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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 发表于 2005-3-8 10:38

曾昭奋:情系江河敢献身--读《长河孤旅》

2000年,赵诚先生一篇《但教莫绝广陵散》,以区区5000字的篇幅,完成了黄万里教授的一幅素描速写(刊《老照片》第15辑,2000年9月;又刊美国《中美论坛》2001年第2期),证世人第一次比较全面地看到一位历尽坎坷、求真务实(华中科技大学张承甫、鲍慧荪教授2000年《遥寄黄万里》诗:情系江河早献身,不求依附但求真。)百折不屈、正气浩然的中国科学家的简单而真实的身影。后来,《老照片》发过一次读者问卷,征求读者意见,表示喜欢赵诚这篇文章的读者高居榜首。
    2001年8月20日,万里先生在病床上渡过了自己的九十华诞,未能出席亲人、同事和弟子们为他举行的生日聚会,七日之后驾鹤西归。
    赵诚先生身罹癌症,几年前动过手术,与万里先生和清华大学非亲非故,在万里先生逝世之后,用了两年时间,以充沛的热情、毅力和勇气,完成了重现"黄万里九十年人生沧桑"的一部新著《长河孤旅》。作者走遍黄河、长江南北,访问了万里先生的老同事、老朋友、亲戚和学生(有的老人在接受访问之后不久仙逝),在万里先生家人的大力支持下,好不容易才推出了这本传记。
    这是一部充满坎坷、充满感情、宣扬科学、反对专横、宣传爱国爱民精神的人物传记,上下一百年,纵横千万里,从一个侧面展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艰辛奋斗和不幸的命运。
    全书19万字,附有近200帧照片,大抵有三方面的内容:
    一、从万里先生的父亲黄炎培、岳父丁惟汾、兄弟姐妹、同行师友、受业弟子以至他们的后辈,几代人、近百人的行迹悲欢,一一融汇在百年中国的严峻的政治氛围中,虽则只系于一人一家,却有着同样的广阔深远的时间背景和空间视野,读之令人触目惊心,令人肃然起敬,令人思绪万千,令人铭记不忘。
    这里有:黄炎培与毛泽东的多次对话;二兄黄竞武在解放前夕惨遭国民党反动派活埋;1957年,兄弟姐妹中竟有5人被打成"右派";小弟黄必信一家5口,文化大革命中有3人死于非命;为小女黄肖路受株连未被大学录取而"老了十多岁";虽身遭困厄,但浓浓的亲情、友情、诗情却伴随着他的一生┅┅。
    二、万里先生与黄河╱三门峡。半个世纪中,万里先生为之呕心沥血,为之     ,为之泪流成河,为之负罪受难。作者以史家之笔,细细道来,纪录着:黄万里为反对三门峡工程上马舌战群儒;戴着右冠在有人监视之下踏勘黄河;以戴罪之身仍大胆提出治黄方略,方略横遭批判仍然矢志不移;大声疾呼,我们的母亲河不是害河而是利河;三门峡大坝引发的灾难一如先生所料,但先生的右派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多年;作为一个诗人,为黄河的命运慷慨悲歌┅┅。
    三、黄万里与长江╱三峡。这位从20世纪30年代从美国学成归来即把自己的智慧和生命托付给长江的水利专家,在世纪之末却只能从边縁以外关注长江,关注三峡。多少事,欲哭无泪,欲告无门,欲罢不能!
    作为一个博士,一个水利专家,黄万里不当教授不当官,于20世纪30年代,即投身于长江上游的水文勘测(有三位伙伴在勘测过程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为几十年后论证三峡工程积累了第一手资料;为力阻三峡工程上马,六次上书,提出科学论证;"讨论三峡问题,水利部叫各单位不要请我参加,因为我反对三峡";临终之前,向自己的学生提出了"治(长)江四策"和"汉口固堤"的最后遗言┅┅。这一部分,因为牵涉到三峡工程的敏感问题,令读者感到有欲说还休的遗憾。作者在"后记"中写道:"黄万里还有一些言行事迹,因为另外的原因,这里没有入传。"我想,读者们对此是能够予以谅解的。
    《长河孤旅》,这是一部大书,写着一个大 的为。
    长江,黄河,密西西比河,还有多少条河流,何止万里,都留下黄万里的行迹。但是,万里先生的行迹,早已不是"孤旅"。早年他考察美国河流水灾、考察长江文水时,都是一些集体行为。只是在反对三门峡工程的时候,他自己孤军奋战着,确实成了"孤旅",后来他戴着右冠考察黄河水文时,则有为跟着监督着,也不是什么"孤旅"。在三峡工程问题上,黄万里已经有了很多同道;1992年4月,全国为大2633名代表表决三峡工程时就有177票反对,664票弃权,25人未按表决器。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孤旅"已经不孤。
    面对着万里先生的坎坷人生,那些厚领着人民提供的俸禄和奖金、在名字后面有着一串光荣与头衔的人,有勇气翻开《长河孤旅》这一步大书,倾听它的朴素的动人的言说么?在堂堂清华学府,像万里先生这样光明正大的学者,遭受着长期的苦难和扭曲,成为清华大学最后一个(或最后第二个)改正的右派;他的学术专著,由同事们出钱、出力、赶时间,在他九十华诞时印出,却是一本由街道小厂承印的没有书号、没有出版社、没有发行单位、没有定价的"四无"出版物,只印了四百多册。而个别见风驶船、投机取利之徒,却是左右逢源,高谈阔论,风光无限。学者命运的强烈反差,个人利益的权衡得失,掺入于学府之风中,其在一代代青年学子心灵中所播下的污染,堪令国人担忧。
    7月14日,当我在阅读《长河孤旅》这本书时,偶见报纸上一则有关新闻,"日前,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在一份最新报告中警告说,大肆建坝已对地球上一些最大和最重要的河流造成威胁,中国的长河、南美的拉普拉塔河和中东地区的底格里斯河与糼发拉底河可能是受害最深的河流。"这样的警告,已经安息的万里先生是听不到了。但是,黄万里的学生、工程设计大师、中国工程院院士王三一,在纪念文章中转述他最后见到老师时老师的一席肺腑之言,读者却可以在《长河孤旅》中听到,"┅┅我针对兴建三峡工程提出意见,屡屡上书中央,先后六次屡挫屡上,我要求领导给我三十分钟时间,听我汇报就可以把问题讲清楚,可惜无此机会。当年三门峡还让公开辩论七天,现在没有人和我辩论,杂志上也不登我的不同意见。我是看不到三峡建成的后果了,你们还能看见,帮我记着看看,但愿我的话不要言中,否则损失太大了。"王三一院士曾把这篇纪念文章的复印稿于2002年8月份寄我。2003年8月,他病逝于湖南长沙。
    三天前,我到9公寓拜望夫人丁玉隽大夫,此时距我在2001年6、7月间拜望黄先生和夫人已是时隔三秋。我向丁玉隽先生问安致意。我主要想听听她对《长河孤旅》一书的评价。她行走不便,但健康情况并不比三年前差。思维敏捷清晰,十分健谈。她一开头就说:"还有一些错字,我想给它弄一个勘误表。"我说:"这件事不用您老人家来做,出版社和印刷厂的人会做好的。"她说:"这本书很好,大家都能接受。不是专业的人也看得懂,也能够接受。另外一些人,我看也能接受吧。"所谓"另外一些人",她没有具体指出,我体会是指一些在黄河╱三门峡和长江╱三门峡问题上与万里先生意见相左的人士。"听说这本书写成之后,有几个出版社都不愿意出。三峡问题也谈到了,但多数人还是会接受的。"她特别强调了"接受",声音里则充溢着宽慰。话盒子一打开,范围就扯广了。我们谈到了万里先生对康有为女儿康同壁老人的访问;谈到为万里先生和家人拍照的程应铨先生;谈到1957年批判万里先生时,先生的学生党治国、胡家博、李亚莉等挺身而出为老师辩护,在万里先生被扣上右派帽子以后,张  竟于晚上去敲老师的门,说着英语,对老师表示支持,他们都被打成右派┅┅。这些事例,有的已纪录在《长河孤旅》中,有的则还没有提及。最后,我提到:"赵诚先生曾亲自对黄先生说,要写黄先生的传记,但当时黄先生说他自己要写。"丁先生说:"他还以为有三四年时间呢。其实已经不行了。你上次来我家时,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要按摩,还要贴狗皮膏止痛。没过几天,他就住进医院了,昏迷了。"记得我是在6月21日和7月2日两次来到黄家。那是我与万里先生此生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面和交谈。我是读了赵诚先生《但教莫绝广陵散》之后,受了它的引诱和驱使,以一个邻居的名义冒昧拜望万里先生的。真想不到只过了一个多月,万里先生就盍然长逝。
                                                2004.7.23
《长河孤旅》,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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