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禁
我叫丁雨柔,二十五岁,家中独女。从小到大,不但父母对我甚是娇惯,就连身边好友也都对我照顾有加。
大概是我运气较好,加之身边总有人庇护的缘故,迄今为止,我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唯一的遗憾就是初恋迟迟未到。不过,因我相信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而我要等的那个人至今还没出现,所以,对此感到遗憾的只是我老爸老妈,并不是我。
我在一家中型私企里工作。
月初,公司人事部的同事放出口风,说老板对近期的业绩深表满意,这个月不但会有额外奖金,而且还有几人会被提薪。
由于我最近帮公司解决了几个比较麻烦的客户,且一直在公司表现良好,加之人缘尚佳,所以,部门同事纷纷笑言,猜测我会在此次提薪人员之列。
我未存希望,听后只是一笑置之。
这天,我刚到公司就被叫到小会议室。
和其它部门的几位同事一起洗耳恭听老板训完话之后,得知自己竟真在提薪人员之列,心中暗自狂喜的同时,倒也没忘了在老板面前故作谦虚一番。
我回到部门办公室,还没从传闻成真的兴奋中缓过劲儿,便被争相道贺的同事们围在当中。
我欣然回应。
既是加薪,请客自是免不了的。同事们撇开我,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因对请客地点争执不下而重新将我围住。
从同事们提议的几个备选餐厅中,我选了家江浙风味酒家的分店,并将请客时间定在周末。
我之所以会选中那间酒家,原因有三:首先,自己很喜欢那里古朴典雅的氛围;其次,那间酒家的价格中等偏高且菜量小,可以平衡同事们的心理;最后,也是最主要的,那间酒家的分店位于什刹海,离后海的酒吧街很近,我和一干好友早便约好的周末聚会,恰好就在后海的一间酒吧内。
为了以防万一,提议此间酒家的同事立刻拿起电话,预订餐位。
周末。
下班后,我和同事们一起从写字楼出来,打了两辆车直奔目的地。
席间,同事们轮流向我举杯。八两一壶的绍兴加饭。估计我自己就喝了不下两壶,直喝得我头晕脑胀的。
同事们终于吃好喝好,各自散去。
结账时,我猛然想起自己还约了好友小聚,忙晕晕乎乎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短信只有两个字:速到。接收时间大概在半小时前。
我心中暗叫糟糕,连巨额餐费都没来得及心疼,赶紧晃着昏沉沉的脑袋跑去酒吧赴约。
灯光昏暗的酒吧里,舒缓浪漫的英文老歌从角落的音箱中流淌而出。
临窗位置,一张点着蜡烛的小桌上摆了两瓶红酒。相约的好友们已全部到齐,形态各异的分坐在小桌旁的木椅上,见我进门,几人动作一致地向我勾了勾手指。
我心觉不妙,立刻作乖巧状,碎步蹭了过去。
我明知在劫难逃,却仍存侥幸。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好后,不等她们开口就端起酒自罚了一杯,以期她们会看在我自觉自愿、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放过我。
结果……
[[i] 本帖最后由 高西 于 2008-3-30 10:42 编辑 [/i]] 上卷 第一章 酒醒(一)
我心有不甘地微垂着头,轻声哼歌以发泄不满:“一杯二锅头,呛得眼泪流……我说算你狠……”
“小柔。”声音陌生且略显虚无。
我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正自己席地而坐,但见眼前水波微荡,身周嫩草出芽,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缓缓起身,茫然四顾,周围万籁俱寂,别说人声,就连人气也丝毫不闻。
我困惑,不知何去何从,转过头,兀自盯着湖面发呆。
不多时,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我刚想回头去看,忽觉有人在我背上猛推了一把,未及反应,身体已失重前倾,“扑通”一声栽进湖里。
“啊!”我不会游泳。
“救,救、命,救……”冰凉的湖水从口中灌入,慌乱中,我四肢并用,拼命在水里扑腾。
我渐觉体力不支,意识模糊,身体开始缓缓下沉。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将我紧紧拉住……
“救命!”我惊叫着从梦中惊醒,身上已被汗水浸湿。
我惊魂未定,环视四周,眼前漆黑一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正躺在床上,头痛,口渴。
我“呼”的一声长出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待头痛稍缓,便想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起来倒杯水喝。
我手一伸出,立觉触感不对,手指所碰之处柔软凉滑。
是绸质布料?我抓过来,侧头一看,看不清;轻轻拽了拽,感觉布料好像跟什么东西连在一起;又拽了几下,这才发现,原来是床帐。
床帐?我床上挂过吗?疑惑间,我掀开身上的棉被,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棉被?现在不是夏天吗?我懵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伸手撩开床帐。
房内光线很暗。
虽然我已料到此地并非自己家中,但是,当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房间的环境时,仍对自己身处之所感到惊讶万分。
深色雕花门,古典格子窗,清一色的古旧家具。白墙、青砖地的简单装修,更衬得整间屋子古意十足。
这是什么地方?
昨晚,因寡不敌众而不得不屈从于众损友淫威之下的我,最终含恨扑倒,那之后?想来,她们拖着不省人事的我既不方便后续活动,又担心送我回家被我老妈唠叨,所以,干脆把我丢到附近的宾馆了事。
她们连个照应的人都没留下?我睁大眼睛仔细在各个角落的阴影里搜了搜,最后,十二万分的确定:屋里就我一人。
气愤!一群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不过,看在她们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没把我扔到路边的小旅馆里份儿上,我……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先下床倒杯水喝。
我低头一看,床踏上静静躺着一双布鞋,但不是我的。
就着微光,我用眼睛在地面上找了找,目力所及之处,均不见我的凉拖。
犹豫片刻,我还是把脚伸进了那双布鞋。
竟然不大不小正合适?我怔了怔,然后起身下地。 我四下乱摸,几乎把未被家具遮挡的墙壁全都摸了个遍,结果,唯一的收获就是沾了满手的灰尘,电灯开关却始终没能摸到。
我边掸手,边满心疑惑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房顶上除了几根木质房梁之外,什么都没有。
风格仿古也就算了,难道晚上也要效仿古人秉烛不成?我不甘心的又四处找了找,仍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转而寻找水源。
我扭着脖子在房内巡视了一圈,见靠窗位置的桌子上好像放有茶具,便朝桌边走了过去。
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刚将桌上那只浅色带图案的陶瓷茶壶提起,忽然发现桌上有个样式简单的铜质烛台,烛台上还插着半根没烧完的蜡烛。我好奇心起,放下茶壶,拿起烛台翻转着看了看,见没什么稀奇便将之放在一旁。
我目光一扫,见桌上除了首饰盒、木梳子、铜镜等梳妆必备品之外,还零零碎碎的摆了些小盒子。
我一一拿过细瞧。小盒子里几乎全是散着香气的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这倒也罢,奇的是首饰盒,那个木质雕花的首饰盒里竟然真的放有首饰,发饰、耳坠、戒指等饰品应有尽有,且样式都为古代女子所用。
这家宾馆还挺会搞噱头。我想着便将首饰盒重新盖好放回原处,转手拿过铜镜。光线太暗,铜镜背面的花纹看不清楚,便顺手翻过铜镜,举到面前照了照,“这镜子看着挺好,质量可不怎么样,估计那些首饰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刚想把铜镜放回原处,忽然觉得那面铜镜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我重新把铜镜举到面前。当我再次看到镜面上映出的影像时,刹时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啊!”口中还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
镜中,一个身穿白衣、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表情诡异的小女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瞪着我。
我呼吸急促,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一松,铜镜顺势从手中滑落,跌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后又在旋转摆动中“哐当”了几声才完全停稳。
我猛然惊觉,想跑,却被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淋淋,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浑身僵硬,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强压恐惧,边深呼吸,边试着小幅度地活动手脚。待手脚稍微恢复了些活动能力之后,顾不得多想,掉头就往门口跑去。
我几步冲到门前,哆哆嗦嗦地摸索门把手,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横向突起物,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很大的木质插销。
见插销没插,我抓着插销就往后拉,没拉动;慌乱中,双手抓着那个木质插销一通猛拽,无果。
我别无它法,转身欲奔回桌前跳窗而逃,却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竟在此时开了一条细缝。
我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门却随着我的后退又打开了一些。
我刚想跑,忽然发觉自己的手仍抓着那个插销,而且,始终都未曾放开过。
我一愣,这才发现,之前门打不开,竟是因为自己过度紧张而将身体倚在门上所致。
我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慌忙把门打开,抬脚就往外冲,“砰!”不太硬,有温度,凭感觉,我应该是撞在一个人身上了。
此时撞到人,我很庆幸。只是,本来我酒劲儿就没完全过去呢,后来又被吓得头晕脚软、浑身脱力的,现在再被这么猛烈的一撞,结果可想而知。
我连象征性的惨叫都没来得及就晕了过去。 当我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中午了。
满屋的阳光,刺痛了我缓缓睁开的双眼,我用力眨了眨,又用手使劲揉了揉。
不是幻觉!我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了,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还没坐稳,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旋即便软绵绵地倒了回去。
我刚想闭上眼睛想再歇会儿,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便眯起眼睛迅速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后,整个人顿时僵住。
我转了转眼珠,想起自己上次醒来时在这间屋子里的遭遇,不觉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忙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睁大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皮包、凉托,全没找着;一眼瞄到立在墙边的衣柜,想着自己的东西可能被放在柜子里,刚要下地,整个人却再度僵住。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了一套纯白色的棉布睡衣裤,确切的说应该叫中衣中裤;再看脚踏上那双布鞋,一双绣花鞋。
我那套浅米色绵麻小套装呢?谁帮我换的?难道我上次醒来时身上穿的也是这些?
算了,不想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我动作麻利地起身下床,趿拉着床边那双绣花鞋,晕晕乎乎地走到衣柜跟前,伸手打开柜门,瞬间,视觉被强烈震撼了。
古装,柜子里放的竟然是古装!
我欲哭无泪;我头脑短路;我彻底僵住。
呆立片刻,一个想法忽然闪入脑中,我立刻调转方向,一步一顿地朝桌边挪了过去。
我深吸了口气,战战兢兢地拿起桌上那面铜镜。当我第三次把铜镜举到面前的时候,手一抖,铜镜差点儿从手中跌落。
我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立时便发现问题:镜中那个身穿白衣、脸色惨白、劈头散发的小女孩儿,除了年纪比我小、皮肤比我略白、头发比我长之外,其它地方几乎跟我一模一样。
我对着镜面左照右照,一会儿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把头扭来扭去地对着镜子笑。
折腾了半饷,终于得出结论:我也穿了。
“那我这算不算是中了头奖啊,啊?”我无奈地咧咧嘴,伸手将铜镜放回原处,转身朝床边走去。
我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上,脑子里细细回想着自己的遭遇。
首先,我穿了,类型应该是传说中的魂穿;其次,朝代?
根据穿越小说黄金定律,灵魂穿越的人清醒时身边必会有人守着,就算刚醒时没人,过不了一会儿也会有人进来;可是,从凌晨到中午,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不对!我记得自己是撞到一个什么人身上之后才晕倒的。
那人好像是个男的。容貌?没看清;衣服样式?没看清;发型?嗯,清朝?清朝。清朝!是康熙年间吗? 正想着,忽听“吱呀”一声门响,我忙转头看去。
推门进来的是个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的清装少女,浅蓝色绣暗纹旗装,暗紫红色对襟马甲,朱唇玉面,鬓发如墨。
那少女抬眼对上我的视线,目光一滞,随即便显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你终于醒了。”她语调轻快,话音轻甜悦耳,精致的瓜子脸上粉鼻秀挺,那双犹如山泉般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尤其惹人怜爱。
她款款朝我走来,将纤纤玉手轻轻覆在我额上,“热都退得差不多了。”柳眉微蹙,眼含疑惑地瞅着我:“你怎么这样瞧着我?跟不认识似的。可是病糊涂了么?”
“呃,我,你……”我只顾着打量她,竟忘了想开场白。
她在床边坐下,忽闪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一双美目之中疑惑更重。
我俩对视片晌,忽然,她目光一闪,声音极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知她因何道歉,一时更不敢贸然搭话。
“若兰,你跟我说句话好么?”她泪盈于睫。
我被她花露欲泫的娇貌撼住,忙不迭地开口道:“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是装失忆吧,虽然俗套,却最保险,“麻烦问一句,贵姓?”
“你这是怎么了?真是病糊涂了么?我是玉芙啊,我……”她声音哽咽,话未说完便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别哭,我……”我被她哭得慌了手脚,定了定神才道:“玉、芙。”边留意她脸上的神色,边小心措辞:“我想,我确实是病糊涂了,这点,我一醒过来就已经发现了,不说其它的,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渐渐止住哭,抬起蒙着泪雾的双眸,吃惊地看着我。
我面带微笑地回望她。
她始终维持玉雕状。
我脸上的笑容开始发僵,忍不住轻唤了她一声:“玉芙。”
她眼波一转,抬手拽下别在衣襟上的丝帕抹了抹眼泪,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这病了才几天的工夫儿,怎么就?唉。”
见她貌似已经接受了这件事的样子,我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她仔细瞧了瞧我,然后拉起我的手,柔声道:“我叫瓜尔佳•玉芙,我俩是今年正月进宫应选的时候相识的。你阿玛是太常寺少卿富泰大人,你姓萨克达,你……”
“我姓什么?”我打断她:“萨克达?”
“你全名儿叫萨克达•若兰,已经满十三周岁了,我俩是同年的。”说完,她静静地看着我,不再言语。
瓜尔佳我知道,是满族大姓,我记得十三阿哥的侧福晋好像就姓瓜尔佳;萨克达?我侧着头,脑中纠结于自己那个怪姓的同时,不及多想其它的便开口问道:“现在是康熙几年?”
“是……” 我半天没听到回答,不禁满心疑问地转回头看她,却见她正目瞪口呆、神色骇然地盯着我,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似乎没什么不正常。难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刚才说什么了?我除了问她现在的年份之外,好像没说别的吧?
想及此,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恍然未觉便出声唤她:“玉芙,玉芙?玉芙……”还拉起她的手轻轻摇了几下。
她眨了下眼睛,似回过神,目光却仍显怔愣,“若、若兰,现在是二月。”
“哦,二月。”我轻声重复了一遍。
“今年。”她嗫嚅着:“今年是道光二十六年。”
“哦,道光二十六年。”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突然,“什么?你说什么?道光?不是康,道光二十六年!”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过神,晃了晃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接着,大脑便开始飞速运转,全力搜寻着有关道光年间的历史知识,已经全然顾不上玉芙的反应了。
清道光帝,死于道光三十年,享年好像六十几岁。道光死后,继位的是咸丰,现在是道光二十六年,距咸丰继位还有四年时间。
第一次鸦片战争,林则徐虎门销烟,签订《南京条约》,好像发生在道光二十年至二十二年之间。
太平天国,火烧圆明园,慈禧,八国联军,应该发生在咸丰继位以之后。
争储夺嫡?道光的儿子,我记得好像在哪儿看过,看完之后还笑了半天呢。
笑?
道光共有九个儿子。
老大,活到二十几岁就病死了;老二、老三,年纪很小就夭折了;老四,就是以后的咸丰,小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把腿摔瘸了;老五,因为长得丑人又笨,所以被道光就过继给自己的弟弟了;老六,就是后来的鬼子六,脸上有条刀疤;老七,慈禧的妹夫,现在年纪还很小;老八、老九,现在年纪更小。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正好九个。
不会吧?别人穿清我也穿清,别人一穿穿到康熙盛世,我一穿穿到道光衰世。
人家不但能近距离瞻仰康熙、老四、老八、十三、十四等一群口碑较好的历史名人,还能亲眼目睹九龙夺嫡的全过程。
再看我能近距离瞻仰的那几位,虽然也算是历史名人,可口碑?而且死的死、残的残,正常点儿的不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就是年幼无知的孩子。还九龙夺嫡?顶多也就看个二龙戏珠。
我怎那么倒霉啊?难道是报应?就因为我笑话他们来着?可是,笑话他们的肯定不止我一个。难道是我当时笑得太夸张了?
我叹了口气,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报应不爽啊。”
“若兰,若兰你怎么了?”玉芙语气焦急。
我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道:“唉,还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啊,啊!”
“若兰。”玉芙本已急得手足无措,此时再见我这副模样,眼圈一红,泪珠登时夺眶而出。
我视而不见,心里只想着自己现如今的悲惨境遇。
她抓着我的手连声唤我:“若兰,若兰……”
我听而不闻,只觉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想着想着,忽觉一陈晕眩袭来,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当我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中午了。
满屋的阳光,刺痛了我缓缓睁开的双眼,我用力眨了眨,又用手使劲揉了揉。
不是幻觉!我简直,“咦?”此情此景,为何如此熟悉?
我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后,昨天发生的一切,瞬间冲入脑海,一时之间不觉有些心神恍惚。
我在做梦?可是,如果是梦,为何梦中种种仍然历历在目,仿如亲身经历一般?如果真是梦境,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梦?要不,我再睡会儿?说不定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而这里,其实只是梦境。
念及此,我对自己点了下头,重新在床上躺好。
我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可翻来覆去半天,怎么也睡不着,便病急乱投医,开始念念有声地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唉!”都数到一千多只了,仍是半分睡意也无。
我万分无奈地睁开眼睛,心情沮丧至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六神无主地盯着浅粉色的帐顶,心里憋闷得似要窒息,只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屋内并不算清新的空气。
这时,忽听“吱呀”一声,门又响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过头,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心里顿如冰冻,不带任何语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玉芙你好,又来啦。”
她身体微微一震,定在原地,面带迟疑地看着我:“若兰,你,可觉着好些了么?”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被我盯得有一丝慌乱,过了一会儿才朝我走来。
她伸手试了试我额上的温度,缩回手,眼含忧虑地望着我:“你怎么了?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我赌气不语,目光仍然紧盯于她。
她局促地站在床前,用手指绞着衣襟,目光闪躲着不敢和我对视。
片刻之后,我终于被迫接受现实,无望地闭了闭眼睛,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残酷的现实。”说完,见她眼中似有一抹惶恐之色迅速划过,知她又被我吓到了,本想安慰她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尴尬间,忽听“咕噜”一声。
呃,声音是从我肚子里传出来的。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想着自己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便讨好地冲她笑笑,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巴巴地瞅着她。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这可怜见儿的。也难怪,都昏了四天了,水米未进的。”边说,边回身倒了杯水递到我手里,“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来时不知你醒了没有,怕饭菜凉了,便给搁到膳房里头用锅温着呢。你等着,我这便把饭菜去给你端来。”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我抬手将杯中水一饮而进,仍觉口干舌燥,便起身下床。
我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看了看手里那个小巧秀气的茶杯,撇撇嘴,放下茶杯,提起茶壶直接便往口中灌去,直到喉中感觉舒润了些,才满意地放下茶壶。
一转身,忽见虚掩着的房门外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我愣了愣,抬脚便往门口走去。待我打开房门探出身去时,只看见一个浅灰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回廊的转弯处。会是谁呢?我止步门前,怔怔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回廊出神。 “若兰,你怎么出来了?也不说披件儿衣裳。”玉芙略带嗔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身子才刚好些,别回头又受了凉,快回屋去!”
经她一说,我才觉着身上冷嗖嗖,忙缩着脖子蹿回房里。
玉芙放下手中的食盒,嗔白了我一眼:“怎么就急成这样了?多一会儿都等不得了么?”边说,边将食盒里面的清粥小菜一一取出。
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此时一看见桌上的食物,立刻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坐在椅子上就闷头开吃。
我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几无间歇地往嘴里一通猛填,两只手一起上都嫌不够用,已经全无形象可言了。
玉芙被我这副猴儿急的吃相逗得笑眯了眼,“你慢点儿吃,可别噎着了,膳房里头还有呢。”说着转身走到柜子那里,取了件衣裳过来披在我身上。
我支吾着谢了一声。
“我在膳房里头还给你热着药呢,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你先吃着,我去把药给你端来。”她说完就提着食盒转身出去了。
不消片刻,满桌的食物就被一扫而空。吃饱喝足,我开始在屋子里瞎转悠,房间虽然不大,可我看什么都新鲜,摸摸这、摸摸那的,感觉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玉芙便热好药回来了。
玉芙将我拉到椅子上坐好,把药从食盒里端出,送到我面前。
我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她,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她手里那碗黑糊糊的、散发着怪味的、恶心得要命的东西,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是、是,真的是,给人喝的吗?”
她把药放在桌上,转手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盘蜜饯摆在我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特意捡的这几样,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你赶紧趁热把药喝了,喝完药再吃些蜜饯,冲冲嘴里的苦气。”
我低头看看那碗药,又抬头看看玉芙,再转头看看那盘蜜饯……
犹记当年年纪小,感冒发烧流鼻涕。每每这时,老妈总会弄些板蓝根、感冒冲剂、小柴胡之类的中药冲剂给我喝,尽管每次都以我稀里哗啦地狂吐一通之后改吃西药收场,可老妈却以“中药副作用少”为由而乐此不疲,还言之凿凿地跟我老爸说什么“吐习惯就好了”。历经老妈数年磨砺,我始终没吐习惯,顶多也就是捏着鼻子强灌,灌完半天都不敢喘气,无奈之下,只好暗中拉拢本就有些看不过去的老爸,并终将老爸拉至同一战线,这才使得老妈从此罢手。
想着,我不自觉地将目光停在那碗药上,只觉胃里一阵阵泛恶心,“不喝,打死我也不喝!”
她一愣,佯怒道:“你这是说什么混话呢?也不知道长进着点儿,这宫里头,是由着你满嘴胡说的地方么?”说到此,面上神色一缓,继而柔声劝道:“都说这良药苦口,你不吃药,这病怎么能好呢?”
我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你要实在不吃这药,我也不能强你,只是,你就算不为着自己,也该为着别人想想啊。”
我转过头,一脸不以为然地小声回道:“我生病碍别人什么事儿了?再说,我一病人,哪儿那么大精神头儿想别人呀?”
她略一犹豫,随即轻声道:“这几日,四阿哥因你生病的事很是着恼,只碍着六阿哥的面子不好发作,且又不便时常过来看你,急得什么似的,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儿了。你……”
“你先等会儿。”我满心疑问地打断她:“什么四阿哥、六阿哥的,我认识他们?跟他们什么关系?很熟?” 她目光一滞,“是啊,你都不记得这些事儿了。”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拉起我的手,眼中隐隐泛出泪光,“这都怨我,才一转眼的工夫儿便给忘了,平白的又惹你心烦。”
我好奇心起,静等她的下文。
她稳了稳情绪,然后便把她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我的事,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了一遍。
听完,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少顷,轻叹了口气,起身道:“都说了这半天的话了,药也凉了,我再把药端到膳房里头去热热。”边说,边把药放回食盒,说完就提着食盒出去了。
我呆坐半晌,忽然觉得有点儿冷,便起身回到床上,裹着被子靠坐在床头,脑中仔细把玉芙的话重新整理了一遍。
太常寺,掌管朝廷礼乐、宗庙祭祀等事务的机构。
富泰,太常寺少卿,官居四品,隶满洲镶黄旗,为人憨厚耿直,从不参与朝党纷争。
萨克达•若兰是富泰的独女,从小倍受娇惯,仗着家里人对她的宠爱,很不守规矩,时常换了男装,从家里偷偷溜出去玩。
四阿哥十岁时,因其额娘孝全皇后过世之故,被送到六阿哥的额娘静皇贵妃之处抚养。四阿哥和六阿哥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较为深厚,经常结伴溜出宫去玩。
三人在宫外结识,之后便常约在一起。虽是三人同行,但若兰却跟四阿哥走得稍微近些,跟六阿哥似乎一直都不太合得来。
年初,宫里选秀的时候,若兰和玉芙同住一室,因两人比较投缘,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便结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选秀结束,玉芙被派到毓庆宫,在六阿哥身边当差;而若兰则被派到钟粹宫,在静皇贵妃身边当差。但六阿哥似乎对这一安排很不满意,硬要静皇贵妃把若兰调到自己身边。
道光自孝全皇后过世后,一直没再策立新后,所以,静皇贵妃便算是六宫之首,这等小事自是由她做主便可,加上静皇贵妃本就是六阿哥的亲额娘,没几天的工夫,若兰和玉芙便对调过来。
若兰被调到毓庆宫之后,六阿哥时常想方设法整治她,而六阿哥身边的人好像也都不太喜欢她,常联合起来暗中排挤她。
至于四阿哥,虽因若兰常被整治之事而跟六阿哥起过些争执,但若兰毕竟不在他身边当差,他不好事事插手,只能在所及之处尽量多关照一些。
几天前,据说:六阿哥闲来无事拉着若兰一起喝酒,若兰不胜酒力,本已有些微醺,六阿哥却硬拉若兰到湖边透气;结果,若兰失足落水。
现在天气刚开始转暖,河面上的冰虽已化得差不多了,可气温还是很低的。想来,那个若兰应该已经香消玉殒了,不然,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先不论其它的,单说咸丰、鬼子六,跟他俩扯得上关系的有什么好事吗?我怎那么倒霉呀?想着,我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去。”随后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怎么回去?便愁眉锁眼地咬着下唇,进入冥思状态。 玉芙提着食盒返回来,“若兰,药热好了,快趁热喝了罢。”把那碗药再次端到我面前。
我暗暗下了下决心,一手接过药碗,同时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捏住鼻子,一仰头,把那碗药尽数灌入口中,喝完,捏着鼻子的手仍不敢放松。
玉芙被我的样子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从我手中接过空碗,“本以为你不记事儿了,说不准能变个样儿,如今看来,怕是变不了了。”说着便把那盘蜜饯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从盘里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嘴里就开始猛嚼,直到把整盘蜜饯全部吃光,才把手从鼻子上拿开,又憋着气咂了咂嘴,觉腔内中药味几乎已全被蜜饯之酸甜味遮盖,终敢将胸中闷气呼出。
我边抚胸顺气,边问她:“我,这是,掉,哪儿了?就是,我,从什么地方,掉哪条河里了?还有,时间,具体时间。”
她被我问得一愣,“若兰,你……”
“算了。”我打断她:“反正我是一路痴,告诉我也没用,你还是直接带我去吧。”
她呆呆地瞧着我,半天没说话。
“嗨,玉芙,玉芙?”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玉芙,好玉芙,想什么呢?醒醒,快醒醒!”
“若兰,你?”她回过神,面上略有惊疑之色:“你可是又想起什么了?”
“那倒没。”见她起疑,我忙信口敷衍她:“人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就想去那儿庆祝我的新生。”
她一脸讶异地盯着我:“你……”
“也不全是。”我打断她:“嗯,我之所以想去看看我落水的地方,主要是因为……”轻咬下唇,心里寻思着该如何跟她解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就是想提醒自己,以后再从那儿过的时候小心点儿,免得一不留神又掉下去。”说完,怕她再起疑心,忙咧着嘴冲她笑了笑。
她怔了怔,之后轻挑唇角,微微一笑,“你这丫头,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回头去给你打听打听,你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事儿。”
我暗暗松了口气,虽还有些疑问,却也不敢再问了。
她拉着我的手在床边上坐下来,先大致跟我讲了讲宫里的状况,然后便开始教我日常礼仪,边说,边刻意嘱咐我些什么守规矩、别出差错之类的话。
估计是刚才喝的药起了作用,我听着听着不觉开始犯迷瞪,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见状摇头笑笑,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虽说过来照看你是得了静皇贵妃娘娘的默许,可我都来了老半天了,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嗯。”我点点头。
“你刚喝了药,这会儿药劲儿也该上来了。”她扶我在床上躺好,帮我把被子盖好,掖紧被角,伸手试了试我额上的温度:“我看你也乏了,还是躺着歇歇罢,我明儿再过来瞧你。”
我闭上眼睛,口齿不清地回了句:“明儿见。”
我睡下不久,便陷入梦魇状态,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停地往外冒汗,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半睡半醒之间,忽听“吱呀”一声门响,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都睁不开。
恍惚中,感觉有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行至床前,将手覆在我额上,似乎是用衣袖帮我拭了拭额上的汗水,之后,手掌微微下滑,将掌心轻轻贴在我脸上,过了一会儿,才收手,悄声离开。
我始终挣扎着想醒过来,最终,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想是我醒前有人进来过,房里的蜡烛已被点亮。
我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刚从床上坐起,人却突地一怔,接着,便将手放在脸上,覆在曾被那人轻抚过的地方,不觉有些心神恍惚:是梦吗?
不是梦。依稀记得,那人掌中传来的温暖,那温暖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我在梦中落水时将我拉住的那只温暖的手。
那人是谁呢?是我刚来时把我撞晕的那人?还是那个消失在回廊转弯处的浅灰色衣角?或者,都是一人?
呆坐片刻之后,腹中的饥饿感将我拉回现实。
我暂时抛开脑中的烦扰,披衣下床。
我本想出去找个人打听一下如何解决晚餐,但打开房门后,却即刻站住。虽然挂在回廊立柱上的灯笼已全都被点亮,可灯内烛光闪烁,弱如萤火,除了面前那条略显昏黄且空荡无人的回廊之外,四周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傻立在门前,待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之后,却又犹豫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正不知道该往哪边儿走的时候,忽见不远处有个提着灯笼的人,缓缓朝我站的方向走来。
待那人走至近前,我才看清,来人是个年纪大约在十六、七岁的少女,穿了身浅蓝色旗装,面容颇为清秀。
那少女在我面前停住,用略带敌意的眼神看着我,嘴角一挑,“离老远就见你杵在这儿四下巴望,可是在等什么人呢罢?等的一定不是我罢?我可是专门给你送晚膳来了。”
这人谁呀?若兰跟她有什么过节吗?我一愣,疑惑着不知该如何搭腔。
她见我不语,脸上微现得意之色,“怎么?见了我,怕是失望了罢?”说完径自进了我的屋子,把食盒往桌上一撂,转身就出来了。
我没说话,只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她本已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见我仍站在那里愣神,便停下脚步,“我劝你还是别跟这儿杵着了。”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六阿哥怕被你过了病气,自是不会来的;即便是四阿哥心好,这个时候儿怕也不会往这院儿里头来了。”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加上自己初来乍到,不想惹事,便没搭理她。
谁知,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竟得意起来,“要我说啊,你眼下最正经的事儿,就是赶快把身子给调养好了,那样才好再去巴着两位阿哥,也省了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儿,免得我们成天跑来跑去的,还得多伺候个人。若兰姑娘,啊?”
见她此时神情,估计是她以为我被气到了,接下来指不定还要再说些什么呢。想着,我冲她微微一笑,“姐姐这番情意,若兰牢记于心,先在此谢过。”
她略显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我哪里敢当。”
“这么冷的天还要劳烦姐姐大老远的多跑一趟,我这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我这儿的东西又都拿不出手,没什么能表达心意的。”我说着冲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不过还请姐姐放心,等我把身子调养好了之后,自然会再去讨好两位阿哥。”
她冷哼一声,“那是,阿谀谄媚可是你的拿手好戏。”
“姐姐过讲了。”我故作谦虚道:“若兰觉得自己的本事还没到家,日后会再接再厉的。到时,若能讨得两位阿哥的欢心,若兰定然不会忘了姐姐,少不得会帮姐姐多说些好话。如果两位阿哥一高兴赏了姐姐什么,姐姐可也别忘了若兰。若兰倒不求别的,只要姐姐能算上若兰的一份儿心意就好。”
她沉下脸,一挑眉,恨恨地盯了我一眼,咬牙道:“若兰姑娘用过晚膳之后,把东西搁门口就行了,自会有人来收的。”说完就气哼哼地转身离开了。
“姐姐。”就这么走了?“慢走啊。”是气我来的,还是给我解闷儿来的?“呵呵。”看着她的背影,我不觉发笑,耸了耸肩,伴着腹中“咕咕”地抗议声转身进屋:“先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儿。” 饱餐之后,我把桌上的东西收进食盒,起身出去,将食盒放在门口那条昏暗的回廊上,抬头看了看月浅星稀的夜空,然后掩上房门,走至廊外的院子里。
我本想借机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但当我步入红墙高筑的院子,回首看向身后那排古老却不破旧房屋时,却不由得停住脚步。
一排齐整的木质格子窗,有的窗中漆黑一片,了无生气,有的窗中虽透出些微烛光,但忽明忽暗,给人一种凄凉、落寞的感觉。
我失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一阵冷风吹来,使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抬眼再看那排房屋时,竟忽然间有种置身恐怖片现场的感觉。
我心里一颤,抬脚就往自己房间跑去,冲进屋门后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刚才走得不远,要不这黑灯瞎火的,非得迷路不可。
我回身关好房门,刚把插销插上,一瞥眼看见桌上那面镜子,虽然明知那面镜子没问题,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赶忙又把插销重新拉开。
我不放心地又看了看,门关得很严,一丝风都不透,而且,我这个身体才大病初愈,这古人都怕什么“过了病气”,说白了就是怕传染,除了玉芙,应该没什么人会不请自来的。
念及此,我安心地走到桌边坐下,但不到片刻的工夫就又站了起来,“唉。”没电脑、没电视的,连个老式半导体都没有。
可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干点儿什么好呢?我扭头看向房门,忍不住又想出去走走,但随即便打消此念,“唉,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吧。
我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躺的,折腾了半天,闲极无聊之下,开始翻箱倒柜。
我把屋里能翻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差点儿没把房子给拆了,可还是没找着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喝了口水,决定再好好想想有关这个时期的历史,看还能不能再想起点儿什么来,万一自己要真回不去的话,到时候好歹也能应付一下。
“道光道光……对了。”道光立的遗诏,好像是什么一匣两谕,意思就是说:传位给四阿哥,六阿哥封亲王。只是,那个四阿哥虽然当了皇上,却没过几天舒心日子,三十岁就死了;那个六阿哥虽然经历了不少波折,倒是活到了六十几岁。
“还有还有。”现在的皇太后应该就是《金枝欲孽》里的那个如妃,比道光大不了几岁,还挺长寿,好像是跟道光前后脚过世的。
不过,以上两点好像都属于八卦范畴,跟我没什么切身关系。
“嗯……啊呀。”那几位传说中的阿哥,该不会跟我扯上什么关系吧?
四阿哥,日后那个贪酒好色的咸丰。我知道两宫皇太后,钮祜禄•慈安和叶赫纳拉•慈禧,还有那个传说中被慈禧害得很惨的丽妃,不知道姓什么,而且她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惨。其他的?不知道。不过,她们应该都是在咸丰继位之后才进的宫,肯定和我没关系。那他继位之前呢?不知道。
六阿哥,日后那个人称“鬼子六”的恭亲王。我记得,他的嫡福晋好像是个什么总督的女儿,那个总督好像还是个挺有名的风云人物,名字?如果听了我没准还能想起来。那六阿哥其他的福晋呢?不知道。
五阿哥,又丑又笨被过继的那个,一概不知。
其他几位还都是小孩儿,肯定跟我没关系。
想着,我双手合十:“阿门。”但愿他们都别跟我扯上关系才好。
“唉。”也不知道老爸、老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万一我真留在这万恶的旧社会,回不去了怎么办啊?
“唉。”早知道自己会穿到这个鬼地方来,当初就不看什么康熙、九龙夺嫡了。
“唉。”屋里连个时钟都没有,到底还要多久天才能亮啊?自从到了这儿之后,我好像除了晕倒就是昏迷的,“唉。”谁让我这两天睡太多了呢?
我就这样无聊地枯坐着,脑中不断胡思乱想的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唉声叹气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已大亮。
我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才想起,昨晚,自己一直坐在桌前东想西想的,睡也应该是不知不觉中便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可现在……
想到此,我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低着头,手脚一通忙活。检查完毕,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了衣料被自己压得有点儿皱之外,一件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难道皇宫里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会是什么人呢?我琢磨了半天,实在是一点儿头绪都理不出来,只好作罢。
我无所事事地在房里闷了一上午,好容易熬到中午,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玉芙等来。
闲聊之际,我想起昨晚给我送饭的那个蓝衣少女,就顺带打听了一下。
玉芙听后微微一笑,道:“她叫彩云,进宫已有四年了,因仗着自己是六阿哥的近身侍女,对谁都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说到此,脸上神情很是不屑地又道:“不过是个上三旗包衣奴才家的,终归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还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呵,你不用理她。”
这几日,我总见她神态可人,且对我一直都是温言细语,此时听她出言尖酸,不由得一愣,一时不太适应她的刻薄之态。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俏面上微微闪过一丝窘态,忙将话题岔开。
吃过午饭,我本想让玉芙陪我出去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但她以我病未痊愈为由,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出门。
无奈,我只得在她地监督下吃了药,然后乖乖在床上躺好。
她待我躺好,便继续教我宫里的规矩,同时还细心地将动作示范给我看,直到我药劲上来开始犯迷糊,才帮我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每天中午和玉芙闲聊一会儿,晚上和彩云斗斗嘴之外,就是在门口附近溜达溜达,无聊透顶。
这天,我一早起来,在门外转了一圈,实在无处可去,便回到房里,傻坐在窗前,不住地唉声叹气。
忽然,“你又跟这儿叹什么气呢?”耳边传来玉芙甜美的声音。
“玉芙?”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蹿到她面前,不敢置信地拉起她的手,盯着她左看右看。
她笑着冲我眨眨眼睛,“怎么?又不认识了?”
“不是,是……”我转了转眼珠,“可算把你等来了。”
“嗯?可算?这几日,我不是每天都过来么?况且,今儿还比平日要来得早些。”她歪着头,含笑问我:“你,可是有什么事儿罢?”
“嘿嘿。”我咧嘴一乐,“玉芙啊,你看我,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试探性地小声询问:“我,今天能不能不喝那个药了啊?”
她笑眯眯地点了下头。
“真的?”我心里一喜,满怀期望地接着问:“那,那我今天能不能洗个澡啊?”
她脸上笑意更深,“我来的时候儿,特意先去了趟太医院,都帮你问过了。御医说只要你不再发热,身子没什么大碍了,药便可以停了,洗个热水澡去去身上的病气,也是好的。”
“玉芙啊。”我喜形于色,忍不住又提出新的问题:“那你今天能不能带我出去逛逛呀?”
“就知道你这个闲不住的性子。”她笑着抬起手,伸食指在我额上轻点了一下,“今儿我不用当值,本就是来陪你的,等你拾掇干净了,用了午膳之后,便领你去附近逛逛。”
“玉芙你,你简直就是,嗯……”我忘形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我要是男的一定娶你!”说完,见她笑颜如花,忍不住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她顿时羞红了脸,啐道:“你这个丫头,又发疯了!早知道你这个疯样儿,我就不管你了!”
我美哒哒地晃了晃头,扭身跑到衣柜前,哼着歌打开柜门,闷头挑选替换衣服 虽然我从小在北京长大,但故宫,除了知道具体位置之外,只在上小学时,因学校组织春游来过一次,时隔十几年,再次踏足,竟是一百多年前的“活”故宫,我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玉芙身旁,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似的,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鲜,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玉芙也不多说什么,只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
走着走着,玉芙忽然伸手朝前一指,“若兰,你就是失足掉进那条湖里了。”
我赶紧收回正四处乱看的目光,顺着玉芙手指的方向看去。
湖的四周稀疏有秩的种了些树,虽然天气乍暖还寒,但所有的树都已开始泛青,直将湖边衬得生机勃勃,一派春意盎然。
“我是从哪儿掉下去的?”
“这我便无从知晓了。不过想来,应该就在附近。”她说完就收了声,安静地站在一旁。
我点头应了一声,之后便专心察看四周围的环境。
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绿丛丛的竹林。竹林中,一条石砌的小路隐约可见,弯弯曲曲的通向假山上的凉亭。
目光掠过竹林深处时,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似乎曾在这里经历过很多,欢笑声隐约萦绕耳际的同时,心中却有些莫名怅然。
或许是残存在这个身体里的、若兰的记忆吧?想着,我缓缓走到竹林边,停下脚,直直地望着那片竹林,试图去挖掘更多。
恍惚中,“若兰。”一个柔和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犹自愣在那里。
忽然,一张带有书卷气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语带关切地轻声相询:“身子可都大好了么?”并抬手在我额头上探了探。
我有点儿懵,当下也没搭话,只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这人。
瘦长脸,尖下巴,一对深褐色的眸子大而有神;眉毛虽不甚浓密,但形状却很好看;英挺的鼻梁,柔和的唇形;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将他的皮肤衬得益发白净,也使得脸上本就浅淡的几颗小麻坑更不显眼。
“若兰,你怎么了?”那人微微皱了皱眉,面现担忧之色,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柔声问道:“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瞥眼间,见他腰间系了条明黄色的腰带,我立刻断定:此人是位阿哥。但不知究竟是四、五、六阿哥中的哪一位,只好继续装哑。
那人自责道:“这都怨我。”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啊?”我莫名。
“这次害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六弟嘴上虽是不说,但看得出,他心里着实是后悔的,想是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话说到此,我隐隐觉得眼前这位应该是当今的皇四子,也就是日后的咸丰皇帝,可又不敢确定,毕竟还有一个五阿哥也可以称呼那个“害我差点儿丢了性命”的人为六弟。
迟疑间,我想起玉芙,忙转头去找,却见她微垂着头,站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想来,玉芙应是在那人过来的时候得了什么暗示,不然不会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就跑开的。
求助无效。我只好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很轻、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四阿哥?”
那人听后明显愣了一下。
“五……”我以为认错了人,刚要改口,却见一个岁数不大,一身太监打扮的人朝这边小跑了过来。我眼睛一转,立刻住口。
那人把手从我肩上拿下来,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向那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打着马袖,躬身道:“秉四阿哥,皇上刚派了人来传四阿哥去御书房见。”说完就躬着身子后退到一旁,站定之后才直起身,却不抬头,仍低头看着地面。
见此,我不由撇了撇嘴,话在心里却没敢说出来:万恶的旧社会!
四阿哥转回头冲我笑笑,“你好生养着,我回头再去瞧你。”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摇头笑笑,然后便随着那个小太监一同走了。
我这时方才留意到他的腿,只是右边那条腿有点儿跛而已,不知是本来就不严重,还是他极力掩饰,不留心的话基本看不出问题。
他恰在此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我忙将目光从他腿上挪开,略有心虚地满脸堆着笑。
“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罢,才刚好些,别回头又累着了。”
我忙不迭地点着头。
他又摇头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待他稍微走远了些,我才将笑容收起,耸耸肩,回过头去找玉芙,拉着她继续闲逛。 逛了半天,我发现玉芙尽挑些没人的地方领我去逛,连御花园入口都没见着,便忍不住问她。
她却说什么宫里规矩多,没事的时候不能随便走动。
我无奈,虽觉无趣,却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只好继续行程。直到天色渐晚,才被玉芙拖回住处。
吃过晚饭,我一头就倒在了床上。毕竟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而且又是大病初愈,现在我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连话都懒得说。
玉芙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我好好休息,然后就笑着离开了。
我懒懒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着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也顾不得累,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晚饭前让玉芙帮我画的路线图,打开门出去了。
我按照路线图上所画,一路没敢耽搁,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若兰失足落水的地方。
我站在湖边,探头探脑地往湖里看了看,然后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里的温度,只觉冰凉刺手。
我皱了皱眉,不禁有些犹豫。真的要跳下去吗?万一跳了也回不去呢?我不会游泳,这周围也没什么人,会不会就这么淹死了?
可如果不跳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老爸、老妈辛苦养育了我二十多年,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呢;而且,我在家的时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这儿成天伺候人不说,一个不小心出点儿什么差错的话,挨打挨骂还是轻的,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
想着,我站起身,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嗯……”到底跳还是不跳呢?
正犹豫之际,我忽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后一扯,身体顿时向后倒去,却没摔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忙睁开眼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蓦然出现眼前。
那人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很有神采,剑眉挺鼻,唇角略翘,整个人带着一丝傲气。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张脸,竟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之间,我只顾着在脑中搜索有关这张脸的记忆,竟忘了从那人怀里挣出来。
忽然,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头轻吻上我的唇。
我一惊,忙伸手推开他,站直了身子。
我心中狂跳不止,手捂胸口定了定神,然后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愣,然后轻挑着唇角微微一笑,“我先前听玉芙说你什么事儿都不记得了,开始还不大信,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重新打量起他。
他身着浅灰色长袍,腰间系了条明黄色的腰带,皮肤不是很白,右侧脸颊的颧骨上端有一小道不太明显的疤痕。疤痕?
“哦,我知道了!你是六阿哥。”我恍然大悟地指着他。
他面带微笑,负起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是你害我失足掉进水里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他仍是一脸笑意。
“你……”我气结。什么人啊?差点儿把别人害死,不道歉不说,居然还这么坦然。
“我什么?”他笑眯眯地问。
“切,小屁孩儿一个。”我张口便道:“懒得理你,让开!”说完就想离开。
他身形一动,怒容满面地挡在我身前。
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是在这万恶的旧社会,就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也只有偷偷拨打“110”的份儿了。
我现在的处境极不乐观。跑,我肯定跑不过他;呼救,就算真能叫来人,肯定也是帮他。唯一不确定的是:我今天是会被暴打一顿呢?还是被暴打致死?
正想着,忽见他动了一下,欲伸手向我。我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我权衡利弊,觉得被淹死总比被暴打致死要好得多,于是,趁他不备,猛地一下甩手开他的手,转身就往湖里跳,结果,又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无奈,我只好小声求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怎么?你也会怕?也会知错?好,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就是……”我差点儿说漏嘴,忙冲他笑笑,“我罪大恶极,我不敢劳您亲自动手,我,我自己跳湖还不成么?”
“我亲自动什么手?”他不解。
“打我呀。”
“我说过要打你么?”他语带戏虐。
“就算您叫别人来打我,您还得费嗓子喊一声儿不是?”
“我说过要叫人来打你么?”
“我……你……”我语塞。
他脸上笑意更深,“好了,别闹了。若不是我刚才见你鬼鬼祟祟的,便跟了你来,你现在还有命在么?”
我见他此时确实不像要打我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忙把手从他掌中抽回。
“以后不准你再寻思着往湖里跳了!”他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
“诶?”我一愣。
他将我的手重新拉起,紧紧握入掌中,“看你手冰的,虽说天儿已经转暖了,可这晚上还是很凉的,你……”
“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我觉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很熟悉,忍不住打断他:“那天我吃过药之后是你来看我?还有,嗯,都是你对不对?”
他微微一笑,“你身子才刚好些,别又冻坏了,还是赶紧回去罢。”答非所问道:“你只管好生养着,不用急,我身边儿并不缺人手。”边说,边牵着我的手缓步往回走。
我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坏,而且他掌心暖暖的,让我觉得很安心,便没把手抽回来,由他这样牵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我俩一路沉默着,却如同情侣般手牵着手,慢步在因被浅淡的月光照射而显得影影绰绰的小路上,感觉这一刻是宁静而温馨的。
他一直将我送回房间,临走时又轻声嘱咐我:“晚上凉,盖好被子,别受了寒气。”说完,才转身离开。
“嗯,谢谢。”我点头谢过他之后,便关好房门。
屋里的温暖使我顿觉疲惫,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之后,倒在床上就睡了。 一早醒来,睁开眼,入眼即是头顶上浅粉色的幔帐,我顿时睡意全消,心里止不住的郁闷起来。
仔细想想,如果昨天我真的跳下去的话,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当场淹死。如果死一回能让我回家也行,也就是呛几口水,难受几天的事儿,可我要是回不去,那岂不跟自杀无异?我可还不想死呢。
看来,跳湖这个方法是行不通了。
难道,我真的回不去了吗?
“唉。”我叹了口气,心思一转,又想起昨晚在湖边发生的那一幕,不禁让我心中更加郁结。
没想到自己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初吻,竟然是在那种情况下……“唉。”这要是让我那帮损友们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鄙视致死啊?
“唉。”算了,不跟他计较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受党教育了多年的二十一世纪新女性,看在他曾经救过我,不对,是救过若兰,而且对若兰还不错的份儿上,就当是若兰报答他了,反正这个身体也是若兰的。
想着想着,忽然发觉自己有点儿心跳加速,而且,脸上还有些微微发热,我赶紧甩甩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头发拢在脑后编了个辫子,连早饭也没吃,就开始坐在窗前发愁。
玉芙曾特意嘱咐过我,让我没事儿的时候不要出去乱跑。可我整天都无事可做,总不能一直在屋里闷着吧?这样下去非得抑郁症不可,干点儿什么好呢?
正想着,“若兰,你起身了没有?”门外传来的男声,在我听来犹如天籁之音一般美妙动听。
“呵呵。”托若兰的福,我还真是幸运,正无聊呢,马上就有人找上门来了,管他是谁呢,“来了,来了,起来了。”说着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蹿过去把门打开。
看清来人,我立刻开心地向玉立在门外的帅哥打招呼:“四阿哥早!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一脸笑意,“看来你还真是大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我眼睛转了转,然后试探性地开了口:“我真的是已经大大的好了呢。只是,不知道四阿哥一早儿过来,是只看看我就走呢?还是……”
他抬起手,略带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就知道你这个闲不住的脾气,今儿我特意跟师傅告了假,领你出宫去散散心,可好?”
“帅哥,啊,不是,四阿哥,你简直是,简直是太……”我用近乎仰慕的眼神看着他,同时激动地抓住他的双手:“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还不赶紧出发?”
四阿哥带着我东绕西绕的,好走了一会儿才到宫门口,在守门侍卫们讨好的笑容和整齐一致的请安声中,出了宫门。
宫门外停了辆墨绿色的马车。
想着自己除了去野三坡玩儿的时候坐过一次敞篷驴车之外,还从没坐过其它动物拉的车,心里止不住地兴奋。
四阿哥将我扶上马车。
我掀开车帘进去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这皇家的马车还真是不一般,从外面看着没什么特别,可里面却装饰豪华、设施齐备,都快赶上卡迪拉克的房车了。
地面上铺着整块的紫红色地毯;顶部及内壁全都用浅蓝色带云纹的丝绸作饰面;三面长条形的座椅,椅背上放置了几个紫红色靠枕,座椅的面料同装饰料一样,只是颜色比之略深,而且座位又宽又软,估计躺在上面睡觉都没问题;车身正中位置摆了张长方形的红木小茶几,上面糕点、果品、茶具一应俱全,茶几下还放置了一个小暖炉。
我一转头,见正对车帘那面座椅的后面是一个壁柜,不禁好奇心起,却又不好擅自打开柜门,便暗自琢磨开里面放了些什么。
一旁的四阿哥像是看透我的心思一般,边伸手去开柜门,边轻声道:“那是书柜。”
见柜子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四层书,估计有上百本之多,我不由暗暗乍舌。
四阿哥轻笑着关上柜门,在我身边坐下,“想去哪儿?”
“东方广场。”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什么?”他一愣。
“不是。”我反应过来,马上笑着冲他解释:“嗯,那个,去街上随便逛逛就好了。”
他笑笑,然后转头掀开窗帘,对外面的人小声吩咐着什么。
见他没看这边,我偷偷抚了抚胸口,庆幸自己刚才没把他当出租司机,要不,他还不得一脚把我从马车上踹下去呀?
正想着,马车已开始缓缓启动了。
四阿哥转回头,体贴地轻声问我:“冷不冷?座位下面有毯子。”
我笑着摇了摇头,之后见他含笑瞧着我不再说话,便侧过头,将车窗帘掀开一条小缝,新奇地看着外面的街景。 马车行至闹市区附近,还未停稳,街市特有的吵闹声已经传入耳中。
我本以为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国家经济衰退,街上应该是一派清冷萧索的景象,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几乎每家店铺门前都聚集着很多小商贩。街上熙熙攘攘,各色人等穿梭往来,小贩地叫卖声和顾客地讨价声不绝于耳,将整条街道装点得热闹非凡。
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管如何衷心爱国,但在面对战争失败、被迫签署不平等条约、政府赔款这些国事的时候,除了在私下里痛心疾首地埋怨政府的无能,咬牙切齿地痛骂侵略者的恶劣行径之外,又能怎样呢?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我心有感触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便融入到街景当中,一扭身钻进了邻近的一家店铺,进去之后发现是间绸缎庄,扫了一眼,便转身出来,扭身又进了另一家……
四阿哥怕我走散了,紧紧拉着我的手跟在我身边。
我看什么都觉着新鲜,一路之上走走停停的,连地摊都不放过。
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古代商品上,无意间一回头,发现本来空手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两个随从,不知何时已提了一大堆东西。
我心觉奇怪,便开始留意他们。这才发现,只要我对什么东西稍微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四阿哥便向他们使个眼色,他们得到暗示之后就会掏银子买下,原来,那些东西竟然都是买给我的。
我不知道四阿哥和若兰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只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若兰。虽感念于四阿哥的细心周到、善解人意,却觉得自己承受不起,当下便无心再逛,因见四阿哥仍在留心我的神色,不想拂了他的心意,只好先继续行程,只是对任何物品都不敢再看多一眼。
大半条街过后,我实在觉得累了,而且已经临近中午,腹中饥肠辘辘,便想结束行程,找个地方吃饭,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想了想,心思一转,将眼睛瞄向附近的饭店,滴溜溜一通乱扫。
果然,四阿哥在一旁轻声开了口:“逛了这许久,你也累了罢?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儿,吃点儿东西。”
“好啊。”我赶忙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那里如何?”他伸手指了指前面一家装修不错的酒楼。
“无所谓,哪儿都行。”我耸耸肩。
他冲跟在我们身后那两个随从微点了下头。
那俩人会意,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忙小跑着进了那家酒楼。
我和四阿哥刚一进去,一个满脸堆笑的店伙计就迎了过来,径直把我俩领到二楼的雅间。
我在椅子上坐定,重重地呼了口气,之后就很没形象地趴在了桌子上。
“累坏了罢?”四阿哥面带微笑,神情满是纵容。
我忽然想起他和六阿哥的外貌特征,心里不由暗自偷笑,终于明白他们兄弟俩为什么都有缺陷了。就他俩这副容貌,再加上皇子的身份,如果上天不给他们点儿缺憾的话,那才真是没天理呢。
我想着,口中竟不觉嘀咕出声:“祸水,唉,活生生的两锅祸水。”
“什么?”
“啊?”我反应过来:“哦。”忙满脸堆笑地迭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只摇头笑了笑,便没再追问下去。
不久,菜肴上桌。
我一闻到饭菜的香味,立刻至形象于不顾,忙拿起筷子,安慰自己已被饿得有些痉挛的胃。
这个四阿哥不但人长得帅,而且心细如尘、体贴入微,这点,在刚才逛街的时候我便已领教过了,却没想到,在饭桌上他仍是如此。只要我眼睛一看向哪道菜,不等我伸手,他已经帮我夹到食碟里了。
一顿饭下来,他只顾着给我夹菜,自己都没吃几口,弄得我极不好意思。 吃了午饭出来,马车已在酒楼门口停好。
上车后,我问四阿哥去哪儿,得到的回答却是他故作神秘地一笑,和“自有安排”四个字。
见此,我便没再多问,侧过头,像来时那样,掀着车窗帘观看街景。
马车平稳行驶,眼看着外面的路越来越熟悉,我不由心生疑问,便放下帘子,转回头问四阿哥:“咱们不是要回宫了吧?”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抬手帮我理了理散在脸颊的发丝。
我虽没说话,却把满心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
他但笑不语。
马车行至北海附近便即停稳。
四阿哥将我领到北海岸边。
目力所及,除湖里停的条小画船之外,别无它物,我不由略有失望。
只见如洗碧空之下,无波绿水之上,一条造工精细、古朴的小画船停靠在弱柳抽枝、青草萌芽的岸边,凉亭样式的船身,舱壁上镶了扇很大的圆形红木雕花窗。
不是眼前的景象不够赏心悦目,也不是我不懂风雅,只是此时的春风还不够和煦。
现在,如果换算成阳历的话,大概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样子,而且,古代的气温比现代还要略低一些。
在此春寒料峭之季,让我一个天生怕冷的大病初愈之人泛舟湖上,到时水气四绕,小风再嗖嗖那么一吹……想着,我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心道:看着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那么个人,才一转眼的工夫儿,变得也忒快了吧?
“因提前没准备,船是小了些。”想是四阿哥见我神情不对,出声解释道,却是会错了意:“是不是不喜欢?”
“啊?不是。”我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呵呵。”笑嘻嘻地违心道:“我很喜欢,很惊喜。”
“喜欢就好。”他笑着把我扶上船,之后又转身跟那两个随从小声吩咐了几句,才踏上船板。
我扫了一眼船内的布局,船虽不大,装饰却很精致。
米黄色的顶棚,同色的船壁上画着精致的壁画;船梁及通往内仓的椭圆形拱门均为红木材质,有简单雕饰;内舱正中位置放了张红木桌子,桌边有几把软椅,桌上还摆了几盘精致的茶点。
待我在软椅上坐定之后,画船便开始缓缓行进。
虽然两侧雕花窗上方的窗帘全都放了下来,舱内几乎没什么冷风吹进来,可是,船刚行出去没多远,我还是觉得有些冷了。
就在我缩手缩脚、偶尔还不受控制地打几下哆嗦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一暖,转头一看,原来是四阿哥拿了件斗篷披在我身上。
他冲我笑笑,“刚才吃饭的时候儿听你叨念着什么水啊水的,就知道你的心思。想着你刚大病初愈,怕你又被冻着了,我本不想带你来,但见你神往的样子,又不忍让你失望。”
误会,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我微张着嘴,略显怔愣地瞧着他。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面带疑问。
“自作孽不可活。”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完不觉又打了个寒颤。
“什么?”
我连连摇头。
他柔声道:“还觉着冷罢?”说着就抬手把斗篷上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帮我把斗篷裹紧,之后便轻轻拥着我:“好些了么?”
我无语,偷偷凝噎。 我和四阿哥在外面吃过晚饭之后才返回皇宫。
我们从马车上下来,一路有说有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毓庆宫。
我独自走进六阿哥住的西侧院,走了几步却感觉四阿哥好像并未离开,回头一看,见他果然还站在原地目送我。
我忙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这才转身离开。
我心里美滋滋的,低头哼着歌儿,脚步轻快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
??走到门前,我抬手正要打开房门,忽然,“是若兰姑娘回来了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啊!”我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手顿时僵在半空。
??我缓缓回过头去,原来那个阴恻恻的声音是彩云发出来的。
??我用手抚了抚因受到惊吓而起伏剧烈的胸口,白了她一眼,略显不满地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她见我被吓倒,不由一脸好笑地看着我:“真是对不住了,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这要是给吓坏了,四阿哥定会怪罪下来,那我哪儿担待得起呀?”
??听她这么说,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彩云姐姐还真是闲啊,不用去当差么?”
??她见我动气立刻换上一副着急的样子,但面上却难掩得意,“你看,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六阿哥命我来传你过去,我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才见你回来,也是一时心急,没承想竟吓着你了,你可千万多担待着点儿啊。”
??见她如此,我顿觉气消,冲她甜甜一笑,“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彩云姐姐见外了不是?想我生病的时候儿,彩云姐姐天天不辞辛苦地跑来给我送饭,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生姐姐的气呢?今儿个又劳烦姐姐受累,我还真是过意不去。”
??她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
??“不过,想是六阿哥传得急,姐姐也在这儿等了不少时候儿了吧?我倒是不打紧的,只是现在这天儿还有些凉呢,姐姐又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万一冻坏了身子,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瞪了我一眼。
??“我这身子才刚好些,别回头又给姐姐冻病了。要不,我还是去求六阿哥传个太医过来,给姐姐你好好儿瞧瞧,要是六阿哥不肯的话,那我就帮你去求四阿哥,要是……”
??“闲话少说了!”她面色不善,冷冷地打断我,“六阿哥还等着见呢,快跟我过去罢!”她说完就转身先走了。
??按说,她跟我斗嘴从来都没占过什么便宜,怎么就不知道长记性呢?难道是习惯了?一天不跟我斗几句嘴就难受?
??我想着不由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笑着追了上去,“彩云姐姐等会儿我。”
??她不理我,只是加快步伐走在前面。
??
??我俩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六阿哥的房间。
??我站在门外等着她进去通传。
??她很快从六阿哥房里出来,淡淡地说了句:“六阿哥传你进去呢。”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回了她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目送她走远之后,又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脚走了进去 六阿哥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了本书,微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书页。
??他神情专注,桌上的烛光一跳一跳的照在他脸上,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差点儿又把“祸水”两个字冲口而出,还好在紧要关头突然想起下午的事,才及时刹住口,但身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赶忙收敛心神,按照玉芙教我的样子,微微福下身,“六阿哥吉祥!”
??没动静。
??我抬头看了看他,见他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难道是看书看得太入神了,没听见?我想着,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六阿哥吉祥!”
??等了一会儿,见他仍保持原状,连头都没抬一下,我却已经坚持不住了。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受了,弯腰屈膝的,我索性自己站直了身子。
??他还是没反应,看都没看我一眼。
??本来在外面玩儿了一整天就已经够累了,刚才又跟受刑似的半蹲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我只觉双腿酸软无力,都快站不住了。
??片刻之后,见他还是没动静,想走却又不能,我只好低头杵在那儿。
??我紧咬下唇,心里气得要命,自己昨天晚上对他的好感顿时被一笔勾销。
??嘿,他还真当我是透明的呀?帅哥了不起啊?拽什么拽?我又没招他,跟我耍什么酷啊?真是小屁孩儿一个!幸好以后当皇帝的不是他,幸好我身边还有个未来的皇帝当靠山。
??我想着便抬头瞪向他。
??他仍端坐在那里,却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来,正嘴角含笑地看着我。
??我忙收敛目光,眨了眨眼睛,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轻轻扬了扬眉毛,敛起唇边的笑意,语气淡淡地开了口:“我听说,今儿个四哥领你出宫去了一整天,玩儿的可还开心么?”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都来半天了,他好容易蹦出句话,却是这么一句。他什么意思啊?是在生气吗?那他是气四阿哥还是气我啊?那我该说开心呢还是说不开心呢?
??他起身走到我身边,不说话,只用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心里一紧,赶忙调开目光不去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正琢磨着要如何夺门而逃的时候,他忽然在一旁缓缓开了口:“既然从前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那你以后只跟在我身边儿伺候着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儿,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也免得你出去给我惹什么麻烦。”
??我一愣,忙转回头看向他,会意之后,笑容立刻就堆在脸上,“多谢六阿哥!”果然是一个爹生的,都是那么善解人意,刚才的事就算了,原谅他了。
??“明儿个我叫人把边儿上那间屋子给收拾出来,你以后住那儿就行了。嗯……”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今儿个的事儿,就先到这儿罢。”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对他心生感激,赶紧又笑着跟他道谢:“谢谢!谢谢六阿哥!那我,啊,不是,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六阿哥好好儿休息,晚安!”说完,我转身就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