音:
正德年间,奸贼杨凌与八虎狼狈为奸、陷害忠良,致使朝纲大乱、民不聊生,江湖侠义之士,群起反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13
第六十一章 不良学生
“少年儿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身心发育的”。杨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已的身份,一定会对面前这位滔滔不绝的侍讲学士谢迁提出郑重抗议。
木斋先生正讲得兴高彩烈、唾沫横飞,端端正正坐在案后的朱厚照和杨凌肩并肩儿,一脸木然、眼神呆滞,这种石化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个上午了。
但是半个时辰前杨凌开始打哈欠,从他打了第一个哈欠开始,就象传染一样,两个不良学生的哈欠开始此起彼伏。
哈欠一打完,溢出的泪水就让眼睛变得湿润了,看在谢迁眼中,还以为太子和杨侍读被自已精彩生动的授课内容所打动,于是讲得更加来劲了。
杨凌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悄悄撇了撇嘴。先鸡起床不说,这老学究讲的课也实在是枯燥无味,听说朱厚照三个师傅里边他的课讲的最是无聊,还真是不假。估计那些内容是古往今来的太傅们的标准教材,足足讲了上千年了,沧海都变桑田了,他讲的仍是那些亘古不变的内容。
既不联系实际,更不展望未来,至于世界局势?笑话,在谢大学士眼中,除了大明还有世界吗?更可恶的是这大学士仗着自己高考状元的功夫,净说些书尬垃里刨出来的内容,还尽是生僻字,好象不如此不足以展示他的博学,
杨凌以手触额,假装低头沉思,借着手掌的掩护开始溜号,他歪着头打量着一旁的古董架。红木古董架上是一排排的稀世奇珍,杨凌的目光停留在一只温润透亮的白玉葫芦上,好漂亮的羊脂玉葫芦,一看就价值不菲,那优美的线条,就象就象幼娘的胴体。
脂玉凝光,曲线圆润。呵呵,我平时都被幼娘刀削般的香肩和细细的蜂腰给骗了,只以为她的身材都是娇小玲珑的,可是当她俯在床上、一头温柔的秀发半掩住红潮似火的俏脸时,那雪白的、窄窄的肩膀儿,纤纤一握的腰肢,衬得下边两团玉股异样的肥美圆硕,和那苗条的上身形成无比诱人的对比。
那两瓣春弯玉股雪溜溜软弹弹的,随着自己颠狂的动作,晃起了一波波眩目迷人的白浪,在幼娘似不堪忍受、却又顽强的抵抗着的娇喘呻吟声中,前端触处娇嫩嫩滑溜溜,快美无比,真是令人销魂呀。
当一番颠狂后,把她轻盈的身子赤裸裸地抱在怀里,坐在膝上,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脸贴着脸儿,静静地坐着,听着她的呼吸、感着她的心跳,那种贴心的感觉
真真爱死她了,赶明儿得抽空儿给幼娘置办些妆台、立镜、罗帐、纱衾,我要尽我所能,让幼娘活得更开心,这么好的娘子,我可不能亏待了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搁现代还靠爹妈养活照顾呢,她就天天给我洗衣做饭,持家渡日,天天四更就得起来给我做饭,唉,在她眼中,她是依在我身上的藤,可在我心中,她才是我倚靠的树埃
杨凌正在胡思乱想,衣襟忽然被朱厚照扯了扯,杨凌一怔,刚刚抬起头来,身前案上啪地一响,谢迁将戒尺在案上重重一敲,然后负着手走开,冷声道:“杨侍读以为我说的如何啊?”
“啊?甚妙,甚妙,振聋发聩,闻之如醍醐灌顶啊1,杨凌一个激灵,从性幻想中惊醒过来。
旁边的难兄难弟朱厚照幸灾乐祸地偷偷窃笑,同时双手在桌面下灵活地结着大手印,看不出他学这个倒很是熟练,只见他金刚英狮子英智拳英日轮英宝瓶印,十指如莲花般绽开,动作既熟又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口中也窃窃低语道:“我灌、我灌、我灌灌灌,宝瓶灌顶、二利能成金刚王广大佛语灌顶、密三甚深灌顶、无二无别大乐灌顶”。
朱厚照正灌得不亦乐乎,谢迁忽道:“太子面露微笑,定是有所领悟了,就请太子解释一下如何?”
“啊!啊?什么?”朱厚照慢慢抬起头,脸色立即刷成一副白痴状,傻不愣瞪地看着谢迁。杨凌同情地望他一眼,心有戚戚蔫。
这孩子真的都快学傻了,说起来是够可怜的,现代学生上课还有个体育、音乐、美术啥的消遣一下,可这小子天天净上政治课与语文课了。
杨凌咳了一声,手指在额头抹了抹,朱厚照眼角瞥见了顿时会意,他苦着脸对谢迁道:“谢大学士,我的头有点儿痛,唉哟,隐隐作痛,一想东西就疼”。
杨凌在桌子底下向他竖了竖大指,朱厚照嘴角牵了牵,也在桌底向他回了个手势。早已候在一旁的谷大用闻言蹭地一下蹦了出来,象挎着盒子炮的汉奸似的翘着脚尖左顾右盼、如临大敌地尖声道:“太子爷头痛了么?快!快来人呐,快去唤太医,迟了要你脑袋1
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一溜烟儿去了,谢迁吹着胡子瞪着眼,半晌却只能摇头一叹。李东阳昨儿说太子一课之间跑了八回茅厕,今儿自已上课不见他要去厕所还暗自庆幸,想不到他屁股没问题了,这脑袋又出毛病了,唉,太子如此玩劣,这可如何是好氨。
谢迁十分郁闷地离开太子宫,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三个提着袍裾,一溜儿小跑的太医,后边跟着一串背箱挎包的小药童。
谢大学士站在宫中思忖再三,太子是国之储君,他如此好嬉戏、不求学,这可算不得小事,自已受陛下之托,教导太子,就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如今太子这么顽劣,就算得罪了太子,此事也该禀报陛下知道。
谢迁思忖已定,一转身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御书房内,弘治正大发雷霆,他恨恨地将一封军情急报掷在案上,说道:“北元鞑靼实在是太嚣张了,小王子刚刚劫掠而归,火筛又以三千之众绕过怀来沿线边军,从山中小径奇袭延庆,若非卓游击飞马驰援,他岂不是要登堂入室,直扑京师了么?”
侍在一旁的中官太监苗逵细声细气地道:“皇上勿怒,火筛区区三千之众入我大明,就如一条泥鳅入了大海,能扑腾起什么风浪?我大明兵强马壮,只是咱们国土广阔,分兵把守,处处小心。
一个守,一个攻,战和均操于敌手,咱们顾此失彼,这些蛮人却毫无顾忌,才能乘隙而入罢了。老奴只须五千兵马,必能御火筛于国门之外,打得他落花流水,从此不敢轻启战端。”
刚刚奉诏进宫的刘健闻言急忙道:“陛下,如今卓志奇、刘瑛已率军将火筛赶了出去,蒙人游骑劫掠、来去如风,若贸然出兵,恐劳师动众、损民伤财,却难寻得敌踪,请陛下三思。”
弘治听了不禁犹豫,苗逵听说火筛只有三千人,有心要立下这份功劳,一听刘健劝阻,急忙道:“陛下,火筛只率三千众就敢侵我大明,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若不严加惩处,恐蒙人嚣张日甚”。
李东阳急忙道:“陛下,出师远征岂比寻常,粮草兵马都需筹备,一俟齐备了,火筛已在千里之外。况且臣闻火筛其人,赤面颀伟、骁勇善战、勇武绝伦,纵然追上,未必便能奏功,再者火筛乃是北元满都古勒可汗的东床佳婿,其孤军深入,轻车简从,可以只率三千之众,一旦出关则必有大军接应,若主动出兵,恐怕无五倍兵力于敌,难以奏效,”。,
“这”,弘治心中一直对太祖、成祖的文治武功颇为神往,听说蒙人如此嚣张,极想出兵一战。但他一向最是重视朝臣意见,何况是朝中重臣。如今刘舰李东阳两位三位大学都表示反对,弘治不免心中踌躇,那股出兵的渴望不免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小黄门进门禀报:“皇上,谢大学士求见”。
弘治大喜,连忙道:“快,快宣他进来”。谢迁快步走进书房,刚想告太子的御状,忽地发现刘舰李东阳都在书房,不觉怔了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他与刘舰李东阳同为帝师,虽然彼此相交甚笃,但也不愿当着他们的面向皇帝告状,那样岂不是表明自已无能,教不得学生?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18
弘治见了谢迁欣然道:“爱卿来得正好,朕正要着人去东宫找你”。
谢迁看到刘健两位大学士都在,不禁愕然道:“陛下,可是发生了甚么大事么?”
刘健在一旁将北元小王子伯颜可汗刚刚退却、火筛又来劫掠、迂回穿插直入腹地的消息对他说了一遍,又将几人的不同意见讲了,谢迁听了顿时大摇其头,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两者俱非君子之器!
蒙人野蛮,以杀戮为耕作。我天朝上国,若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之所处,未免战乱频仍,生灵涂炭,田园荒芜,荆棘生焉,如此岂不有违仁道?
想我大明,乃文明礼义之邦,既不需掠夺他人财物,更无需奴役蛮夷野人,何必出兵远征呢?如今天下安定,政治清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依臣之见,着九边守将严加戒备,阻蛮夷于国门之外便是了。
既然火筛循小路奇袭延庆,可见我边陲防线尚有漏洞,臣以为可将延庆长城八达岭一段加固加长,修筑边城,屯兵把守,则大事定矣。”
弘治皇帝听了他的说辞微感不悦,兵者天下凶器?没有这凶器,大明从何而来?勇者天下凶德?可历代开国之帝乃至太祖、成祖谁不以武功平天下?难道要等前元皇帝禅位不成?
可是谢迁所言皆是圣人遗语,纵然弘治身为帝王,也不能予以反驳,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圣人的道德文章那可是永不可触逆的金科玉律。他闷闷不乐地道:“罢了,朕已宣兵部尚书刘大夏进宫,且看他有何意见,再定行止便是”。
稍候,御书房外一个声如洪钟的苍老声音道:“臣,兵部尚书刘大夏,奉诏晋见!”
弘治闻言急宣。这刘大夏,已是七十岁的老头儿,须发皆白,不过精神矍烁,身材魁梧,言语举止间神情彪悍,颇有武者威风。弘治朝有两位老黄忠似的上将军,一位是刘大夏,一位是王越,都是老而弥姜。
王越官位、武功犹在刘大夏之上,昔年曾为兵部尚书,后来总制三边,七十岁时亲自率兵远征,驰至贺兰山下,袭破小王子十里兵营,获驼马牛羊器仗,各以千计,打得小王子望风而逃,论功晋少保衔。总制三边、兵权在握的大将军,终大明一朝,也只有他一人。
可惜当时正是正是鼓吹长生不老、成仙成道的大奸宦李广掌权,王越深知为将在外、远征鞑靼数千里,最怕的就是有自已人在后边扯后腿,一个粮草不继、后勤中断,就是孤立无援的局面。
为了得到李广的支持,不致征途上饱受肘掖,王越派人交通买好李广,还把战功也分他一份,李广得了好处,又有战功可拿,这才尽心竭力向皇帝建议倾朝廷所能全力支持。
可是李广病死,从家中搜出金银财宝无数,被定为巨奸大恶后,不但李广一党尽皆倒台,与他关系密切的王岳也饱受御使言官们参劾,被指斥为奸党一流。
在那些书生们眼中,既然奸宦当道,那便该独善其身,也不可违背圣人古训,交好奉迎,哪怕是虚于委蛇为谋有为,也是断断不可的。何况如今任你口灿莲花,谁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你不是口口声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那你就下地狱吧。
老王岳率军驰骋千里、势如破竹,以七十高龄杀得蒙古铁骑丢盔卸甲,结果没有黄沙埋骨,最后却被督察院的言官们你一本、我一本给活活骂死了。
刘大夏是朝中重臣,先后辅佐英、宪、孝三位皇帝,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其人做事果敢,善于带兵、兼且耿直无私,所以刘健等人虽一向瞧不起武将,但是对这位刘尚书却颇有几分敬意。
刘大夏看罢军情奏报,沉吟半晌,微微摇头道:“陛下,臣也以为宜严防,不宜出塞!”刘健、谢迁、李东阳闻言都松了口气。
苗逵却双眼望天,大是愤怒,他知道刘大夏固然大多出于公意,但里边未必没有一些私心。这刘大夏同内官斗了多年,视宦官皆为蛇蝎,只要出自内官的建议,无论对错心中便先有了三分戒意。
当初郑公公七下西洋,宦官势力为之大炽,刘大夏认为远洋他国是件劳师动众毫无益处的弊政,更怕宦官势力借此大举抬头,成为朝廷大患,因此英宗又欲远航时,他便横加阻挠,听说郑公公的航海宝图便毁在此人手中。
成化十七年,安南(越南)侵老挝,兵败。当时汪直汪公公想乘机收复不再恭顺于大明的安南,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牍地图。
刘大夏认为兵衅一开,败则死伤重大,胜则宦官势大,因此又将去安南的路线图藏匿起来,不肯交出。他的锁国自保政策深得士大夫们的赞同,因此就连当时权倾朝野的汪直也拿他全无办法。
如今他这么说,蔫知不是怕宦官重又得势?苗逵想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恨意。但这刘大夏是弘治目前最得宠的臣子,他治理黄河、肃清叛匪,督理兵饷,为官清廉,可以说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苗逵虽然得宠,也不敢轻掠其锋。
弘治听到这位骁将也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服气地道:“太祖、成祖时,数次出塞,打得蒙人一败涂地,到后来蒙人见我大明旗帜便纵马远遁,我军欲寻一战而不可得,端得威风,如今何故不可?”
刘大夏拱手道:“陛下神武,不亚于太宗、成祖,奈将如今兵将马匹,远不及前,况且当时动辄十万雄师悉委沙漠,而今我大明军兵擅守不擅攻,兵事已不可轻举,为今日计,守为上策,战乃下策。”
刘健等三位大学士捻须微笑,甚表赞同。弘治喟然道:“爱卿悉知军事,爱卿如此说,必有道理。若非几位爱卿的良言,朕一时激愤,险些误了大事了”。
刘健俯首赞道:“陛下从谏如流,乃世之明君”。
弘治苦笑着摆摆手,向刘大夏问道:“依爱卿看,朕当如何处置?”
刘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学士所言有理,臣也以为,当命令边疆将领,了解敌情,严加防御,以作战守之计。另在延庆八达岭段再筑长城,修建隘口以御敌。同时在附近屯以重兵,在关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数策并施,则京师必定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了”。
弘治在龙椅上缓缓坐了,颔首道:“依卿所言,刘大学士拟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摆了摆手,望着身边几位重臣鱼贯而出,怅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袭边,我三路大军弹指间便收复了失地,难道一出了关,这猛虎就真的会变成猫不成?唉,或许他们是对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创业艰难守成也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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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果然不敢轻言太子无病,更不敢随便用药,随便开了几封清神醒脑的方子,嘱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杨凌微笑着对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们便依计行事,微臣暂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后宫门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蔫的挥了挥手。他昨儿晚上看了半宿罗祥、高凤表演的皮影戏,现在正有瘾头,谢大学士走了,正好叫他们接着演。
杨凌将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地深施一礼,又向旁边的谷大用颔首示意,缓缓退了出去。从这两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谓的八虎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但是他们为了迎合太子,哄他开心,所作所为却不可避免地正朝着这条路走。
如今他与太子刚刚结识,八虎却是从小照顾朱厚照长大的,论感情现在绝对比不得他们,如果被八虎对自已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随便说些坏话,那他这个侍读也不必再干下去了。况且太子正处于青少年逆反心理时期,如果自已学忠臣一味地苦谏,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杨凌面上不敢露出一丝反感,他只希望通过自已的努力,能让这个按照原来的历史规迹铁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够与历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虽说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极强的时候,但仅仅两年时间,唉,时不我待,尽我之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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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街,布衣、蓬发、一匹瘦马。
何参将一路打听寻到了杨凌的家门。
他自被递解进京关进刑部大牢,如今已经大半个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开释出狱,贬官副千总,着即日赴广西僻远之地就任。
这半个多月,他总算尝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什么叫世态炎凉。昔日一班袍泽故旧,也有些是在京为官的,但是竟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替他说句公道话。
家中闻讯,让三弟带了大笔金银进京活动,可是这件案子是天子交办下来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全纠缠其中,这时避犹不及,谁敢一脚踏进这个风暴中心?是以想找个稍为通融的人都没有。
偏偏这时又听说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获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忧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势严重,家里连寿棺寿衣都已准备齐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愤欲绝。
正监军叶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经死在战场,没人愿意冒着刻薄卑鄙、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弹劾一个‘战死’在沙场的书生,况且他还有督察院一百十枝笔杆子摇旗呐喊着支持。
而那位刘公公是大内的中官,太子身边的红人,虽然目前无权无势,却甚受太子倚重,况且他是圣上钦点的内官监军,指谪他不免有暗谕圣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无人弹劾他的过失,这一来所有的罪名,旁无责贷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何参将原先以为顶多判他个贪功冒进、为敌所乘的过错,大不了削官降职便是,后来见原本对他还有些善意的大牢狱官越来越是冷淡,再后来连家人探视也不准了,这才觉得不妙,三弟用银钱贿赂了狱中看守,偷偷进来见他,他才知道半个京师的官儿现在都卷入这场议罪案中。
何参将顿时心灰意冷,他在官场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场的规矩?这件事既然闹得这么大,议罪的结果必然形成一个死局,要解开这个结,那么十有八九要拿他这个替死鬼开刀,一了百了。
何参将含泪嘱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动、白白浪费银钱,要他速速返乡照顾老母,又凄然要他多备一套棺木,对他言道:“老母卧病在床,我身为长子,不能在身前尽孝,只有黄泉路上再侍奉母亲罢了”。
三弟洒泪而别,自此何参将一门心思等死,这几日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变得花白了。今日锦衣卫持了圣谕来到刑部大牢,何参将还道死期已至,不料听来的却是释他出狱的消息。
何参将又惊又喜,向锦衣卫侍卫打听,这才知道鸡鸣驿丞杨凌进京做了太子侍读,那个当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小驿丞,竟然仗义直言冒死进谏,在陛下面前为自已摆功抿过,这才得出生天。
虽说兵部将他降为副千总,贬至广西偏远之地,但相对原以为必死的心理预期,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何参将心中,杨凌无异于他的再生父母,象他这种传统的武将,固然有许多缺点毛病,但是忠义耿直、知恩图报的信念,却是从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标准。
何参将去广西上任并不急于一时,但家中老母病危,若临死不能见上一面实是天大的憾事,所以归心似箭。一领了兵部的任命文书,他立即赶来杨府,想拜过救命恩人后便立即返乡。
何参将来到杨凌门前,却见院门儿上挂着一把铜锁,何参将不由一怔,听锦衣卫的人讲,杨侍读进京,他的夫人是随同前来的,为何家中无人?
胡同里一个摆摊卖鞋垫、绣帕兼卖瓜子、大枣的老头儿看见了,扬声问道:“嗨,你是谁呀?是杨侍读杨大人家的客人么?”
何参将牵马过去,抱拳道:“是,老哥认识杨家的人么?可知道杨府的人去哪儿了?”
老头儿得意洋洋地道:“认识,怎么不认识?我家可是和杨家挨着住的,杨大人是太子爷身边的侍读,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天天进皇宫的主儿,我怎么不认识?
我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才看见杨大人上朝的模样,啧啧啧,天子咱是没见过,可是太子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人物,可想而知万岁爷该是何等模样呢?要不人说呢,皇帝是真龙,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
何参将皱了皱眉:“这地方的人儿怎么这么能侃呐?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再等一会儿他不定扯到哪儿去了。”他忙打断老头儿道:“那么请问老哥可知杨大人家的人去哪儿了?”
老头儿被打断了说话,有点儿不爽,他摆了摆手道:“杨大人当然在宫里陪着太子爷嘛,这还用问?杨夫人上街买菜去了,要说杨大人那是太子爷身边使唤的人,嘿,清廉哪,连个轿夫都不雇,到今儿还是天天走着去紫禁城,家里就杨夫人一个人操持家务,这杨夫人可真是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长得如花似玉,真配得上杨大人那种俊俏的哥儿”。
何参将深揖一礼道:“多谢老哥”,他转过身又来到杨凌门前,伫立半晌,忽地弃了马缰,翻身拜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尘埃里。
那边卖杂货的老头儿瞪大了眼睛瞧着,只见这个满头花白头发、模样瘦黑、胡子拉茬的汉子跪在那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老头儿半晌才醒过神来,抿了抿掉光了牙齿的嘴唇,千百个可能的故事开始在他丰富的想象力下酝酿。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34
第六十三章 八虎游街
翌日,因为太子‘有恙’不必进宫,杨凌得以睡了个懒觉,直至辰时二刻,他才自梦中醒来。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正铺在他的被子上,光线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猫儿似的偎依在他怀里,甜甜的睡得正香。一头乌黑的秀发掩去了她半张清秀的脸,俏美精致的脸蛋儿上,呈现迷人弧线的长睫毛静谧中带着浅浅的些微律动。
她粉嫩清秀的脸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虽然仍散发着一种稚气和清纯,却已有了一种初为人妇的味道。杨凌怜惜地看着怀里的小妮子,轻轻地蜷起手臂来枕着脑袋,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她。
昨儿已告诉她今日不用早起进宫,这时见她仍放心地甜睡,杨凌才惊觉这几日来自已起早进宫自觉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唤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饭菜都已做罢,她不但起得早,心里老担着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么踏实,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尽管疲倦,一会儿幼娘还是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瞧见夫君已经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经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过头了”。
杨凌见她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着说:“这两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净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儿不用去那么早,多歇会儿吧”。
幼娘听他说起风月之事,脸上浮起一片不易觉察的红晕,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应了一声,温顺地偎进他怀里,撒娇说:“嗯!我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尤其今儿感觉骨头都是酸酸软软的,竟是不想动弹呢,在娘家时我每天都要起早练武的,现在却越来越懒了”。
杨凌听她说身子酸软懒得动弹,忙道:“怎么会?可是伤了风?”一边说着一边探她额头,额头微微有些湿意,却是凉凉的并不发热。
幼娘身子一向强健,从小不爱生病,所以也未往心里去,还道是这两日刚刚破瓜,相公需索过度弄的,这事儿可就羞于出口了,遂轻声笑道:“不妨的,妾从小练武,身子硬朗着呢,真要伤风着凉了,我去找郎中开服药吃几贴也就好哩。”
杨凌摸她额头并不发烧,也就放下心来,又见她一副娇懒慵恹的美态,充满了新妇风情,那种难得的妩媚大大迥异于往昔的俊俏稚气,不觉情欲渐动,将她揽近了些,黠笑道:“来,相公帮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里的手不规矩地探进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温软细腻的胸口,轻轻摸挲起来,韩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脸上晕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红。
幼娘默不作声,晕着脸任杨凌在怀里乱摸了一通,被他一阵抚弄身上不自在起来,只觉腻津津的,偏偏一种难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动弹,便微喘着嗔道:“相公,别闹了,你不是说还要去宫里一趟么?快些起身漱口着衣,我去给你做饭”。
杨凌见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着吧,相公一会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里肯依,一边撑起身子穿衣,一面问道:“相公,昨儿回来柳彪请你去北镇抚司一趟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太子身边么?”
杨凌趁她起身,在她翘盈丰满的臀丘上拍了一记,笑道:“可是挂着锦衣卫的官阶,总得派分差使呀。张提督怕我无瑕处理公务,暂时给了我一个清闲些的差使,专门负责南镇抚司上呈京师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着头发,轻轻“哦”了一声,侧着脸儿问:“相公,南镇抚司管什么的呀?”
杨凌道:“南镇抚司掌管卫中刑名和军匠事务。刑名呢,就是给人定罪的,军匠么,比如盔甲、军械、火箭、火铳乃至战船、战车的制造工匠,都归南镇抚司管”。
杨凌说的这卫中刑名,只负责给锦衣卫内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将领犯了罪还是交由三法司管辖的,所以南镇抚司的负责范围有点象一个小范围的军事法庭。至于军匠的管理,若搁在现代当然是相当重要的部门,但是在那个时代管理这些技术工人,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这些,杨凌吃罢早饭,嘱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着,自已背了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后门。
时辰还早,不过这附近已有商铺开门营业了。那时从商的人社会地位还是很低,但是经商的巨大利润却又令人眼红,因此一些世袭的功臣勋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后根儿附近以管事个人的名义开设商铺,其实投资、经营、盈利全都把握在他们手中,自发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出售中高档商品的集市。
杨凌在靠近后宫门的近处一家茶铺里,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连喝边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宫门打开,二十几个太监赶着几辆水车出了宫门。
内宫时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嫔妃们饮用,虽说一般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但这时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商人并无在意。
杨凌仔细察看,见那些人中有几个太监微微低着头左顾右盼,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站在水车高大的轱辘旁,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下瞧着,杨凌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着身小太监的衣服正东张西望,杨凌凑上来一把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太子”。朱厚照吓了一跳,抬头瞧见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杨凌急忙摆手示意噤声,刘瑾也站在朱厚照身边,见了杨凌微微一笑。
杨凌背着包袱随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家俱店,这家店从全国各地运来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许多木匠师傅,可以应达官贵人们的要求现场制作不同款式的家具,因此店铺旁边一个过道儿,进去便是自已的木制品工厂。
杨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会意,趁人不注意,跟着杨凌拐了过来,杨凌急走两步,看四下僻静无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刚要说话,一瞧见朱厚照身后跟着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惊地道:“怎么怎么诸位公公都来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刘瑾、张永陪着朱厚照藉采水车出宫的机会混出来,谷大用、马永成在东宫以作掩饰,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并无并使。
因为这八虎并不全是老人,有的还是20出头的年轻太监,如果都跟出来一来太过显眼,二来也怕朱厚照受他们耸涌惹出事来。张永、刘瑾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心机颇深,有他们跟出来照应,比较稳妥,想不到这时一瞧,八个人居然一个不拉,全都跟出宫来了。
魏彬见杨凌吃惊,呵呵笑道:“杨相公不必担心,皇上昨晚刚刚刚来看过太子,再说今日又有军情急报入宫,皇上正和三位大学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书们议事呢,回头还得和礼部、户部的人去巡视春闱考场,不妨事的”。
杨凌苦笑一声,他明白这几个人是见有讨好太子的机会不肯放过罢了。杨凌只好道:“几位公公说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只备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无妨,我们都已自备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见路口只是偶尔有人经过,也没太注意里边,连忙匆匆脱了太监袍,摘下帽子,他里边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头上一顶书生巾,换装倒是迅速。他本来就是阉人,缺乏阳刚之气,穿上这身衣服,虽然皮肤黑了点,还真象个四肢不勤的读书人。
朱厚照、刘瑾、张永三人因有杨凌备好衣物,就没穿的那么啰嗦,其他几人换好了衣裳替他们挡在前边,三人也匆匆换了衣袍,十个人齐刷刷一色儿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闱,各地的举子文人齐集京师,满北京城倒处都是读书人,倒也不会惹人起疑。
杨凌问道:“太子,咱们现在就去兵部么?”
朱厚照出了皇宫,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往日出宫是父皇偶尔带着他在诸多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勿勿去些人烟稀少的风景地方走动,难得今日自已出来,他就象乡下人进城,瞅着哪儿都新鲜,若是现在去兵部,一闹开来想再去别处游玩那肯定是没戏了,他岂肯现在便去,于是忙摆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处逛逛”。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他在集市中闲逛,朱厚照见到市面上卖的许多东西在宫中都见不到,甚为喜欢。这小家伙悟性又好,眼见别人讨价还价,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踪,一时心痒难搔,见到喜欢的东西不免上前问问价格,然后学着跟人侃起价来。
他虽不懂价格,八虎却大多熟知,有他们在旁边帮衬,朱厚照倒也没有当成冤大头,可这价钱侃完了东西就得买呀,八虎现在大多还是苦哈哈,没什么钱,唯独马永成专门负责宫中日常采买,虽然不是主事的太监,手中的银两也足够花用,为讨太子欢心,只要朱厚照侃了价的东西,他便立即掏钱买下。
几个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太监连着杨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负了一身的东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丝绸,右手提着两包茶叶,脖子上挂了三副珍珠,左手提着一把内嵌荷花金鱼、造型优美的大瓷盘,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虽然身份卑微,却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的管事,颇见过些世面,瞧这些人一副暴发户的德性,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赚了他们银子,面上还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开心,至于他们脸色,他倒懒得理会。在市集上逛得腻歪了,刚刚买到手的东西他便觉得太过碍手碍脚了,回头一看,刘瑾几人和杨凌那模样比他还要狼狈,朱厚照不觉开怀大笑。
他想想这八个人都是宫里侍候的,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便对杨凌道:“今儿玩的甚是开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着这些东西太过不便,你不是刚来京师吗?这些东西权当我们送你的礼物,咱们去街上弄辆车来,咱们把东西送去你家,然后接着逛街”。
杨凌听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还有意外之财。朱厚照买东西全凭个人喜欢,却不问价格贵贱,所以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贵的却值三百多两,几人背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有上千两了,其中还有胭脂菱镜一类的东西,自已拿回家边替幼娘上街去买的时间都省了。
他心中高兴,口中还得客套一番,连忙谦让道:“太子爷,这可不妥,这都是您喜欢的东西,就算要赏赐臣下,八位公公也该人人有份儿才对”。
朱厚照听了笑骂道:“少撇清,他们吃宫里的,拿宫里的,连个家也没有,这些东西给了他们拿去何用?快去雇车吧”。
张永也苦着脸道:“杨相公,你就别推辞了,我这身子骨儿可快受不了了,哎哟,这个坛子刚刚的没觉着这么沉呐,现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边罗祥、魏彬、邱聚几个人连连点头,虽然他们都是听使唤的奴才,可没干过多少力气活儿,背了这半天东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买的东西随便扔掉,现在只盼着把这些东西快快脱手,至于给谁,那就无所谓了。
于是,杨凌和朱厚照肩并着肩儿,挤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于人多,这些太监生怕正德有失,习惯性地四前四后护侍着,腰杆儿略略地弯着,看起来就象侍候一位贵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们的打扮却也是书生模样,叫人瞧见就显得有点儿怪异了。一行人还不自觉,就这么排成两列纵队,扛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杨凌家燎锅底去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55
第六十三章 八虎游街
翌日,因为太子‘有恙’不必进宫,杨凌得以睡了个懒觉,直至辰时二刻,他才自梦中醒来。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正铺在他的被子上,光线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猫儿似的偎依在他怀里,甜甜的睡得正香。一头乌黑的秀发掩去了她半张清秀的脸,俏美精致的脸蛋儿上,呈现迷人弧线的长睫毛静谧中带着浅浅的些微律动。
她粉嫩清秀的脸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虽然仍散发着一种稚气和清纯,却已有了一种初为人妇的味道。杨凌怜惜地看着怀里的小妮子,轻轻地蜷起手臂来枕着脑袋,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她。
昨儿已告诉她今日不用早起进宫,这时见她仍放心地甜睡,杨凌才惊觉这几日来自已起早进宫自觉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唤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饭菜都已做罢,她不但起得早,心里老担着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么踏实,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尽管疲倦,一会儿幼娘还是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瞧见夫君已经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经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过头了”。
杨凌见她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着说:“这两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净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儿不用去那么早,多歇会儿吧”。
幼娘听他说起风月之事,脸上浮起一片不易觉察的红晕,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应了一声,温顺地偎进他怀里,撒娇说:“嗯!我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尤其今儿感觉骨头都是酸酸软软的,竟是不想动弹呢,在娘家时我每天都要起早练武的,现在却越来越懒了”。
杨凌听她说身子酸软懒得动弹,忙道:“怎么会?可是伤了风?”一边说着一边探她额头,额头微微有些湿意,却是凉凉的并不发热。
幼娘身子一向强健,从小不爱生病,所以也未往心里去,还道是这两日刚刚破瓜,相公需索过度弄的,这事儿可就羞于出口了,遂轻声笑道:“不妨的,妾从小练武,身子硬朗着呢,真要伤风着凉了,我去找郎中开服药吃几贴也就好哩。”
杨凌摸她额头并不发烧,也就放下心来,又见她一副娇懒慵恹的美态,充满了新妇风情,那种难得的妩媚大大迥异于往昔的俊俏稚气,不觉情欲渐动,将她揽近了些,黠笑道:“来,相公帮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里的手不规矩地探进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温软细腻的胸口,轻轻摸挲起来,韩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脸上晕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红。
幼娘默不作声,晕着脸任杨凌在怀里乱摸了一通,被他一阵抚弄身上不自在起来,只觉腻津津的,偏偏一种难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动弹,便微喘着嗔道:“相公,别闹了,你不是说还要去宫里一趟么?快些起身漱口着衣,我去给你做饭”。
杨凌见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着吧,相公一会在路上随便吃点东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里肯依,一边撑起身子穿衣,一面问道:“相公,昨儿回来柳彪请你去北镇抚司一趟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太子身边么?”
杨凌趁她起身,在她翘盈丰满的臀丘上拍了一记,笑道:“可是挂着锦衣卫的官阶,总得派分差使呀。张提督怕我无瑕处理公务,暂时给了我一个清闲些的差使,专门负责南镇抚司上呈京师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着头发,轻轻“哦”了一声,侧着脸儿问:“相公,南镇抚司管什么的呀?”
杨凌道:“南镇抚司掌管卫中刑名和军匠事务。刑名呢,就是给人定罪的,军匠么,比如盔甲、军械、火箭、火铳乃至战船、战车的制造工匠,都归南镇抚司管”。
杨凌说的这卫中刑名,只负责给锦衣卫内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将领犯了罪还是交由三法司管辖的,所以南镇抚司的负责范围有点象一个小范围的军事法庭。至于军匠的管理,若搁在现代当然是相当重要的部门,但是在那个时代管理这些技术工人,却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这些,杨凌吃罢早饭,嘱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着,自已背了个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后门。
时辰还早,不过这附近已有商铺开门营业了。那时从商的人社会地位还是很低,但是经商的巨大利润却又令人眼红,因此一些世袭的功臣勋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后根儿附近以管事个人的名义开设商铺,其实投资、经营、盈利全都把握在他们手中,自发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出售中高档商品的集市。
杨凌在靠近后宫门的近处一家茶铺里,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连喝边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宫门打开,二十几个太监赶着几辆水车出了宫门。
内宫时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嫔妃们饮用,虽说一般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但这时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商人并无在意。
杨凌仔细察看,见那些人中有几个太监微微低着头左顾右盼,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站在水车高大的轱辘旁,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下瞧着,杨凌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着身小太监的衣服正东张西望,杨凌凑上来一把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太子”。朱厚照吓了一跳,抬头瞧见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杨凌急忙摆手示意噤声,刘瑾也站在朱厚照身边,见了杨凌微微一笑。
杨凌背着包袱随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家俱店,这家店从全国各地运来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许多木匠师傅,可以应达官贵人们的要求现场制作不同款式的家具,因此店铺旁边一个过道儿,进去便是自已的木制品工厂。
杨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会意,趁人不注意,跟着杨凌拐了过来,杨凌急走两步,看四下僻静无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刚要说话,一瞧见朱厚照身后跟着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惊地道:“怎么怎么诸位公公都来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刘瑾、张永陪着朱厚照藉采水车出宫的机会混出来,谷大用、马永成在东宫以作掩饰,高凤、罗祥、魏彬、邱聚并无并使。
因为这八虎并不全是老人,有的还是20出头的年轻太监,如果都跟出来一来太过显眼,二来也怕朱厚照受他们耸涌惹出事来。张永、刘瑾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心机颇深,有他们跟出来照应,比较稳妥,想不到这时一瞧,八个人居然一个不拉,全都跟出宫来了。
魏彬见杨凌吃惊,呵呵笑道:“杨相公不必担心,皇上昨晚刚刚刚来看过太子,再说今日又有军情急报入宫,皇上正和三位大学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书们议事呢,回头还得和礼部、户部的人去巡视春闱考场,不妨事的”。
杨凌苦笑一声,他明白这几个人是见有讨好太子的机会不肯放过罢了。杨凌只好道:“几位公公说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只备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无妨,我们都已自备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见路口只是偶尔有人经过,也没太注意里边,连忙匆匆脱了太监袍,摘下帽子,他里边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头上一顶书生巾,换装倒是迅速。他本来就是阉人,缺乏阳刚之气,穿上这身衣服,虽然皮肤黑了点,还真象个四肢不勤的读书人。
朱厚照、刘瑾、张永三人因有杨凌备好衣物,就没穿的那么啰嗦,其他几人换好了衣裳替他们挡在前边,三人也匆匆换了衣袍,十个人齐刷刷一色儿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闱,各地的举子文人齐集京师,满北京城倒处都是读书人,倒也不会惹人起疑。
杨凌问道:“太子,咱们现在就去兵部么?”
朱厚照出了皇宫,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往日出宫是父皇偶尔带着他在诸多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勿勿去些人烟稀少的风景地方走动,难得今日自已出来,他就象乡下人进城,瞅着哪儿都新鲜,若是现在去兵部,一闹开来想再去别处游玩那肯定是没戏了,他岂肯现在便去,于是忙摆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处逛逛”。
杨凌无奈,只好陪着他在集市中闲逛,朱厚照见到市面上卖的许多东西在宫中都见不到,甚为喜欢。这小家伙悟性又好,眼见别人讨价还价,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踪,一时心痒难搔,见到喜欢的东西不免上前问问价格,然后学着跟人侃起价来。
他虽不懂价格,八虎却大多熟知,有他们在旁边帮衬,朱厚照倒也没有当成冤大头,可这价钱侃完了东西就得买呀,八虎现在大多还是苦哈哈,没什么钱,唯独马永成专门负责宫中日常采买,虽然不是主事的太监,手中的银两也足够花用,为讨太子欢心,只要朱厚照侃了价的东西,他便立即掏钱买下。
几个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太监连着杨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负了一身的东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丝绸,右手提着两包茶叶,脖子上挂了三副珍珠,左手提着一把内嵌荷花金鱼、造型优美的大瓷盘,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虽然身份卑微,却都是大户人家派出来的管事,颇见过些世面,瞧这些人一副暴发户的德性,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土财主,赚了他们银子,面上还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开心,至于他们脸色,他倒懒得理会。在市集上逛得腻歪了,刚刚买到手的东西他便觉得太过碍手碍脚了,回头一看,刘瑾几人和杨凌那模样比他还要狼狈,朱厚照不觉开怀大笑。
他想想这八个人都是宫里侍候的,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便对杨凌道:“今儿玩的甚是开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着这些东西太过不便,你不是刚来京师吗?这些东西权当我们送你的礼物,咱们去街上弄辆车来,咱们把东西送去你家,然后接着逛街”。
杨凌听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还有意外之财。朱厚照买东西全凭个人喜欢,却不问价格贵贱,所以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贵的却值三百多两,几人背的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有上千两了,其中还有胭脂菱镜一类的东西,自已拿回家边替幼娘上街去买的时间都省了。
他心中高兴,口中还得客套一番,连忙谦让道:“太子爷,这可不妥,这都是您喜欢的东西,就算要赏赐臣下,八位公公也该人人有份儿才对”。
朱厚照听了笑骂道:“少撇清,他们吃宫里的,拿宫里的,连个家也没有,这些东西给了他们拿去何用?快去雇车吧”。
张永也苦着脸道:“杨相公,你就别推辞了,我这身子骨儿可快受不了了,哎哟,这个坛子刚刚的没觉着这么沉呐,现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边罗祥、魏彬、邱聚几个人连连点头,虽然他们都是听使唤的奴才,可没干过多少力气活儿,背了这半天东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买的东西随便扔掉,现在只盼着把这些东西快快脱手,至于给谁,那就无所谓了。
于是,杨凌和朱厚照肩并着肩儿,挤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于人多,这些太监生怕正德有失,习惯性地四前四后护侍着,腰杆儿略略地弯着,看起来就象侍候一位贵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们的打扮却也是书生模样,叫人瞧见就显得有点儿怪异了。一行人还不自觉,就这么排成两列纵队,扛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杨凌家燎锅底去了。
第六十四章 十大恶人
杨凌雇了辆大车,把东西一股脑放在车上,张永、刘瑾、马永成三个岁数大的太监陪着太子和侍读坐在大车上,其他几个年轻些的只好屈尊随在车后,直奔护国寺街。
朱厚照虽然胆大胡闹,可也担心太子私自出宫的事传得尽人皆知,所以路上便吩咐杨凌和八虎,只说几人全是太子侍读,反正民间百姓也不知道太子爷身边有多少侍读的文人,今儿去杨家是欢迎同僚进京,特意买了礼物相送的,几个太监都唯唯喏喏地应了。
幼娘待杨凌走了,只觉胸中气闷,稍稍吃了点东西,便再也难以下咽,自去炕上歇了会儿,又坐起来练了阵儿吐纳功夫,觉得胸臆间舒服了许多,刚刚缓过劲儿来,门前铜环扣动,就听见相公在外边唤她:“幼娘,快来见过客人”。
韩幼娘又惊又喜,怎地相公今日回来的如此早?她匆匆下地迎出门去,只见八九个青袍长褂、秀才打扮的人正站在门外,个个肩扛手提拿着不少东西,杨凌迎上前来笑道:“幼娘,这几位都是东宫中太子殿下的侍读,是我的同僚,听说我刚刚来到京师,特意买了礼物前来看望”。
刘瑾、谷大用等人听了都努力扮出一脸和霭的笑容,各自把头连点,满面带笑七嘴八舌地道:“是啊是啊,我等皆是杨相公的同僚,今日特来府上探望”。
这八人文化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叫杨夫人,有的叫小娘子,邱聚、魏彬年纪轻,又是从小在宫中长大,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幼娘,也不管自已比杨凌岁数大小,干脆叫她杨家嫂子。
幼娘听说是和相公共事的同僚,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迎了进来,这几个人一进了屋子赶紧的把朱厚照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摆西放一气儿,找个地方坐了捶着胳膊腿儿。这些人拿的礼物五花八门,连石英片染的窗花、咸菜坛子、绘着八仙的装油的葫芦都有,往屋里这一放,炕上地上到处都是。
正德站在人堆儿后面,最后一个跨进门来,他也是一副小书生打扮,一身青袍,头戴布巾,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胡炉饼”,他几步蹦到幼娘身边,将三挂珍珠和一包上好的宣纸一起往炕上一扔,笑嘻嘻地对幼娘道:“幼娘姐姐,我也来啦”。
幼娘一怔,见他年纪尚小,不禁又惊又奇:“这么小的书生也是太子身边的人吗?”她瞧着这书生有些面熟,却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杨凌忙上前道:“这位咳咳,也是我的同僚,娘子可记得那日在护国寺见到的小公子?”
韩幼娘啊了一声,又惊又喜地道:“记得了,记得了,原来小公子也是太子爷身边的伴读,快快请进”。
幼娘见这位小书生年纪和三弟满仓儿相仿,感觉很是亲切,向他笑道:“快进屋坐吧,你是相公的同僚,该当叫我嫂子才是”。
正德只有一个弟弟幼时就夭折了,朱家的龙子龙孙虽多,又全都撵出京去了,平时还真没叫过别人嫂子,他侧着头想了想,觉得有幼娘这么个嫂子感觉也不错,遂欢欢喜喜地改了口。
幼娘笑着答应一声,正准备烧水沏茶,张永急忙拦住,呵呵笑道:“夫人不用客气了,杨侍读一会要请诸位同僚去酒楼饮酒,我们来家里坐坐便离开的”。
这些人真是累了,正德却仍精力充沛,在屋里屋外四处乱窜。看见些在宫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就新奇地扯着公鸭嗓子喊嫂子。幼娘自到了京城颇有些想念家乡的亲人,正德长得眉清目秀,调皮劲儿象极了她的弟弟韩满仓,幼娘也很喜欢他,所以总是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到后来朱厚照又见到院中那口水井,眼见木轱辘上系着绳子,用木桶绞动,就可以汲上甘甜清冽的井水,顿时玩心大起。他听幼娘说明用法,看见杨家的水缸只剩了半缸水,立即兴致勃勃地一桶桶绞着水往水缸里灌。
刘瑾、张永几个人见太子干这粗活儿,也顾不得疲乏了,连忙抢出来要帮忙,朱厚照正玩的不亦乐乎,哪肯放手,到底把水缸都灌满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弃。
几个太监方才就心惊肉跳地站在井边生怕他有个闪失,见他总算罢手了,生怕他又想出什么新鲜点子胡闹,连忙趁机向幼娘靠辞,一行人出了院子,杨凌故意落在后面,待他们走远些了,回头对幼娘道:“幼娘,你气色好差,脸颊潮红的,是不是不舒坦,要不回头我带你去看看郎中吧。”
韩幼娘打起精神笑道:“我的身子哪有那么金贵?相公放心吧,许是胃里寒,有些不舒服,我歇会儿就好了,你快去陪客人吧,可别失了礼仪。”
她拍打着杨凌扛东西时肩头落下的灰尘,微笑着说:“太子爷真是个奇怪的人,身边的侍读有的快给人当爷爷了,有的却是不大的孩子,他们在朝里也是大人物吧?不过我觉得他们都不如相公有威仪呢”。
“那是!”杨凌挺了挺胸,回头看看,八个大太监、一个小毛孩儿,这历史上的九大恶人品性暂不去提他,光看模样怎么看也是自已最有威仪呀。
他‘甚有威仪’地向爱妻一笑,说道:“回去吧,不舒服就歇着,东西先别拾掇了。等再过些日子,相公买个丫环回来伺候你,我的幼娘也该享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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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一般在乡试第二年二月举行,故称春闱,届时全国举子云集京城作垂死挣扎,其悲壮情形比诸现在高考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激烈。今年春闱由于年前弘治帝大病了一场,过了年又遇上鞑靼袭边,所以春闱推迟到现在才开,足足晚了一个月。
今天是头一天开试,礼部要请圣谕、祭苍天、拜孔子,诸多礼仪十分繁琐,故此开考时间并不早,现在街上还有一群群的举子们匆匆忙忙地赶往学宫考点。
朱厚照瞧见那些背着包袱、抱着笔墨的考生,一时好奇,也赶往学宫去看热闹。杨凌知道他不玩够了,必定没有心思去做大事,只好和刘瑾等人陪着他一路东摇西晃地赶往学宫。
大明有些规模的城市都建有学宫,学宫既是当地学子们苦读的地方,同时也是孔庙,京师的孔庙自然是全国最大的学宫。朱厚照等人来到学宫前,只见门楣上高高的金字匾额写着“万世师表”四个大字,泮池外边石桥正前方竖着一块两米高的禁碑:“文武官员至此下马”。
甭管多大的官儿,到了学宫这儿都得下轿下马步行而入。文人们做了大官,都会回来祭拜孔老夫子,算是衣锦还乡、炫耀后进。至于武将,哪怕官居一品、权倾朝野,大老远的看见学宫二字也绕着走,没办法,学宫里的老学究们认准了半部论语治天下,道德文章世无双,武人进去是要受岐视的。
这处学宫虽大,仍是装不下全国考生,现在依着宫墙又搭了三排的木棚充作考点,周围以布帷遮住,派兵丁严加把守。
朱厚照慢悠悠赶到的时候,钟鸣鼓响已经开考了,门前除了举子们的家人、仆人,还有些卖茶水点心的小贩,已经一个举子也不见了。朱厚照顿觉无趣,见大槐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走过去坐了,刘瑾赶忙唤过小二,要了茶水、点心,瓜子,陪着朱厚照在树下闲聊。
杨凌看看太阳,估计也就上午十点多的样子,要去兵部时间还充裕的很,这才放下心来,他对朱厚照说了一声,沿着泮池慢慢西行,想瞧瞧这些举子们考八股的模样,只是布帷遮得太严实,每隔几步又有一名官兵把守,稍靠近些都被人大声呵斥,杨凌逛了一阵无趣,正要转身往回走,忽地一个举子挟着个包袱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布帷围成的试门,那举子满头大汗,举着试贴惶急地道:“兵大哥,学生因故来得晚了,又走错了考场,迟了些许时间,请兵大哥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
杨凌好奇地停下脚步,转身瞧去,门口站着四名兵丁,其中一个小旗挥手道:“会试如此大事也能耽搁?晚了便再候三年吧,我们可不敢做主放你进去”。
那举子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苦苦哀求,一边连连作揖:“各位兵大哥,学生十年寒窗苦读不辍,为的就是这一刻啊,不瞒各位兵大哥,学生昨夜还苦读至三更天呐,只恨路上撞了一个无赖,被他扯住纠缠不休,因此耽搁了时辰,请各位多多帮忙啊”。
杨凌打量这举子,见他二十五六岁年纪,粗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又高又瘦,穿着一袭青衫,空荡荡的象个竹竿儿似的。
这人说着探手入怀,将身上揣的银两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儿塞在那兵丁手中,陪笑道:“各位兵大哥多多通融,大恩大德,学生没齿不忘”。
那兵丁见他塞来足有十多两纹银,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神色,只是这科考重地里边关卡层层,过了他这一关,也进不得科场,他一个大兵,可没有权力送他进去,他只好遗憾地将银子扔回那举人怀中,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那举子见此情景,急得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自已竟恍若未觉,连擦都顾不得擦一下,仍然扯着那小旗不断哀求,其他几名兵丁见他赖着不走,都大声呵斥起来,里边一个礼部官员闻声走了出来,袍袖一甩,冷斥道:“什么人在门口喧哗?”
那礼部官员只是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可是这举子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他噗嗵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学生因故迟了一刻,不得进场,请大人千万开恩,放我进去吧”,说着那举子磕头如捣蒜,杨凌本不在意,待听到他磕得地面咚咚直响,才怵然心惊,一时大起同情。
礼部员外郎白眼一翻,冷冷地道:“朝廷开科取士,是要选拔人才、为国效力的,连会试这样大事都能迟到,你这样的人也能入朝为官吗?回去再好好读几年圣贤书吧”。
那举子听了语声哽咽,伏在地上竟而爬不起来,只是不断磕头,竟连哀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杨凌见了极为不忍,忍不住讲情道:“这位大人,他迟了不过一刻钟而已,断不会出现泄题作弊的可能,不如放他进去吧。大人也是读书人,当知苦读不易啊”。
礼部员外郎冷冷一笑,斜着眼睛瞥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什么人?”
杨凌道:“在下杨凌,也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辛苦半生出头之路唯有科场一条路,事关人家一生前程,大人就开恩帮帮他吧”。
礼部员外郎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科场是什么地方?科举是何等大事?如此神圣庄严之事,岂能容人循私?”
杨凌见他一副厌人嘴脸,忽地想起《连升三级》里东厂魏忠贤派人送进考场的张好谷来,他心中一动,都说厂卫横行、人人侧视,不知我这面牌子牌子管不管用。他见四下没有熟识的人,便探手入怀摸了那面玉牌出来,在礼部员外郎面前一举,微笑道:“大人,正因科考是人生头等大事,还请大人稍为通融,功德无量啊”。
礼部员外郎瞧见杨凌手中的飞鱼令牌,顿时心头一寒,京师里逍遥的锦衣卫十有八九是北镇抚司那班噬血魔头,这个衙门随便出来一个锦衣校尉,也够他这个小小的员外郎喝一壶的了,何况看这人眼中的玉牌必是锦衣卫中的高级军官。
锦衣卫什么时候连科举的事儿也管起来了?他们也算是军系的人,平时最厌恶来学宫这种地方,莫非是皇上特谕锦衣卫来暗中探察?稍迟片刻并不算不可通融的大事,这人要是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诽谤我一番,说我故意刁难士子,那
一时间,礼部员外郎脸上也涔涔落汗,他吃吃地道:“杨大人,方才下官不知杨大人身份,失礼了,实在失礼了。有大人一句话,那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下官立刻亲自送这名举子入场考试,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那瘦高个的举子一直跪在门口仰着脸儿听两人说话,一听这话立时喜形于色,连忙磕头作揖地道:“多谢杨大人,多谢考官大人”。
他虽不知杨凌拿的什么牌子,可是看他年纪轻轻,竟让那位考官为之色变,定是位身居上位的高官了。
杨凌向考官拱手道:“如此,多谢了”,然后向那举子呵呵一笑道:“送你进去难,金榜题名更难,能不能鱼跃龙门,可全看你的本事了。”
他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极为愉快,脚下飘飘,径向学宫正门走去。那位礼部员外郎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对那举子道:“快起来快起来,我送你进考场便是”。
“是,是,多谢考官大人”,那举子滂泪横流地站起身来,扭头瞧见杨凌正要拐过帷幕,忙语声哽咽地高声道:“杨大人帮扶之恩,学生严嵩,此生不敢或忘!”
杨凌刚刚拐过布帷,一听到这句话,脚下一绊,差点儿一个跟头跌进河里去。
第六十五章 又生枝节
朱厚照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太阳越升越高,腹中也感觉有些饥饿。他正想叫人把杨凌找回来,只见一队五城兵马司的步快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的不是刀枪,却是扫帚、簸箕,几个吏目耀武扬威地喝道:“闲杂人等赶快回避,当今圣上要来考场巡视啦”。
朱厚照听说他老子要来,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那些步快们扫帚横飞,扫得尘土飞扬,不用他们赶,那些候在考场外的百姓早已忙不迭地避向街对面的树林子里。
卖茶水的小贩直呼晦气,也连忙招呼婆娘捡了茶具桌椅赶快挪地方,就在这时杨凌脸黑黑地从布帷那一侧转了出来,朱厚照大喜,连忙道:“回来的正好,马永成,你常常出宫采买,快介绍家象样的酒楼,咱们去饱餐一顿。”
谷大用听他调门儿挺大,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嗓门道:“太子爷谨声,可别叫人听见了”。刘瑾、张永等人惯看他人脸色,看出杨凌挺堵心的样子,只是任他们想破头,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
杨凌没想到自已一时好心,居然帮了个史上有名的大奸臣,这时又听说朱厚照要去吃酒,更是挠头,他忙凑到朱厚照身边,低声道:“太子,我们出宫甚久,时间长了恐陛下察觉,依微臣之见,我们去吃些饭茶,然后就赶紧去兵部吧”。
朱厚照也低声笑道:“杨侍读不必担心,父皇一会儿要来巡视考场,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宫。咱们寻个去处,吃些酒茶,待我填饱肚子,就雇辆车去兵部搬东西”。在他想来,自已堂堂太子出面,刘大夏怎么也要给个面子,要点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永成听了朱厚照吩咐,忙领着大队人马重又杀上大街,十个人租了两辆马车,沿着大街前行,朱厚照知道父皇要来学宫,还真怕被他发现,便嘱咐马永成走得越远越好。马车穿街走巷,过了好半晌儿,朱厚照从车内瞧见路边一条胡同十分繁华,街口就有一家酒楼,旗幡招展,甚是热闹,于是敲着车栏儿叫马永成停车。
马永成一瞧这条胡同是百顺胡同,京师有名的风月场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弘治皇帝只此一子,对朱厚照可说极为宠爱,加上皇上自已也常常偷偷出宫,所以就算知道太子私自出宫,顶多也就打他们几板子意思意思,所以这班太监才敢撺掇太子出宫,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们把小太子带到风月场合,那罪责可就不轻了。
可是他又不敢对朱厚照明言,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强烈,你越是不让他去的地方,他越有兴趣,好在他相中的只是街口那家酒店,进去赶快吃点东西尽早离开就是了。
马永成停下车子付了车钱,趁机对刘瑾、张永几个人说了几句,几个老太监连连点头,赶紧追上去护侍着朱厚照拥往酒楼,生怕这匹野马一时兴起,又在这胡同里胡乱逛起来。
几个人上了楼,马永成可着最好的菜肴点了满满一桌子,十个人在临窗的雅间内吃喝起来。朱厚照年纪不大,却好喝上几杯,可是他到底年纪小,酒量尚浅,饮了几杯已玉面通红,便叫魏彬推开窗子换气儿。
三月天,阳光明媚,空气也清新的很,春风习习一吹,朱厚照顿觉精神一振,他兴致勃勃地起身给杨凌几人倒酒,逼着他们也饮上几杯。
朱厚照喝的正开心,听见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丝竹之声,朱厚照喜好音乐,不由伫杯凝神听了起来。
他对宫廷里传统的官乐全无兴趣,偏好民间俚曲、异域奇音,此时听那远远传来的曲子旖旎动听,用的虽是丝竹乐器,但风情与宫廷中音乐风格大不相同,不禁站起来凭栏远眺,兴冲冲地指着下边那一排排二层小楼的四合院道:“大成,那是什么所在?”。
马永成与刘瑾对望一眼,吱吱唔唔地道:“呃老奴也不知道,想是商贾们请来的乐伎在唱曲儿吧”。
朱厚照击掌道:“有酒无乐怎么行?快去唤一个来,我也要听听小曲儿”。马永成苦着脸吃吃艾艾不肯动弹,恰在这时老板见这一桌客人大方,亲自端了一尾大鲤鱼送进雅间加菜,朱厚照回首招唤他道:“店家,我听那边有丝竹之声,甚是得趣,快去给我唤一个来,我要听听曲儿”。
那店家见他坐在主位,便知这小公子年纪虽小,却是这群书生的头头,他向窗外张望一眼,陪笑道:“客官,那儿的乐伎是不外出的,客官要听曲儿,那得上门去听了”。
正德听了好奇,问道:“喔?是乐伎吗?怎么这般托大,又不是不付他银两,奈何如此托大?”。
店家见他年幼,料他还不甚明白,不过旁边那几个书生人人面露怪异神色,说不定却是风流场中常客了,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条胡同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平素只接待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轻易是不会抛头露面的。
传来丝竹雅乐的那一家叫莳花馆,更是咱百顺胡同的翘楚。馆里标致的姑娘最多,那儿的老鸨一秤金调理的姑娘个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素出入的又大多是有身份的风流名士、达官贵人,我这酒楼排场还小,是请不来人家姑娘的”。
素以风流荒唐传于后世的朱厚照此时还是个不开窍的童子,对于女色全无兴趣,只是有心叫人来唱个曲儿罢了,听说那里的乐伎不外出,顿时意兴索然。
店家又道:“小公子要是想去见见世面,莳花馆到真是个好去处,那儿现在当红的姑娘香宝儿、可卿儿可是艳冠群芳啊,小公子如此俊俏的人品,她们一定欢喜得很呐。馆里还有三个更标致的小姑娘,还未梳栊呢,都是一水儿的清倌人呐。
这三个年纪虽小,都是一副美人胚子,一个叫雪里梅,吹得一口好箫;一个叫唐一仙,弹得一手好琴;还有一个玉姐儿,歌舞俱佳,这三人才情相貌十分的出众,年纪也和小公子相仿呢”。
杨凌听到雪里梅、唐一仙这几个名字,隐约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听说过。记得他九世轮回,最后一世附身在一个红歌星身上,曾经在一部有关明朝的电视剧中友情客串过一个角色,朦朦胧胧记的好象就是在那儿听说过这几个名字。
杨凌暗想:“这几个乐伎能在后世留下名字来,想必是当世的名妓了,难道是因为正德嫖过,所以才声名大噪?不过本来的历史上正德可不该有这一次出宫啊,趁着这小子对女色还不开窍儿,我得把话茬儿岔开,莫让他入了此道”。
杨凌顾不得再去琢磨这几个耳熟的名字,连忙对店家道:“去去去,少来饶舌,我们几个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这位小公子,尊贵着呢,哪有纡尊降贵去见一个歌伎的道理?快下去吧”。
他本想捧捧朱厚照,让他自恃身份,打消了听曲儿的念头,朱厚照却笑眯眯地道:“不妨的,不妨的,你说的这三人一个善吹箫,一个善弹琴,还有一个善于歌舞,那这三人倒是绝配了,不过我听这试奏的曲子如果便是出自她们之手,乐理也不过一般”。
刘瑾等人提心吊胆的生怕朱厚照一时兴起,真的上门去听曲儿,一听他这话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纷纷符合道:“那是,那是,公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且不去理会,咱们饮酒”。
店家见朱厚照甚是随和,又凑趣说道:“此时奏乐的未必是这几位姑娘呢,几位客官不去见识一番她们的才情,以后想看时可就少了一位了”。
朱厚照奇道:“怎么会少了一个?”
店家道:“听说有位姓严的商贾看上玉姐儿了,花了大把银子要聘她为妾呢,玉姐儿这几日整天介以泪洗面、甚不开心呢”。
杨凌听了甚觉奇怪,不由问道:“甚么?哪有这回事?嫁人作妾也好过这生张熟李的卖笑生涯,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店家道:“客官想是不常在欢场走动,不知这欢场的风气。若是个寻常的姑娘,有人为她赎身得脱火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玉姐儿年纪尚幼,已是这里有名的清倌人,将来必定大红大紫的,举凡名妓都以嫁给官家和文人为荣,谁若是被商贾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窝囊透顶的结局,她如何甘心呐”。
朱厚照听了觉得有趣,他兴冲冲地一拍桌子道:“走,我们便去看看,这三位乐伎,到底有何出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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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5:58
第六十六章 插一杠子
朱厚照这话一出口,其余九人齐齐叫苦,刘瑾连忙说道:“太时辰太晚了,公子,咱们还是改天再去吧,莫忘了一会儿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呐。”
杨凌也急道:“是啊,公子,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若是被令尊知道了,可少不了一番责罚”。
这几人里刘瑾、谷大用等个说到底只是个奴才,可他却是太子侍读,负有教导太子的责任,唆使太子去青楼妓院,那罪过可轻不了。
就算弘治顾忌皇家体面,不敢把太子的事声张出去,随便找个律令的罪名同样能轻而易举地整死他。虽说建国初年大明就建立了空前庞大的“教坊司”,官家不但自已买卖人口开妓院,还把一些犯官的妻妾女儿送进去做免费**,可说是做尽了缺德事,但是法典中却堂而皇之有这么一条:严禁官吏宿倡,违者杖六十。
虽说这一条律令根本就不曾被人遵守过,大明上下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这条律法就失效了。皇帝只要以这个名义整治他,大汉将军们甩开膀子和他的屁股来六十板子亲密接触,不死也残了。
朱厚照见他们纷纷阻止,还抬出父皇来压他,只好闷闷不乐地道:“罢了,不去便是了,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实在扫兴”。
杨凌等人生怕朱厚照一会又变了心思,大家也没有心思再轻酌浅饮,匆匆吃过了饭,马永成赶紧会账带着太子下了楼。几人站在楼口正想叫几辆车来,就见一个四十出头的马脸汉子领了几个粗壮的仆役大步走来,边走边气冲冲地训斥道:“不是说好三日后来带人的么?苏淮那狗才怎地又变了主意?”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一溜小跑跟着他的男人陪笑道:“严大爷,听说五城兵马司有个吏目也看上玉姐儿了,出的银子比您多呐,一秤金两口子想是起了贪心,要说大爷您家财万贯,可不在乎再多拿些银子出来,只是您干的是起居建筑的生意,如果得罪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那被称为严大爷的马脸汉子霍地站住脚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阴阴地道:“齐方,你受了苏淮多少好处?在老子面前替他说道?”
齐方脸色一变,忙道:“大爷,瞧您这话儿说的,谁远谁近我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胳膊肘儿往外拐帮苏淮说话呢?”
严大爷呸了一声,骂道:“谁远谁近?你这狗才就是跟银子近,老子拿出五千两白银为玉姐儿赎身,他还想要多少,嗯?那是整整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玉姐儿那地方是镶了金了还是嵌了玉了?值得这许多银子?我呸,做他的春秋大梦,文书都写定了的,他敢反悔?走,老子今儿就上门提人,我看谁敢拦我!”
朱厚照一听居然有抢亲的戏码看,方才摞下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兴冲冲地一扯杨凌,说道:“快走,跟去看看热闹”。
“哎!”杨凌一把没拉住,朱厚照已一溜烟儿跟在那几个人后面走去,杨凌顿了顿脚,和刘瑾几个人匆忙追了上去。
这条街处处矮墙,花树缤纷,一处典雅的院落前,小门儿上挂着块黑漆金地儿的匾额:“莳花馆”。那位严老爷已带着人冲了进去,朱厚照一马当先,也兴致勃勃地跟进了院去,一进门儿就是个阔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儿是一张张的小方桌子,寻香客一般就坐在这儿喝点茶,挑选下姑娘,由于天色尚早,廊下根本没有客人。
天井上方的二楼一圈儿小房子,每间每户都不大,门口挂着牌子,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后第二进院落才是红姑娘们的温柔乡,档次明显差了好多。
杨凌几人慌忙地追进门来,只见院落中通向后院的小门儿开着,那姓严的商贾领着人已冲向第三进院落,朱厚照美不滋儿的跟在他们身后,杨凌生怕他有什么闪失,连忙领着八个太监追了上去。
朱厚照肯看有热闹可看,如何舍得走,又是瞪眼又是哀求的正和杨凌、刘瑾几个人纠缠,一见那人领了四个壮汉冲进后院去了,忙也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进院落,闻声迎出来的一个文弱男人已被姓严的揪住领子正在大吵,杨凌几人扯了朱厚照就要离开,朱厚照有热闹肯看,怎么肯走,他涎着脸又是哀求又是瞪眼,软硬兼施就是不肯离开。
那文文弱弱的男人就是乐户苏淮,他陪笑对严宽道:“严老爷,何必这么生气呢?我收了你的银子,当然不会反悔,只是玉姐儿从五岁就跟了我们夫妻,一时不舍得离开,伤心之下身子也带了些毛病,严爷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不过多候上几日罢了”。
严宽颊上带毛的黑痣都在抖动着,他满脸狞笑地道:“放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一个卖的会舍不得你们这对龟公龟婆?听说你们正在另找买家,还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嘿嘿,可是虚张声势吓唬老子么?我可是付过钱的,有文书在手,见官我也不怕。”
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急急忙忙地从左侧厢房中迎了出来,老远的就笑嘻嘻地道:“哟,严大爷,瞧你这话儿说的,玉姐儿可是我的养女呢,将来要跟了你,你还是我的便宜女婿呢,怎么就伤了和气?”。
乐户虽比普通平民还要低一等,属于贱民,但是商人也是贱民,身份上并不比她高,加上这位严老爷又是莳花馆的常客,彼此熟了,所以一秤金敢跟他开些粗俗的玩笑。
这一秤金四十多岁,皮肤白白嫩嫩,脸上虽有些细微的皱纹,但一双灵活的媚目秋波荡漾,仍颇具动人的风韵。
她这一插科打诨的,严老板也不好再板着脸了,他松开苏淮冷笑道:“五千两银子,这女婿当得可不便宜呀。一秤金,少跟我嘻皮笑脸的,你说没有反悔,好,就当我听错了,反正她现在迎的是我,三日后迎的还是我,这择日不如撞日了,我今日就要和她成就好事,你看如何?”
一秤金脸色一变,强笑道:“严大爷,玉姐儿虽说许给了你,可是毕竟我夫妻养她这么大,怎能没有一点感情?如今这孩子身子不舒服,娇娇怯怯的,我们夫妻看着都心疼,往后儿她可就是你的枕边人了,你就不心疼?”
一秤金说着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苏淮缩了缩脖子,没有吭气儿。原来这位严老板名叫严宽,是这莳花馆的常客,那日在二进院子睡了一个相好的红姑娘,就在这儿过夜了,早上一推后窗,恰看见玉姐儿在后院经过,这一眼瞧见七魂就失了三魂。
严宽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本来不好吟风赏月、听曲念诗那套玩意儿,为了附庸风雅取悦这个清倌人儿,也忍痛花了大把银子去装了几天斯文人,可是几番下来却连人家的小手都没摸到。
他一想这般钝刀子割肉,还不如一锤子买卖利索,干脆舍了大把的银子想把这勾魂儿的小美人弄回家去品尝个够。当日正好一秤金正生着病,她的丈夫苏淮打理生意,虽说青楼本是销金窟,五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寻常数目,他一盘算从山西大同买来玉姐儿时只花了八百文钱,如今养了八年就可以换回五千两银子,当下忙不迭答应了,还立了文书画了押。
事后一秤金听说老公自做主张,不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半辈子,玉姐儿将来能为她赚回多少银子,自然心中有数,再加上那小姑娘听说苏淮把她卖给了一个商人,心中悲切,着实大哭了几场,这一来连苏淮也有了悔意。
可是已经立过文书的事如何反悔?两口子盘算来盘算去,想着放出风声,诳说五城兵马司一个吏目看上了玉姐儿,想以官威压他。
其实五城兵马司算不得大衙门,只是京城(不包括皇城与紫禁城)的一个普通治安单位,吏目更连官儿都算不上,只是一部份小吏的头头,平时跟在巡城御史后边游游街坊,听候使唤、摇旗呐喊的主儿,不折不扣的听差跑腿。
五城兵马司的小吏其实挺可怜,除了抓几个鼠窃,派街坊打扫街道清理阴沟、检查商贩的升斗称是否准确以及鞭打随便大小便的蠢民外,根本无权管理或执法,满京城都是权贵,他们能管谁?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吏,想压商人一头还是很容易的,严宽既然在京师做生意,总该怕这治安、城管、卫生防疫一把抓的衙门吧?想不到通过齐方把话儿透给他了,这严宽竟不在乎,仍然找上门儿来,两口子一时还真不知道他有多大背景了。
严宽听了一秤金的话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道:“心疼?让那千娇百媚的小娘们儿在你这窑子窝里,被这个捅捅、那个捅捅,我才真的心疼呐。怎么着?她一个婊子还嫌我身份低贱?别给脸不要脸,只有别人选她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她选人了?我有银子,我就是大爷!”
正对面一直紧闭着楼门晃当一声打开了,一个净面淡妆,身穿牡丹花绸子小袄、葱绿色百褶裙的小姑娘从里边快步走了出来,她立在门下,挑着柳眉,俏脸寒霜地道:“严大爷,请你说话客气些,你是有钱,可我们姐妹还没瞧在眼里,你想买个猫儿狗儿的由得你,可我姐姐还就不稀罕进你家的门,悔约不就赔你两成银子么?这钱我们掏了”。
这绿裙小姑娘身段窈窕,肤色白的出奇,淡淡的柳眉下,一双俏眼十分利害,说起话来声音又脆又急,跟炒豆儿似的。
朱厚照不禁啧啧笑道:“这姑娘厉害,比那对窝囊废强多了”,杨凌和谷大用听了相视苦笑。
严宽眉毛一挑道:“雪里梅姑娘,你说的轻松,想悔约也得我同意才行,银子?老子不缺银子,就缺个暖床的阿猫阿狗儿,这玉姐儿,老子要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向上一扬寒着脸对江淮道:“我这文书上可有你签押的手印儿,怎么着,是不是咱们衙门里见呐?”
那座绣楼里又款款走出一位小姑娘,径直走到严宽面前软语哀求道:“严大爷,常言道强扭的瓜儿不甜,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愿才好,你就开开恩,放过玉姐儿吧”。
严宽呵呵一笑,色眯眯地道:“还是一仙姑娘嘴儿甜,着实的讨人喜欢,比那些伶牙俐齿的女人可爱一百倍,呵呵呵”。
杨凌听她语声糯甜,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这位唐一仙姑娘也就十三四岁年纪,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微微上翘的唇角有一颗美人痣,透出几分俏皮。她羞笑着白了严宽一眼,娇滴滴地道:“那严大爷是答应了?”
严宽看得骨头一轻,眯着眼道:“答应?我答应什么了?黄金买笑,红袖邀欢,公平买卖呀。嘿嘿,小妮子一副可人儿模样,再过几年也是个小妖精,别急、别急,今年年底老子就能再赚上大大一笔银子,到时老子把你也买回去和玉姐儿作伴,咱们一床三好,怎么样呀?”
唐一仙、玉姐儿、雪里梅现在都是清倌儿身份,平素接待的客人也都比较文雅,哪个说话象他这么粗俗,听得她羞恼了娇颜,一时却又不敢发作。
严宽摇晃着手中的文书,正自洋洋得意,忽地手上一轻,一个公鸭嗓子在耳边聒噪道:“拿着鸡毛当令箭,粗鄙不堪、俗不可耐,我看看是什么狗屁东西。”
严宽大吃一惊,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书生举着自已的文书,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念道:“本司乐户苏淮,现有养女玉堂春,本名苏三,本望接客养老,现有商贾严宽喜爱小女,苏淮得过银五千两作赎身财礼。今后”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00
第六十七章 不务正业
严宽瞧那少年岁数不大却身着儒衫,他身边居然还有七八个缺精少神儿,蔫蔫儿的跟鹌鹑似的秀才,以为是逛青楼喝花酒的读书人,本来不欲无礼,可是自已的文书被他抢去,心中生怕有所闪失,听朱厚照还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念个不停,他也顾不得客气了,上前伸手就抓。
朱厚照正念着文书见他伸手来抢,忙向旁一躲,严宽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声,把那份赎身文书扯成了两半。
朱厚照大乐,扯着公鸭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书的,可不关我事”。
严宽急了,上去就是一记老拳,嘴里骂道:“小畜生,去你妈的”。
他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梁,朱厚照顿时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宫中跟着从武当聘来的大内侍卫高手着实练过些高明的武艺,只是他一来全无实战经验,二来从来没被人打过,这时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满手是血,顿时就慌了,竟然想不起来还手。
严宽从他手里抢过两片文书对了一下,还好,文字都还对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只‘鹌鹑’就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全都急了眼,一个个脸孔涨红地扑了上来。
虽说太监一般体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张永进宫前习过兵书、练过拳脚,他这一拳打来倒也虎虎生威,严宽刚把文书揣回怀里,张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严宽火了,向手下四个壮丁喝道:“给我打~!”四个壮汉马上冲上来和八个大太监扭打成一团,虽说那四个壮汉见对方都是读书人,不敢下狠手,可这八只软脚虾哪是人家对手?八个对四个,除了张永有攻有守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刘瑾等人是一边倒的挨打。
杨凌见到这么“惨不忍睹”的群殴,心中盘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肉靶子而已,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冲上去扶住太子,对他亲切慰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要紧么?”
朱厚照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唔唔地说不出话,冷不防旁边伸过一只秀气的小手儿,举着一方香气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接过手帕,手指触到她的小手儿,只觉绵绵软软,光柔滑腻,心中不由浮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目光所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那淡淡的笑意里带着关切和同情。
朱厚照将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处尽是一股幽香,他一时不觉得痴了,连杨凌的问话也没有听到。
苏淮和一秤金以及闻声赶来的几个龟公眼见院中十多个人扭打成一团,也不知是该劝还是该帮,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喊道:“不要打了!”
这少女的声音极为悦耳,院中动手的十二个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齐向发声处望去,只见楼内站着一个素衣如雪的少女,长发逶迤,身纤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严大爷,何必伤及无辜呢?你请回吧,三日之后,苏三随你走便是了”。
旁边叫雪里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儿,这样的人你真要跟了他么?见官又如何,我认得礼部”。
那素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幽幽说道:“傻妹妹,说那些作甚?那些老爷们和咱们吟诗作画、谈风论月只是一时消遣罢了,人家是使了银子的,又不欠咱甚么,真要闹到官家,只怕人家认都不敢认咱们呢”。
她凄然一叹,说道:“不要再说了,我们这样的人无根无家,犹如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风吹到哪里便是哪里,浪卷到何方便是何方。”
严宽哈哈大笑,目光扫处,见那几个读书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脸肿、正恨恨地看着自已,倒也不愿再多生是非,于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说这句爽快话,老子怎么会生气?哈哈,我们走,一秤金,三日后我来带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摆手,领着四个彪形大汉扬长而去。杨凌向楼内一瞧,乍入眼帘的犹如一副古典仕女图。素衣如雪、淡雅梳妆,虽然楼内阴影暗处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样,但那身段儿行止有韵,却如一轮明月不减清辉,与旁边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里梅站在一起,动静皆宜、浓淡益彰。
这美女果然不负盛名,单是那举止、气质,已是雅致不俗。八虎虽是男人,却早已修炼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罢、丑也罢,与他们全不相干,早已腆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老脸凑到朱厚照身边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这名符其实的‘丑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鲜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这放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对唐一仙道:“多谢姑娘,我没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说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着有俩儿臭钱欺男霸女,你一个文弱书生,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就好了,哪里是那些无赖的对手,以后可不要再强出头了”。
朱厚照平素在宫中倒也不乏年轻宫女侍候起居饮食,可是那些女子纵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来是垂眉敛目,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哪象这个女孩儿这般平和、温柔,还敢教训他,可是听起来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欢。
一缕朦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这个模样娇甜、声音讨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经悄悄在朱厚照心里印下了她的影子。纵然贵为太子,同样也是男人,初经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过体会,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么在意。
朱厚照一听她把自已当成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涨红着俊脸道:“谁说我打不过他?我的十段锦功夫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要教训几个小蝥贼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才我初次与人动手,一时呆住了”。
唐一仙听他自吹三五个人近不得他身,结果却又说从来不曾与人动手,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道这小书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儿”地一声轻笑,道:“好好好,公子爷一身好功夫,我信了还不成?你的鼻子无碍了么?没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朱厚照听她不把自已的话当真,气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的女孩儿面前,却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脚,急道:“你不信么?我要整治那个无赖易如反掌,还有那个什么狗屁文书,看他拿着当宝儿似的,哼哼,我要取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唐一仙眼睛一亮,随即却又失望地叹了口气。这小公子想必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纵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里的长辈又怎么会容得他拿着大把银子出去胡闹?
朱厚照见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转眼瞧瞧,身边刘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头散发的、鼻青脸肿的,无论哪个拿出来都没有说服力,于是一指杨凌道:“你不信么?不信你问他,我办得到办不到?”
杨凌见那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瞟着他,便连门内那位苏三姑娘和雪里梅,虽然状似不在意,其实都竖起了耳朵在认真听着,只好点头道:“不错,这位公子说的不假,漫说教训那无赖一番,就是替姑娘赎回那份聘书,也着实容易的很”。
杨凌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如今他明为太子侍读,暗为锦衣卫高官,实际的心理年龄、阅历又远不止目前这样,说出话来自有一股威信,门内悄悄看着他的苏三顿时吁了口气,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么?”
在她想来,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压迫那严宽退银还书,若不是他也动了玉姐儿的心思,又凭什么这般付出?瞧他玉树临风、衣冠楚楚,是个有身份的读书人,若他也是想为玉姐儿赎身,她说不定有多欢喜呢,这一来替她欢喜的同时,却又凭白地添了几分羡意和自怜的伤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当然是真的”,他理直气壮地一指杨凌:“杨杨大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好好教训教训那混蛋,把他的文书也要过来”。
在他想来,他是君,杨凌是臣,他交待杨凌去办的事,也就等同于他为别人做的事了,可是听在玉堂春、雪里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里却恍然大悟,难怪这小书生如此笃定,恐怕他这位年长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来历的人物。
门楣内玉堂春深深瞧了杨凌一眼,见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机灵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苏三先谢过杨公子了”,这一来就趁热打铁,板上钉钉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帮忙的是我,怎么你倒谢起他来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谁说不谢你,若是两位公子肯帮忙,我摆酒设宴谢过你们”。
“好!”朱厚照听说她要摆谢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走,你们尽管等我们的好消息,最迟三日之内,此事一定办妥”。
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赶快把事办妥来向她献宝儿,连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莳花馆门口,瞧见那严宽领着人已快走出街头,朱厚照立即道:“高凤、罗祥,跟上他,莫让他给跑了”。
然后又对杨凌道:“你去五城兵马司,给我调兵来拿人”。
八个太监和杨凌一听都吓了一跳,这下子事儿闹大发了,太子在青楼与一个嫖客打起来了,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出来弹压,这事儿要传出去了那还得了?
几个人围上来苦苦相劝,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杀他的头也不为过,你们要抗命吗?”朱厚照平素随随便便,全无一点威仪,可是这时震怒之下,那种从小颐指气使、令行无阻培养出来的身居上位者的气势不自觉地便散发了出来,八虎不禁噤若寒蝉,杨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凤、罗祥见杨凌和刘瑾、张永几个太子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再进言,赶紧硬着头皮向严宽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劝不得的,见他横下了一条心,只好推推杨凌,示意他赶紧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
杨凌只好苦笑着离开,他原本觉得这小太子好对付,自已略施小计,便让朱厚照心甘情愿地给自已当枪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郑和海图,心中颇有几分得意,现在才知道自已估错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异想天开,那实在不是别人事先能预料得到的,也不是别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离得太远,一边辍着太子,一边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本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下时都在街上巡逻,可是这时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学宫搞爱国卫生运动了,竟然一个都见不到,杨凌正想趁机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儿闹大了,前方酒楼里忽然走出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
杨凌大喜,这些人敲诈勒索堪称行家里手,让他们出面最是妥当,锦衣卫拿人还需要理由么?这一来太子的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杨凌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他们去路,亮出牌子要他们协助拿人,几名略带醉意的锦衣卫互相看看,却不动地方。杨凌看他们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内中只有两个小旗,官儿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权调动的,不禁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人犯要是跑了,唯你们是问”。
人群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干,要调我的人去帮忙?”随着说话声,几名锦衣卫左右一分,一个锦衫便服的汉子带着六七人从酒楼中走了出来。
那人三十多岁,身材矫健、神情剽悍象一只懒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杨凌身边,两人互相打量,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启齿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钱宁,兄弟是”。
杨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些人不动,原来他们的现管不但在场,而且品秩还不低。听钱宁说了身份,杨凌忙道:“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杨凌”。
钱宁听说是南镇抚司的人,也算是锦衣卫里的要害部门,虽说不及北镇抚司灸手可热,起码人家的品阶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气地道:“原来是杨大人,不知杨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帮忙?虽说咱锦衣卫拿人不必奉诏,可是天子脚下,总该有所顾忌才是”
杨凌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钱兄,不瞒你说,我和几位朋友去前边的百顺胡同呵呵,结果和一个商贾起了冲突,拳脚之下,我的朋友受了点伤,想请弟兄们过去帮着教训他一顿”。
钱宁一听是这种小事,正愁喝了酒没处活动拳脚呢,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得卖给人家,他立即一挥手对手下道:“走,都精神点儿,有差使了”。
第六十八章 大索京师
杨凌领着这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追上朱厚照、刘瑾等人,朱厚照正尾随着高凤罗祥,远远地追着严宽,一回头瞧见十多个锦衣卫,不禁大为赞赏:“这个杨侍读有些本事,想不到仅凭着侍读郎的身份,居然调动来一队锦衣亲军,只是不知他是否泄露了我的身份”。
钱宁追上来瞧见他模样,不禁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朱厚照不认识他,他可认得朱厚照,这是当今太子呀,他怎么出宫来了?钱宁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眼睛四下一看,认出太子身边这几个娘娘们们的书生都是太监扮的,他心中更加笃定。
早就听说皇上时常带了太子出宫游玩,想不到太子自已也会偷偷跑出来,瞧他身边人的模样,想是不敢泄露身份,吃了什么人的亏,嘿嘿,攀上太子这棵大树,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呀。
他也不说破朱厚照身份,只对朱厚照十分恭敬地道:“公子就是杨兄的朋友?你们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这几个为富不仁的商贾,我一定替你们好好教训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遗憾地想:“本想帮着杨同知教训教训那几个商贾,趁机敲诈他们一笔,现在太子当面,可不好下手了”。
朱厚照欣赏地看他一眼,赞道:“好,我带来的人都胆小怕事嗯不胆小也成不了事,这事儿就拜托你了,追上他们,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钱宁嘿嘿一笑道:“这个容易,把他们弄到小巷子里,公子你想怎么着都成”。
可是他们又追了片刻,钱宁渐渐蹙起眉头,神色开始有点不安了。他四下望望,眼见附近青砖高墙渐渐增多,里边尽是飞檐亭台,不禁暗暗嘀咕:“惹了太子的真是个商贾么?这附近这附近可都是王侯勋臣的居处呀”。
前边一条狭长的胡同,高凤站在胡同口牌楼下向他们招着手,跑到近处,高凤道:“公子爷,这条胡同狭长,罗祥蹑上去了,咱们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朱厚照一瞪眼:“我还怕了他们不成?”钱宁本来心里有点打鼓,一听朱厚照的话反而提醒了他,眼前是什么人?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呀,得罪一个王侯算什么?只要讨好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连这点风险都承担不了,如何飞黄腾达?再说自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就算是公伯侯爷,谁不给几分面子?
这样一想,钱宁胆气顿壮,甚至恨不得真的碰上个权臣,让自已吃点苦头,给朱厚照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行人急步穿过胡同,这一片都是勋臣功卿的高档住宅区,但已是与普通百姓住宅区的交界处。
罗实回头见他们走近了,一指前边一处大大的宅院,结结巴巴地道:“公子,那人那人进了这个门儿”。
众人闻言都向那门口望去,高宅大院,门口是朱漆铜环的大门,高高的石阶两旁蹲着一对锦绣狮子,足有两人来高。
众人一瞧,除了朱厚照和杨凌,尽皆大吃一惊,钱宁已忍不住脱口道:“寿宁侯府?”
杨凌也瞧见那门楣上的匾额上四个烫金的大字‘寿宁侯府’,不过他没太往心里去,那个严宽言行鄙俗,决不像个什么侯爷,顶多是侯府的管事,这群人里有太子,有锦衣卫,还有未来的八大奸臣,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可他一瞧周围几人,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旁边刘瑾、张永几人眼中都露出怯意,天生笑脸的谷大用那讪笑都有点苦了。这位侯爷莫非极有权势?印象中好象没听说过明朝有哪位侯爷如此了得的呀。
杨凌正觉得奇怪,刘瑾已对朱厚照道:“公子,这是国舅爷的府邸,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是不是算了?”。他提到国舅爷三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杨凌听了恍然大悟,当今皇帝只有一位皇后,偌大的后宫连一个妃子都没有,他对皇后的宠爱可想而知,这座侯府竟是皇后亲兄弟的府邸,难怪他们打怵。
朱厚照这个太子生性随和,虽说身份尊崇无比,但是被个贱民打了一拳,其实也没太往心里去,之所以执着不放,主要还是为了讨那位唐一仙姑娘欢心。
可这时见到寿宁侯府,知道那个严宽可能是侯府中的下人,他反而不肯罢休了。那是他舅舅家,舅舅家的下人,又何尝不是他的下人,被自已家的下人打了,他性子再随和也不干了。
再说他虽是皇后亲生,和张皇后却没有多少感情,宫里宫外一直传说他是弘治帝昔年临幸的一个宫女所生,却被无子的张皇后强行夺了来,这事儿他也隐隐听说过,虽不甚相信,但张皇后素来与他不太亲昵却是事实,连带着他对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这两个舅舅也不大待见了。
朱厚照冷笑两声,心道:“既是寿宁侯府的人,我就是冲进去抓人,谅来张鹤龄也不敢声张出去,我丢脸不就是皇后丢脸么?”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刘瑾他们冲进门去,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
众人赶紧往胡同里避了避,只见方才那个严宽领了一伙人出来,沿着青砖高墙向左走去。朱厚照暗喜,低声道:“跟上去,等他绕过墙角,就狠狠揍他一顿,抢了文书便走!”
刘瑾见太子铁了心要整治那个严宽,只好道:“既如此,只是杨相公请来的这些朋友太过咋眼,不如我们候在这儿,把衣服换给他们,让那小子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免得多生是非”。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那就快点,莫要被他跑了”。
钱宁正在权衡太子和国舅的实力,考虑一旦站错队的利益得失,听了这么两全齐美的法子,不禁大喜,当下急忙要刘瑾等人脱了长袍,他挑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将青袍罩在飞鱼服上,悄悄摸了上去。
朱厚照不甘寂寞,一扯杨凌也跟了上去,几个人悄悄拐过墙角,只见此处也是寿宁侯府一角,只是院墙都拆了,似乎正在扩建,左边是一条街道,街那边就是普通平民的住宅了,寿宁侯府新拆了院墙,将宅院扩建了开去,伐了路边树木,将这条路都圈进了院子,新建几处楼阁的飞檐吊斗都探进了矮墙那边平民人家的院子里。
百十个工匠正在干活,矮墙边上几个身着侯府家丁服饰的人正冲着路边几十个男女老少大咧咧地道:“我家侯爷最是讲理,瞧瞧这宅基可曾占了你们院子,没有吧?这条街走不得,尽可绕道而行,什么?我们侯爷的楼台探到你们院子去了?有本事告去,我们可没占你一亩一分的地,这空中的地界儿,王法上可没写也归你家呀,诬告侯爷?我借你俩胆儿”。
严宽领着人咋咋唬唬地冲上去道:“什么事?你们这些刁民,又来惹事,寿宁侯爷慈悲,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妈的,我告诉你们,老子很快要去八达岭接一桩大买卖,修长城!知道吗?你们再来唧唧歪歪的耽搁我完工,大把的银子你们付呐?”
一个老汉拄着个拐棍儿颤巍巍地道:“严大爷,我家的枣树被你手下的人给锯了,房檐都压到我们家东窗台了,屋里一抹黑呀,大爷”。
严宽手下一个打手用皮鞭杆儿啪地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狐假虎威地道:“京师多少家王侯的府邸宅院都是我家老爷盖的,还没见人说过我们欺压百姓呢,老家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锯了你家枣树?你怎么不说是自已干缺德事让雷劈的?”
旁边一众侯府仆役听得哈哈大笑,老汉气得涨红着脸直哆嗦,朱厚照摸近了对钱宁道:“打!打完就跑,哎,他怀里有份文书一定得抢过来”。
打完就跑正合钱宁的心意,他对手下一使眼色,狞声道:“上!”几个锦衣卫听到命令恶狠狠地扑了上去,这些人都精擅空手擒拿的功夫,打人更是专挑关节软肋要害的地方下手,向来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钱宁知道这些人和寿宁侯府有密切关系,心中有所忌惮,下手还有些分寸,那几个校尉、力士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下手狠辣无比,跟撅高梁秆儿似的,顷刻间摞倒七八个人,打得那些人抱着肩肘膝盖痛得满地打滚、惨嚎不已。
钱宁摁住严宽,劈头盖脸几个耳光,先打得他晕头转向,随后扯开他衣襟就在里边乱翻,朱厚照兴冲冲地跑上来,在严宽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哈哈大笑。钱宁在严宽怀里摸了一阵儿,抬起头来对朱厚照道:“太公子,他怀里没有东西呀?”
“没有?”朱厚照怔了怔,顿时勃然大怒,他一脚踢在严宽大腿根上,骂道:“你刚刚是不是把东西又藏回侯府去了?”
严宽捂着下体嗷嗷直叫,抽噎着嚷道:“小畜生,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侯府的人,还敢还敢伤我?”
朱厚照听他骂自已小畜生,抬脚还要再踢,杨凌一把拉住,朝旁边一努嘴儿道:“公子,先离开吧,找机会再要文书,他们回去叫人了”
朱厚照涨红着脸道:“不行,我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岂能叫人家姑娘笑话,一定要把文书给我弄回来”。
杨凌无奈只好打保票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那份文书,三日之内我一定搞到手,绝不会叫公子失言便是”。
朱厚照听了这才在严宽身上又恨恨地踢了一脚,才被钱宁和杨凌扯着飞也似的逃了。人说贵人出门风雨多,可今儿一天经历的风雨也未免太多了,杨凌拉着朱厚照飞跑,想想这乱七八糟的忙了大半天,郑和海图的影儿还没见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侯爷家的院子倒真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等到报讯的人汇集了家丁、护院、教头、师傅们在侯府管家的带领下跨越重重门户追出门来,杨凌等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寿宁侯闻讯大怒,严宽虽是他府上的一个下人,不过他的小妹子却是寿宁侯的宠妾,换句话说严宽乃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的小舅子,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是打了他的小舅子。再说这个小舅子明里自立门户,以建筑为业,给他赚了大把的银子。
昨儿他才刚刚给小舅子争取了个筑建八达岭长城的肥差,要是伤得重了,可要损失大量收入了。张鹤龄大怒之下,派人拿了他的贴子,跑了趟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闻讯也吓了一跳,居然有人跑到寿宁侯府去闹事,这还得了?皇上还在学宫巡视呢,这伙歹徒要是胆大包天再去惊了圣驾那岂不是要掉脑袋?
巡城御史如临大敌地亲自出马,前边两个掌鞭使“响鞭”在街面上打得唿哨作响,宵小流氓抱头鼠窜,摆摊卖货的噤若寒蝉,整个北京城闹得鸡飞狗跳。
步快、马快到处都是,就连京营的候卒、逻卒也一齐出动,朱厚照等人被钱宁引上了一座熟识的酒楼,在楼上见到锦衣卫、团营军竟然也派人巡街,朱厚照不由双眉一拧,冷笑一声道:“了不起,不过是侯府的一个下人被打,现在闹得简直就差封城了。李太傅给我说史,常道外戚专权、势压天子,嘿嘿,我看这寿宁侯果真比天子还要威风!”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09
第六十九章 智斗权侯
钱宁见楼下巡街的人络绎不绝,他眼珠一转,对手下的锦衣卫官校道:“都给我下楼去,看住门口,不许人上来骚扰”,待他手下的人一离开雅间,钱宁立即跪倒在地,恭谨地道:“臣钱宁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声,抬眼看向杨凌,杨凌微微摇头,钱宁见状恭谨地道:“微臣曾职司宫中侍卫统领,有幸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访,臣本不敢点破殿下身份,但现在满城缉捕、大索京师,微臣只有赖锦衣卫身份,亲自护送殿下回宫,是以冒昧相认,请殿下恕罪”。
朱厚照听了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来吧,没得那些臭规矩,我也没想到打了一个无赖,竟然引出满城的无赖,你这家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还要装着不认识我吧?”
杨凌此时也叹息一声,怅然望着楼下,知道今日是别想去兵部取回那郑和海图了。刘瑾在他耳边低声道:“杨侍读莫急,那海图搁在兵部这么多年,要丢早丢了,要是没丢也不差在这一刻,改日再寻机会取来便是”。
杨凌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刘瑾微笑道:“那海图是郑公公耗尽心血留下的宝物,这件大大风光、万国传颂的事是咱们宫里爷们立下的功劳,咱们也舍不得毁了它呢?”。
杨凌大为惊讶,望着太监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湿润了
有钱宁带着十多个锦衣卫‘押送’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头马面自然不敢盘问,朱厚照顺利地从紫禁城后城门回了东宫。
刚刚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对杨凌道:“今儿这事闹得一塌糊涂,但我答应了人家姑娘,万无失言的道理。我可是发下话来,三日之内要把买妾的文书给她还回去,你看怎么把文书讨回来?”
杨凌蹙了蹙眉,他当时为了诳朱厚照离开,也就随口说了几句。如今看来那个严宽根本就是寿宁侯的人,张鹤龄连八达岭筑城的事都能给他揽下来,两人的关系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钱收买怕是出不起个让他动心的价钱,而且这么忍气吞声的事儿太子一定不干。至于以官威压迫,当今万岁独宠正宫,瞧今儿各路人马大索京师的气派,这位国舅爷是好惹的吗?除非弘治帝亲自出面,否则谁压得住他。
杨凌蹙眉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他抬头看看那八个据说做梦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蛊专家,只见八双眼睛也巴巴地瞅着他。杨凌苦笑一声,只好琢磨着道:“那严宽只是个下人,本不足虑,只是有寿宁侯为他作主要动他,就要寿宁侯先服软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顾忌,张鹤龄虽是国舅,但他的气焰实在嚣张,若能折折他的威风也未尝不好,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
杨凌沉吟着道:“要让寿宁侯有所收敛,那只有当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惩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凭据”。
谷大用听了插嘴道:“这个容易,单看他强占民基,扩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参他一本了,何况寿宁侯恐怕不止嘿嘿!”
刘瑾蹙眉道:“有了凭据还得有个得力的人将它呈给陛下才行,如果我们出面,陛下一定生疑,这事儿”。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么这般麻烦!实在不行,趁着这几日京试,太傅们不常来看我,我抽空再出宫一趟直接去找国舅讨取,不信他敢为了一个下人得罪我”。
杨凌听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问道:“殿下,这几日大学士们都不用来给你授课了么?”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从明日起三位大学士按日轮番探试考场,其余两位在宫里处理政务,因此原来每日由三位大学士轮番上课,现在改为每日一位大学士上课,而且时间减为一个时辰”。
杨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办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学士当值授课?”这谷大用果然是个保打听,詹士府给太子安排的课程表和授课老师背得滚瓜烂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该当由李东阳李大学士授课”。
杨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朱厚照听了半信半疑地道:“这这法子真的管用么?”
杨凌笑道:“此计若行的巧妙,寿宁侯爷唯有丢军保帅,到那时第一、殿下不必失信于人,第二、那严宽对太子无礼,可以整治得他从此无法翻身,第三、还可博得几位太傅对殿下的赞赏”。
“哦?”朱厚照听了不由精神一振,说道:“趁着时光尚早,那你快快去办,务必在明日李太傅到来之前给我准备齐全”。
“是,微臣遵命!”杨凌微笑着施了一礼,向八虎略一颔首,闪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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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朝阳未升。一辆车轿驶至午门外一角,候在角门旁的杨凌闪身上了车,钱宁端坐在车内递过一个厚厚的油纸包,笑道:“昨日接到杨大人的吩咐,钱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总算是有所斩获、幸不辱命,呵呵,这便是大人需要的东西,你看看可用得上么?”
杨凌客气两句,在车内与他并肩坐了,打开油纸包拿出厚厚一摞纸来,掀开轿帘儿借着曦光匆匆看了会儿不禁咋舌道:“钱兄,我只托你搜罗些寿宁侯**、私授工程和他侵占民利的事儿,如果实在份量不够再随便编排些小错来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编的这材料连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来,岂不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已的脚?”
钱宁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编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这些,可没有余暇编排张侯爷的不是了。这些案卷有人证、有物证,有的还是苦主在衙门里挂了号的,只是没有人敢去办他罢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尽管拿去。放心,这些资料全是我着手下抄录的,不是咱锦衣卫的公文信笺,不会把火引到咱们身上的”。
杨凌惊愕地道:“这些都是真的?”
钱宁颔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谁,只要咱锦衣卫想办他,就没有能瞒住咱们的秘密,不过寿宁侯在宫里有棵乘凉的大树,这些东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万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进去”。
杨凌点头道:“钱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冲锋陷阵,呵呵,我得赶紧进宫去了,此番劳动钱兄,这番心意我会禀知殿下的”。
钱宁脸上溢起一片喜色,连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说的如此见外,这午门口朝臣众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杨大人了,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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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说,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于君道,为臣者要符合于臣道,为父者要符合于父道,为子者要符合于子道”。李东阳说着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儿太子甚为乖觉,在案后正襟危坐,似乎听得甚为用心,令李东阳老怀大慰。
他微笑着说道:“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比断于有罪。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如此则征敌伐国,莫敢不听也”。
他端起杯茶来,润了润喉咙,正要细细解说,却听太子说道:“太傅,为明主者要赏罚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亲戚宗族,是否可以网开一面呢?”
李东阳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也?盖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国之主,为君者举国上下皆是子民,何来远近之分?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若纵容偏袒近臣为恶,非国家之福”。
杨凌咳了一声,朱厚照从案下拿出一个纸包,长叹一声道:“太傅教训的是,今日杨侍读进宫,在宫门外拾到一个包裹,里边的东西竟是揭发国舅张鹤龄纵容家人、为祸乡邻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触目惊心。唉!我看了后本来想着张鹤龄乃是我的母舅,这事想就此压下不提,听了太傅的教诲,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举,可实在有负圣人之言了”。
李东阳听了耸然道:“是什么罪证?太子可否给臣一观?”
朱厚照就势递过了纸包,一边摇着头愧然道:“一边是我的母舅,另一边是受尽欺凌、哀告无门的黎民百姓,我虽不忍禀知父皇,伤了自家的和气,可是听了太傅的教训又实实不忍置若罔闻呀”。
李东阳匆匆翻看着那一叠举告寿宁侯张鹤龄的罪状,只瞧了几眼,已气得难以自已,他怒容满面地道:“王侯贵戚,侵占民利竟如此肆无忌惮、一至于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殿下能心系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杨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寿宁侯此等行为,致使黎民百姓怨声载道、而又求告无门,所以才有人行此无奈之举。殿下,请杨侍读陪同殿下先自行温习功课,老臣要离开一下,先查证一番,若情况属实,老臣定要禀报圣上”。
杨凌听了眉头一跳,听这老头儿话里有话,显然未必相信自已进宫路上拾到的理由,不过这人嫉恶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视罢了,既然钱宁拿来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证。
李东阳告辞离去,这一天里,朱厚照实比往日乖巧许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里与杨凌谈天论地,不敢再胡闹嬉戏。李东阳匆匆赶回谨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门查考上报,这些案子许多都是在衙门里挂了号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诿一直不得处理罢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个多时辰,便查证了十之七八,李东阳听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笔洋洋洒洒写就万言,然后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东宫内朱厚照听杨凌讲述各国风情,大开眼界,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外边谷大用忽地尖声道:“哎哟,两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么来东宫了?”
只听一个娇柔的少女声音道:“太子呢?快带我去见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温课,您看”。
另一个憨纯的少女声音道:“哼,是不是你们又用些斗鸡训狗的花样诳着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们自已进去”。
朱厚照“啊”了一声道:“永福和永淳来了,你去屏风后面避避,宫里臭规矩多,你不能随便见她们的”。
杨凌听了连忙起身闪到红木古董架后的屏风后面,只听朱厚照扬声道:“大用,请两位公主进来吧”。
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这儿,没有弄些猫儿狗儿呀的杂耍,莫非转了性儿?”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13
只听朱厚照哼了一声,颇有威严地道:“永淳,一点规矩也没有,见了我也不知道行礼”。
那娇憨的少女声音道:“算了吧,皇兄要肯讲规矩,母后还少操些心呢,你整天我我的,从不称孤道寡,我见的什么礼?”
杨凌立在屏风后,听到朱厚照唤她永淳,心道:“弘治帝现有一子两女,这个就是弘治最小的女儿永淳公主了,听说她才11岁,难怪如此调皮,另一个自然就是永福公主了,这两个小姑娘来做什么?”
永福公主年方十三岁,比朱厚照小了两岁,却端庄温柔、十分知礼,小妹调皮,她也微笑着不去管她,仍然对朱厚照裣衽施礼,行了正式的宫廷礼节:“皇妹永福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厚照素来不喜宫廷礼仪,方才虽然训斥小妹,其实倒很喜欢她那样随和的态度,这时见永福公主真的施礼大礼,只好端然而坐受了这一礼,然后象个牵线木偶似的一抬右臂,干巴巴地道:“皇妹免礼、平身,你们平素从不来春坊,今日这是?”
永淳公主抢着道:“太子哥哥,后宫现在闹得厉害,你快去”。
永福公主突然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们有话要和太子殿下说”。
“是!”谷大用机警得很,连忙答应一声,一摆手,带着两个小太监退出门去,轻轻掩上了宫门。
永福公主挨着软榻坐了,面带忧色地道:“皇兄,你快去后宫一趟吧,父皇一向最疼爱你,你出面或许能息得父皇的雷霆之怒。”
朱厚照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道:“父皇何事发怒?”
永福公主说道:“刚刚午朝时,李大学士弹劾寿宁侯,说他巧取豪夺、广占私田,在皇家赐的近四千公顷良田外又霸占了近一千八百顷,与民争利更不在话下,又怂恿家人私相买卖两淮残盐120万引,此外还霸占民居、强索青楼**为妾,结果和寿宁侯当庭大吵,父皇一怒之下将两人都下了大牢,这唉!”
“啊?!”朱厚照傻了眼,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呆了片刻,动了动眼珠道:“两人两人都下了大狱,好象以前也有人弹劾过寿宁侯,父皇从未如此震怒,这回是怎么了?”
永淳公主哧地一笑,蹦蹦跳跳地凑上去攀住他胳膊道:“李学士指斥寿宁侯外戚专权时一时失言,有提极母后张氏一荣俱荣之语,寿宁侯趁机指责他以臣下身份,讪言皇后为张氏,是大不敬,罪应处斩。
李学士勃然大怒,抢了金瓜武士的卧瓜锤在金殿上追打寿宁侯,他一个近六十的老头儿,哪里打得过寿宁侯,反被寿宁侯夺去金瓜踹了他两脚,父皇大怒,说他们在君上面前有失礼仪,所以一同下了大狱”。
朱厚照听得直想笑,他翘着嘴角道:“怎么会这样?呵呵,咳咳,这”,他一边说,眼角一边往屏风后边溜,可是外边坐着两位公主,杨凌哪敢应声儿。
永福公主白了幸灾乐祸的小妹一眼,担忧地道:“皇兄,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李东阳被下了大狱,谢迁、刘健、刘大夏这班人率了满朝文武跪在大殿求情,父皇愤然避入后宫,可是母后听说寿宁侯被抓,又向父皇哭闹不休,我和皇妹见势不妙,才来见你”。
朱厚照虽然顽皮,却最是敬重父亲,听及此处忙起身道:“我说呢,父皇从不许任何女子擅入东宫讲学之地,你们今儿怎么会来,我这就去后宫,你们”。
他刚说到这儿,远远的有人高呼:“陛下驾临东宫,太子出迎!”这是宫中专门负责唱礼的太监,声音亢亮悠远,永福公主听了跳起身来慌道:“糟了,父皇正在火头上,若见了我们不听旨意,恐怕更要生气了,这这这”。
永淳公主一扯皇姐,说道:“快,先躲起来,父皇说不定是来检查皇兄功课的,等他走了我们再出来”。
说着永淳小公主拉着皇姐躲向屏风后面,朱厚照拦阻不及,二人已隐入屏风后面,等了片刻,不见屏风后面传出惊讶之声,朱厚照正觉纳闷儿,宫门开启,弘治帝走了进来,朱厚照见了连忙俯身拜倒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弘治摆了摆手,向身边随侍的苗逵示意一眼,苗逵忙带了人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宫门。
朱厚照起身,悄悄打量父皇神色,只见父皇神色平和,眸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不象勃然大怒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又有点儿奇怪。
殿门一关,弘治也不再摆着皇帝的架子,他随随便便在书案旁坐了,拍拍锦榻道:“皇儿,坐!”
朱厚照挨着父皇坐下,他不便提起后宫刚刚发生的事情,只好问道:“父皇刚刚罢了午朝,怎么不歇息一下,瞧您,又冒汗了”。
弘治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母后正和父皇呕气呢,父皇来你这里躲躲,呵呵,这两日大学士们忙着春闱的事,你的功课可曾搁下?”
朱厚照故作讶色,奇道:“母后和您呕气了,这是为什么?”
弘治照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面容一整道:“皇儿,你真的不知道吗?”
朱厚照心中一震,瞧见父皇洞沏心腑的眼神,他的额头不觉渗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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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些皇子、公主议论国事如议家常,帝王之家、母仪天下的皇后原来也和寻常家夫妻一样,他正听得有趣,便听外边高喊皇上驾到,紧接着一团香风,两个宫装的小佳人急匆匆地闪到屏风后面来,杨凌不由惊得呆住了。
匆匆一瞥,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宫裙的少女,姿容秀美,神气温婉,也就十三四岁,头上挽着一个高耸乌黑的云髻,云髻下一张雪白娇媚的小脸,眉如新月,眼含秋水,一眼瞧见了他顿时惊得樱桃小口儿张成了O形,险些便叫出声来。
另一个小姑娘还是个黄毛丫头,穿着一身绛紫色宫裙,小小的瓜子脸,年纪虽小,却模样可人,她的身材娇小得如同一个香扇坠儿,她瞧见了杨凌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但是看见姐姐欲待惊呼,连忙一把掩住了她的樱唇,向姐姐轻轻摇头。
永福公主被妹妹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向妹妹示意了一下,永淳这才放开了手,二人扭头,两双明媚的大眼睛瞪着杨凌。杨凌苦着脸,先作了个揖,然后向外边指了指,再指指自已,最后又拱了拱手,愁眉苦脸的如演哑剧。
娇小的永淳公主不禁嗤地笑了一声,连忙掩着口,大眼含笑地瞪了他一眼。瞧见他这副模样,永福公主眼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这时弘治皇帝已经进了屋,二人生怕被父皇发现,连忙又向里靠了靠,这一来挨得杨凌更近了。
杨凌和永淳都不甚在意,可是永福公主已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头一次挨着一个男人这么近,心中不免有些局促。那时节礼教大防,正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时期,有些大儒对于男女之间不再要求得象宋代以来那样苛刻,另一些却严格要求复古,对于礼教要求的愈来愈严苛,比如海瑞,只因为五岁的女儿从男子手中接了一个饼子,他就认为太过逾礼,逼着女儿活活饿死以全名节,都有点走火入魔了。
永福公主皇家天胄,虽说性子落落大方,可是同一个青年男子这么藏身一处,也着实不自在的很,况且她在宫中,真正见过的男子实实少得可怜。这时偷眼一瞧,这人身着打扮似是太子身边的侍读,长得俊逸高挑,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俏面不由更红起来,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清外边说些什么。
杨凌身边伴着两个小美女,以他几世的眼界倒没有神魂颠倒,加上皇帝和太子都见过了,她们的身份也未必能震撼得了他。他向两位公主告过了罪,见她们也不敢声张,这才放下心来,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只听外边低声诉说一阵,然后弘治帝哈哈大笑,他和太子说些什么却没有听到。
原来太子向弘治坦白了自已收罗证据、授意李东阳向皇帝弹劾的事,他倒还有些义气,没有招出杨凌来,弘治听了哈哈大笑,他微笑道:“皇儿,李东阳当朝大学士,为人机敏,你这些小小伎俩,蔫能瞒得过他?不过有些事即便彼此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做也没有错”。
皇帝呵呵笑道:“有些事自已不便开口,便该由臣子出面来挑明。皇儿呀,朝中的贵戚王族侵占民利日趋严重,岂只寿宁侯一家,父皇和几位大学士正在正准备革除一些弊政,对皇亲勋贵之家接受土地投献、侵占民利等行为进行限制呢”。
他嘉许地看了太子一眼,说道:“只是父皇一直找不到一个契入点得以顺利推行新政,以免招致整个皇族和功臣勋卿们的反对,父皇正为此发愁呢。呵呵,若不是父皇李东阳虽是直臣,也未必敢在金殿上抢了金瓜、施展拳脚,朕只是借他的手,给寿宁侯一个教训罢了”。
弘治蹙着眉又叹道:“我对皇戚一向优渥宽仁,但近来寿宁侯两兄弟的确过于放肆了,关他几天,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朱厚照瞠目道:“原来父皇父皇早有惩戒他的意思,我说呢,李东阳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原来是出自父皇的授意,只是只是父皇怎么连李学士也一起抓了起来?”
杨凌在后边听得也暗暗吃惊,自已实在是小瞧了李东阳,更小瞧了这个有些痴肥的胖皇帝,现在看来,还不知道是谁被谁当枪使呢。
弘治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傻孩子,若不如此,你的母后不是更不肯罢休了么?国事好办,若是你母后不依不饶,朕也有些头痛呢”。
他说着又淡淡一笑,说道:“不过皇儿一向贪玩,从不关心国事。谷大用那几个人又只会一味地讨你欢心,弄些杂耍艺人在东宫中胡闹,朕也不是不知道,这回你突然关心起民间疾苦来,煞费苦心地搞了个什么路人遗谏,可是那个杨侍读出的主意?”
永福公主也正贴着屏风偷听父皇和太子说话,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动,侧首向杨凌望来。她这一动满头珠钗滑动屏风,吱地发出一声响,室中只有弘治父子说话,静得出奇,一听这声音弘治立即厉声道:“谁?敢偷听朕和太子说话?给朕出来!”
杨凌向两位公主望去,只见永福公主小脸通红地望着他,永淳公主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伸出一根纤纤素指,点了点杨凌,又指了指外面。杨凌苦着脸指指自已的鼻子,小公主十分优雅地点了点头,笑得甚是惬意。
杨凌无奈地向永福公主看去,只见她一脸的歉然,可是目中也有哀求之色,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道:“这两位小公主也真是的,偷听你老爹谈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去了顶多被训斥两句,何苦要我顶缸?”
他却不知弘治只对太子十分宽荣,对公主的管束还是很严厉的,在一个怕父亲的孩子眼中,父亲的训斥当然已是极重的惩罚。杨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头也不敢抬,急急走上两步,噗地跪倒在地说道:“臣杨凌见过皇上,皇上驾到,微臣躲避不及,只好匆匆避到屏风后,不想惊了圣驾,皇上恕罪!”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18
第七十一章 儆猴熬鹰
弘治皇帝又惊又怒地站起身来,手指杨凌,气得一时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对杨凌很是欣赏。前几日杨凌对于军事上的见解,弘治事后和刘大夏提及,刘大夏虽觉其中尚有许多细节还待推敲商榷,但是对他的见解也持肯定意见,认为的确独立特行、颇具卓见,是以也不吝赞美。
杨凌侍读太子,不讲四书五经,只讲山川河流、风情人俗,甚至异域他国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报,也早已事先知晓了。不过弘治自已颇好音乐和绘画,臣子们常常为此再三进言,担心皇帝耽于此道,误了政务。弘治每次听了都只是一笑置之,认为是酸儒之见,所以他对于太子博闻杂学也不以为然。
在他想来杨凌是宣府第一秀才,学识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讲圣人之言,却从旁门左道入手,想来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弃了‘读万卷书’而用‘行万里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颇费苦心了,因此对他极为赞赏。
但是今儿他在这里教授太子为君之道,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伎俩,如今竟被杨凌躲在暗处听了去,饶是弘治一向待人宽厚,也不觉恼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杨凌一眼,忍着气道:“杨侍读,你只是惊了圣驾么?”
杨凌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书案,一字字道:“杨凌,昨日太子可曾出宫,去过甚么地方?今日李东阳弹劾张鹤龄的折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杨凌心中一寒:“这事儿做的何等隐秘,皇上怎么知道了?难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会的,如果是八虎通风报讯,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宫了,不会事后才知道,那么是谁走漏风声的?东厂?锦衣卫?他们不会拆自已的台,还能是谁?”
杨凌想着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个听说已经秘密成立的西厂,难道是无孔不入的西厂秘探?西厂的复立极其秘密,现在还未正式公开,西厂的督主是谁还不知道,西厂的成员也大多身份诡秘,是西厂的人么?
他跪在下边胡乱想着,弘治恚怒地道:“你胆大包大,怂恿太子出宫、擅入烟花之地,殴打侯府家人,这也罢了,身为臣子,弹劾他人时却不能光明正大、直奏于君上,却暗施诡计,驭使大臣、利用君上,实是其心可诛!”
皇上越说越怒,在书案上重重一拍,杨凌不由得一哆嗦,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压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面前玩弄权谋,虽说弘治以为是自已见权臣侵占民利,故而为民请命,却认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计谋利用太子,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讳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龙颜大怒,会吝惜于斩了自已一个小小的侍读么?杨凌越想越怕,呐呐地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解释。朱厚照有心为他求情,可是见父皇满面怒容,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苗逵的声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检查太子功课,您还是先去后宫侯着吧,等皇上回宫,一定会见您的”。
然后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滚开,我现在就要见皇上,皇上,臣妾冤呐,皇上,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么事?”
苗逵打开殿门,诚惶诚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话未说完,已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年约五旬的贵妇人冲了进来,见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鹤龄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为,怎么会强占民宅、私卖官盐、强娶青楼女子呢?都是那李东阳嫉恨皇上宠信鹤龄,才出言污蔑,求皇上为臣妾作主啊,呜呜呜那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牢狱呢,皇上”。
弘治皱了皱眉,温声道:“金夫人请起,寿宁侯在金殿有失臣仪,朕只是略加薄惩,方才朕已对皇后说过,过上几日便要赦他出狱的,勿需惊慌”。
杨凌瞧了瞧身旁跪着的妇人,心道:“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丈母娘么?好极了,但愿她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惩治我才好”。
金夫人不依不饶,继续哭闹道:“皇上,李东阳在金殿上追打鹤龄,他受不得激,才夺锤打人,实实怨不得鹤龄啊,这孩子哪有什么罪过?皇上要惩治,应该严惩李东阳才是,求您放了鹤龄吧”。
弘治铁青着脸,肥胖的身子因为激动呼呼直喘,朱厚照见了忙扶住他,担心地道:“父皇,您且宽心稍坐,不要过于激动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见金夫人哭闹不休,心中愈加愤怒,转眼瞧见杨凌跪在那儿,门口谷大用也在探头探脑,不由恨恨地一指谷大用,骂道:“混账东西,给我滚进来!”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后勾地哭着,被他疾言厉色一声大吼吓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声,谷大用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弘治面沉似水,厉声道:“你们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鼓动太子出宫,被寿宁侯府的家人打伤了太子,朕剐了你们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适,朕灭了你们九族!”。
谷大用磕头如捣蒜,连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子出宫是为考察民情,哪想到会有那豪奴大胆,老奴该死,老奴为了太子,拼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给打了呢,皇上!”
他腼起脸来给皇上看他脸上青淤的伤痕,金夫人听说太子被自已儿子府上的家丁给打了,这一来也吓得不敢吱声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着。
弘治见金夫人不在吵闹,心中暗暗吁了口气,他瞪着谷大用道:“哼,若不是你们鼓动太子微服出宫,怎么出发生这样的事情?朕不惩罚你们,你们今后还不定会惹出多大的事来。苗逵,怂恿太子出宫者,一共几人?”
苗逵连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侍读杨凌、内监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高凤、邱聚九人昨日随同太子出宫,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这九人押出午门”
杨凌听得激灵一下,只听弘治喘了口气,继续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效优”。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摆,几个小太监进来抓了杨凌、谷大用就走,谷大用跟死了老娘似的号啕大哭:“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太子爷救我呀”。
杨凌有点儿纳闷,打就打呗,不就三十板子么?顶多歇两天也就是了,皇上没砍他的头,他已是长出了口气。谷大用在东厂待过,却深知锦衣卫行刑狱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门里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炼,通常只有练到在砖头上面盖一张纸,一板子下去砖头粉碎而纸张不破的锦衣校尉才有权执刑。
所以他们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让人死,几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横飞,看着其惨无比,其实上点金疮药歇上两天啥事都没有。若是不想让他活,下杖时看起来很轻,皮肤也不破,但打起来痛彻心腑,只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会寸寸断裂,肌肉溃烂难愈,不久必死,根本无药可救。
谷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只看弘治脸色铁青,认为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惨无比。
朱厚照有点不安,他总觉得出不出宫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杨凌、谷大用他们只是听命从事罢了,如今自已无事,他们却被揍了一顿,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他呐呐地对弘治道:“父皇,他们”。
弘治一拂袍袖,说道:“皇儿是国之储君,他们竟敢领了皇儿私自出宫,致使皇儿受伤,这样大逆不道,不剐了他们已是法外施恩,皇儿不必多言!”
金夫人听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开释张鹤龄、严惩李东阳的话便不敢再出口。私带太子出宫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话,儿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该是什么大罪?这事儿可没听家人说起过呀,什么时候他们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里正画着魂儿,弘治又道:“金夫人请起,不要再跪着啦,朕意已决,来人呐,传旨下去,李东阳殿前失仪,罚俸三月以示惩戒,着即出狱。寿宁侯侵占民利,证据确凿,关押三日,罚俸半年,着即约束家人、退还不法得利。钦此”。
“至于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嚣张气焰尽失,不敢再倚仗女儿受宠胡言乱语,她忐忑不安地盯着皇上,只听弘治慢悠悠地道:“寿宁侯事先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了,这事儿就算了吧,总是皇家的难堪,不要声张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连忙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开恩!”
弘治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金夫人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后宫见见皇后,劝慰一下,朕还要查阅太子的功课”。
金夫人听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扰皇上了”。这婆娘连忙抹抹脸上的泪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见脾气一向甚好的弘治这番龙颜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宫,想想又怕皇后仍然不依不饶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后宫去了。
朱厚照见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着脸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宫是儿臣的主意,杨凌和大用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你把他们都打废了,以后谁还敢跟着我呀?”
弘治听了呵地一声笑了,他缓缓坐下,瞪了儿子一眼道:“知道护人了?哼!当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闹么?若没有这般人鼓动,朕看你也想不出这许多胡闹的花样。谷大用、刘瑾那般人只知道讨好你,弄些不上台面的小儿花样来嬉戏,教训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
朱厚照听父皇语气平和,知道他方才是做戏给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来,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边,替他捶着肩问道:“那杨侍读呢?人家可是个手无缚脚的书生,一个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经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残了怎么办?”
永福公主在屏风后听见皇兄说什么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红了玉面,轻轻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两眼,永福公主见她瞧着自已,不禁又羞又恼,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样子怪怪的,与平时全不相同。
杨凌讲的那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对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亚于刘瑾等人的杂耍马戏,那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甚至做梦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还有这么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识虽然时间不长,他现在对杨凌也甚有感情,可舍不得他受了伤害,因此趁机为杨凌求情。
弘治哼道:“杨凌么此人倒是个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个书生,真正的大将之才,是不用亲自捉刀上战场的。他于兵事上的见解,刘大夏那样的老将也甚是赞赏呢。”
他轻轻笑起来:“此人小小侍读,敢于秉忠与王侯作对,倒是个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轻,懂得借助李东阳和你这东宫太子迂回上谏,不是个愚腐的愣头青,朕很喜欢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书都已垂垂老矣,几位大学士年纪更是不轻,父皇觉得,这人若再好好磨炼一番,将来必是我儿得力的臂膀。”。
他见儿子还有些糊涂,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奇怪朕为什么要惩治他么?呵呵,此人年轻莽撞,太过年轻胡闹,行事不计后果,若不经过一番磨炼,少年得志,难免要目中无人、那时好好一个柱梁之材,便要成为骄横跋扈的权臣了,懂么?”
朱厚照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道:“原来父皇要磨磨他,就象。就象儿臣让人熬鹰一样,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腾折腾他,呵呵呵,只是。这个磨炼先从屁股磨起,儿臣可有点儿奇怪。”
弘治听了儿子的比喻本来甚是欣然,待听了他后边的话,不禁啼笑皆非,这个儿子,还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为是自已发出声音杨凌也不得不出去顶缸,听他受罚心中十分不安,听了父皇这话,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永淳公主向姐姐竖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22
第七十二章 廷杖十奸
杨凌常听戏文里有一句“推出午门斩首”,方才听了弘治一句大喘气的话吓了一大跳。其实午门是皇宫外朝的正门,也是朝廷举行重要典礼所在,朝廷处斩人犯从不在午门外执刑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不能死人,因为这地方也是朝廷施以廷杖的地方,廷杖之下过去和未来不知还要死多少人,而且都是活生生的被打死,比菜市口杀人可凄惨得多了。
杨凌和谷大用被太监转交给宫中侍卫绑赴午门外,午门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监刑的内官太监,他身后左边站着三十名小宦官,右边站着三十名锦衣卫,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狱吏,瞧那架势着实有些骇人,这一来连杨凌也有些心惊了。
老远的看见监刑太监的模样,谷大用不由面如土色,他带着哭音儿道:“坏了,是司礼监范亭范公公监刑,杨大人,我们今日怕是难以活命了”。
杨凌问道:“范亭?他很厉害么?”
谷大用哆嗦着道:“范公公是司礼监王岳王公公手下二号人物,执掌东厂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们这下完了,你看着吧,宫里的规矩,监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内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将人活活打死了”。
杨凌本来听得眉头直跳,一听是东厂厂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几分希望,自已可是东厂和锦衣卫派到太子身边的人,但愿这位厂公贵人不忘事,还记得自已是谁,那么打的时候,或许会手下留情。
两人被押到范亭面前,只见地上早已趴着一个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个脑袋和肩膀一动也动不了,瞧见二人来了,那人苦笑道:“杨大人,谷公公,你们也来了?”
谷大用瞧见是他,不禁又惊又怒,他尖声道:“钱宁,是你向皇上告发的么?”
钱宁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儿,他梗着脖子向谷大用翻了翻白眼儿,无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发的,我还会躺在这儿么?”
他苦兮兮地道:“在寿宁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块腰牌,结果被三法司顺藤摸瓜,把我给揪出来了”。
旁边端立着的小太监高声喝得:“噤声,犯人不得喧哗!”
片刻的功夫,刘瑾、马永成等人也面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门外,范亭缓缓站起身来,旁边小太监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范亭从盘中取过诏书,高声宣读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凌”,他念到这个名字顿了一顿,眼睛飞快地瞟了杨凌一眼,见他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范亭继续念下去,将十个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罢圣旨,把手一摆,几个人齐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将身子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双足也被人用绳索绑住,杨凌见自已只是被扯掉了外衣,倒没光着屁股,稍稍放下心来。
钱宁趴在他旁边,悄声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来的人,不会着实打的,只是那最后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时憋口气儿忍住了就好”。
杨凌紧张地道:“多谢钱兄指点,我头一回,还真有点儿紧张”。
他趴在那儿抬起头费劲儿地瞧向范亭,想看看他的脚尖是外八字还是内八字,想不到从几个行刑大汉的腿缝间只看见见范亭举着个茶杯仰脸望天,一双二郎腿颤颤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转眼去瞧谷大用他们几个,只见几个人也是大眼瞪小眼,这些人都知道宫里内监打人的规矩,所以今天看范亭不按套路走,都有点莫名其妙。
只见一个小太监凑到范亭身边,哈着腰听他嘱咐几句,便直起腰来扬声喝道:“行刑!”十个锦衣卫的小旗官手执木棒走到杨凌他们身后,高高举起木棒,大喝一声,呼地一棒子抽了下来。
那棒子风声凛冽,瞧起来威势骇人,可是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杨凌只觉得麻辣辣的,倒没多少痛楚的感觉,他正奇怪,陡听身旁石裂山崩一声惨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杨凌吓了一跳,扭头向钱宁望去,见他咧着嘴,扭曲着面孔,杀猪也似的叫的奇惨无比,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无比。杨凌恍然,连忙也跟着大声惨叫起来。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号令的小太监又威风凛凛地喝道:“轮刑!”五十名军士闻言,五人一组抡着棒子排着队,轮流上前执杖施刑,他们喊着号子,喊一声“着实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换一人喊一声“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来,杨凌虽觉那军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才由小旗开场的那三棒甚是轻微,现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惨叫声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伪了。
他听旁边谷大用他们喊得甚是凄惨,还道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头一看,左侧挨着他的罗祥以头抢地,挨一棒子惨叫一声,被麻布紧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动抽搐,象一条蛆虫,脸上痛得涕泪横流,不由得怵然心惊:“看来他们并没自已这待遇,是真真的在挨打了”。
他抬头向范亭望去,只见范公公正举杯自饮,神情悠然自得,那翘着的二郎腿还轻轻地抖动着,却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杨凌暗暗庆幸,看来范亭是记得自已是谁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残了。
三十杖打完,军士们弃了木棒,提起绑在他们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声举了起来,杨凌见钱宁二目圆睁紧闭呼吸,当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气,只见四名军士一齐发力,大叫一声,将人高高地荡了起来,“嗵”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杨凌眼前一黑,几乎岔了气,他强忍剧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过气儿来,好半天才丝丝地抽着气醒过神来,只听左右一片呻吟之声,偷眼瞧瞧,高凤罗祥他们有几个面色惨白,洁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红,人已经晕了过去。
范亭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说:“执刑完毕,咱家要回宫覆旨去了,走罢!”。范亭领着一众执刑的锦衣卫离开了,只剩下十个人趴在午门外头动弹不得。
过了好半天,才有几个东宫的小太监出来将刘瑾等人搀起,一直趴在那儿的钱宁趁势翻身坐起来,谷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气无力,早已无力招呼他们了,被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拉地弄回宫去。
钱宁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儿来,丢给杨凌一瓶,说道:“全喝光,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保证不会落下病根儿”。
杨凌艰难地坐起来,那班锦衣卫虽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来,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厉害,估计屁股不但打肿了,而且必然破了。
钱宁手下的人赶过来扶起他和杨凌,搀出好长一段路,活动血脉,走得两人只觉得麻不觉得痛了,这才唤过马车把两人扶了上去,钱宁来受刑时早有准备,车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还有个锦衣卫的郎中候在车里,当下便把两人扒了裤子上疮药。
两个人肩并着肩光着屁股趴在那儿,钱宁说道:“杨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回去养伤,哎哟,轻点儿,这屁股真是痛得厉害”。
钱宁吩咐了郎中一声,又问道:“杨大人,我的手下丢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锦衣卫,奶奶的,寿宁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锦衣卫掌刑千户,打了他家一个小小的家丁,居然请动圣旨,施以廷杖。不过太子出宫的事儿,我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呀,你们怎么也被押出来受刑了?”
杨凌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马负责侦伺宫里宫外的举动,十有八九便是那传说中已经秘密成立的西厂秘探,他不敢随意说破,只道:“我们回宫被有心人看到了,禀报了皇上,所以才把我们抓出来挨打,只是连累了钱大人,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钱宁故作豪气地道:“自已兄弟,本该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为了太子爷,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凑近杨凌,低声笑道:“听说今儿午朝,李大学士和张鹤龄在金銮殿上打起来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让他蹲蹲大狱,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娘的,这个结算是结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等着瞧,哈哈哈哎哟”。
他这一笑,牵动伤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实是说不出的难看。
车到护国寺街杨家门口,杨凌担心自已伤势被幼娘看见为他担心,所以拒绝了钱宁派人护送的好意,独自下了车隐忍着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时夕阳西下,日光余晖洒落院中,触目一片金黄。
杨凌估计幼娘正在房中做饭,所以待他走到门口,便直起腰来,看看没什么破绽了,这才放心地推门儿走了进去。灶上火势已微,一个黑色的坛子汩汩地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呛人口鼻,却见不到幼娘身影。
杨凌见状不由一惊,他失声道:“幼娘,幼娘?”唤了两声不见回答,杨凌急忙忍痛扑进房去,房中光线昏暗,只见幼娘蜷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杨凌慌忙扑过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额头,额上热得烫人,韩幼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听见相公的呼唤费劲儿地睁开眼睛,想要说话,可是牙齿格格作响,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凌心胆欲裂,他惊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这几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欲不振、气色甚差,可是他觉得幼娘练武的人,身子一向强健,应该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所以没有太往心里去,这时见她这副憔悴模样,杨凌也象心被掏空了一样,慌得难受,悔得烧心。
幼娘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厉害我想喝水”。
杨凌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给你打水”。
他慌里慌张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来,又到处搜罗,却找不到开水在哪。在家里这些事从来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时候,温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面前,他饿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饭菜便给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现在要他去照顾幼娘了,他却什么也找不到,想起幼娘的好,他心里更加的难受。
幼娘病得那么厉害,难道让她喝凉水不成?杨凌舀起一瓢水,又丢回缸里,他跑到灶前将药罐子提到一边,那提环烫得他差点儿脱手将药罐丢掉。
杨凌匆忙打了半壶水,坐在灶上,一股脑儿塞进去七八根木柴,眼看着火势劈啪地烧起来,他才放心地赶回房里,点燃了油灯,端到幼娘面前,然后将幼娘搂在怀中,轻声道:“幼娘,我正在烧水,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眼前的灯光,晃得幼娘微微眯了眼,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睁开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阵,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来了,幼娘好没用,我去去看过郎中了,说我着了风寒,可是抓了药回来,正熬着药就撑撑不住了”。
杨凌见她一边说话,身子一边不住地打着冷战,脸色的晕红充满了病态,灯光下隐见她颈部肌肤泛起玫瑰色的疹纹,那模样根本不象是感冒伤风,不由惊慌地道:“甚么风寒,这狗屁郎中耽误事,我带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说,顾不得幼娘无力的挣扎,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冲去,门口不远正准备收摊的老汉惊讶地望着这位邻居杨大人冲到面前,惶急地问:“老大爷,这附近哪里有医生?不不,哪里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欢饶舌的老汉听他称自已老大爷,不由受宠若惊地道:“大人,咱这条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斋的刘先生,金针刘京师闻名呐,不过他那儿诊金着实”,瞧见杨凌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老汉忙改口道:“这条街往那边走,尽头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汉家里有辆小车,大人要不要载了夫人去,这路途也不算近呢”。
杨凌忙不迭地点头,老汉匆匆跑回家取了双轮小车出来,杨凌见小车平素是用来拉货拉些人,有些肮脏,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铺好后将幼娘放在上边,替她盖好了被子。这一番折腾,幼娘呼吸更加急促,双眼紧闭已经人事不省了。
杨凌心急如火,拉起小车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斋。只是他现在自已也是腿脚不便,举步维艰,却拼了性命地使劲奔跑,夕阳下那苍凉的身影看起来让人说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纪轻,又一向体健,故此撑到现在才发病,说来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体内郁积久了,一旦发作,如大厦之倾,再要医治,唉”,金针刘捻着胡须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杨大人方才势如危虎,拉着车踢开店门直抢进堂来,又掏出锦衣卫的牌子强行驱走了那对正在要求医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着他胳膊来给娘子看病。
见来人是锦衣卫的人,刘大夫本来还有几分惧色,只是一论起病理来,不免职业病发作,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杨凌急得额上的汗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他咽了口唾沫,担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恳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医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贵的药,花多少银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费心”。
金针刘蹙着白眉道:“夫人这病时日已久了,人体卫阳虚损,最易感受寒邪,病变有外寒、内寒之分。我看夫人虽身体强健可是恐怕曾经久历寒苦,外寒入体经久不散,遂引发内寒发生,寒邪为阴邪,阴胜则寒。故而气血凝结、阻滞经络闭塞不通。”。
杨凌听到这里,想起当日住在杨家坪时,寒冬腊月的,幼娘每夜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冻,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时落下?杨凌想到那段日子里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绞、潸然泪下,这时他见金针刘说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线希望,急忙追问道:“先生,那么请问要如何医治呢?”
金针刘皱着眉沉吟道:“夫人寒气长期袭体,阻滞经络气血不行,本来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缓得过来。可是不久她又居于亢热之地,亢阳之气过甚,阴阳相冲,将寒邪之气迅速逼入脾肾,导致脾不能运化,化生水谷精微升清和统血。肾不得纳气,调通水道,生髓和温熙濡养全身。水液迫使串于血液”。
“他妈的”,杨凌听他还在阴阳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来,揪住金针刘的衣襟,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一丝斯文神色,大声厉吼道:“不要再对我讲病理了,我只问你,要如何医治?要如何用药啊!”
金针刘也不生气,他怜悯地望着杨凌,微微摇头道:“病入肓荒,难以医治”。
杨凌一松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来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会的,我还没有死,幼娘怎么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韩幼娘,垂泪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医治幼娘的人!”他将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车上,推起了车子,因为一路奔跑撕裂了创口,血迹已从印透了他的后衫,杨凌拉着车边走边喃喃地道:“苍天有眼,决不会让幼娘死掉的,决不会!”
金针刘微微摇头,虽知眼前这人是锦衣卫中人,得罪不得,但出于名医的尊严,还是待他走出门后,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内,我刘某的医术或不敢称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没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还可用些虎狼之药,使她暂时清醒留下遗言,现在嘿嘿!”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24
第七十三章 九城寻医
杨凌带着幼娘跟掉了魂儿似的游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着的时候,总是温驯的地站在他的背后,如同细柔的春雨般润物无声,渐渐的不但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连杨凌都似乎习惯了她的默默奉献和支持,然而直到现在突然意识到她并不能象影子一样永远追随着他、照顾着他、陪伴着他,幼娘也有离开他的一天时,杨凌才惊觉到那种失去的恐惧。
杨凌此时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风一吹身上凉凉的,鲜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顾不上考虑了。神针刘的话他听明白了个大概,一想来更是心痛如绞。自已只觉得幼娘坚强能干,怎么就没想过她小小年纪,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呢?
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嫁到杨家,独自苦苦着支撑门户,没有帮助、没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压力和艰苦的生活,日以继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靠精神硬撑着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里,她每晚只盖着那么一点被子,不久搬到驿署去住,那里的火炕使骤寒变为骤热,她的身体寒气已深入肺腑,根本适应不了这种突然的变化,那时她便已经种下了病根,只是她底子好,直撑到现在才病发。
杨凌现在真是欲哭无泪了,他方才凭着一股子急劲儿,拉着幼娘奔了这么久的路,现在又累又饿,真的再拿不出一丝力气走路了。
艰难地拐过一个路口,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急急地停在面前,马车上一个人勒着马缰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不想活了?怎么都不看路,要是惊了我家老爷,送你去衙门吃板子”。
杨凌冷冷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刚刚吃过了板子,还是当今皇帝赐的板子,你有本事,尽管也来试试!”
那人如何信他的话,他哧笑一声正要说话,杨凌从怀中取出玉牌,向他面前一亮,沉声道:“叫你的老爷下车,我是锦衣卫同知,现在要用你的车!”
那车夫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并不认得锦衣卫的牌子,可是既然牵涉到了厂卫,那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迟疑着回头冲车里说道:“老爷,你看”。
轿帘一掀,一个青袍微须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借着路口客栈挂的灯笼瞧了瞧杨凌的腰牌,不由暗暗吃惊,达官贵人他见过不少,自然认得锦衣卫的腰牌,这帮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气,乖乖地下了车,拱手道:“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杨凌抱起幼娘轻盈的身子放上马车,喘息着道:“我没时间和你搭讪,现在我要用你的车,还要用你的马夫,回头自会放他回去”他说着自已也爬上车去,将幼娘小心地放在轿椅上,轻轻在幼娘滚烫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噙着泪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会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阴曹地府闹一遭,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他说完了,回头见车夫还在发怔,不由怒吼道:“你还不走?”
车夫吓了一跳,连忙道:“去去哪儿?大人您也没说呀”。
杨凌无力地摆了摆手,半跪在幼娘身边,抱住她身子说道:“去找郎中,你是车夫,应该知道京师谁是名医,挨家的走,快!”
车夫犹犹豫豫地指着车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爷就是名医,而且还是御医呀”。
“甚么?”杨凌又惊又喜,连忙跳下车,几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面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贵姓?先生请给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杨凌兴奋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人虽是御医,可也不敢得罪锦衣卫,方才忍着气下车,现在见他变得前倨后恭,心中不觉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医院的医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适?不过此处不便诊脉,大人且随我回蜗居,待我再细加诊断”。
“好好”,杨凌忙不迭地答应,想想刚刚把人家医生赶下车,正不知该怎么给人家腾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车了,寒舍就在前边,咱们步行前往吧”。
杨凌也顾不得礼仪了,只好陪着小心,随同这位田御医到了他的家。这位田御医的家瞧来颇为豪华,门楣上高悬一块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杨凌抱起幼娘,随他走进院子直入大堂,只见堂上高悬‘医道圣手’、‘赛华陀’、‘当世名医’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牌子,杨凌更觉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御医温吞吞地净了手,一边用雪白的丝巾擦拭着,一边走近来,端详着杨凌怀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热在身,皮窍闭塞,高烧不退呀!”
杨凌连忙点头,颤声道:“对对对,神医可有法子救她么?”
田御医微微摇着头,替幼娘号了一会儿脉,才面有难色道:“寒热之病,非我所长,太医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脉,不精于此道,只是依我看来纵有专科神医,也难呐!”。
杨凌不知大明太医院分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伤寒、疮疡、针灸、口齿、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还以为这些太医都是包治百病呢,他虽不懂什么叫小方脉,却听得懂他的话,不禁失望地道:“神针刘也说无药可治、无人可治,难道难道幼娘真的要离我而去么?”。
田御医本来面有难色,听了这话不由脱口道:“你去看过金针刘了?他说治不得便治不得么?我虽不精于此道,但是满北京城最擅治寒热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当世名医吴清远吴先生,便只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杨凌精神一振,忙追问道:“令兄在哪里?快快请令兄给拙荆看看,只要医得好,杨凌愿倾全部身家相谢”。
田御医在宫中任职,不得私自开馆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条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医官,所以开了这家杏林居。这家医堂与野菊斋不远,两家一向是竞争的对手,听神针刘断言这病人已不可治,田御医自然不肯服气,他医不好,只要自家医好了,那这名声便打出去了,神针刘再也休想和田家争一日之长短。
是以田御医振作精神,对杨凌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亲去了,路并不远”,他转身对车夫道:“绍堂,你立即驾车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爷赶快接回来,就说京中有贵人请他诊治”。
“是,老爷”,那车夫答应一声,好在马还未下辕,连忙牵出大门,长鞭一挥,哗啦啦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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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饱满,十分快意。昨日借着整治杨凌等人,成功地压住了金夫人的气焰,也不知她是怎么对皇后说的,回到宫里皇后虽仍悲悲切切的,却也不敢哭闹不休了。
推行限制皇亲贵戚权利的新政筹谋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来自皇后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损的诸皇帝贵族,必定也盯着张家,张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会有样学样。如今寿宁侯受到惩治,再发布新政必定阻力大减。
不出弘治所料,原来还想再等上一段时间,时机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让已释放出狱的李东阳和刘健、谢迁几个人一唱一和地,顺利颁布下去了,满朝文武都知情识趣地没人敢出言反对。
弘治心中大乐,看看今日没有什么其他要紧的政务需要处理,正要宣布罢朝,礼部尚书王琼出班奏道:“臣启万岁,臣闻东宫侍奉太子的几个内官专以犬马嬉戏之术进奉太子,阻挠詹士府辅佐太子读书,近又听闻太子侍读杨凌也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皇上,太子是国之储君,一身系于天下,杨凌本是秀才出身,蒙陛下恩宠,破格赐予为同进士出身侍读东宫,他不思馈报皇恩,反与佞人勾结,祸乱东宫,臣请陛下罢其东宫侍读之职,驱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悦地道:“爱卿是因为听闻杨卿昨日午门廷杖的事么?他虽同受杖责,朕只是因为他未尽侍读之责,不能阻止内官以玩乐耽搁太子读书略加惩戒罢了,朕昨日往东宫考察太子学业,太子知识见闻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劳,未尝没有侍读辅佐之功”。
老王琼不依道:“陛下,侍读本来就有监督太子读书之责,未尽其责,便难称其职,臣以为应另选贤能侍读东宫,春闱张榜后,皇上自可再择贤能遣往东宫。臣执掌礼部,这是臣的职责范围,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爱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过杨凌在东宫一向还算尽心,昨日朕已对他进行惩戒,似不必再”。
王琼顿时伏地大哭道:“皇上宽厚仁慈,但储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丝毫大意不得啊,内宫只是服侍太子起居,纵然有些荒唐还可容忍,身为侍读不能尽其职责,却万万不可宽容,臣掌礼部,怎能见过而不言?见过而不参?见过而不谏呐?”。
弘治最受不了王琼的号淘大哭,满朝文武属他的泪腺最为发达,动不动就来一出哭谏,可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众,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没办法,见他又悲嚎起来,弘治无奈地看向刘健。
刘大学士心有灵犀,一对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闱择士,辅读东宫的提议,臣附议。杨侍读人微言轻,阻止内官进献之事,非其不愿,实不能也。
至于杨凌,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头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时他写下的军中改制以及统兵、练兵之道也甚为不俗、颇具新意,臣以为,杨凌侍读之职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应当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当廷奏对,若合圣上之意,或在朝任职、或外放为官,一经历练,蔫知不会成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闻言大悦,他原本有心将杨凌留待皇儿登基后再用,但是自从年前一场大病,身体每况愈下,所以这些天为皇儿未雨筹缪的心思也迫切了起来。
朝中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稳健有余、进取不足,而且他们这岁数恐怕也撑不了几年,若不给皇儿找个可用的臣子辅佐,几年之后,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这时一听王琼再三请求罢了杨凌侍读之职,他便动了这个心思,你说他任侍读不称职,可不是在朝为官也不称职,我给他个官做,总不算是你礼部失职了吧?亏得刘健能体察他的意思,想出这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弘治怕王琼再说出什么反对意见,立即欣欣然一指御书案旁侍砚的小太监,说道:“你去,传朕的口谕,着杨凌立即上殿”。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笔司专门负责的人员拟好旨意派人传旨,他还从来没有出过宫,承担这样的差使呢,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赶紧的步下侧方御阶,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兴奋得险些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监刚刚走下御座台阶,弘治忽道:“慢着!”,小太监连忙转身,只见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宫中的锦辇去,呵呵,恐怕他现在行不得路了”。
阶下文武百官顿时一阵骚动,锦辇相接?这是何等殊荣,只有几位大学士和朝中元老有时候进宫才有这待遇,看来王尚书老眼昏花,这回是一脚踢在铁板上了,弘治皇帝这是摆明了要维护重用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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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杨凌乘了向田御医借的马车,纵马狂奔。幼娘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嘴唇皲裂、气息奄奄,脸色灰败的让人痛心,杨凌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车夫才把那位快颠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带了回来,这位田神医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进医堂,望、闻、问、切一番,立即断言道:“尊夫人得的是伤寒,此病隐忍多时早该发作了,只是尊夫人体魄强健远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现在”。
杨凌这一宿熬得眼睛里血丝密布,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提心吊胆地问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这人已是他最后的希望,生死攸关时刻,他问着话,牙关不但格格直响,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来。
田神医微微皱着眉道:“本来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专治伤寒表里内外,是虚实反变发汗的妙方,只是唉!”
他歉然望着杨凌道:“尊夫人就医太晚了,这丹药须以当归、赤芍药各两钱。甘草、麻黄草各四两、加官桂五钱,研为细末,以热酒烘培三日后立即服下,并另配一方药剂便可治愈,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决对撑不过今日了”。
杨凌脑袋一阵晕眩,他眼前一黑,抱着幼娘的身子摇摇晃晃的直欲从椅子上跌下来,那田神医见了大吃一惊,他刷地从袖中抽出一枝银针,一下子刺入了杨凌头顶,杨凌大张着双眼,喉头咕咕直响,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气咽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惨然一笑道:“没没救了?”田氏兄弟见他夫妻伉俪如此情深,也不觉深为感动,田神医默默抽回银针,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准备后事吧,田某无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许只有昔年的太医院院正吴清远先生能有办法,可惜七年前吴先生已经作古,京师名医我皆了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无人再无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疗这急症了”。
杨凌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医看得心惊不已,都准备再给他一针了,杨凌的眼珠才错动了一下,痴痴地又问了一句:”没救了么?”田神医答了一句:“没”,眼睛一对上他毫无灵动的眼珠子,田神医不觉深深一震,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杨凌点了点头,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着田神医道:“请神医把马车借我,我要遍访京城名医,只要幼娘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再寻名医,讨一个救活她的方子!”。
本来象这种名医最忌讳的便是出得他门,再去寻别的医生寻医问药,但田神医兄弟此时丝毫不恼,他们连忙唤过车夫,帮着杨凌将幼娘抬上车去,杨凌带着幼娘漫无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阵,脑子活络了一些,他忽地想到护国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医、御医都不管用,这西医怎么样?
杨凌心脏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对车夫道:“快,快去护国寺,越快越好!”。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29
第七十四章 天子呼来
车夫答应一声,拨转了马头。杨凌低头望着怀中面色已变得灰白的幼娘,贴着她冰冷的脸颊,垂泪道:“幼娘,再坚持一下,不要丢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医生,你一定要坚持住,幼娘,你答应过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车夫一个粗豪的汉子听得也心中酸楚、几乎落泪,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吆喝一声:“驾!”,驱赶着马车向护国寺飞奔而去。
此时头一次奉了圣旨出宫办差的御前小太监领了四个小黄门、八个锦衣卫,再由两个大汉将军抬了宫中的锦辇兴冲冲地赶到杨凌家,却见铁将军把门,那是邻居老汉帮杨凌锁上了。
小太监懵了,这可怎么办?回宫缴旨?小太监没了主意,正挨家挨户的敲门打听,杨凌的马车急匆匆奔回街来。两个锦衣卫见奔马甚急,便高声喝道:“站住,内官奉旨办差,何人纵马狂奔?”
杨凌心中焦急,满脑子浑浑噩噩的一门心思想着赶快去见医生,见有人拦路,不禁急道:“什么人拦我车驾?”
传旨的小太监刚刚问清杨凌带了家眷求医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汉家门,一眼瞧见杨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儿他随皇上去过东宫,曾亲眼见过杨侍读,自然识得他容貌,小太监连忙高呼道:“杨侍读,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见驾”。
杨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没空,快快闪开,我要带幼娘去看病!”,说着对车夫挥手道:“快走,快走,马上去护国寺”。
那车夫咋了咋舌,圣旨都敢不接,锦衣风有这般威风么?他也不敢怠慢,赶忙挥鞭一扬,马车从几句大内侍卫旁边穿过去,直奔护国寺。
望着马车绝尘而去,四周围观的百姓全傻了,八个锦衣卫、四个小黄门都拿眼睛看着传旨太监,现在他就是钦差,自然一切要听他调度。
那小太监才十四五岁,任嘛不懂的年纪,今天临时被皇帝抓壮丁派他来宣旨。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旨意传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该怎么办?这好象好象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这种情形,我该问谁啊?
传旨小太监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着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长的太监,遇上这千年难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尘一挥,调头回宫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发雷霆,任是杀那犟种全家还是灭他满门,都不关他的事了。如果碰上个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说不定一声令下,立即着锦衣卫将抗旨的臣子当场格杀了。
可这小太监全没主意,只想着把杨凌带回去,否则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带着哭音悲愤地一挥手,尖声叫道:“走,跟上杨侍读!”
得,钦差发话了,那就跟着吧。小黄门、锦衣卫牵着马,两个大汉将军抬着锦辇,传旨太监头前带路,追着杨凌下去了。
满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刚刚考完头场准备下午再考的举子们见了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监身后看热闹的人们问明了经过,不由又惊又笑,既觉抗旨不遵的杨凌实在荒唐,心底里却也暗暗佩服他这种勇气。
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样痴情的男子戏台上也找不着呀,一时间天子下诏抗旨不遵、六品侍读抱妻求医的奇闻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京城。
小太监追到护国寺,恰好看到杨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抢出门来,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番人摇着脑袋追在后面,手指头在胸前脑门上乱画。
敢情那时西洋医术只是比较擅长外科手术,由于显微镜、听诊器等器械都未发明,由此推动的内科医学远比外科落后。医生们擅长的穿颅术、放血术、催吐术对幼娘的热病全不适用。
这些传教士东来时倒也带了些西洋医治伤风感冒的药物,只是药效其实并不好,而且这几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对幼娘的病也是爱莫能助。
小太监追上杨凌,兴奋得小脸通红,他连忙扑过去一把拉住杨凌哀求道:“杨大人,皇上在金殿等着呐,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儿让人看顾着,咱们先去见见皇上吧”。
杨凌凄然笑道:“见皇上做什么?升官发财么?你回宫覆旨去吧,我要带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着幼娘道:“自来了京城,我就没有好好陪过她,天天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现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着她”。
杨凌现在已万念俱灰,不要说他生命本不久矣,纵然能长命百岁,没有幼娘陪在身边,那还有什么意义?此时艳阳当空,他的心却是冷澈入骨。
小太监傻愣愣地呆在门口,想了想还要再追,那几名宫中的锦衣侍卫见围观的人群太多,忍不住凑到小太监身边低声道:“公公,回宫覆命吧,再这么追下去,皇家体面何在?”
小太监六神无主,看看日头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道:“走,回宫,马上回宫覆命!”
他丢下两个大汉将军抬着空荡荡的锦辇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马如飞,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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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与臣子们又议了会政务,看看时辰早朝早该散了,便罢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独留下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华盖殿大学士谢迁、武英殿大学士刘健、礼部尚书王琼和建昌侯张延龄在宫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机会缓和皇戚们和几位大学士之间的嫌隙,毕竟自已倚重的这班老臣如果和皇亲之间总是斗来斗去,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刘健、李东阳一会儿在午宴上替张鹤龄求情,然后当着张延龄的面开释寿宁侯,同时请他们一起考察杨凌的学问,有这几位点头,再授予杨凌官职,便也无人反对了。因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唤了来,陪同她的弟弟一起进餐。
张延龄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胆,见皇上态度随和,还把皇后姐姐也唤了来陪他,这才定下心来。昨日他的母亲金夫人一回到家,就惊惶失措地找他,告诉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张延龄听了也吓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赶到哥哥府中追问那日殴斗的缘由。
严宽当时正趴在床上装死,听说二侯爷来了,还当是来了主心骨,连忙佝偻着腰,一跳一跳地跟个老虾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见面就哭嚎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诉说了一遍,求他为自已作主。
建昌侯听他说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书生必是太子无疑,张延龄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哥哥入狱全因这贼子引起,他还要鼓动自已出头,若是张家因此失了圣眷,砍了他的头也挽不回来呀。
这位张二老爷听完了严宽的哭诉二话不说,蹦起来就是一个兔子踢鹰,严宽马上惨叫一声,滚到地上玩鸟儿去了。人说外甥象舅舅,今儿个舅舅学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脚奇准无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严宽大腿根上又挨了一脚,顿时惨嚎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抽着气昏了过去。
他的小妹见状猛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知道建昌侯这一脚是不是就此断了严家的香火。张延龄铁青着脸,戟指点着哥哥这个宠妾厉声道:“哭什么哭?若是这混账死了卷捆草席扔到野地里喂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后给我收敛着点儿,把他的尾巴夹到腚沟里,少他妈出去惹事。
还有,把那惹祸的文书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他妈的!跟太子抢女人,老寿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长了!”
他凶晴一扫,对着满院子噤若寒蝉的下人们厉声喝道:“嘴巴都给我闭严点儿,谁把这事儿吐露出一星半点,我割了他舌头!”
张延龄揍了严宽一顿,又命令工匠们赶紧连夜拆除扩建时占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实,直忙得清晨才算有了点成效。
这时他见弘治谈笑风生,对兄长受弹劾的事提也不提,渐渐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说欢,气氛渐渐热络。
这儿正说着话,那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办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么事办砸了?你起来回话”。
小太监不敢起身,跪在那儿道:“奴才去传旨,杨侍读听了旨意,只说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处求医,叫奴才先回宫来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没有法子,只好自已回来了”。
酒宴上众臣工闻言齐齐色变,这杨凌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漫说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时天上正下刀子,接了圣旨也得立即应召啊,今天这事儿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下弘治帝岂能不怒?
弘治纵有容人之量,一听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啪”地一声将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几位大臣见状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只听弘治惊怒道:“好个杨凌,好大的胆子,他竟敢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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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回到家门将幼娘抱下车,刚刚走到门口,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杨侍读,真是巧,在下刚刚进京,正要登门拜访,想不到就咦?这是啊!尊夫人怎么了?”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容清矍的老人几步迈到面前,惊讶地看着他怀中的幼娘,杨凌呆滞地看了他半晌,一时没醒过神来,那老人见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鸡鸣驿的药商吴杰,大人可还记得么?”
旁边还有尾随着杨凌看热闹着百姓,吴杰不敢说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这个身份提醒他。杨凌听了,恍惚觉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记得,你是吴杰”。
吴杰迟疑地看了韩幼娘一眼,问道:“杨大人,尊夫人这是怎么了?”
杨凌凄然一笑道:“幼娘患了伤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锦衣卫千户吴杰惊讶地道:“伤寒?在下倒是有个方子,大人可否一试”。
杨凌格格一笑,神色怪异地道:“我已经看遍京城名医了,谁也没有办法,你治得了么?”
吴杰老脸一红,说道:“在下只是略知药理,说到治病实在是惭愧,不过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吴清远传下来的,据说对伤寒具有奇效”。
杨凌听说吴清远这几个字,就象七魂六魄忽然附了体,他跨前一步,瞪大双眼吼道:“你说谁?吴清远?太医院院正吴清远?”
吴杰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确曾任职太医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过世了,大人听说过他么?”。
杨凌狂喜,他仰天大叫一声,急忙对吴杰道:“快快,快进房来,告诉我你那方子!”
杨凌的房内,门窗紧闭,吴杰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里神色紧张地等候着房中的消息。
吴杰抄了张方子后立即叫那车夫去抓药来,车夫赶回“杏林居”,田氏兄弟听说昔日的妙手神医吴清远有遗世的方子可治这急症风寒,立即亲自抓了上好的药材,跟来看个究竟。
吴杰的伤寒妙方叫《合掌膏》,专治急症伤寒,不省人事者,这药是不需服的,只以川乌,草乌,斑毛,巴豆,细辛,胡椒,明矾,干姜,麻黄按一定份量配药,研为细末。用好醋打糊为丸,夹在病患腋下、腿弯,双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压其上,双掌相扣,肢体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体透汗,再以黄泥水洗净便好。
杨凌身上盖了厚厚的三层棉被,双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紧紧扣在一起,身上热汗滚滚,他贴着幼娘的脸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滴落到幼娘的额头。
感受着她细微的呼吸,杨凌在心中不停地呼唤:“幼娘,醒过来!幼娘,你听到了么?一定要活过来,你答应过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呼唤,许久许久,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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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弘治帝负手踱步、半晌不语,张延龄忍不住怒道:“皇上对杨凌如此恩宠,他竟然如此嚣张、做出目无君上、大逆不道的事来,真是岂有此理,皇上,应该立即将他斩首、以示天下!”
礼部尚书王琼气得白发飞扬,也愤然道:“天地君亲师!杨凌枉读了这许多圣贤书,竟连这种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杀,朝廷威严何在,陛下,请下旨吧”。
刘健等人虽有怜才之心,可是杨凌这回玩的实在太离谱了,天子有诏而不奉,那是祸灭九族的大罪,真个杀了他一个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们如何说得出请陛下开恩的话?
李东阳见弘治帝脚步越踱越慢,慢慢地双眉一拧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紧,急智突发,猛地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时也顾不上会不会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愤无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犹豫了,臣也以为杨凌该杀。陛下召他进宫,圣诏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说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里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赶进宫来,怎可如此有悖纲常,主次不分?”
李东阳振振有辞地道:“更何况,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还罢了,至少还占个孝道,可是妻子算什么?妻子逝去,再娶一个便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没有娇妻美妾,这个杨凌有妻无父、有亲无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刘健、谢迁一时听得莫名其妙,李东阳乃是当世的文学大家,怎么今儿说话如此粗鄙不堪?再说陛下明明有爱才之意,是以才迟迟难下处斩他的决心,你不爱惜后进也就算了,怎么也跟着落井下石啊?
他俩还没回过味儿来,李东阳挺着腰,一条三寸不烂不舌唾沫横飞,把为人妻子的贬得漫说衣服,已是连条裤衩子都不如,他正骂得起劲儿,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张皇后已玉面飞红、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竖、凤眉圆睁,娇声斥道:“李东阳,你给我住口!”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34
第七十五章 恩威并施
弘治皇帝有点儿怕老婆,虽说大事不糊涂,但平素极是宠让皇后,这时见她大怒,也不禁吓了一跳。张皇后怒视着李东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双俏目几欲喷出火来。
昔日自已诞不下皇子,这班人便整日地上书要求皇帝纳妃。昨日李东阳奏了哥哥一本,又将他关入了大牢,今天他藉着杨凌的事情竟然敢当面对自已指桑骂槐了,这还得了?
张皇后冷冰冰地道:“皇上选贤任能,首重德行。杨凌结发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时若杨凌接了圣旨,弃下妻子上朝面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丧尽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亲师?哼,你们也晓得天地君亲师!一个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会是个忠孝仁义的君子么?那时他上朝面君是敬畏君王呢还是贪慕荣华富贵?”
张皇后说着不禁瞪了宝贝弟弟一眼,这个小弟实在糊涂,这群读书人惯会含沙射影的伎俩,他竟然瞧不出来,还跟着瞎起哄。
张皇后话风一转,转而对弘治帝娇声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恼怒杨凌有负圣眷,可这也正说明陛下慧眼如炬识得人才呀。自古以来的贤臣有几个没有触怒过天颜的?杨凌不贪权不图利,重情重义,颇有古贤者之风呀。
昔年汉光武帝时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为由拂了圣意么?唐太宗时房玄龄妻还当庭拒旨呢,这两位古之明君都没有降罪于臣子,可见只有圣君临世,才会有这等贤臣出现啊”。
李东阳挪动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象在品滋味儿:“嗯,皇后娘娘这话我爱听,看来女人还是得读书,要不然哪说得出这话来啊”。
张延龄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哎哟,敢情这几个老家伙是当着和尚骂秃子,暗劝皇上别宠幸正宫呢,嘿,这些读书人还真是一肚子弯弯绕啊”。
想通了这一点,张延龄立即扯着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说的对,杨凌不该杀!”
弘治被皇后一番话打动了,想想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杨凌真要弃结发妻子生死于不顾上朝见驾,这样的人以后还敢用他么?”。
他正琢磨着,陡听国舅爷喊了一声,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才不是建议将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么?怎么又不该杀了?”
建昌侯脸上一红,说道道:“这个这个,微臣也是刚刚想得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当然君事重、家事轻,但是面君也没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却缓不得,这个”。
刘健听他说得费劲儿实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后娘娘说的对,皇上是仁爱之君,才有贤良之臣起而效之,杨凌此举,实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弘治帝虽知这老臣的心思,却仍忍不住轻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呵呵一笑道:“都起来,都起来,被这杨凌一闹,吵了朕和诸位爱卿的兴致,来来,继续饮酒,杨凌的事么暂且搁下,明日再议吧”。
皇帝要搁置再议,等于把一个比宫门还大的风向标矗在臣子们面前,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明白?这人不立刻抓起来,还要改日再议,议什么?议是抬着锦辇去抓他还是扛着枷锁去抓他不成?刘健等人放下心来,心中十分欢喜。张皇后也觉得扳回了李东阳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宫筵上杯筹交错,顿时呈现出一派皆大欢喜的美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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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紧拥着幼娘软软的毫无生气的身子,正焦虑万分,忽听她幼娘呻吟了一声,顿时如闻仙乐纶音,他兴奋得声音发颤地唤道:“幼娘,娘子?”
又过了半晌,幼娘强撑着又应了一声,杨凌大喜,他紧了紧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见幼娘疲惫不堪,仍是睁不开眼来,生怕她再昏睡过去,他忙贴着幼娘的耳朵说起话来:“幼娘,你快点儿醒过来呀,你喜欢相公抱着你说话,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着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亲亲娘子,相公舍不得离开你。前两天你不是说要去买棵枣树种在院子里么,改天咱俩一块儿去买,在院子里种上枣树,你说要养鸡,那咱就养鸡,对了,再养条看门狗,鸡飞狗跳的才够热闹。
幼娘,京城比不得乡下,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没什么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个,不!生一打小宝贝儿,让你一刻也闲不下来,你喜欢么?你要活着才能陪相公去做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讨一个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种树、陪她养”。
“不不要”,韩幼娘身子扭动了一下,忽然呻吟着说了一句。杨凌的话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从幼娘湿腻的发丝间猛抬起头,狂喜地盯着她。
灯光下,幼娘的脸蛋儿仍是一片病态的嫣红,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但是颈项间玫瑰色的疹纹已经完全消失,那种灰败的气色也不见了。她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半晌,微微睁开眼睛,却又疲倦地闭上,呻吟着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睁眼”。
杨凌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睁,不睁,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听到两个人怦怦的心跳声,杨凌感觉幼娘的小手渐渐有了暖意,用脸颊轻触她的额头,已经只是温热,他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又过了半晌,幼娘才似攒足了力气,她扭动了一下娇躯,弱弱地道:“相公,好热呀”。杨凌忙道:“别动,小心受了风,药丸还没化完呢”。
幼娘温顺地嗯了一声,喘息着道:“相公能不能轻一些儿,幼娘喘喘不上气来”。
杨凌差点儿以头抢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压得喘不上气来,他还以为幼娘到现在还没力气说话呢。杨凌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撑起了身子,韩幼娘喘息一阵,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她打量着杨凌汗水淋漓的面庞,爱怜地道:“相公,幼娘感觉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杨凌嗯了一声,稍稍移开点身子侧靠着她,幼娘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轻轻地道:“相公,幼娘还想听你说话”。
“嗯!说说什么?平时都是我睡着,你趴在我耳边说啊”,杨凌愣愣地道。幼娘微带着丝羞意道:“象刚才那样的话儿,幼娘都没听相公说过,我好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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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抗旨救妻的消息在北京城一传开,全京城无论高低贵贱所有的‘衣服们’便全部站在杨凌一边为他摇旗呐喊了。
京中的官员也分成两派,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开可交。结果当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儿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劳轰炸,晚上又被妻妾们扑面一片枕头风,立场不坚定的立刻便竖起了白旗,决定对这事儿装聋作哑不置一辞,倒杨派立即变得人单势孤。
皇上没有立即下旨缉拿杨凌的消息一传开,一些第六感比较敏税的言官就开始站到了杨凌一边,查考古例、翻阅卷宗,开始未雨绸缪,为杨凌的行为寻找起理论依据来。
京中的举子们对此也多有议论,有个叫严嵩的江西举子更是写下了一篇长赋到处传扬,先把弘治帝夸得花团锦簇如尧舜再世,又引经据典,大肆赞扬杨凌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儿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杨凌自已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修书一封,托吴杰带回鸡鸣,叫韩氏父子立即进京。以他想来,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体初愈,如何受得了这个打击,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只盼韩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个照应。
杨凌见幼娘病体虚弱,又去买了个小丫环回来照顾她,去官府登记主仆文书时,衙门里的人连主簿带衙役全赶了来堵在门口围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势。
翌日清晨,头一次没用幼娘唤他,满腹心事的杨凌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当,留恋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唤过小丫头云儿嘱咐一番,便赶往紫禁城。
杨凌臀伤未愈怕误了时辰,路上雇了辆车子,照例来到角门旁,禁宫侍卫验过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大人,内宫早传出旨意来,若是杨大人来了,不必去东宫侍读,就在午门外跪候圣谕便可”。
杨凌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谢将军”。他蹒跚着走到宫门前,那些身着朝服、手举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着宫门开启,见一个六品官儿走过来,不由都面露惊讶之色,纷纷行以注目之礼。
杨凌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宫门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语。
平坦的石板刚刚跪下去还没什么,可是时间久了膝盖又酸又疼,宫门口有官员负责察视文武百官仪容,杨凌现在是罪臣,不敢轻举妄动再授人口实,只得强自忍耐。
未几,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天空第一缕曦光照射在朱红色的宫门上,宫门应声而开,百官上朝。杨凌垂着头,只看见一双双官靴从身畔走过,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早朝开始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凌双手撑地,双膝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颈子因为总保持着一个姿势也变得酸痛难忍,汗水从他的额头一颗颗滴落下来。
钟鸣鼎响,一群官员鱼贯而出,从杨凌面前走过,杨凌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该召见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许久,宫里仍是静悄悄的。
杨凌不禁绝望起来,难道皇帝要让自已活活跪死在这里不成?他已经受不了这种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隐性折磨了。杨凌双手努力按着地面,眼前金星乱冒,颈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杨凌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撑到午朝结束的,直到一个小太监走到身前向他高声唤道:“杨大人,陛下宣你进宫”,他才清醒过来……
杨凌好半天才爬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监的后面向宫里走去,跨金水桥、经太和门,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过乾清门,杨凌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直入内廷,杨凌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皇帝在内殿见他,看来至少是没有杀头之祸了。
杨凌被引到一处殿前,小黄门躬身唱道:“禀皇上,杨凌求见”。
只听里边一个老太监朗声道:“陛下有旨,宣他晋见!”杨凌跨进门去,只见弘治皇帝身着明黄色便服,立于案后正挥毫作画,旁边那个叫苗逵的大太监磨墨侍候,这座御书房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了。
杨凌连忙抢上两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杨凌叩见皇上,罪臣万死!”
弘治恍若没有听到,他端详着画纸,提笔又勾勒一阵,然后搁下笔笑道:“如何?”苗逵赞道:“陛下的画笔力森森、神韵内蕴,实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说道:“你懂些甚么,呵呵,杨侍读,你来看看朕这副画如何?”
杨凌见他谈笑晏晏,对自已抗旨的事绝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起身凑到弘治面前向御书案上望去,只见纸上绘着一座山峰,峰上树木丛生,山巅浓墨缓出一棵笔直的青松,似欲直插云宵,远处隐隐尚有山峦起伏,整幅画虽然简单,笔力确实不俗。
杨凌不懂画,可他前世好书法,古诗词记得极多,眼见这副山水浓淡相宜,可是却无法评价,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难得的是这副丹青寓意深远,志怀天下,看这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施之大厦,必是栋梁之材啊。”
弘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淡笑道:“杨卿莫只看到这株奇松,你瞧这山上树木,有的细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笔直粗壮可作栋梁,但是更多的却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状的,便只好劈做烧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却噙着冷意:“杨卿,你是愿作栋梁之材、椽桷之料还是一捆劈柴呢?”
杨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声道:“臣,愿做橼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点儿打翻手里的端砚。弘治本以为他剖肝沥血、慷慨陈辞一番,想不到从他嘴里听出这么个词儿来,弘治怔了半晌才惊奇地道:“甚么?你愿做橼桷之料?”
杨凌俯首道:“是,臣文不能象刘谢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国安天下,武不能统率千军万马、驰战于荒漠草原,扬威四海,是以愿做橼桷之料,能为陛下守得一乡一县、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满意足了”。
弘治听了哑然失笑,只觉这个臣子虽有谋略,可是性子却直爽的可爱,根本就是个愣头青,他瞥见杨凌说着话儿,双膝还在微微地打着颤,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在午门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意:“罢了,今日让他午门长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面前也算是惩戒过了,此人还是要用的,若吓得他从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呵呵一笑,说道:“起来吧,你有心和刘谢李诸位爱卿比较,这心气儿已是极高的了,他们也是从你这年纪,你这身份一天天熬出来的,当初如你一般时,还未必有你今时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说着绕回书案后,提笔在画上题下“森森千丈松,虽磊砢多节目,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然后递与杨凌道:“这张画朕就赐给你了,愿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时时自省其身,呵呵,你退下吧”。
杨凌莫名其妙地接过弘治的墨宝丹青,神情有点儿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宫门外晾了一上午,进来送给自已一张面,然后就打发他回家了?这还真是天威不可测了。
他如释重负地说道:“是,臣告退”,说着双手将张画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见他退出了御书房,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他微微颔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嗯,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见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传旨,杨凌罢东宫侍读,改任神机营中军官”。
苗逵吃了一惊,忙道:“陛下,杨凌刚刚受到惩治,就提升为中军官,恐朝臣们又要非议了,皇上,是不是先让他任个副都司,以后再慢慢升迁?”
弘治苦笑一声,心中暗想:“朕何尝不想慢慢磨炼,只是朕怕天命将尽,没有时间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内阁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虽说他们忠心耿耿,但毕竟是臣子,若不为我儿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内外臣工,我儿如何驾驭这万里江山、满朝文武?”。
弘治帝想着摆了摆手道:“罢了,旨意上就说安排他去神机营任职,至于具体职务么王越督着十二团营呢,他一向办事稳妥,着他安排吧。
对了,再赐两瓶金疮药给他,昨天杨凌抗旨,抱妻求医,今儿朕给他来个杨妻奉旨,为夫敷药,呵呵呵!”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38
第七十六章 糊涂差使
杨凌抱着尚未裱糊的皇帝墨宝,坐着雇来的才车儿回来门前,下了车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摇地往回走,比大臣们上朝还有威仪。
只是嘴快的小丫鬟云儿早已经兴致勃勃地把老爷挨廷杖,抗圣旨壮举告诉幼娘了,他的做作根本瞒不了人。韩幼娘听了云儿的话,正坐卧不宁的等候着夫君的消息,听见相公的声音,急忙抢出房来,一把抱住他,眼里溢着喜悦的泪花儿道:“相公,你可回来了,幼娘担心死了。”
她还未梳发,清汤挂面,秀发披肩,这种汉唐以来妇人家居时的普通发式和现代女子的披肩发极为相似,配着她一身素净的月白裙,柔媚娇弱。杨凌见病体初愈的小娇妻脸颊还有些苍白,不禁担心的道:“你病刚好,田神医不是让你卧床静养么,怎么下地来了,快回去躺着,对了,田神医开的调和身子的药喝了么?”
旁边小丫头云儿怯怯地道:“老爷,奴婢熬好了药,可是夫人嫌苦不肯喝,她说坐在床上喘气儿就行,已经喘了好一阵了。”
杨凌见过幼娘练气功,听这小丫头说的有趣,不禁噗嗤一笑。幼娘焦急地道:“相公,皇帝没有再怪罪你吧?幼娘听说你被打了三十扳子呢,伤得种不得?”
皇上没有治他的罪,杨凌也就不担心被幼娘知道了,他呵呵笑道:“没事的,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快些养好身子,不让相公担心才好。”他说着凑近幼娘低声道:“别担心,打得可不疼呢,就和相公打你屁股时劲儿差不多。”
韩幼娘听了脸一红,嗔道:“瞧你,还说疯话,有人呢。”杨凌这才醒悟到家里添了一口人,可比得以前的二人世界。他忙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串铜钱递给云儿,说道:“云儿,去市上买点绵白糖回来给夫人拌在药里,快去吧。”
云儿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接过钱赶紧地出去了,杨凌这才和幼娘相互搀扶着往屋里走,杨凌见幼娘穿这月白裙,长袖紧腰裙摆如云,显得身子单薄了些,不禁担心地道:“你再加件比甲再好,昨儿刚刚出了场透汗。可再受不得凉了。”
幼娘扶着他到了炕头儿说道:“如今四月天了,穿多了难受着呢。相公,你快趴下,我给你瞧瞧伤势。”
两个人早已风雨几度,杨凌倒不介意在她面前裸露身体,他趴在炕头儿让幼娘宽衣,好在那时还没发明内裤,这小衣够肥大的,脱得也容易。
幼娘轻柔地替他褪下小衣,瞧见有一部分粘连在臀部上。竟然不敢去动,还是杨凌自己忍痛扯了下来。杨凌的屁股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好好将养一番估计连疤痕都不会落下,可他这两天到处奔波,伤口一裂再裂,现在有些地方还是渗着血水,原本粉光致致,娇嫩无比的一个大好臀部,都要变成大花脸了。
韩幼娘掩着口儿,泪花直闪去,杨凌觉得屁股有写凉,扭头瞧见幼娘伤心模样,不禁奇道:“幼娘,怎么了?我走路虽然觉得有些疼,可没觉得伤筋动骨呢。”
韩幼娘吸了吸鼻子,伤心地道:“相公的创口久伤未愈,再治好了也要落下疤痕了。”杨凌好笑道:“那又如何?又不是我娘子的小屁屁受伤,呵呵,家里有药么?给我敷上点儿,只要不痛也就是了。”
韩幼娘又羞又气,她白了杨凌一眼,嗔道:“相公整日的油嘴滑舌,不说一点儿好听的。”杨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黠笑道:“相公不说好听的么?昨日不知道是谁趴在我怀里听得脸红心跳,神魂颠倒呢。”
咽幼娘“呀”地一声,羞得颊腾双晕。她身子刚好,心一跳得厉害就慌慌的有些气喘,幼娘招架不住地跳下地,说道:“相公,你先歇着,幼娘这就去街上买药。”
韩幼娘刚刚拉开房木讷,就见两个健仆抬了软榻,上比那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两个家仆,提了不少东西,韩幼娘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钱宁趴在软榻上,瞧见是个清纯可爱象滴露珠儿似的小美人儿,秀发披洒,眉眼宛然如画,却未挽成婚后妇人的那种发式,还道是杨凌新招的丫头,不禁心痒痒的:“你小子的确好福气,找个丫头都美得让人心跳,这要是我,早拉上炕暖脚了,哪舍得她端茶递水,不知道他舍不舍得出让,回头跟他说说,我拿四个丫头跟他换。”
钱宁想着,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打量着她柔婉动人的体态笑道:“你家老爷杨凌杨大人在家么,我是特意登门探望的。”
韩幼娘听得有点儿自卑:“我……我就这么象一个小丫鬟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有点儿怏怏不乐地裣衽道:“原来是我相公的朋友,您快请进。”
钱宁吃了一惊,他刷的把淫笑一手,忙道:“原来是杨夫人,失礼失礼,在下钱宁,是杨大人的朋友。”屋内杨凌听到了扬声道:“幼娘,是钱大人来了么?快请他进来。”
钱宁任职锦衣卫掌刑千户,种种残酷虐杀犯人的手段施行起来眼都不眨,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偏偏爱惜到了极点,从他受杖刑前所作的安排就可见一斑了。
这厮回家后就趴在床上好生将养,为免尊臀上留下疤痕,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第二日杨凌抗旨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钱宁以为杨凌这会必死无疑,还暗暗惋惜好不容易搭上的东宫这条线就此断了。
今儿早朝听说杨凌奉旨长跪午门,深谙官场的钱宁立即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儿,马上派人找宫中担任禁军统领的朋友打探消息,居然被他探听到皇帝赐了杨凌一幅画。
钱柠当机立断,现在摆明了皇帝要保杨凌,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连买礼物的时间都没顾上,马上把旁人探望他时送来的东西,连封都没启就顺手带了,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钱宁被抬进杨凌卧室把软卧搭在椅子和炕沿上,见杨凌趴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忙笑道:“杨大人,昨日在下就遣人前来探望,可是大人不在家,今儿个我身子好了写,就自己过来了。”
杨凌笑道:“多谢钱大人。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大人,还劳动大人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钱宁打个哈哈道:“你我同为锦衣同僚,又同在宫前,缘分非浅啊。这种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
他说着贼眼乱瞄,看见杨凌扔在炕头上的那卷宣纸,不由暗暗吃惊:“这个杨凌和陛下到底什么关系啊?他私带太子出宫,当众抗拒圣旨,皇上不但不怒,还赐给他亲笔做的画,皇上赐的无论什么东西,哪个王公大臣请回家去不立马裹上黄绫,早晚三柱香的供奉哪,那是皇帝的恩宠和信任。他可倒好……皇帝亲笔墨宝……”
钱宁瞧着那画儿着实有些心疼,他故作随意地道:“这炕头上是……呵呵,杨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在家里养着伤还要吟诗作画不成?”
杨凌一拍脑门,他心理一直没有什么君权至上的思想。所以别人看来理所当然
的事情经常就忽略了,方才一回家就顾着和小佳人腻了,倒把皇帝地画给忘在一边了,这可是钱哪,不但是古画,而且是皇帝的墨宝,这要留给我和幼娘的后代,将来值多少钱呐。
杨凌连忙对幼娘道:“娘子,快把这幅画收到柜子上边好生放着,呵呵,这是当今皇上赐的,可别弄坏了。”
韩幼娘刚刚替钱宁倒了杯茶进来,听说炕上丢地那卷不起眼的东西是皇帝所赐,赶紧拿起来,一时到处寻摸着,竟是不知道放在哪儿才觉安全了。韩幼娘毕竟来自偏远山村,天子在她心中,简直如同神话般地存在,如今竟然亲自见到了天子所赐的东西,也难怪她诚惶诚恐了。
杨凌笑道:“搁柜子上吧,回头找人裱糊了,做个匣子装起来就不怕磕碰了。”钱宁艳羡地道:“皇上赏的?呵呵,这下我就放心了,听说你昨儿个抗了圣旨,为兄担心了一宿呢。”
他不经意地又拉进了层关系,杨凌对这位手握重权的掌刑千户也有亲近之意,听了他的场面话,便也笑道:“钱兄挂怀了,这话可再传不得,杨凌哪敢抗拒圣旨,只是爱妻急病,当时乞求传旨的公公宽恕片刻罢了,街头百姓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钱宁干笑两声,正想再逢迎几句,宫中传旨的太监到了,幸好这秉笔司传旨太监懂得规矩,面南背北地站在院子里传旨,根本没进他的屋。杨凌赶忙的穿戴起来,在幼娘的陪同下走出去跪接了圣旨。
待杨凌送走钦差回来,钱宁又吹捧一阵,见幼娘捧着两瓶御赐的伤药等着给相公敷药呢,便乖巧地拱手告辞。杨凌一身披挂还未卸下,人家又送了一堆的礼物,盛情之下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双方正要拱手言别,就见一顶小轿吱悠吱悠地到了面前。
那轿帘儿一掀,一张苍白的马脸从轿子里探了出来,一瞧见杨凌正站在门口儿,那人不又喜出望外,连忙颤巍巍地道:“杨大人,咱家还怕寻不着你呢,天可怜见,哎哟,可算是叫着大人了。”
杨凌,钱宁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头发花白,脸色白里透青,正是宫中采办太监马永成。钱宁失声道:“马公公,你怎么……这般模样还要出宫采买么?”
马永成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说道:“采买什么,我这副模样还能半差么?快快,咱院子里头说话儿,叫人瞧见了不好。”
杨凌和钱宁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又转回了院子,马永成苦着脸向杨凌招手道:“大人近前来,咱家失礼了,好不容易叫人抬上轿子,我可是不敢再挪动一下,这屁股全都被打烂了,我这条老明啊……”
杨凌知道宫中八位太监受的刑远比自己要重得多,见他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忙凑上前去说道:“公公该当好好修养才是,怎么还出宫来了?”
马永成苦笑道:“谁说不是呢,还不是太子爷……”,他说到这儿四下一瞥,钱宁会意,忙唤了人要出去,马永成忙道:“慢着慢着,别忙着走,叫下人们出去,钱大人也留下吧,这事儿没准还用得到你。”
钱宁一听太子还有事要他办,只觉得头皮发麻,只好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也凑上前来,马永成呼呼地喘着道:“杨大人,今儿个可是第三天了,你当初夸下的口,太子爷可是当了真儿。这儿也没外人,咱家就对你直接说吧,台子爷看上人家姑娘了,宫里几个爷们实在受不了太子爷的折腾,可教坊司的人是苗逵苗公公的手下,咱家也不敢相托呀。这事儿还得着落到你头上,这儿是我攒的全部家当,一万四千两银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得把人赎出来,人就先安顿在你这儿吧。”
马永成说着无比肉痛的掏出一卷银票,递到杨凌手中,又道:“詹士府受了圣意,现在对咱们几个爷们看顾得紧呢,我得赶紧的回宫去,事情就这么着了,你办妥了明儿到后宫门口,会有运水的小太监向你问消息,好了好了,咱家得回宫了。”
马永成指挥着采买司的两个仆役抬着他出了门,一溜烟儿的又去了,杨凌握着那卷儿银票呆了半响,才求助地瞧向钱宁道:“钱兄,你看这事儿……”
钱宁还不知道严宽被张延龄一脚差点踹死,早已不敢打玉堂春的主意了,所以也觉得事情有点儿挠头,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这事儿……既然太子爷发话了,需要钱某之处,杨大人尽管开口,要不……咱硬去赎人?”
杨凌咬着牙跺着脚道:“好!就不信了,一万多两银子还赎不了一个人?……呃……对了,太子爷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呀?”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43
第七十七章 三姝进门
杨凌忙把钱宁又请回屋里公商对策。他是锦衣卫不假,不过那张绣给他安排的是南镇抚司的职务,在京师只有柳彪、杨一清两个亲随,真要办案子可没多少可供支配的人手。再说钱宁是个狠角色,有这个地头蛇的帮忙,可以事半而功倍。
这事要不是有个寿宁侯府掺和在里边,钱宁办这点事儿易如反掌,不就是几个还没翻牌迎客的清倌么?就算是红遍京师的名妓,大大小小的官儿也只是私下去做恩客,他要索人,谁敢那这事儿翻到台面上来替她撑场子?
但是现在这事儿闹上朝廷了,要去讨人就得加倍小心了,最要命的是太子爷到现在连人名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是要去赎谁啊?
幼娘听二人三言两语,已经知道相公是要帮太子赎买一个青楼**回来。她见相公和钱大人对面而趴愁眉苦脸,便提醒道:“相公,太子喜欢了谁,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你说说那时的情形,或许能猜得出来。”
杨凌回想片刻,说道:“那个严宽向一秤金强行索人,当时太子爷追去看热闹,严宽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来一位叫雪里梅的姑娘斥责了他一番,太子对她大为赞赏呢。”
钱宁一拍软榻,软榻晃悠了两下差点儿翻了,吓得他赶紧抓牢了,然后呵呵笑道:“那没错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肯定是她了。”
杨凌苦笑道:“好象未必吧,后来太子被严宽打了一拳,鼻血直流,是一位叫唐一仙的小姑娘送给他一方锦帕擦血。我看太子瞧着人家的目光颇有情意呢。”
钱宁恍然道:“着哇,美人情深,百炼钢也化绕指柔,殿下没经历过风月场面,突然有佳人呵护悲至,锦帕传情,怎能不为之意动神摇?那一定就是这位唐一仙姑娘了。”
幼娘插嘴道:“相公,太子说让你三日之内讨回那个严宽的买妾文书。这文书买下的便是这位唐姑娘么?”
杨凌摇头道:“不是,严宽要讨的是一位玉堂春姑娘。”
提起这个名字,他不禁想起戏曲中这位美女的悲惨经历,依稀又似见到那位长发少女素衣如雪,宛然伫立于楼阁之内。恍若一幅古典仕女图般的优雅情景,杨凌说道:“三位姑娘中,这位玉堂春姑娘行止仪态最具风情,太子一直惦记着要把赎人文书还回去,现在又要我和严宽抢着赎人,莫不成喜欢的人就是她?”
幼娘听了也不禁苦笑,“如此说来。这糊涂差使可没个着落了,难不成把三个姑娘都带回来养着?”
钱宁一听,脱口道:“好主意,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是侯府和东宫在抢的人,另两个原本不相干,凭咱锦衣卫的名头儿要讨来是易如反掌。反正也卯上了,一个还是三个就没区别了。三个全带回来,这一注无论怎么押都不会错,哈哈,走走走,我现在就去叫人,大人尽管出面讨人罢了。”
钱宁对寿宁侯到底有所忌惮,反正杨凌正蒙圣眷,寿宁侯只要识相也不敢得罪他,还是让他出面才好,是以话里话外仍是以他为主。
当下钱宁唤进家人吩咐几句,那家人领命急急去了,几盏茶的功夫,北镇抚司来了十多个人,都身着便服,这些人有的正在牢里折腾犯人呢,听说千户大人有命,换了常服便来了,身上还有股血腥味儿,端地是个个煞气逼人。
钱宁还命人又带来了一具锦榻,铺得松松软软的,让杨凌靠握在上面,两人在十多个便宜校尉的陪同下直奔百顺胡同儿。
眼瞅着快黄昏了,百顺胡同寻芳客渐渐多起来,钱宁为了掩人耳目,在锦榻上加了罩子,就象一顶软轿。来到莳花馆,馆中的龟公倒也见过一些有身份的老爷藏头掩面地来逛窑子,可时辰这么早就来的倒头一回见,他匆忙地迎上来陪笑道:“几位爷,有相好的姑娘吗?要不要小的给您叫来几个瞧瞧?”
领头的是钱宁的心腹,一位锦衣卫百户,叫关隆,他沉着脸道:“走开,爷要去后院儿,叫一秤金出来见爷。”说着一摆手,一行人大摇大摆直趋后院儿。
后院中苏三、唐一仙、雪里梅三姐妹正在房中闲坐,因为喝花酒的雅客来的都比较晚,三个人懒懒散散的正在描眉画脸。
寒里梅瞧见苏三懒洋洋的,不禁抿嘴儿偷笑道:“嘻嘻,姓严的已经乖乖的把文书还了回来,三姐还是闷闷不乐,莫不是……惦记上人见那位公子了?”
苏三儿听了脸一红,瞄了她一眼嗔道:“去你的,胡说些什么?”,她黛眉一敛,幽然叹道:“那位公子真是信人,果然逼得严宽退了文书,一定是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唉,人家哪能看上我这样的苦命女子?我只……只是身子有些倦了,所以才提不起精神。”
唐一仙吃地一笑,瞟着她揶揄道:“可说地呢,担惊受怕了整三天,现在不用担心陪着那只大猩猩了,偏又牵挂起一个玉面公子来,那负心人儿又不肯来看你,怎得不芳心寸断,身心疲惫呢?”
这一来寒里梅也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道:“那位公子还真是俊逸得很呢,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他年纪岁轻,可那眼神儿比起毛头小子却多了几分味道,叫人看了好想偎进他怀里。”
唐一仙哼了一声,鼻子一翘道:“两个眼高于顶的丫头,一动了春心,就只故想着俊俏哥儿了,要是我呀,只愿嫁给当朝侍读郎杨凌杨大人。”
她眸子亮亮的,兴奋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呢,这样的男人,要是能嫁给他做妾,我连做梦都能笑醒。”
苏三和雪里梅瞧她一副花痴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雪里梅打趣道:“就你敢想,我们这样的人,要是能嫁给那日见到的那位俊俏公子,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杨凌大人……我听礼部员外朗宁大人说,他抗旨之后,几百个大臣跪着要皇上杀他,皇帝就是不肯。结果礼部王尚书和内阁三公追到后宫,这些臭老头儿,嘿嘿。结果皇后娘娘对几个老头子发了脾气,才把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出来。”
“那是天子近臣啊,当今皇上可宠着他呢,咱们哪有福气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呢?”说起杨凌,雪里梅的眼睛里波光流动,好似也醉了。
苏三痴痴地听着,半响才叹息一声道:“算啦,两位好妹妹比我还会做梦呢,快打扮起来啦,一会儿又挨妈妈骂了。”
唐一仙摇摇头不再发春梦了,她端起一个酒瓶儿来饮了一口,然后拿起红赫石染的唇纸染起了嘴唇。
苏三瞧她又喝那东西,担忧地道:“一仙,怎么又喝砒霜?那种东西还是少用为妙,伤身体的。”
唐一仙不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用的,有点儿害处可好处也不少呀。”她摩挲着脸颊美滋滋地道:“你看我这脸蛋儿是不是白嫩了许多?客人都说我现在肤白如玉,一入庭堂满室生春,嘻嘻,等我夺了你玉堂春的名头,姐姐可不许生气呀。”
苏三方要答话,只听院中一秤金能溢出一斤蜜糖地声音道:“哟,几位爷,这是打哪儿来呀,快请堂上坐着,不知道你们想见哪位姑娘啊?”
雪里梅忙道:“快些打扮了吧,有客人到了。”
一秤金将那几个看起来精神,眼神儿都有点怕人的汉字领到堂屋,只见十几条大汉往门旁一立,那两顶软轿中的客人也不下轿,径被人抬进屋去,不由得眼皮一跳,只觉得来者不善,瞧这模样儿这些人可不象是来吃花酒的人。
一秤金犹豫片刻,瞧瞧那些大汉吃人的眼神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唐一仙三个人打扮停当,等了半响还不见一秤金唤她们见客,正在奇怪的功夫,就听一秤金象死了人似的哭音道:“三个姐儿都出来吧,有恩客替你们赎身呢。”
唐一仙三人听了大吃一惊,急忙抢步出庭,只见院中站着十多条面目阴森的大汉,双手抱臂,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这些大汉浑身透着股子嗜血的阴冷气息,叫人看了心里就毛毛的。
三个小美女不知道将要伺候什么可怕的老爷,相互依偎着犹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地进了一秤金的堂屋。
钱宁半靠着软绵绵的锦榻,一瞧见这三个活色生香的美女,不禁两眼放光,他贪婪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滴溜溜的转了几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对一秤金懒洋洋地笑道:“好啦,老板娘是明白人。呵呵,不用哭丧儿似的,你该感谢我兄弟,要不然……哼哼,以后有什么事找到我头上,我替你说句话,可是,你话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一秤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认出杨凌,马上千恩万谢的拍马屁,说他神通广大,严宽昨儿一早就让人退回文书,取了银子走了。
钱宁一听寿宁侯服软了,立刻就硬气了,马上亮出身份,耀武扬威地要丢下俩钱儿就把三个女子赎买回去,杨凌见一秤金哭得可怜,听她说从小培养几个撑台面的清倌儿不容易,心中一软,不顾钱宁的阻拦,给她硬留下了一万两银子。
苏三一进门瞧见软榻上坐着杨凌,满腔忧惧立即化作心花朵朵,开心的两颊飞红,那眼神儿再也移不开了。
钱宁等一秤金在文书上恩了手印,笑嘻嘻地对门口的侍卫道:“去,招三顶轿子,把三位姑娘送到杨大人的府上去,呵呵,事儿办完啦,咱们走吧。”
文书签定,今后玉堂春三人是作妾作婢,全凭买主做主。与一秤金再无半分瓜葛了。一秤金眼瞅着三棵摇钱树就这么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唐一仙三人被带到杨凌府上,才知道他就是明噪京师的杨凌,这一来连唐一仙都开心的不得了。象她们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有指望做人正妻,若能被个文士或官家买去作妾,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这官家或文士是老是丑,那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杨凌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身有官身,年轻英俊,又是名噪天下的情种。简直成了她们眼中的唐僧肉,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好的归宿了,若能给他做妾,她们是千肯万肯,可是杨凌安排三人在厢房住下后,对她们将来的身份却只字不提,这可叫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凌其实也为难的很,太子也没说要赎谁,又没说赎了人之后怎么办,就这么往他这儿一丢,他能怎么办。
暂时给她们个奴婢身份吧,里边可有太子要的人,能让她伺候么?而且这事儿现在又不能和她们直说,所以杨凌只好装傻,把三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也弄成了闷葫芦。
她们满心疑惑的,可虽说是青楼出身,毕竟是姑娘家,难道还能厚着脸皮主动问他何时纳自己为妾不成?于是三个姑娘就这么在杨家不主不仆,不妻不妾地住了下来。
杨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去宫城后门传了讯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侯到太子爷的话,“知道啦,没丢我人就好,替我照顾唐姑娘,有机会我会去看她的。父皇现在看得紧,六个侍读随身,奶奶的,王琼真是老匹夫!”
杨凌听了太子爷不伦不类的旨意,苦笑不得地回到家,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打发剩下的两个女人,后世京戏《玉堂春》的曲目肯定是没有啦,所以苏三嫁了谁,今后的命运如何,连他也不知道了。
想了半天,他忽地想到了韩氏父子就要来了,那哥俩儿也不知道娶了媳妇儿没有,要是还没有……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天呀……杨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瞧见幼娘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想起召韩家父子进京的事儿还没有告诉她呢。
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就再瞒两天吧,到时候给幼娘一个惊喜。杨凌想到这儿贼笑两声,对幼娘道:“我问过钱宁了,不必急着去神机营报到,这两天在家养伤。住在西厢房的三位姑娘,叫小云好生照顾着些,千万不要得罪了人家。”
幼娘应了一声,想想不管怎么样那里边有太子爷喜欢的人,自家相公在朝为官,和她们处好关系至关重要,于是对小云吩咐一声,对几位姑娘的起食饮居小心照顾。彼此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又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整天闷在屋子里?一来二去的,幼娘和她们熟悉了,这才发觉她们和自己的想象的大大不同,不但不是烟视媚行,举止妖俗的女子,而且三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十分招人喜欢。
那时候大富之家对女儿的教养都没有青楼上心,只要上点档次的青楼,琴棋书画,歌舞仪态,是清倌们从小就要接受的培养,教出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极其难得,所以名士才子往常风流之地寻找红颜知己。
幼娘听说她们是自小儿被父母卖去青楼的,身世让人垂怜,心中大为同情。三个女孩子只道幼娘便是自己将来伺候的大姐姐,更是曲意逢迎,故意接纳,两三日的功夫,三人竟和幼娘处得极其融洽,宛如姐妹一般。
杨凌在家歇了三天了,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儿个一早就要去神机营报到了。一早上,幼娘替相公炖好了老母鸡,见相公仍在熟睡,就溜到西厢房看望三个姐妹。
雪里梅三姐妹习惯早起练功,现在虽然不用每日吹萧弹琴,练习歌舞,却仍起得甚早。幼娘一进门儿正瞧见苏三披着头乌黑秀发,正在练习舞步。雪里梅坐在镜前,乌发红颜,对镜梳妆,那动作也是说不出的优雅,心中顿时羡慕不已。
当初在鸡鸣驿时,她曾和马怜儿共处几日,马怜儿早起梳妆时仪态便是这般动人,当时幼娘瞧了就是自己也是女儿身,都觉得怦然心动,私下里极是羡慕。
如今看了三人宛如大家闺秀的模样,幼娘忽然想起昨日钱宁登门,错把自己认成丫鬟的事儿来。小妮子知道相公官儿越做越大,结识的人越来越有身份,自己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虽然平素十分注意,言行举止仍不免带着些儿土气,要是能跟她们讨教些仪态行止,答对学问……
幼娘想到这儿微微颜笑道:“三位妹妹多才多艺,仪态端庄,姐姐却只懂得舞枪弄棒,看了你们真是好生羡慕呢。”
唐一仙正在调配砒霜,听了韩幼娘的话,她丢了砒霜瓶子,跑过来拉住幼娘的手笑道,“舞枪弄棒才好呢,看哪个登徒子敢欺负人,当头就给他一棒子,不如姐姐教我武艺,我把自己最拿手的功夫也教给姐姐好?”
幼娘喜道:“好呀,妹妹最擅长什么?”
唐一仙得意地道:“妹妹最擅长吹萧。”
幼娘说道:“恩,只是姐姐笨得很,不晓得能不能学会,妹妹且把你的萧拿给我瞧瞧,等相公醒了咱再学不迟。”
唐一仙格格一笑,搂着她肩膀儿递了个媚眼儿,得意地晃着脑袋道:“妹子这萧技呢,是不用萧的,全凭一张嘴,姐姐要学,得看你嘴上功夫的天赋了。”
韩幼娘怔了一怔,不用萧的萧技?她心中忽地想起相公要自己吹过的那羞人的“萧”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里臊的要死:“这小妮子!这小妮子!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怎么这种事儿也能对人讲起的,还……还书偶数们技巧,可真的是羞死人了。”
韩幼娘捂着发烫的脸颊,又羞又恼地跺脚道:“该死该死,唐家妹妹,你……你……你说的什么疯话,这……这也可以说得,可以学得吗?”
唐一仙愣了,她茫然四顾,奇怪地道:“怎么啦?怎么学不得了?好多人还夸我这功夫了得呢。”
正在对镜梳头的雪里梅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猛的把梳子一丢,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苏三原本雪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她眼里溢着泪花儿,双肩抖动着忍了半响,忽地一头抢到炕上,拉过床被子盖住脑袋,一串沉闷的笑声从被底传了出来。
唐一仙左瞧瞧、右瞧瞧,猛然明白过来,这一来她的脸也象着了火,忍不住又羞又臊地叫起来,“天哪,幼娘姐姐,你说什么啊,人家可不要活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46
第七十八章 参见参将
一阵萧声悠悠响起,时而润柔轻细,甘美而幽雅,时而飘逸,凄凄又切切,让人如痴如醉.
韩幼娘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逢钻进去,谁知道这该死的丫头说的无萧之萧竟是口技呀,方才一句无心之话,根本就把自己和相公的闺房事都说给人家听了,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和她们相见?
玉姐儿坐在床头双手撑着床沿儿,脑袋低着,嘴唇儿翘着,仍在苦苦地忍笑.雪里梅坐在旁边,轻轻用肩膀儿撞了她一下,悄声道:“别笑啦,小心幼娘恼羞成怒.再说了,前人之事,后者之师……哼哼,玉姐儿色艺双绝,不知道是不是更擅于这吹萧赏月的雅事呢?”
玉姐儿顿时红了脸,她们虽然是清倌儿,可是久在欢场,这些隐喻哪有不明白的,她抬头瞧了幼娘一眼,见她没有注意,便恨恨地在雪里梅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唐一仙转眸见幼娘佩服神色,不由更是得意,她纯心卖弄,呜呜咽咽的萧声渐隐,忽地有一只悦耳的百灵鸣叫着,声音忽远忽近,如同在枝头跳跃,高声欢唱。未几,远远近近百鸟鸣,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皆是种种鸟儿欢鸣。旋即听得扑愣愣似是百鸟惊飞,那空灵深沉的萧声又复响起。
杨凌听得一阵悦耳的萧声,悄悄起身着衣踱进院中,静静地听了会儿。直到萧声歇去,才鼓掌赞道:“吹得好萧!玉儿擅舞,雪儿擅琴。这一定是仙儿姑娘吹萧了?”
只听屋里“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偷笑,然后低低切切一阵打闹,随即雪里梅、唐一仙和苏三拥着幼娘走出房来,几人脸上都红红的,一看见他几个人又不禁想笑,目光闪烁着显得很不好意思。
杨凌瞧她们神色古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正觉得有些纳闷儿,丫鬟小云从院外走了回来。一见唐一仙正站在院中,忙道:“唐小姐,你要我买的砒霜,药房里不肯卖呢,说要有郎中的方子,还要有地保的签押才行。”
杨凌听了吓了一跳,疑道:“买砒霜做什么?”
苏三插嘴道:“大人,仙儿向人讨了个洁肤的方子,那方子是用砒霜赔的,对身体极是有害,她都饮用了半年多了。劝也劝不听。”
唐一仙白了她一眼,说道:“姐姐多事,这方子不少人用着呢,也不见害了身子呀,我小心些不妨事的。”
杨凌听了大摇其头,忙道:“用量再少也是毒药,毒素在体内长期积累,十几年的功夫就会牙齿掉光,两颊内凹,象个老太太一般,而且脑子也会不好使了,变得傻傻的,你说值得么?其实要使肤色变白方法多的很,何必非用穿肠毒药呢?”
唐一仙嘟着小嘴儿道:“人家知道啊,用东瓜子仁、橘皮、桃花,研末服用,用桑叶煎汁洗脸可洁肤,可是效用不好啊,听说用龙脑、檀香、珍珠拌膏最是有效妙,但是那么贵地东西我又用不起。以前我雇过乡下樵夫帮我抓蝙蝠的,蝙蝠血倒是好用,可是又腥又稠,清理起来好麻烦……”。
杨凌想了想道:“你试过蛋清、蜂蜜么?如果有瓜果下来,还可以用黄瓜切片敷脸,很多……我听说很多人用的,效果很好。”
唐一仙奇道:“这个法子却不曾听说,好用么?那我回头就试试。”
杨凌道:“当然管用,不过……那砒霜却得马上丢掉,再不可用了,那些东西十分伤身,姑娘本就丽质天生,何苦自伤自残来更换容颜。”
唐一仙听他赞自己美貌,心中乐开了花,不禁点头如捣蒜,甜甜地笑着答应了。杨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肯听,只有以后注意了,他展颜一笑,又道:“这样才好,对了,你方才吹地那萧着实优美动人,可是怎么其中还有鸟鸣之声呢?”
唐一仙柳眉一挑,又得意地卖弄起来:“杨大人,我这萧呀,是不用萧的……”
她话未说完,韩幼娘忽然“啊”地一声,一把扯住杨凌道:“相公,给你炖的鸡汤也该好了,你还是趁热先喝一碗吧。”
一个人丢人就够了,要是两口子一起丢人,那以后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韩幼娘自己失了言,不免吓得提心吊胆,竟忘了唐一仙刚刚奏过的曲子,相公再蠢,又怎么会猜到那些东西上去。
三姐妹见幼娘紧紧张张地把相公推进了屋,待她房门一关,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
次日,钱宁派了轿子来接杨凌,送他去东安城北的东辑事厂见王岳。如今内官中范亭提督东厂,与锦衣卫均权势。苗逵掌御马监,统率护卫皇宫地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4卫营。
提督京师三大营的内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是唯一一个地位犹在他二人之上的内官。王岳为人耿直忠厚,没有什么野心,是以深得弘治信任。
这次他得了弘治帝的旨意,还真的着实费了番心思,杨凌的职位低了不合圣意,高了朝臣又不满。最后还是范亭帮他出谋划策,紧急遣调一名参将赴大同人副总兵,给杨凌腾了个参将的位子。这种内部运作直接绕过兵部、吏部、内阁,待任命一下,他们想反对也晚了。
杨凌进了东厂的门儿,在一名掌班地引领下步入府衙大堂,厅上高悬一块“白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胰式土案的故事。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督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杨凌慢腾腾地走进小厅,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监坐在椅子上,骨瘦伶仃满脸皱纹,看起来毫不起眼儿。旁边坐着一个太监,杨凌认得就是那日午门督廷杖的范亭范公公,东墙上头有个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副真人高的雕像,对联横批是“精忠报国”四字,不用看也知道供奉的是岳武穆了。
杨凌进了房间正要侧身施礼,范亭呵呵一笑道:“免了免了,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大礼了。这位就是咱们王公公了,你两位还是头一次见,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熟悉熟悉,以后在好行走。”
那老太监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嘶哑:“你就是杨凌啊?恩,瞧着是个人物,皇上把差使交给咱了,皇宫里头咱家又不便召你去,所以就到范公公这儿来坐坐啦。一会儿让范公公陪着你去营里走一趟,咱家岁数大了,可折腾不起,新去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衬,范公公还给你们调了两个人随你军中听用呢。”
范公公一脸畜无害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就是柳彪,杨一清那两个人,你也认得,人机灵,武艺又好,你带去当个亲兵,也称心些。”
杨凌忙道:“是是,多谢公公。”他心中暗暗提了几分小心:“这位范公公是真的有心帮我,还是安插眼线在我身边?柳彪这两个人隶属锦衣卫,他说调便调来了,看来这位范公公和张提督关系可不一般哪。”
杨凌在对面椅子上小心坐着,抬头瞧这老太监,王岳佝偻着身子,眼窝深陷,和他说着话儿,时不时的还沾点儿口水涂抹眼角,想是患了干眼病一类的毛病。
一位跺跺脚北京城地皮乱颤的大人物,竟是这么个风吹就倒地寻常老头子,实在太出杨凌预料,畏惧之心也便去了。老王岳说话有点儿罗嗦,说了半天也不过就是皇上眷爱,要尽忠职守不要负了圣意一类的套话,倒是范亭见老公公翻来覆去也没讲出什么来,趁他口干喝茶的功夫,给杨凌介绍了下营中的情形。
待王岳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离去以后,范亭便召了两顶官轿,领了百余名番子,陪同杨凌直奔神机营。京师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共近十万人,分别驻扎在北京四城。
神机营驻扎在南苑,设营官一人,副将两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全营共计两万五千人。神机营的营官历来又京中王公担任,但这营观却是个虚职,有职无权,根本无权参与军务,是以军中大事又两位副将打理。
神机营副将张春、六绍洪早听说这位少年得志地参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老于世故,早已设摆香案,隆而重之地迎接这位东厂督主和御前红人,等着宣圣旨、授手印了。
此时左哨营校场上旗番招展,全军肃立,将士们个个衣甲鲜明。阵前有十多匹骑着战马的将军,在靠近辕门的地方正在静静等待。
一骑神俊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了,脑袋扑愣愣地摇了摇,马上的将军拍了拍马首,安慰着爱驹,然后微微歪了歪身子,向中间马上一位全身披挂了黑色盔甲,如同石雕铁铸般的将军懒洋洋地道:“鲍参将,我说咱摆这么大阵势做什么?”
那位黑甲将军哼了一声道:“是鲍副参将,刘都司不要逾了规矩!”
刘都司窒了窒,笑嘻嘻地道:“鲍大哥,齐参将高升了,咱们左哨营除了你,谁还赔统领这五千健卒呀?听说这位新任参将是个书生,嫩的毛还没长齐呢,咱用得着这么看得起他么?”
那位虎目黑须、威风凛凛的将军纹丝不动,盔甲上颊当,喉咙连他半边脸都遮了起来,所以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听了刘都司的话,他地眼皮子抽动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另一侧一个身材精壮的将军用鞭稍顶了顶眉批,露出汗涔涔的额头。焦躁地道:“就是嘛,这么甲胄齐全,好象圣上亲临似的,都快热死我了,我说鲍大人,你这小子什么来路啊。不用这么给面子吧?”
“嘿嘿!”一个身材瘦削的麻脸将军晃着脑袋,盔甲上火红的流苏随风飘起,他撇瞥嘴巴笑道:“什么来路?你们几个也太无知了吧?我早打听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参将大人是太子侍读,据说和寿宁侯张家关系匪浅呢。前两日他为去寻医救治娘子,连皇上的圣旨都封辞了,可倒好,他把当今圣上晾在金殿上,愣是没事儿。人家宫里有人呀,听说皇后娘娘力保的,唉,人比人气死人呐,咱们沙场征战,苦熬半生,人家刚他妈的钻出娘肚子,就一脚蹬到咱头上去了。”
黑甲将军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喝道:“连都司,你给我闭嘴。”
连都司听了他训斥,悻悻地一拨马头到了辕门口,向自己的心腹冷笑道:“齐参将升迁,他老鲍还以为自己能顶上这缺儿呢,现在希望落空,就赶紧儿的拍人家马屁了,还真够熊的。”
那位副都司四下看了看,说道:“大人,这可未必呢,你瞧鲍将军那架势,象是夹道欢迎么?我看搞不好,他想给这位新任参将来个下马威呢。”
连都司眼神一亮,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可有乐子看了,我听说那杨凌虽是书生,可是刘大夏刘尚书都夸过他呢,最不济也是个赵括,这种少年得志的人,最受不得人激,他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这要和老鲍硬碰上了,嘿嘿嘿嘿……”
他一脸的麻子都泛起了红光,这几天他四处打点,没少花钱,原指望老鲍升参将,他能混个副参将,想不到凭空蹦出个杨凌来,银子全白花了,心里正心疼着呢,要是鲍尽沈和新任参将斗起来,不管谁滚蛋,他不都又有了机会吗?
一阵马蹄声响,张春、刘绍洪两位副将带着几十个亲兵,陪着杨凌疾驰而来。杨凌不敢坐实了,双腿紧夹马腹,褪部虚抬,叫人一瞧那乘嘛的姿势好似连马也不会骑似的,辕门口一众将官瞧了不禁面露鄙夷之色。
几十骑卷进辕门,校场上数千人马肃立,竟是人不语,马不嘶,寂然无声,显见平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杨凌目光过处,阳光下处处都是甲胄的烁然闪光,这京营配备极好,五千军兵人人身着重甲。
张春、刘绍洪陪着杨凌驰马直奔点将台,拨马面向全军,张春手中马鞭傲然一指,得意洋洋地道:“杨参将,你看这军中仪容如何?”
杨凌见三军将士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根桩子一般,横看竖看一条线,简直比后世的阅兵意识不遑稍让,他欣然赞赏道:“大人治军有方,如此神兵,卑职在边军时真的是不曾见过啊。”
张春听了哈哈大笑,他翻身下马,蹬蹬蹬上了点将台,傲然一立,鲍尽沈等人早已经随着来到阵前,见状立即翻身下马,甲胄哗愣地走到点将台前跪倒抱拳道:“神机营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所部将士叩见将军。”
张春向杨凌一指道:“本将刚接了圣上的织意,东宫侍读杨凌弓马娴熟,文涛武略,才堪大用,着实授神机营左哨军参将之职,你等上前见过了。”
鲍尽沈抱拳道:“是!”。他一甩袍袖站了起来,微微转身看了杨凌一眼,带着三为都司,六位副都司,一位中军官向杨凌走去。
杨一清牵着三人的马匹站在点将台旁,柳彪随侍在杨凌身后站在点将台前,这时见左哨军众将要参见上官,柳彪不便跟着受礼,急忙的向旁一闪,避开了几步。
鲍尽沈走到杨凌面前一丈开外,顿住了脚步,双手抱拳沉声道:“左哨军副参将鲍尽沈率领全军将士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微笑着伸手去虚扶了一把,还没开口说话,笑容忽地凝结在脸上了,这一下还真的扶虚了,只见鲍大楚说罢,身形微侧,端端正正对着柳彪拜了下去。
底下五千军卒可不认得谁是新任参将,诸位都司还在犹豫的当口,他们见副惨将都拜了,想也不想便跟着拜了下去,五千人一齐动作,甲胄带动,只听“哗”。“铿”。然后轰然一声“拜见参将大人!”
张春眼泡子都鼓起来了,他吃惊地道:“鲍尽沈,你拜的何人?”
鲍尽沈更是一副吃惊模样,说道:“我奉大人谕,拜见新任参将杨凌杨大人哪!”
张春听了又惊又恐,冷斥道:“你怎么知道他便是杨参将?”
鲍尽沈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着标准的军中大礼朗朗说道:“我闻圣上旨意说杨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旁边那位弱不禁风,明显是大人的师爷,那这位少年英雄不就是杨凌杨大人了么?”
张春听了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凌手举在空中,愕然瞧着鲍尽沈,见他眼珠一转,藐视地瞧了自己一眼,眼中满是讥笑之意,杨凌顿时恍然大悟。
他定定地瞧了鲍尽沈片刻,待面上的惊愕和潸然消去,神色恢复了平静,忽然满面春风地笑了起来。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51
第七十九章 再失一局 ++
杨凌笑呵呵地缩回了手伸在空中的手,一步步向鲍参将走去,神色间并无愠意,方才忽然被鲍尽忱戏弄了一番,杨凌心中的确又羞又恼,不过他也明白空降部队一向最容易招致原班人马的反对,况且杨凌若不是和弘治帝看对了眼儿,也不可能坐火箭似的窜到这位将军头上。
想到这里,杨凌便心平气和了,对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将军充满敌意的举动,不免有种怜悯之意,他笑吟吟地上前扶起鲍参将,把着他的手臂缓步向点将台上走,边走边对张副将道:“大人,怨不得鲍将军误会,圣上恩宠,所以颇多赞誉之词,杨凌年未弱冠,气质风度本就比不得鲍参将戎马半生的威风。”
张春见他有意和解,暗暗松了口气,他瞪了鲍尽忱一眼,转首对杨凌干笑两声道:“这厮是个莽撞人,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倒是条好汉,但却没有识人之明,才闹出这误将冯凉的笑话,杨参将今后与他为袍泽,可要多多担待了。”
鲍尽忱见杨凌拿他的戏弄毫无办法,心中正在得意,听了张副将的话,心中十分不悦,他一向自视甚高,虽然知道张副将是一番好意提他开脱,仍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肩膀一抖,刷地甩开了杨凌的手。
张春见他官迷心窍,如此的不通情理,不由脸色一变,神情间溢起几分怒意。杨凌见这位鲍参将这般不识抬举,当众再次折了他的颜面,心中有些愤怒。他一甩袍袖,冷哼一声,转身向张副将走去,与他比肩而立。这一来,鲍尽忱独自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全副披挂。直愣愣的忤在那儿。倒似成了他的亲兵护卫。
杨凌向张副将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台下,台下五千衣甲鲜明的劲卒肃然伫立,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吹旌旗,猎猎作响。杨凌目光一扫,只觉得这些兵卒虽然队列整齐,衣甲鲜明。瞧起来威武无比,却总象是少了一股气势。
他忽然想起鸡鸣驿驻扎的边军,那些人虽然痞里痞气的,一旦列队而战,却是煞气冲天,那种往来纵横,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是战场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气概,而这些人站得虽然笔直,队列整齐无比,却明显少了那种虎虎生气。
杨凌微微一笑,目光随意地向柳彪一扫,说道:“柳彪,杨一清,台前听令。”
杨一清马僵丢给张副将的亲兵,匆匆走到台前,与柳彪一起单膝跪地。杨凌道:“你二人本是我的亲随,本将今日任职神机营左哨军主将之职,你二人今后也入军中,为我亲兵!”
二人抱拳施礼道:“卑职遵参将大人谕!”杨凌点了点头,跨前一步,面向全军战士,却不唤他们起来。
鲍尽忱方才故意装做认错了人。领着全军将士向柳彪大礼参拜,借辩白之机狠狠羞辱了杨凌一顿。可这时较场内数千人肃然而立,他刚刚拜过的人却跪在杨凌面前动也不动,鲍尽忱
见了心中又羞又恼,只觉得杨凌是有意羞辱他,不禁紧攥双拳,狠狠地瞪了杨凌一眼。杨凌拂了拂衣杉,负手而立,提起调门朗声道:“诸位左哨营的兄弟们,本将新来乍到,和大家还不熟悉,说点什么好呢?恩……如果非要站在这儿故作亲切地和大家唠家常,杨某可有点儿装大尾巴狼了。”
台下官兵想不到这位文书出身的将军,开场白竟是这么几句话,不由得轰然大笑,原来被众将约束的紧张气愤一扫而空。
杨凌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等声音渐渐小了,抬起双手虚按了按,继续说道:“劳动全军将士搞出这么大的举动来,是欢迎本将就任,杨某受宠若惊啊,说起来无非就是彼此认识一下嘛,那我就在这儿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杨,叫杨凌,曾任鸡鸣线驿丞,詹士府侍读,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神机左哨营主将,出次见面,杨某向全军将士们问好了!”
杨凌说着双手抱拳一缉,台下五千官兵见大将军抱拳行礼,顿时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纷纷说道:“拜见参将大人!”
杨凌双手抱着拳,凛凛地目光从几位都司脸上缓缓掠过,满脸麻子的连得绿连都司见了不由身形一矮,跪了下去,那位粗壮肥胖的彭都司还在左瞧右瞧,见连得绿跪了,忙也跟着跪了下去,抱拳施礼道:“末将参见杨将军!”
刘都司见他两人都跪了,犹豫着看了鲍参将一眼,也跟着拜了下去,三位都司一拜,后边的几位将佐哪敢怠慢,全都拜倒在地,张春站在杨凌身侧,冷冷地瞪了鲍参将一眼,鲍尽忱尽管敢倚老卖老,装傻充愣地戏弄杨凌,毕竟可以藉日认错了人。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两位大营的副将在此,他可不敢明目张胆的抗命,略一犹豫,鲍尽忱
只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杨凌恍若不曾看到身后的动静,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为将者,要统兵练兵。这个统字,就是令出一门,令下如山。这个练字,既要练弓马武艺,也要练军纪号令。这,就是本将上任,首先要晓谕全军的将令!”他顿了一顿,高声道:“左哨子营三司将佐何在?”
连都司听这位东宫侍读进士说话语气果决,并不象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心中已经起了畏惧之心,闻声疾道:“左哨军第一司连得绿听令!”
其他几位将佐也一一报上官衔姓名,杨凌听罢把手一挥,喝道:“三位都司各领本军,明日辰时三刻较场集合,本将在此点兵!中军官留下,其余人等现在可以散了!”
刘都司迟疑着向点将台上看了一眼,鲍参将正抱拳跪地,根本看不到他脸色。三位都司相视一眼。只得唯唯而退,各领本军退出较场,一时间走得空空荡荡。鲍参将本想尽集三军,先给杨凌来个下马威,想不到杨凌下了个套儿,让自己跪在这儿,三言两语把人都打发走了。一时咬得牙齿格崩直响,脸儿都气黑了。
杨凌转身,好象才看见他似的,连忙的将他扶起来,满面春风地吩咐中军官准备酒筵,要与副参将一齐款待张春等等几位大人,以尽地主一宜,鲍尽忱
听了再也隐忍不住,忧心冲冲地一抱拳,大声道:“诸位大人。卑职身有不适,今日杨参将就任,卑职不得不抱病迎接,这酒筵却无服消受了,鲍某先行告退了,失礼!”
说完他也不待杨凌回答,抱拳后退三步,霍地一转身,瞪瞪瞪下台去了。张春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杨凌这个参将是皇帝钦点的,将来的前程绝不只于一个参将,连这点眼立都没有,你还妄想坐上主将的位子?
只是……鲍尽忱
在军中资历甚老,颇有些对他俯首听命地官佐。真要狠下一条心来和杨凌拧着干,这两个人一个是军中老将,身受众望,一个是御前新宠,得罪不得,自己夹在中间,以后可就要头疼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担忧地瞧了刘绍堂一眼,只见这位第二副将也苦着脸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碰,相视一叹,同时大摇其头。
…………………………………………
辰时一刻,杨凌在柳彪地帮助下顶盔挂甲,肋下悬剑,出了参将大帐。
杨凌听钱宁说过,这些年国家安定,除了北疆,战事并不多,京师三大营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是以军纪松弛,京营地主将如果家眷在京,是不必长驻军中的,反正往返城中与南苑的距离马程并不远,他本想着晚上回家去住,但是今日一进大营,鲍参将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杨凌倒不想走了。所以昨天晚上变遣派柳一清回城一趟,将自己驻在军营的消息知会了幼娘。
杨凌这时仍未将鲍参将的无礼放在心上,官威久而存在,毕竟自己才是军中主将,时日久了声威自然崛起鲍尽忱地影响就会慢慢减弱,只要他现在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这事儿还是打个哈哈揭过了的好,两人共掌左哨营,如非必要,大可不必和他闹得他过分。
此时较场上连得绿的第一司一列队整齐,等候参将大人检阅了。这个麻子历来笃信关情不管官儿大小,送礼却要跳着级送。只比自己大一级的官儿,就算舍得花银子他也不会把位子让给你坐,所以送也白送。不过这免费的交情却不妨卖给他,所以早早的就把第一司一千五百名官兵拉出来穿戴整齐在较场上侯着了。
第二缉彭继祖的人正慢腾腾地向较场集合着,一些士卒嘻嘻哈哈的正在打闹,瞧见参将大人顶盔挂甲,领着四十多名身着黄铜锁子甲的亲兵进了较场,不仅噤声起来,赶紧的走进队列。
杨凌往点将台上一站,配上这套明光铠,还真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只是这铜盔、战袍、护镜、战裙、战靴组成地明光铠族有四十多斤,杨大将军威倒是威武了,要不是柳彪、杨一清扶着,他上马下马都嫌费劲儿。
杨凌扶剑四望,又抬头看看天,扭头向柳彪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彪低声回道:“大人,已经过了辰时二刻了,再有片刻功夫便是辰时三刻了。”
杨凌点了点头,目光飘向较场一角,那里本该有第三司的军队,但现在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台下的彭继祖和连德绿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形,两人凑进了切切私语,偷偷观察着杨凌的反应。
这位参将大人昨儿可是说过令出一门,令下如山。如今马上辰时三刻,第三司炮营的刘士庸一兵一卒都未到,倒要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如何下台了。
杨凌真的怒了,他攥紧了剑柄儿,一双剑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刘士庸一人既无胆子,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必是鲍尽忱主使无疑了,昨日看现场几位将佐的表现,他就已经瞧出那位刘都司和鲍参将眉来眼去的彼此关系非浅,想不到这位鲍参将昨儿当着两位神机营副将折辱了他一番,今日仍要故伎重施。
杨凌压抑着怒气,眼角偷偷瞟了站在点将台下的亲兵队长一眼,不知道这人是否也是鲍参将一党,若是待会儿过了时辰,我派他去执行军法,擒了刘士庸来见我,他会不会听命呢?杨凌现在能确信可控驱使的只有杨、柳二人,想要振起军威,也嫌底气不足,心中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会儿,杨一清悄声道:“大人,马上辰时三刻了。”
杨凌吁了口气,放松了肩膀向台下望去,只见第一司、第二司三千人马肃然而立,无数杀洋井都紧盯着他,杨凌的眼皮跳了跳,缓缓望向辕门去,正要下令亲兵队长执行军法,就听远处人喊马嘶,顷刻间一骑白马泼啦啦冲进辕门,大呼小叫地道:“都给我快着点儿,马上列队集合!”
杨凌一见他不禁怒火骤然,忍不住大喝一声道:“刘士庸,本将要你辰时三刻较场集合,何故来迟?”
刘士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抱拳施礼道:“回参将大人,大人下令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卑职片刻不敢耽误,现在正是辰时三刻!”
他头也不抬,高声说道:“第三司全营人马一千五百人,除了三人生病外,其余全部带到,请大人检阅!”
第一、第二的人马早已经静立台下,这第三司人马一到,人喊马嘶,鸡飞狗跳,顿时踩踏得有半个月没下雨的较场尘烟四起,杨凌瞧他军中有些个兵卒四处乱窜,好似找不到位置一样,气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这些官兵天天都要点将操演,岂有找不到自己的站位的道理,那几个兵痞分明是有人指使,故意而为。”
高西 发表于 2008-10-20 16:56
第八十章 佛也发火
杨凌仰天打个哈哈,连连冷笑道:“刘都司带的好兵,果然辰时三刻来集合了。”
刘都司一脸桀骜不逊地道:“大人将令如山,既然说辰时三刻集合,末将自然是不敢迟了,可也不敢早了。”
杨凌与他挑衅的目光一触,心中忽地一震,意识清醒了过来。刘士庸神情间毫无惧色,分明是抓着了自己的语病,今日若想按军法治他的罪,他必以执法不公抗命上告,这般一闹,牛皮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全军上下还有何人敬畏?岂不正岁了他们的意愿?
杨凌按着剑柄,连吸几口大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站在台上一言不发。刘士庸见他语塞,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们没个规矩,末将回本阵整理队伍!”
他翻身上马赶回第三司,手中马鞭挥得呼啸满天,大声叱喝道:“参将大人有令,马上集合,快快各回本位,尺了鞭子伺候。”
其余两司的军兵见他赶羊一般的耍宝,不禁都纷纷窃笑起来。杨凌冷笑着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较场,任由刘士庸耍宝。刘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这位参将大人已经被整治的威风扫地,灰头土脸了,这才约束好队伍,一本正经地奏道:“启禀参将大人,左哨军第三司集合完毕,请大人示下。”
杨凌恍若没有听到,自顾瞧着台下的中军官问道:“中军,鲍参将何在?”
刘士庸抢着道:“卑职正要启禀大人,鲍参将昨儿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发的重了,着卑职向大人告假呢。”
杨凌瞧了他一眼,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刘士庸看了心里一惊,暗道:“我是不是玩过火了。这小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杀的,真能把事情闹大让他灰头土脸地走人么?”
他提着小心,只听杨凌若无其事大说道:“这倒是了,昨日便听说鲍参将患了病,本将刚刚到任,诸事忙碌。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他呢,一会儿演武散了,刘都司陪我去看看鲍参将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演武,军中将士甲胄齐全,为何手中却没有兵器?你们平日演武都是如此么?”
连得绿在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机营接近皇城重地,恐惊了宫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时才动用火器。将队伍拉进山中训练,平素演武只演阵法,队列什么的。”
杨凌昔日见过边军的火攻队,那种乌合之众的打法着实惨不忍睹,自从得知调任神机营后,苦苦想了半响后世练习兵之法,以及在当前火器的技术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击速度。
火器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客星便是敌人的骑兵,如果能将三段式和三列式射击法教授给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骑兵,必成一枝奇军。这时听了连得绿的话,他不禁皱眉道:“神机营以火器见长,每个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练使用枪械?司库官,去取枪械火炮来,全营开拔,本将要入山训练!”
司库官躬身道:“大人,火攻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绶再能取出,请大人颁下手谕,再者,火药炮弹等物由鲍副参将掌握,没有他的令符也是动不得的,您看……”
杨凌听了缓缓后退两步,坐在亲军安置好的帅位上,向椅背上一靠,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暂时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属平素是怎么训练的,今日照旧吧。”
刘士庸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其余诸将看向杨凌的目光都失了几分敬畏,多了些鄙夷。杨凌若无其事,只是用心观察三司操练各自部属。
神军营平素的训练就是队列行走,排演阵法,一套套早已经练的滚瓜烂熟,倒真是极为熟悉,队列走得可以媲美仪仗,那阵法演起来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来来往往,花里呼哨,看得人眼花缭乱,颇具欣赏价值。
这些穿着重甲的官兵队形走得漂亮,各种阵式的转换更是巧妙无比,加上身着重甲,脚下沉重,举止间铿锵作响,在较场上闪转腾挪,尘烟四起,看得人热血沸腾,一眼瞧去还真象一只虎狼之军。
杨凌瞧在眼中,想起当日鸡鸣驿下和葫芦谷中乱军厮杀的场面,两相一加比较,顿时觉得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表演检阅固然好看,可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看得无论至极,但身为住将又不宜离开,只得坐在那儿耐心等三司演武完毕。演武结束,杨凌立即带了亲兵,随刘士庸一齐驰往鲍参将地营帐。刘士庸见他神色随和,还道他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故此来向鲍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渐消。
鲍参将的营帐在大营最里边,是倚山而建的一个四合院儿,门口有四名亲兵站岗。杨凌随着刘士庸进了鲍参将的卧室,只见鲍参将靠着被子半躺在炕上,头上搁了一条毛巾。
刘士庸道:“鲍大人,杨参将听闻你卧病在床,特来探望。”
鲍参将见了杨凌连忙作势要挣扎下地,口中连声道:“一点小病罢了,怎敢劳动大人您呢。卑职这几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实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点兵演武,观我军威如何呀?”
杨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将半掀开的被子替他盖好,微笑道:“宁大人和鲍大人带兵有方,军威严整,本将是大开眼界啊。呵呵,本将听说鲍大人病了,本该马上就来探望的,可是三军齐集较场,不好晾在那儿,所以过来的晚了,鲍将军莫怪呀。”
鲍参将趁势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还是军中事务要紧。大人年少有为,咱们左哨营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趋壮大,末将老了,实在是没什么了。”
杨凌淡淡一笑,瞥了刘士庸一眼道:“本将毕竟是文人出身,不知道军中规矩,要向老将军讨教的东西多着呢。这不,我昨儿个吩咐三司今日辰时三刻较场侯命,结果一时有欠考虑。说成辰时三刻较场集合,刘都司准时而来,还被我误会,把他训斥了一顿,本将现在想起来还惭愧得很呢。”
鲍尽忱吃地一笑,看了刘士庸一眼,乐呵呵地道:“大人这样说也不算说是说错了,呵呵,不过……演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迟了就迟了,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这些兵痞呀,用不着太讲较的。”
杨凌微微笑道:“本官若有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将扶持协助,军中上下一体同心,还何须烧什么三把火呢?所以老将军可要快些好起来呀,虽说军中没有战事发生,可平素的杂务,本官一时还处理得焦头烂额呢。”
鲍尽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宠青睐。岂会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呵呵,太过自谦了,这两日军中无帅,我只得强自支撑,现在杨大人来了,我总算可以好好静养了,军中诸多事务,都要请杨大人多操心啦。”
杨凌立即起身道:“应当的,应当的,既然鲍将军病体未愈,那就好生静养,军中的事情也不必过于牵挂,本官这就告辞了。”
杨凌走到门口儿,吸了吸鼻子,嗅着屋子里一股地酒味儿,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丢下鲍尽忱和刘士庸愕然相对。
…………………………………………
“柳彪,你马上赶回锦衣卫,如果张大人回了天津卫,就去找钱宁钱大人,再去东厂面见范公公,请厂卫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点鲍参将喜欢吃的作料儿。一清,走,咱去找中军官聊聊。”
“胡中军,本将刚刚上任,对原来正副参将的职司还不太明白,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
“好!本官晓得了,鲍参将卧病在床,不能劳累,本将责无旁贷。书记官,记下了,从今儿个起,军中大小事务概由本官接管,粮草,军资尤为重要,没有本官印绶不得支用。借支钱粮的,迎来送往的花销没有本官签字,不管是谁,概不销帐。另外,明日就是发饷的日子吧?第三司的军饷暂不要发放,本官昨夜接到投诉状了,说第三司有几个哨长把总冒领饷银,待我查明之后再说吧。”
“这些下级小的,冒吃空饷,败坏军纪,必须严加管理。今后什长以上的军官升迁调动,必须本官点头,否则概不生效。”杨凌冷笑着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今儿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请连都司。”
那个彭大胖子不是喜欢做墙头草么?好,那就先在墙头上晾着吧,省得上赶着不是买卖。
中军官暗暗拭了把汗,这位文质彬彬的参将大人厉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鲍参将给剥光了,以前也见过军中将领彼此勾心斗角的,都是到处收买人心,建立人望,时不时的还要较量一番武功,谁用过这么阴损的招儿呀。
中军官负责军中内务,京营地内务官可是费差,今日见识了杨凌的手段,这位胡中军生怕杨凌大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再不辞辛劳的把自己的营生也抢过去亲自干,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请放心,卑职马上通知鲍大人,中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
杨凌听了眉头一扬,冷声道:“不是说了鲍大人卧病在床,诸事不必请示了么?本官的话你也不听?”
胡中军慌了,连忙道:“大人误会了,我说的鲍大人,他不是鲍大人,不是,我说的鲍大人,不是鲍副参将,是他的堂弟,左哨军采办观鲍尽忠鲍大人。”
“哦?”杨凌眼睛一亮,马鞭在掌中轻拍两下,才呵呵笑道:“军中采办官?那咱们大营五千官兵吃用开销都是他负责采买了?‘
第二日,东哨营发放饷银,第三司官兵一角银子也没领到,该司的官需官得到的口讯儿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纸包了石头丢进参将大人的卧室,举报第三司有几个把总虚报,冒领军饷,所以第三司的饷银要袋总兵大人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发下。
军需官被刘士庸一通臭骂,又跑去追问参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查个明白……参将亲兵柳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参将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顿营务,因为今儿一早参将大人的早饭里居然吃出个死蟑螂出来,参将大人为此大发雷霆,主将的饭菜都这般模样,那普通士卒还是人吃的东西么?所以爱兵如子的参将大人正在查办军中的采办官呢。至于查空饷的事儿,回去等候小弟便是。
杨凌真的怒了,五千军兵众目睽睽之下,一再戏弄三军主将,真是佛也发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准备承担相应的责任吧。杨凌没带过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两件花丝,一个人事权,一个财权。限制住了这两样,什么资历,威望,德高望重,都纯属扯淡。当兵的没有饷银可拿,他还管你是老几?当官的跟着你没前程,肯继续傻冒的也不过。
采办司里,鲍尽忠直着脖子冷笑道:“参将大人,五千条壮汉呐,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进去多少棵呀?哪有那么多清楚的帐目?再说那些肉食,大人们签了条子就来支用,诺!”他扯过一个大麻袋,指着里边乱七八糟的帐本道:“下官每日采买,往返就得好几趟呢,身边人手又少,会记帐的压根儿就没几个,能算明白的更没有了,这流水帐谁理得清楚呀?反正下官是没有贪墨一分银子,大人不信,尽管去查好了。”
杨凌瞧着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贷的流水帐,也不禁头痛,取了人事权财权固然可以压制鲍尽忱的霸气,但却不能剥夺他掌管军械的权利,枪,火分离,是皇家彼此牵制的手段,要想让他乖乖服软,从此言听计从,配合他的练兵计划,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贪污军饷的证据,还怕他不乖乖服帖吗?可这些帐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楚啊?
杨凌正在发愁,中军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叫道:“大人,你的兄弟来军中探望,下官不识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进营来,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杨凌一怔,莫非是东厂或者锦衣卫又派来一帮只会喊打喊杀的刽子手来帮忙了不成?他瞧了杨一清一眼,杨一清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杨凌踢了踢那个大麻袋,说道:“鲍采办,你不用嘴硬,这三袋子东西,本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这儿看着,本官先去辕门看看。”
半人高的辕门栅栏站着几名兵丁,外边还有七八个人,杨凌老远就看见那个身材魁梧结实的大汉就是岳父韩林,岳父寻到这儿来了,不消说,幼娘一定也来了,杨凌喜得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马如飞,驰至辕门口一勒马僵,高声喝道:“快快打开辕门。”
几名兵丁扭头瞧见参将大人到了,连忙翻身拜倒,齐声道:“参见大人。”
这时只听栅栏外一声娇嫩的惊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将军!”
杨凌定睛一瞧,见说话的是个握着折扇的小书生,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一袭青绸衫,头戴公子巾,唇角一颗每人痣,那模样儿比漂亮女子还要娇悄三分。杨凌只觉得这少年的模样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两眼,忽地惊叫一声:“是你!?”
那小书生方才只瞧见他侧面,见这位顶盔挂甲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正瞪着一双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见他转过脸儿来,不由惊喜地指着他叫道:“啊!是……是他!”
杨凌这时才瞧见那小书生身旁一水儿还站着三个公子,两个俊俊俏悄,粉粉嫩嫩的穿着浅紫色书生罩袍,旁边那个却是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紧腰窄袖袍,喜眉笑眼,丽质盈盈,可不正是韩幼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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