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18
卷三:碧落无痕
第三章 第六节 自在飞花轻似梦
满目的黑发,如水波一样的荡漾,赵丽轻轻的将又粗又硬的发丝放到水中,然后轻柔的将水覆到头发上,不时有花瓣被她带到头发上,粉色的灯光下,透明的水珠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四周非常的安静,只能听见轻柔的水声。
不知为什么,在这些的灯光下,在这个庭院中,这样的场景令武帝觉得异样的温馨,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暖感觉,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如果当初是荣哥哥登上了皇位,也许现在就和去病一样吧,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庭院,还有一个这样的妻子。
默默的后退了数步,为什么要羡慕去病呢?在他辉煌的生命中,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过场,去病永远不可能为这样的温柔而生,朕也不可能,这一生,注定了热血沸腾,注定了金戈铁马,注定了铁血峥嵘,这样温柔,不过是生命的点缀而已。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他,赵丽只是默默的帮他清洗着满头的黑发,入秋后,天气凉了,再过几日,便不能这般的在院子里梳洗了,小的时候,娘也是这般为二叔洗头的,记忆里,这样的情景总是很温馨,很迷人,如果人不长大,永远都是小的时候,该有多好。
“想什么?”
去病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猜到自己在想娘了吧,“想到小时候,娘为二叔洗头的情景,不知道娘和二叔在下面,会不会一样的……。”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水里,泛起圈圈的涟漪,嬗儿眨着眼睛,“娘,不哭,嬗儿乖,娘不哭。”
轻轻拭了眼泪,赵丽微微的笑着,“嬗儿,回屋里帮娘拿梳子好吗?”
嬗儿机灵的跳到地上,蹦蹦跳跳的冲进了屋里,快乐得就像春天的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嬗儿,心情就会好转,“一样,咱们也一样。”
水慢慢的凉了,赵丽拿起木勺,轻轻的添加着热水,霍去病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武帝正想离开,却听去病又缓缓的开了口,“为什么不要我去找和尚?”
和尚?那个跟着匈奴公主到匈奴去的汉军吧,听说是赵丽最好的朋友,不是死了吗?去病这个傻孩子提这干什么?
赵丽的手停住了,过了片刻,她满面的悲伤,“和尚已经死了,我知道你和乌鸡是好意,可是和尚一个人在异乡,连尸骨都没有,至少我也得为他立个坟吧。”
原来她知道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已知道去病和九江王也是好意,想必不会怪责去病,这个时候,可不能发生什么影响去病心情的事。 “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我虽然觉得奇怪,当时也没多想,后来我再看乌鸡的信时,我就开始怀疑了,如果和尚为人一向平实,而且他在匈奴地位低微,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冒犯伊稚斜,就算他因为倾心雪莲,而引致黑子的恼怒,那他怎么与伊稚斜也拉不上关系。
再者说,黑子完全不会因为和尚倾心雪莲而怪罪他,当时在匈奴时,我曾听青莲姐姐说起过黑子小时候的事,从根本上来说,黑子是一个薄情的人,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是不惜牺牲任何人的,所以,他对雪莲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感情。
从前我和你说过,黑子在淮南时,提起过草原,原来,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回草原去看自己的父亲和雪莲,可是在朔方时,我也曾听雪莲的侍女桃花说起过,黑子从小和他的父亲并不太亲,相反,伊稚斜和他却很亲近,而且雪莲无意中说起过,黑子的眼神和伊稚斜的很相像。
我把所有的事都集中在一块儿认真的想了想,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了出来,第一种可能,是和尚真的冒犯了伊稚斜,可是黑子没有帮他说话,所以黑子真的被流放了,表面上,这种可能真的可以成立,可是其中却有一个破绽。”
“娘,梳子。”
嬗儿满面笑容的把玉梳递给赵丽,然后伸手要她抱,赵丽淡笑着将他抱起,放在霍去病怀里,再给他一个果子,“嬗儿,娘在和爹说话,你乖乖的不说话好吗?”
“好。”
嬗儿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丽,看着他满脸的机灵,武帝不由微笑起来,这个孩子竟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可还真少见,忍不住想抱抱他,可是又想听赵丽怎么发现的秘密,所以隐忍不动,只是站在阴影,跟在他身后的元宝,也一动不动。
“破绽还是黑子。”霍去病轻声说。
此时,赵丽已为他洗干净满面的黑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一块柔布轻轻的擦干头发的水,一边擦,一边说:“对,还是黑子,如果我猜得不错,黑子和伊稚斜应该会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所以黑子对所有人都很无情,却偏偏很看重和伊稚斜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伊稚斜是大单于。
人一旦有了亲密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如果和尚冒犯了伊稚斜,那么以常理论,黑子不仅不会为他说情,反而还会更严厉的对付和尚,尤其是骠骑营时,黑子因为我的缘故,与和尚的关系远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亲密。
第二种可能,便是和尚因为冒犯伊稚斜被杀了,在第一种可能被推翻后,这种可能便有了成立的可能性,可是我再仔细想想,如这样简单,你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和尚已死,我虽会伤心,却不会很严重。
第三种可能,和尚死了,却不是因为冒犯了伊稚斜,而因为我,如果他被杀的原因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如此的安排了,所以,和尚不旦是死了,而是因为我。”
头发慢慢的被梳理通顺,如同赵丽的推论一点儿一点的清晰起来,这个女人果然厉害,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线索被她串连起来,便顺理成章的将所有谜团一一解开,武帝轻轻挥了挥手,元宝会意的向后退去,武帝无声的转过身,慢慢向建章宫走去,看来刚才对卫青的告诫是多此一举了,皇姐怎么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庭院里的谈话仍在继续,长长的黑发,如流水般温柔的流淌在赵丽修长的手中,赵丽的话,轻得如同庭院里的风声,几不可闻,“和尚真正的死因,是我写的那封信。”
声音里,隐隐含着痛苦,霍去病回过身,轻轻抚了抚她柔润的脸,“是,别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如果不是自己,如果黑子不是因为觊觎自己,和尚怎么会死呢?早应该知道的,黑子的为人,在淮南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可还是太相信他了,是自己的失误,应该猜到黑子不敢自己打开那个荷包,应该猜到黑子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会把这种痛转移给别人的,在匈奴,这个人,没有谁比和尚更加的合适。
“你说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是永恒的黑暗,永远也走不出来。”
赵丽的声音里,有恐惧,有颤栗,霍去病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为和尚,她也在为自己问,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稳定,时好时坏,霍去病慢慢的抱着嬗儿站了起来,伸手握着她的手,“别怕,在哪儿都有我。”
如果是很早以前,他说这样话,一定会被自己嘲笑吧,可是到了今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感动,却有些难过,这样的年华锦绣,前程似锦,他竟要与自己一同步入那永恒的黑暗中,是自己太软弱了吧!强笑着,“胡说,好好儿的,我们当然永远在一起。”
他听出来了吧,所以很快便答了,“皇后和舅舅会照顾嬗儿,我们只有彼此。”
去病也在怕吧,这一路,这些年,都是两个人相依偎的走过来的,一旦没有了彼此,要怎么活下去?为了他,为了嬗儿都要活下去吧! “回去吧,我该吃药了。”
赵丽洒了水,示意远处的富贵收拾庭院里的残局,随后与霍去病相携着回到屋里,和从前相比,精舍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因为自己,那些沙盘,那些书册都被另行安放了,放了些家里带来的小东西,才隐隐有些家的气氛。
睡下后,庭院里的桂香浓郁了,夜风吹动,庭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听着嬗儿均匀的呼吸声,刚才的悲戚如同退潮的水,瞬间便消逝了,月光偷偷的透过了窗棂,落在赵丽的手中,透明得如同上好的纱。
“你说朔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打完仗,我们便去朔方,那里天高地阔,悠闲得很。”
他果然了解自己的想法,这一生中,和他在一起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朔方的那几个月,天高云淡,虽然生活艰苦了些,可是却很悠闲自在。
“好,你早点儿回来,我到九江了断一些往事,便会回长安等你。”
是啊!要早点儿回来,这一次出征,费时一定不短,虽然事无巨细,做了大量的准备,取胜是必然的,但光是横渡沙漠一项,便得数月的时间,与她分离那么久,想想都有些害怕,不过没关系,回来后,便永远在一块了,永远也不会分离。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19
卷三:碧落无痕
第三章 第七节 淡烟流水画屏幽
雪下得很大,满院的梅香,卫子夫的心情很愉快,眼睛只盯着座中的静月,这一次,皇上同意静月回宫住到春天,虽然旁的人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可是她却明白那是皇上想让静月在去病出征前多见他几面。
帘后是几个孩子的笑声,刘次昌、刘旦、刘胥、据儿和嬗儿,不知他们在干什么,笑得很开心,却没有听见嬗儿和据儿的声音,卫子夫有些担心的站了起来,轻轻掀起帘子,嬗儿和据儿满面怒色,尤其是嬗儿,手中拿了一根棒子,冲着刘次昌就挥了过去。
商讨了半天,众人都是满面怒色,看来只要谈到目前国家的财政问题,众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完的苦,武帝越听越怒,几乎就要发火,却听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情不自禁的转过头,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边哭,一边跑,啪啪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未等众人细看,霍去病已起身将他抱了进来,原来是霍嬗。
那孩子哭个不停,和从前跑进来神采飞扬的样子完全不同,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孩子满脸的伤,霍去病已把他的棉衣脱了下来,将他裹在自己的披风里,满面的不悦,想是又和什么王公贵族的孩子打架吃了亏,这对皇上来说,可是火上浇油,平日里谁要多说这孩子一句,皇上就得急,现在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不知皇上会作什么反应。
果然,武帝一拍案几,“怎么回事?富贵,滚进来,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传唤,伺候嬗儿的太监富贵跑了进来,跑得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皇上,奴才在。”
“怎么回事?嬗儿这是怎么了?”
富贵偷偷的抬起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霍去病,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富贵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元宝,见他点了点头,才微微爬起身子,“皇上,刚才小侯爷和昌邑王玩耍时起了争执,不知怎的,小侯爷就和昌邑王打了起来,太子和小侯爷人少,被他们推到了庭院里。”
满堂的寂静,众人这下可不知道皇上要作如何反应,如果其他的贵族子弟,皇上毫无疑问的就会站在霍嬗一边,可是这一次昌邑王牵涉在内,平日里,皇上念在早亡的李夫人面上,对昌邑王另眼相待,颇多维护,这一次,可真有好戏看了。
看着嬗儿哭得厉害,武帝本想让元宝去把刘次昌传来,没想到才一抬头,卫子夫的贴身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在元宝耳边一通嘀咕,元宝顿时脸色一变,武帝有些不耐烦,“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皇上,昌邑王被打伤了,皇后怕出事,请您回去看看。”
“打伤了?谁打伤的?”
元宝没有回话,只是转头看了看霍去病怀里哭得正厉害的嬗儿,这下不止武帝,连众人都明白了,霍嬗打伤了刘次昌,一定是怕皇上怪责,所以特意跑到这里来哭诉。这下可不知道皇上要责罚霍嬗了。
静默了片刻,武帝终于开口了,“嬗儿,到朕这儿来。”
那孩子伏在霍去病怀里,仍然大哭着,一双胖胖的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中,坐在霍去病近旁的人都看见那手臂上满布着新鲜的瘀伤,“坏,坏,嬗儿要回去,要娘。”
单是手臂就伤得如此厉害,想是身上的伤更加的严重,武帝走到霍去病身边,轻轻掀起披风,果然,满身的伤,尤其是颈中那道红印,简直令武帝触目惊心,不由大怒,可是次昌怎会下如此毒手?
“散了吧,去病,到未央宫去。”
进了未央宫,刘次昌也哭个不停,武帝细细一看,刘次昌也伤得很重,一点儿都不亚于嬗儿,这下可真有些为难了,武帝转身看了看霍去病,他只是替嬗儿穿着卫子夫递上的棉衣,抱着他让太医诊治伤痕,武帝轻轻咳嗽一声,“子夫,怎么回事?”
卫子夫还未说话,刘据已抢道:“次昌侮辱赵姑姑,嬗儿恼了,便和他打了起来。”
话一出口,满屋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平日里,刘次昌和平阳公主相当亲近,平阳公主伤好后,曾进宫来看望过卫子夫,那时刘次昌也在未央宫,不知她对刘次昌说了什么,小孩子不懂事,便说了出来,这下可恼了嬗儿。
“元宝,告诉太医官,小心诊治嬗儿和昌邑王,出了什么差池,朕要他的脑袋。”
“诺。”
雪后的梅花娇艳欲滴般的盛放成一片花海,众嫔妃围坐在卫子夫身边赞叹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卫子夫含笑听着她们的议论,只是微微点着头,直到看见赵丽带慢慢走了过来,她才打起精神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美丽女人。
她很美,卫子夫从不否认这一点,她是她这一生中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她的优雅、从容,总让她联想到高贵的天鹅,而她精致的脸庞和曼妙的身姿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她很缓慢的走在雪地上,深红色的衣服在雪光的映衬上竟然鲜艳夺目,她的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在雪白的皮肤上,是一串绿色的玉石项链,一条手工很粗糙的玉石项链,和她的一身华服很不相配,可是那项链却有一种天然的美感和她倾国倾城的美丽相得益彰。
赵丽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参见皇后”。
虽然在向卫子夫行礼,可是赵丽的眼睛却盯着她身后的平阳公主,凌厉的眼神如同一根尖锐的针,卫子夫笑道:“起来吧,今天的梅花开得好盛,一同温酒谈天吧。”
赵丽仍然在笑,可是那笑容冰冷得如同湖里的水,“原来长公主也来了,怎么?没去看昌邑王吗?想必公主人虽在此,心思却不在吧!” 她是什么意思?平阳公主很不安,她故作冷淡的看着赵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慢慢的,慢慢的从她透明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悲伤和仇恨,虽然那只是一闪而过,也她不寒而栗。
也许她表露出来更好一些,可是让她失望的是赵丽很快恢复了常态,她安静的走到她应该站的位置上,侧着脸看着如海的梅花,平阳公主看着那张明艳的脸上淡淡的笑容,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可怕,可怕得让她发抖,她怎能怀带着仇恨还如此的平静,她的笑容依然如此美丽,虽然她知道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她也明白自己绝不会做得如此之好,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
平阳公主不由得想得出神了,甚至连卫子夫的呼唤声都没有听见,待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赵丽竟在漫天的雪花中起舞,她的目的是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刺客,这一次的安排得到了皇上的许可,皇上也恨她,所以才默许她在宫里杀人。
梅花在四周飞舞,仿若戈壁滩上的大雪,赵丽感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她像一个最高明的舞蹈家轻盈的飞旋在梅花之中,就像一个游戏,她戏弄着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像一只寂寞的小猫般戏弄着到手的小老鼠,她终于绽放出最真心、最美丽的笑面,她清澈的笑声如同山涧的泉水流淌在梅林里。
卫子夫的脸色吓得惨白,她不停的发着抖,可她很快被赵丽吸引住了,太美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舞蹈,她的腰肢轻轻摆动,轻舞在飘飞的梅花之中,仿若仙子,似乎她不是在和刺客厮杀,而只是专心致至的在舞蹈,清丽曼妙的飞翔。终于,她累了,她坐在一株老梅树上,含笑看着赶来的侍卫擒拿刺客。
虽然她的眼睛没有落在平阳公主身上,可是平阳公主仍然觉得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冰箭一般刺伤了脸部的皮肤。 一支箭划破了梅花的帷幕向赵丽射来,在众人惊呼声中她倒了下去,然后姿态优美的落在地上,她这才明白,这些人是专门来杀她的,对卫子夫的袭击只不过是一场烟幕,她感到血液在沸腾,似乎又回到玉从前的征战岁月,她抢过侍卫的长剑向最近的一个刺客刺去……。
战斗仍在继续,赵丽并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死这些想杀掉她的人,在这一刻,她重变成了那个曾经跟随霍去病征战的战士,一个浴血沙场的战士。
她的长剑如同惊虹般不停的闪过,连侍卫都被她的凶狠吓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不可言的剑术,也未见过这样杀戳成性的女人,她毫不留情的杀着那些接近她的刺客,鲜血不停的飞溅在她雪白娇嫩的脸颊上,让她看上去狰狞可怕,却又那么的美艳迷人,战斗结束了,她骄傲的站在尸体中间,鲜血从剑上滴落在雪地上,她仰脸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众人听见她长长的叹息着,她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独寂寞。 侍卫们远远的站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嫔妃们恶心不已,未待众人回过神,赵丽已挥出长剑,直取平阳公主的咽喉,这一次,你还不死吗?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0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一节 相思一夜窗前梦
剑势很急,瞬间就到了平阳公主近前,众人惊叫着,纷纷向后退,看着平阳公主惊恐的面容,赵丽满面带笑,却听身后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她回过头,一支羽箭已迎面而来,赵丽急忙侧身避过,动作转换得太快,立足不稳,合身倒在雪地上,那支箭带着呼啸声直插进前方的梅树中,箭势极强,入树后箭尾尚自摇晃不动,力道之足,令人啧舌。
赵丽从地上爬起,沿箭的来路看去,卫青手中的弓尚未收好,原来又是他,赵丽扔了手中的长剑,轻轻拍了拍衣上的雪,惊吓后的平阳公主恼羞成怒,大步走到赵丽面前,扬起手,似乎想打她,赵丽轻轻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一接触她的眼神,平阳公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恨恨道:“疯子。”
走到很远,她才回过身,赵丽仍然站在梅树下,明艳无双,可是那漫天的杀气铺天盖地,几乎让她窒息,平阳公主转过身,情不自禁的快步跑了起来,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可怕的女子,永不要再见她。
似乎是一转眼,雪便化了,春草露出了头,再过十数日,大军便要出征了,不用武帝吩咐,霍去病已住到了军营中,赵丽和嬗儿本想回赵家别苑,武帝不舍嬗儿,便让卫子夫留下了她们。
这一天是卫子夫的生日,各王公贵族的家眷均进宫向她道贺,赵丽本觉无聊,可是卫子夫数次遣人来邀,她便换了衣服,前往凌空阁,走到阁下,她仰起头,那高高的虹桥如同天边的黑线,几不可见,赵丽似乎还能看见当年自己行走其上的身影,如同那一次就从虹桥上跌落,其后是不是不用面对那么多的伤痛?
到处都人,拥挤得连转个身都那么艰难,赵丽慢慢的走出人群,走到阁边,微寒的春风从远处吹来,满目淡黄嫩绿的柳条在风中起舞,果然是一派春光烂漫,赵丽深深的吸了口气,却见元宝站在对面的天阁上,对她频频招手。
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赵丽,武帝就觉得难受,那种恨不得杀了她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坐在黑暗中,她的身影特别的明亮,特别的光辉,那种炫目的光芒,几乎令武帝暂时失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竭力的平抑着心中翻滚的恨意。
“参见皇上。”
她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一丝的仇恨,可是武帝知道,她恨他,正如他恨她一般,可是他们的仇恨却来由不同的源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武帝很享受她的仇恨,她对他的仇恨,让他心中密不透风的恨稍稍得以释放。
“起来吧!朕想你已经知道了,去病十数日后便要出征,他昨日与朕言,你要带嬗儿回九江去。”
“是。”
“朕要你把嬗儿留在长安。”
那团光芒中,那个女子正在笑,她的笑容得很奇怪,奇怪得武帝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情不自禁的转头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伺候在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也许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一次的谈话将会如何的不愉快。
“皇上,”赵丽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我会把嬗儿带回长安的,毕竟他是霍去病的儿子,无论我怎样渴望留在九江,为了霍去病,我和嬗儿也会回长安的。”
沉默中,武帝的眼睛一直盯着赵丽平静的面容,她说的是真的吗?当然不会是,自她认识去病开始,便将他当成了自保的工具,她竟这般的厚颜,“是吗?为了去病!朕,今天听到了天大的一笑话,你自认识去病开始,都在利用他,从未真正的爱过他,你说你为了去病?”
武帝的笑声很大,很空洞,赵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所以一直没有回击,直到他的笑声停顿了,赵丽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异样的苦涩和悲痛,“皇上,无论你怎样的回避,怎样的否认,霍去病爱的人始终是我。”
偌大的宫殿中,再无任何的声息,武帝觉得自己的心急速的跳动,没想到她竟发现了,什么时候呢?不对,她不应该发现的,没有人能发现……。
“我原以为,赵家灭族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悲剧,所以近十年来,尽管我一直不停的问自己,我问自己这滔天的大祸是怎样降临的?如果爹爹和大哥没有私通匈奴,赵家是不是不会灭族?我都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直到前些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听说了一个人,一个叫韩嫣的人,我日夜思量,最终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这么恨我,这世上,还有比情敌更让人痛恨的人吗?没有了,当然没有了。
更何况,自己的爱,被旁人误会为父子之情,无论自己对那个人倾出了多少的心力,付出了多少的爱意,他都不知道,只会将自己当成父亲那样来尊重,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委屈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个人本应是第二个韩嫣,可是他没有,为什么呢?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就是这个人,夺走了一切,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如果有,就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冰冷的语言诉说着残酷的事实,武帝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听她慢慢的诉说着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所有都是她的猜测,她不明白,她根本不明白朕的心,这十年的相思、十年的等待、十年的煎熬,她怎会明白?
“皇上,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女人!武帝紧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打死她,怎会容忍她活了下来?如果不是张汤,这个女人早已身首异处了吧,何至于这般嚣张,可是又能怎样?杀了她,还是剐了她,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一个忍字吧,一切的一切,待去病出征回来吧!
“朕知道了,明天九江王就会亲自到长安来迎你们到九江,朕将派一百名羽林护送你们到九江。你下去吧!”
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天阁的尽头,武帝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也许是太用力了吧,指甲刺破了手心,鲜血淋漓,也许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吧!明日醒来,一切都恢复原状,没有任何的改变。
终于要出征了,点将台下,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衣甲鲜明的将士,霍去病和卫青分列在武帝两旁,这一天,盼望了多少年,从十数岁开始,便期盼着与匈奴人的决战,河南大战、河西大战、长途奔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做的准备,这一次大战后,朕将真正的主宰这青天覆盖着的大地,这样的期待,禁不住的热泪盈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在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呢?热血澎湃、慷慨激昂,要如何的传达给这些将士呢?也许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能从朕热切的眼光中,看到朕的期望,可是不行,一定要说,一定要告诉他们,告诉全天下的人,朕消灭匈奴的决心。
“朕这一次只给你们一个目标——赢!”
那个赢字,说得异常的大声,满怀的信心,就从这个字中传达给了台下的每一个人,是啊!皇上要赢!大将军要赢!冠军侯要赢!汉人要赢!这一次,一定会赢!
“诺!”
十万人齐声的回应着,那声音如同山涛海啸一般,武帝满意了,也感动了,这样的热切期盼,这样的众志成城,上天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胜利拱手交给汉军,交给去病、交给卫青。
转过眼,是去病雀跃的神情,数日前庭院里的温柔已离他冉冉远去,此刻,从此刻开始,去病的生命中只有浴血奋战,再没有那消磨人斗志的柔情。
武帝不知道,那个白衣的瘦弱女子站在长安的城墙上,远远的向点将台眺望,即使距离远得连火红的旌旗都无法看到,她却知道,在猎猎春风吹拂得半卷的旌旗下,有一个男子正向这里遥望,因为今天,他们将各自奔赴人生的战场。
“娘,为什么爹不来送我们?”嬗儿抱着果子,撅着嘴,他也在奇怪吧,为什么从前形影不离的爹,今天竟不见了踪影,为什么一向平静的长安城,今天充满了热血和斗志,嬗儿太小了,他不懂吧,他不懂得男人的野心和残酷。
“因为爹又要出征了,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为嬗儿争得一世的荣耀。”
就这样说了,没有丝毫的怀疑,霍去病一定会获胜归来,即使不到点将台,即使亲眼看不到他出征的样子,赵丽仍然能够想到他雄姿英发的风采,霍去病,也许就是为了消灭匈奴而出生的战士。
“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呢?嬗儿能够看到吗?嬗儿看得到吗?”
是啊!很远,远得看不到,远得即使是想一想,也会觉得害怕,那个地方,就连飞鸟也无法到达,可是和尚在哪里,因为他在哪里,又觉得很近,那个粗鲁而体贴的哥哥,他在哪里,这一次,一定要回来吧!他离开太长时间了,应该回来了。
“很远,远得连娘都看不见,可是爹很快就会回来了,娘和嬗儿从九江回来后,爹就会回来了,爹会从那个地方,为嬗儿带来云彩的消息。”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2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二节 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啊!云彩的消息,在那里,在一眼望不头的天尽头,就是那片陌生的土地,汉军的铁蹄将踏着滚滚的征尘扫平异族的斗志,让他们真正的认识华夏民族的威仪,赵丽感慨的想,她仰头看着天边的归雁,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它们也回去了!
携着嬗儿的手,赵丽轻盈的走向等候在城门边的马车,回去了,终于回去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回去后,那里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娘,丽儿回来了,丽儿回来寻找你和二叔的踪迹,尽管知道会伤心,尽管知道会心痛,可是丽儿还是回来了。
去病走了,嬗儿走了,这宫里空旷了许多,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明明知道他们刚刚才走,不会那么快就有消息,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期待着,展开的竹简上,有嬗儿握着笔胡乱描画的图形,身后的地图上,标注着去病和卫青的行军路线,要多长时间才能有消息?
“皇上,驿站有消息传来,他们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了。”
到了第一个驿站!嬗儿离长安越来越远了,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尽管嬗儿才走了一天,感觉上,他走了很久了,久得武帝都无法想起他可爱的容貌,唯一能记得的,是他胖胖的小手背上那朵鲜艳的桃花。
夜深了,按时间计算,去病和卫青就要渡过沙漠了,紧张得睡不着,尽管前方还没有交战的消息,可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是无法安歇,频频的起身站在宫门向外张望,不知下一轮的传令军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能小睡一会儿,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消息传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元宝,却是张汤,出了什么事吗?
“皇上,前方的战报,冠军侯从抓获的俘虏得知匈奴大单于已离开王庭亲往前线督战,这与我军之前的布署刚好相反,大将军和冠军侯已分别出了定襄和代郡数百里,冠军侯请您指示是否调整主攻目标?”
果然出事了,原想将匈奴大单于交给去病,可是偏偏出现了这样的情报错误,武帝默默的转过身,飞快的走到巨大的地图上,看了许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调整行军的路线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卫青和去病同率五万汉军,没有理由会输给伊稚斜。
“张汤,马上派人火速传令霍去病、卫青,原定行军路线不变。”
“诺。” 这样一来,更加无法安眠了,干脆就不睡了,整夜的坐在地图前,凝视着朱砂标注的红色箭头,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卫青,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即使在这样的紧张中,武帝的耳边仍然回响着赵丽在凌空阁所说的那番话,还有最后那句令人玩味的询问,”皇上,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武帝站了起来,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在这样的时候,朕应该集中精神在战事上,都是因为她,朕才有了这些胡思乱想。
在主帐外犹豫良久,李广终于决定向卫青主动请缨,刚刚从长安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仍按原定行军路线出击匈奴,这一次,终于可以正面对抗大单于所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终于让他等到了,眼前军中的后辈频频的立功封侯,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出征,轮也该轮到了吧! “大将军,”走进主帐,卫青正低头察看地图,李广犹豫了片刻,轻声的呼唤,”大将军,你刚才下令命末将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由东路进军,可是真的?”
早知道李广会来询问,卫青抬起头,看着面前须发斑白的李广,他有六十岁了吧,此次出征前,他找到皇上,再三的恳请要求出征,皇上抹不开面子,封了一个前将军给他,可是事后又后悔了,命张汤特地告诫自己,不可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是真的。”卫青很平静的回应着,皇上的想法,不能让他知道,就让他以为是卫青偏袒吧!
“为什么?东路绕远,水草也少,等找匈奴单于,早已大势已去,大将军,我的职务是前将军,如今大将军却命令我改从东路出兵,况且我从少年时就与匈奴作战,到今天才得到一次与单于对敌的机会,我愿做前锋,先和单于决一死战。”李广热切的说,卫青应该明白的,这是他最后一次出征了啊!
“老将军,我已选定公孙敖与我一同正面迎击匈奴单于了。”
看着卫青低垂的头,李广由衷的感到愤怒,公孙敖是卫青的至交,前不久因罪失去了、爵位,怪不得卫青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这样的偏心,简直可恶。
走出主帐,看着手下期待的目光,李广的怒气又涌上心头,”走。”
“将军,我们不向大将军辞行了吗?”
“辞行?辞什么行?人家是去打大单于,我们是去绕远路,你想去,你自己去。”
阳光非常的刺眼,打马向前飞速的疾驰,只想远远的离开卫青。
“大将军,李将军和赵将军已经出发了。”公孙敖走进主帐,满面的惊疑,”我听传令兵说,李将军竟没有向大将军辞行。”
果然李广非常的愤怒,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皇上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皇上说李广年事已高,运气又差,绝对不能让他与单于下面作战,难道告诉他吗?难道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皇上的命令才不让他与匈奴单于对战的吗?
“知道了,想是李将军为了在规定时间赶到,所以就忘了。对了,”卫青抬起头,看了看公孙敖,”传令下去,提前一个时辰用晚饭,然后连夜拔营。”
“诺。”
金帐内很安静,伊稚斜看着正在和阿胡儿讨论汉军行军路线的左于,满心的喜欢,也许这一次,要亲自带他一同出征,让他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单于,肺部一阵一阵的隐痛,老了,真的是老了,看他一天一天的茁壮成长,而自己却如秋天草原的草一般的发黄苍老。
“大单于,对付不远千里来到漠北的汉军,我认为可以采取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我们也可以避而不战,至少可以确保匈奴没有任何的损失。”阿胡儿指着汉军的行军路线,转头看着伊稚斜,”这次汉军以十万之众出征匈奴,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无功而返。” 这是阿胡儿的想法,还是左于的想法?这个孩子,自从到漠北后,没有安静过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寻衅挑事,这次汉军出征,能不能激发他的雄心壮志呢?”左于,你认为呢?”
“我认为汉军千里渡过沙漠,人困马乏,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我们便可以坐收汉军的俘虏。” 果然是自己的孩子,连想法都一模一样,数次与汉军的交锋中,各有胜负,除了那个霍去病之外,连卫青都曾经无功而返,这一次,汉军倾全国之力出击匈奴,如果让他们徒劳无功,或是大败而归,那么,不仅可以报从前屡战屡败之仇。
其实在得知汉军挺进漠北的消息后,伊稚斜一直很高兴,不仅仅是高兴,还有点儿喜出望外。这一次,汉军深入匈奴的腹地,他们漫长的补给线,是他们致命的弱点,就让他亲自带兵可解决进犯的汉军吧!
“左于,愿意跟随我一同阻击汉军吗?”伊稚斜转头看着左于,他知道他会答应,留在王庭,他只会百无聊赖,他只会惹事生非,到前线去,他就能找到人生的目标,与汉军的决战,将会成为他人生历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出乎意料之外的犹豫,不知他在想什么,可是从他的眼神中,他看得出他的恐惧,他在害怕?真奇怪,左于竟在害怕,他在怕什么?
“左于,你在想什么?你愿意跟随我一同阻击汉军吗?”伊稚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好,我去。”左于侧身避开了伊稚斜的手,也许大单于看出了心中的恐惧吧,不是因为汉军,而是因为和尚,他杀了和尚,和尚死了,他怎么向赵丽交待,如果赵丽和霍去病一同出征,一定能够看到她,可是不知道看到她之后,要对她说什么?难道告诉她,他杀了和尚吗?不能,绝对不能,这个想法,就连那个荷包里的书信一般要完全忘记。
不对,这孩子不习惯说谎,他说没什么,语气很坚定,可是眼睛一直在眨,一定有什么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让他觉得很辛苦,只有让他说出来,才能令他释怀,可是要怎么让他开口呢?
“大单于,我出去准备了。”
看着阿胡儿的背影,伊稚斜非常清楚,阿胡儿已看出他想单独和左于谈话,自阿胡儿回到匈奴开始,他就应该觉察到了自己对左于非凡的关怀,他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关心这个孩子,他只知道,自己已将左于做为了大单于的继承人。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3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三节 东风暗换佳年华
“左于,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他还在犹豫,这个孩子心里的秘密,一定困扰了他很久,可是他掩饰得很好,平日里,只觉得他飞扬跋扈,可是没有看出他心里的软弱和恐惧,“我们马上就要和汉军开战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出战主将在临阵前为了旁的事,心事重重,这样,不仅会影响士气,还会影响战局。”
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很容易便说出了口,可是内心却不像语气里那样的轻松,看着他痛苦、看着他难受,只觉得五内俱焚,这个孩子,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无论这一次和汉军大战的结局如何,只要战争一结束,他都要告诉他那个秘密,那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大单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下去准备了。”左于站了起来,眼神闪烁,这样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其实杀了和尚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在汉地,他没有认识多少人,也没有多少朋友,而和尚也许是最知心的。
不知要怎么拉住他,话到了嘴边,不说不行了,“左于,我觉得你好像在害怕,你在怕汉军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这样的说着假话,只是希望他能告诉自己心里的话,哪怕是假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这样对坐也好。
这样的念头刚刚涌上心头,伊稚斜突然觉得异样的悲哀,猝不及防间,就老了,急景凋年,韶华暗换,草原的风吹了一季又一季,终于吹白了他的头发,吹老了他的年华,现在,才能体会到中行说心中的悲哀,原来老竟是这样的。
犹豫了半刻,左于突然扑到他的脚边哭了起来,“大单于,我真的怕,我不敢告诉别人,怕别人笑我,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怕得整晚都在做恶梦,真的很怕。”
恍然间,又回到了从前,自己被军臣单于流放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哭泣着抱着他,“伊稚斜,我很怕,害怕得不敢睡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是我会等你,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会一同等你。”
等,她没有等到,连孩子都没有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病死了,而自己的孩子,成为右谷蠡王的太子,那个时候,也是害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恐惧,即使到了现在,除了眼前的悲伤哭泣的孩子,和从前一样,他仍然一无所有。
“怕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的。”
“解决不了的,我杀了和尚,赵丽会怪我,她一定会怪我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当时我太生气了,”没有提防的就说了出来,接着话就像决堤而出的洪水,“都怪他,他要让我打开荷包,如果不是他,我永远也不会看那个荷包里的那封信,我可以永远假装不知道赵丽写在信上的内容,你知道她在信里说了什么吗?她说她永远爱着另一个男人,她永远也不会爱我,永远也不会,永远……。”
竟是这样的,和尚?是那个陪着雪莲回匈奴的汉人吧,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他,可是听说他和左于走得很近,原以为是嫉妒,没有想到竟有另外的一个女人,赵丽?是谁呢?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也许这是他心里的秘密吧,一封信就能让他如此的伤心,不知是怎样厉害的一个角色。
“是吗?是个女孩子吧,很漂亮吗?漂亮的女孩子,一般都有很多的秘密和心机,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说给我听听。”
这样的和颜悦色,也许把心里的秘密都出来也没有什么吧,“赵丽是我在汉地认识的女孩子,她很聪明,你知道吗?她刚刚到军营的时候,假装成一个男孩子,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然后我想尽办法接近她,认识她,了解她,可是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的用处,她需要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而我帮不了她。”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女孩子很势利。”伊稚斜微笑着,轻轻的抚摸着左于粗糙的大手,这个孩子,不知在汉地受了多少的苦,回到匈奴,连年的征战,他也没有享受到应该享受的幸福,可怜的孩子。
左于急速的抬起头,努力的否认着,“不是,不是,她不是势利,汉朝的皇帝不喜欢她,他要杀了她的全家,灭了她的家族,她为了自己的家人,才和霍去病在一起的。”
这样的说的,心里却空荡荡的,明明知道是谎言,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可是忍不住还是说了,她一定是喜欢上霍去病了,原来喜欢李敢,是因为只有李敢才会带她回家,可是认识霍去病之后,即使没有家,她也无怨无悔,不应该说谎的,娘说过,说了谎,永远也不会幸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幸福。
“大单于,她喜欢霍去病,她喜欢的是霍去病,她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这样伤心的哭,眼泪打湿了伊稚斜的裤腿,染湿了他的心,“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你还年轻,还会遇到很多的女孩子,更好、更漂亮的女孩子……。”
真的吗?这样说,连自己都相信了,可是这一生,爱上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了,这一世,就期望和她手牵着手,哪怕不是大单于,哪怕不是整个草原上最有权力的人,也会觉得幸福,就是因为期望得太多,所以才没有得到幸福。
“不会,不会了,我只会喜欢她一个人,虽然她只会把我当成朋友,可是我杀了和尚,她不会原谅我的,我连她的朋友都不会是。”
这样的绝望,这样的伤心,可怜的孩子,可怜……。 天渐渐的暗了,伊稚斜急驰了一天,只觉得异样的疲乏,可是将部众、牲口、辎重再向北进行转移,这也是为了防止汉军对匈奴造成更大的破坏,原在汉军出征之初就应该听从阿胡儿的建议,到了现在,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帐外传来匈奴士兵巡营时沉重的脚步声,一天没有看见左于了,不知他在做什么,伊稚斜挣扎着想下地,却见帐帘轻轻的掀起,左于走了进来,看见他,伊稚斜轻轻的松了口气,这孩子这几天还算听话,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来这次出征,一定得带着他,否则,以他的心性,不知又要闯什么样的祸出来。
“大单于,我听说卫青和霍去病各率五万人横渡沙漠,我想到狼居胥山去,和父王一同守护祖宗的圣地。”左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再也看不到二天前沮丧的神色了。
到狼居胥山?那不是将左于送到霍去病的屠刀下吗?虽然已经下了严令要左贤王阻杀霍去病,可是对于霍去病的战斗力和刀锋,匈奴人已经闻风色变,自上次霍去病的长途奔袭后,没有人再愿意正面对霍去病对敌,现在草原上,到处都有人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蓄不蕃息。失我蔫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的悲歌,不就是因为霍去病吗?
挣扎着坐了起来,左于抢步上前,扶着他半靠半坐,伊稚斜轻轻的咳嗽一声,“左于,我想过了,你还是和我一同对抗卫青吧,咳咳,我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我需要你帮助我,无论怎样,对付卫青,要比对付霍去病艰难得多。”
看着伊稚斜灰败的神色,左于心生怜悯,大单于从小就对他特别好,关怀备至,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他总会原谅和包容他,在心里,总是觉得他比自己的父亲对自己还要好,自己和他也更亲近,有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这一次,明明知道到左贤王和自己的父亲坐阵狼居胥山,最终的结果仍然会败在霍去病的手下,这一去,本想英勇的战死,再也不用受恐惧的折磨,可是看着伊稚斜的脸,始终无法强硬的拒绝。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咳嗽,难道就要死了吗?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内心的恐惧也与日俱增,那个秘密,在死前总要告诉他,这一次出征,吉凶难测,也许现在对他说,会更加的好。
好容易平息了咳嗽,伊稚斜仰卧了下来,闭着眼睛,似乎就要沉沉睡去,左于站起身来,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伊稚斜却叫住了他,“左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不知这个时候,大单于想告诉自己什么事,也许和战争有关吧,看他的样子,这样的勉强,“大单于,今天你累了,明天你精神好再说吧。”
“不,”伊稚斜睁开眼睛,“我今天就要说,我怕到了明天,我就再没有开口的勇气了。”
真奇怪,大单于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似乎很难以开口似的,今天,大单于前所未有的犹豫,又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由有些怕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4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四节 酒醇方知花梦准
“左于,你知道我是谁吗?”
好奇怪的问题,这么明显的问题还要问吗?“大单于,您是匈奴的大单于。”
苦笑着,大单于,当然是大单于,可是自己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大单于那么简单吧,“左于,我对你好吗?”
“好,大单于对我当然好,大单于,您到底想说什么?”
“左于,我讲给故事给你好吗?”
故事?什么故事?大单于今天是怎么了,神色这么的奇怪,又要讲故事,真的很奇怪啊?又想听,又怕听,心情真的很复杂。 “十几年前,在草原上,有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从很小的时候,便有一个愿望,要成为这片青天覆盖的草原上最有权力的人,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不停的努力着、奋斗着,希望终有一天,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可是他周围的人,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支持他,他们觉得这个孩子是个异类,所以没有人愿意理睬他,他只好生活在孤独中。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孤独中,那个男子身边始终陪伴着一个女子,不离不弃,无论他多么的沦落,多么的失败,她都愿意陪伴他,无论是日升,还是月落,她都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那个男子的心里,只有权力,所以他一再的忽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没有丝毫的怨言,直到有一天,那个男子被流放到了草原深处,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才发现,在他心里,永远有一块温柔是留给那个女子的。 那个女子在男子离开前,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在数年后,当那个男子回到草原里,那个女子已嫁给了他人,又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早早的就辞世了,只留下年幼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个丑恶的世界。
为了保护那个孩子,那个男子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孩子,那个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转过头,是左于惊诧的脸,他明白了,他一定明白,他现在脸上的神情,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当自己告诉她,自己被流放时,她脸上也出现了这般凄苦而又哀伤的神情,“左于,你明白了吗?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加让自己震憾,原来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生活在谎言中,怪不得自懂事开始,常常看到的,是母亲流泪的面孔,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流泪的,眼前的男人,再没有大单于的威严,他的神情也如母亲一般的悲伤,他很苦吧,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都不能相认。 “左于,我知道你也许无法接受我,可我真的是你的父亲,”伊稚斜从脖颈中拉出一块粗糙的石头挂饰,“看见了吗?这里你母亲为我磨制的,这几十年来,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
那块石头光滑如上好的珠宝,光泽和圆润都像是挂了几十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他如此这么的珍重,“我也有,这样的挂饰,我也有,”从脖颈拉出另一块石头,果然是一般模样,“这样来说,娘早就想让我和你相认了。”
是啊!一定是这样的,娘留下这块石头挂饰,就是为了让自己和他相认。
“娘,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到九江,嬗儿累了,嬗儿太累了。”嬗儿撒着骄,赖在赵丽怀里,远处是茫茫的四野,一眼望不到头的碧绿。 真的累了,不止是嬗儿,自己也很累,非常的累,最近身体好了很多,不知什么缘故,身体渐渐的结实起来了,甚至和从前在骠骑营一般的健壮,可是总有不好的预感,娘从前也是这般时好时坏,可是记忆很模糊,非常的模糊,娘最后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嬗儿乖,娘陪你,娘一直陪着你,你看看星星多美,你听听风声多美,看见野花了吗?星星点点的野花。”赵丽抱着嬗儿,温柔的拍打着他,“嬗儿累了,娘便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一直到嬗儿不累为止。”
“好。”嬗儿娇娇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霍去病的孩子,和在长安时相比,嬗儿变了许多,变得彬彬有礼,变得更加讨人喜欢了,非常的乖巧,相较来说,他更像自己和霍去病的孩子,他的性格揉和的霍去病的倔强和求胜意识,同样的,他的性格也带了自己媚人的柔和和温柔。 在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多天就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九江,前方的消息不断的传来,行军,不停的行军,不知霍去病到了哪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他也没有信鸽可以传递消息。
“娘,爹到哪里了?我们到九江后,爹也会来吗?”
原来嬗儿这般的挂念着霍去病,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的关系,“不会,爹要追着云彩一直到天边去,等我们从九江回到长安,爹便回来了,那个时候,爹就可以带着嬗儿到郊外游玩了。”
“好,”嬗儿神态可爱的拍着小手掌,“娘,嬗儿要和娘一起到郊外去。”
终于睡着了,嬗儿睡着的样子,非常的可爱,心无旁骛,由于连日的赶路,嬗儿清瘦了,也更加的漂亮了,看着他,不知不觉的就出神了,就连乌鸡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嬗儿睡了吗?”乌鸡的声音永远都是奇怪的,带着一丝匈奴人的口音,和阿姆一样。
想到阿姆,心口一热,眼泪几乎又要流了出来,“是啊!睡着了。”
“他也累了,”乌鸡微笑着,“赵丽,公孙杰果然跟上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准备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摆脱他,明知道他会跟上来,可是为了回到九江,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是到了九江,和他的恩怨,一定要做个了结,一定!
连续走了近半个月,终于渡过了沙漠,抬眼望去,茫茫的戈壁,比漠南风吹草伏的美景荒凉了许多,月夜下,一切的东西都发出清冷的光芒,卫青慢慢的行走在营地里,这一次,为了对抗伊稚斜的一万大军,他着实费了不少的心思,仅以五千骑兵奔袭到与伊稚斜对面而立的地方,也许是一种冒险吧!
大营外是一排排的武钢车,这种厚重的防御性重型器械,去病一定不会使用的,可是它却是最好的防止匈奴人突袭的武器,可是要如何给伊稚斜沉重的打击呢?单靠稳固的防守显然不是明智的,尤其是李广和赵食其不辞而别后,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看来一定是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如果出战后遭遇失利,是不可以指望他们的援助的。
要怎么才能在最少的损失下,取得胜利呢?卫青觉得很苦恼,他在营中来回走了数次都没有想到办法,便慢慢的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帐中的案几上,堆放着临行前霍去病让人送来的竹筒,他知道,那是赵丽要给和尚和黑子的书信,不知道她在那个里面会对他们说些什么,这个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猜测。
刚刚睡下,卫青脑中灵机一闪,不如这样吧!明天不如这样,安排两路人马分别袭击匈奴人的左右两翼,然后再以主力直接与匈奴大单于的主力迎战,到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一夜的心潮起伏,天亮的时候,卫青才合上眼睛,朦胧间,听见帐外急促的脚步声,便惊醒了,难道匈奴人来袭击营地了吗?刚刚才跳起来,传令兵已经冲了进来,“大将军,公孙贺和曹襄将军来了,正在帐外等候您。”
他们来了,太好了,本想他们是最没有可能到达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了,本来结环为营是为了防御,现在显然没有必要了,兵力得到加强后,今天就能出击了,“让他们进来,让他们马上进来。” “诺。” 终于到了见面的时候了,卫青远远的眺望着匈奴王旗下那个鹰眉狼目的男子,虽然面容看得不甚清晰,可是他从那威慑人心的气质上就看出了,那一定是伊稚斜大单于本人,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将落。
不知为什么,匈奴和汉军同时选择了沉默和镇定,卫青和伊稚斜相互的眺望,打了十数年的仗,他们从未如此的接近,也从未如此的恐惧对方的存在,突然刮起大风,沙石打在脸上,相隔的两人都无法看见对方的面容。
伊稚斜心念急转,这样大的沙尘暴从未出现过,对匈奴人的战斗力有极大的削弱,他转过头,左于竭力的躲避着击打在他面上的风沙,看着他年轻的面容,伊稚斜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那种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瞬间就充满了他整个的思维。
同样,卫青也在想,这样大的沙尘暴将会对汉军的战斗力有极大的削弱,匈奴人生活在此地,应对沙尘暴有一种天生的适应力,可是沙尘暴使战场上的能见度降低,正是发动突然袭击的大好时机,这一点对双方都是一样的,现在,就要看谁更快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5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五节 玉溪回首马萧萧
“公孙敖,按原定计划袭击匈奴的左右翼。”卫青大声的吼了出来,那个声音很快就被风沙所淹没了。
风沙中,汉军密密麻麻的满布整个平原,即使在这样大的沙尘暴中,汉军的军士和战马仍然神采奕奕,一旦双方交战,情形将对匈奴非常不利。
转眼间,天就黑了,傍晚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伊稚斜带着左于乘着六头骡子拉的车子,同大约几百名壮健的骑兵,径直冲开汉军包围圈,向西北奔驰而去,一路上,伊稚斜不停的向后张望,希望汉军不要追赶上来,虽然临阵脱逃不可取,可是为了保全左于的性命,也只能自私一回了。
激战中,卫青无法分辩伊稚斜到了何处,天黑的时候,左翼校尉突然打马跑到他身边,“大将军,刚才我抓到一个俘虏,他是匈奴王庭的卫队长,据他说,伊稚斜大单于在天还未黑尽的时候,就已经乘坐六头骡子拉的车子逃跑了。”
逃跑了?这可不像伊稚斜的作风,今天他很奇怪,在优势的时候,不能想办法打开局面,在劣势的时候,又因为对手的强大而丧失了斗志,最不可取的是,只顾自己逃命而丢弃全军,他有什么顾忌吗?
“去,派出轻骑兵按俘虏所说的方位追击大单于,一定要将他俘获,待此处战斗结束,我将亲率大军尾随其后。”
“诺。”
也许知道自己的大单于离开了吧,匈奴人节节后退,天快亮时,战斗便结束了,在初露的晨曦里,卫青沉默的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一仗打下来,胜得惨烈,败得悲壮,无数匈奴人用他们的生命捍卫着自己的尊严。
战场打扫得很快,公孙敖打马跑到卫青身边,“大将军,没有发现大单于的踪影,想是真的逃了,轻骑队也没有消息,不知到了哪里?” “传令下去,立刻整军,随我追击大单于。”
天完全的亮了,大军奔跑了数十里,却遇到了回程的轻骑队,领队的,正是左翼校尉,他满脸的沮丧,一见卫青,便迎上前来,“大将军,我们没有找到大单于的踪影。”
连夜跑了几百里,到了天明时,伊稚斜带出的四百人已人困马乏,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大家都席地而坐,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一次逃跑得极不光彩,不知留下来的匈奴兄弟,会有多少人死在汉军的铁骑下。
看着垂头丧气的卫队,伊稚斜想了良久,都没有找到安慰他们的言语,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从这里回到目前王庭的所在地,需要五天的时间,现在整个草原都布满了汉军,如避开他们,就得绕远路,至少也要十数天才能回去,这期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大将军,我们已派出眼线四处寻找大单于,从这里到新的王庭所在地,还需要五天的时间,大单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回到王庭,我们就在路上设置障碍,一定能够抓到他。”公孙贺微笑着,这一次大胜,斩获了一万九千多个匈奴人,回到长安后,一定会有丰厚的封赏。
“不用了,我们抓不到大单于的,我们连夜追了二百里地,都没有找到他,到了现在,他一定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现在我们继续前进,十天后,必须赶到颜山的赵信城,那里是匈奴人的粮草供应点,只要拿下赵信城,匈奴人在接下的五年内,不,十年内,都不会再有能力袭击我们了。”卫青看了一眼公孙贺,他没有公孙贺和其他汉军的兴奋,这一仗打完,总有一种失望的感觉,那种繁华到了极致,即将崩溃的感觉。 听完卫青的话,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如果捉到大单于,那可是不世的功业,现在明明唾手可得,大将军却说不要去追赶,他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和想法?
“大将军,前方传来消息,右谷蠡王见大单于一直没有回王庭,以为他战死,自立为单于了。”一个探马在远处大声的报。
众人这才明白,无论是否能够捉到伊稚斜,匈奴人永远都会有自己的单于,更何况在大战前,伊稚斜一定对战后有了周密的布署,所以,即使俘获了伊稚斜大单于,对匈奴人的打击绝对不会超过他战死对匈奴人的打击。
“诺。”
大军浩浩荡荡的向赵信城进发,一路上,卫青不停的派人在草原上丢弃赵丽的竹筒,他知道,匈奴一旦拾获了这些竹筒,他们会第一时间将这些竹筒交给黑子,也就是右谷蠡王的独子。
十天后,终于到了赵信城,令卫青吃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便进入了赵信城,夺得了匈奴的存粮供应补给后,卫青下令在该地停留一日,之后将该城和所余的粮食全部烧光。
搬师的时候,卫青频频的回首,那冲天大火一定让所有匈奴人心有余悸,这样一来,不知道有多少匈奴人会因此饿死,可是为了汉朝今后五年的安定,他不得不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老了吧,从前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有难过的感觉,可是今天,他却为匈奴人而感到愧疚,为什么呢?老,也许仅有这个原因吧!
“王子,汉军四处的散落这些竹筒,我们拾了几个,上面刻有你的名字。”
竹筒?很久以前,在汉地的时候,告诉过赵丽,在草原上,为了传递消息,往往会用很坚硬的东西装载信件,这样就可以确保消息不被恶劣的天气被破坏。
打开竹筒,果然是赵丽写的信,她还不知道和尚已经被雪莲杀了,死在自己爱人的手中,许是世上最残忍的死法吧!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起意杀了和尚,可是为了她杀人,他从未后悔过。
她说些什么呢?在信中,她要说什么呢?即使不看,只是摸着那个竹筒,他也觉得幸福,那种喝了酒一般,暖洋洋的幸福。
在路上走了十几天,好容易才回到王庭,右谷蠡王见大单于平安回来,忙取了自封的大单于号,仍然奉伊稚斜为大单于,可是左于却像变了一个人,看见他,冷淡了许多,右谷蠡王以为他在战场上受惊吓过度,也不苛责他。 终于走了,待右谷蠡王的背影消失,左于放下帐帘,从怀里摸出那个竹筒,从得到开始,这个竹筒被他抚摸了无数次,可是从未真的打开过,今天也不例外,也许永远不知道她在里面留了什么信息会好一些。
可是赵丽不知道自己杀了和尚,她一定不会说什么绝情的话,又忍不住想看看,犹豫了良久,终于慢慢打开了竹筒,果是赵丽的笔迹,这么多的竹筒,不知她写了多少时间,那薄薄的绢巾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未看内容,左于就觉得一阵温暖,毕竟赵丽还想着自己啊!即使不爱自己,不喜欢自己,可是自己在她心里,还有一点点的位置。
“黑子、你在匈奴好吗?应该好吧!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定觉得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满足,到现在,我还能记起上次在火边看到的情景,还能记起那时你嘴角的微笑。想想你长草间呼啸来去,我还真羡慕。
怎么说呢?我在长安很好,真的很好,霍去病对我很好,嬗儿很可爱,和从前整天忧心忡忡相比,现在过得还算幸福吧!不过皇上仍不许我们成亲,这样也好吧,你应该记得长安城里有多少的女子爱恋着霍去病,有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他成亲了,那么,我要如何才能应对那些嫉恨。
最近我总是觉得很累,我想我是老了吧!最近常常想起我们在骠骑营的时光,从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因为你们和我在一起。如果这天底下没有战争就好了,也许我就能到匈奴来看看你们。”
也许?她永远只会说也许,因为她永远也不回来,耳边不由又想起她的誓言,“黑子,终有一天,我会陪你会匈奴的。”终有一天?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因为她情愿死去,也不会到匈奴。
手抓得紧了,绢巾上的字扭曲了,“黑子,和尚背井离乡,很可怜,虽然他死了,可是你也要好好的照顾他的坟墓,不要让它长满荒草。想想你一个人从匈奴跑到长安,那一路风餐露宿,形单影只,如果没有我们,你一定会觉得寂寞吧!
你和雪莲还好吧!要好好的待她,娘对我说过,身为男子,必得疼惜女子。这世上的女子,受的苦太多,人老珠黄,色衰爱迟,无论如何的倾国倾城,总有白发苍苍的一天,所以一个男子,应以他的全副身心来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说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左于,我只有嬗儿一个孩子,按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想我等不到他长大了,如果以后在战场上碰到他,希望你手下留情。嬗儿从小就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而皇上一心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霍去病,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期望,只希望他能平安幸福的长大。
我想你一定在生气吧,霍去病杀了那么多的匈奴人,我却要你放过他的儿子,可是嬗儿也是我的儿子,希望你念在我们从前的情谊上,能够放过他。
黑子,我知道你不会再回长安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
这封信,越看越生气,赵丽之所以说那么多,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放过霍嬗,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放过他呢?可是再看一遍,又悲从心来,我想我等不到他长大了!赵丽一定病得很重吧!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又很高兴,她要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也许自己就不会对她那么挂心了吧! 可是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心剧烈的痛,为什么要死呢?宁愿她一生都不到草原来,也不要她死,自己不要做大单于,不要做匈奴的王,只愿和从前一样,陪着她在长安城中逍遥岁月,那怕这一生都是那个汲汲无名的黑子,只要陪在她身边,失去王位,那又什么可惜!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6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六节 莫恨东风促红妆
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九江了,淮水滔滔,江花似火,眼前的景色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心境却不一样了,赵丽携着嬗儿的手,站在淮水边,深情的看着远处被浓雾掩盖着的山峦,这里,尽管这里再没有一个亲人,可是看着这青山绿水,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都觉得温馨,这里毕竟是故土啊!
“娘,这里是什么地方?”嬗儿眨着眼睛看着满地的落叶,这里这样的荒凉,他不明白,为什么赵丽巴巴儿的把他带到这儿来。
“娘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赵丽抱着嬗儿慢慢的走近那个竹屋的残骸,上次和霍去病离开的时候,她亲自禀火将竹屋付之一炬,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但是这一次的离开,也许真的就是永恒了。
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再也看不到从前温馨的美景了,听不到碧绿的风声,闻不到似火的江花,赵丽站在残骸的中央,只觉得时间如同掠过眉梢的月光,还未发现,便已消逝,面上空茫的微笑如同沉静的江面,“娘,有人过来了,嬗儿怕。”
轻轻拍着嬗儿正在颤抖的肩膀,然后缓缓抬起头,果是公孙杰,乌鸡听了自己的指令,假装没有发现他,他就跑上来了,且听他要说的秘密是什么吧,如果不和他做个了结,他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跟着自己,再也不得清静,“是你,你这一路都跟着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一刻,赵丽显得很美,从前的稚气已完全消失,眼前的女子杏眼桃腮,烟视媚行,那万种的风情从她一举一动间自然的流露而出,和刘陵刻意的造做完全的不同,公孙杰微笑着走近她,一刻,只要一刻,这个绝世的美人儿就完全是自己的了。
“赵丽,很久不见了。”
公孙杰优雅的行着礼,那样的虚假,那样的刻意,赵丽淡笑着,蔑视着转过头,看着远处火红的野花,“你应该知道,无论多久不见你,我都不会想念的。”
她说的话,还是这么的尖刻,每一个字落在耳中,都像一把烧红的铬铁落在心上,公孙杰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赵丽,我似乎没有对不起你,你何必如此的仇视我呢?”
对不起?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刘陵、淮南王、赵家的人,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人,他竟然有脸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赵丽转过身,“是吗?赵家为什么灭族,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以为张汤真如传说中那般守口如瓶吗?”
果然知道了,原想她就会知道,她的男人是谁?霍去病!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要讨好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赵丽想要什么消息没有?再说赵家灭族,一直是赵丽心头的痛,她不询问才奇怪,听说赵老太婆和赵翠儿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张汤的缘故。
“是我做的,你的父亲一直和匈奴人互递消息,甚至在你出征期间也在做同样的事,难道他不该死吗?再说了,你们赵家的财富是怎么积累起来的,还是靠抢夺别人的血汗钱,既然都是不义之财,还不如用它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出自这样人的口中,除了觉得他厚颜无耻,竟激不起一丝的愤怒,看着他英俊的脸,赵丽只觉得恶心,她转过头,树从间有刀剑在反光,那是乌鸡带着防卫在四周设的埋伏,赵丽微微出了一口气,“既是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所做的好事呢?”
她语气中的讽刺令公孙杰愤怒得几乎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动,他也看到了四周树从里的刀剑反光,这个女人和刘陵完全不同,她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他,看来,只好用最后一招了,满脸挤出笑容,“赵丽,这一次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一直都想知道的事。如果你想知道,不如和我一同进城一叙如何?”
进城?他把自己当成傻瓜了吗?赵丽低下头看了看嬗儿,他乖乖的伏在自己的怀里,想必他对面前这个男人也充满了恐惧吧,赵丽温柔的笑着,“嬗儿,叫乌鸡叔叔来陪我们好吗?”
“好!”嬗儿低声的回应着,他伸出头四周张望,只想乌鸡赶快出来,他想必也感到了自己的不安吧!
“赵丽,你难道不想知道吗?”公孙杰好整以暇,以赵丽对她母亲的感情,她没有理由不想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秘密,可是看她的神情,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不想,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的秘密。”赵丽断然的拒绝,她对树从中的乌鸡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那么早出现,毕竟还有一个机会从公孙杰口中套出那个秘密。
“真可惜,”公孙杰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转过身,开始向来处走去,“那个秘密与你的母亲有关,与你的二叔有关,我好不容易才探听到,你却不想知道。”
一步,二步,三步,赵丽应该唤住自己了,可是身后没有一点儿动静,公孙杰忍不住的想回头,不行,决不能回头,不让能赵丽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安。
再走二步,还是没有动静,公孙杰几乎就要转身了,却听赵丽在身后慢慢的说,“且慢。”
听见赵丽的声音,公孙杰得意的笑了起来,可是转过身,他的脸色早已恢复了平静,淡然的看着她,似乎真的决定离开一般,可是眼前赵丽已经走到树丛的边缘,一群汉军正迎向她,公孙杰轻皱眉头,“赵丽,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丽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公孙杰不由有些忐忑,到底赵丽的想法是什么呢?她是接受?还是放弃?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他就能猜到她的想法,可是要如何让她转过身呢?她背过身去,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真实的神情。
过了片刻,也许只是一瞬间,可是公孙杰觉得那一刻异样的漫长,赵丽缓缓的转过身,她对他微微一笑,公孙杰的心立刻踏实了,赵丽一定会同意,她赌不过他,这个秘密,赵丽从小就想知道,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那个秘密,在我这里卖不到好的价钱,我不想听,明白了吗?如果你明白了,今后请不要再出现了。”赵丽微微的笑着,没有半点困难的说出了这般绝决的话,看她的神情,那般的坚定,这番话,一定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所以说起来,也这样的流利。
应该如何表示自己心里的不在乎呢?笑,还是平静,这一刻的表情,真的很难做出决定,也就这样吧!这样面无表情,才能表达出自己的不在乎,“是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可能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
声音微微的颤抖,也许已经显露出内心的失望了吧,没想到竟然如此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决然的转过身,快步的走到树从旁边,不甘心,绝对不能这样就认输转过头,冷冷的看着赵丽,“如果你后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会在九江城里的忘忧阁等你,下次你要见我,一个人来。”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她立即做出回应,她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才能穿越自己的恐惧,找到她真正的需要,快步的走出树丛,他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带着匈奴人的口音,“赵丽,那个男人是谁?”
回到城里,嬗儿累得睡着了,赵丽独自坐在灯下,看着奶奶留下的那个盒子,自拿到之后,她曾经无数次的打开过,除了那封王美人的亲笔信外,盒子里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难道奶奶希望自己用盒子里的秘密换得一时的苟安吗?
轻轻的抚摸着盒盖,不对,这盒盖上有什么不对,到底是什么呢?赵丽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盒盖上的每个角落,到底有什么不对呢?这细密的刻纹,难道藏匿了什么秘密吗?
蒙上绢巾,吸饱了墨的笔慢慢的、均匀的在绢巾上画出同样宽度的条纹,画得很仔细,额上渐渐浸出了细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整片绢巾都被墨染黑了,只有其间细细的纹路诉说着那个被深深藏匿着的秘密。
夜深了,这是和赵丽约定的最后一个时辰,如果她不出现,这个赌局自己就彻底的输了,公孙杰面色铁青,石桌上的茶已经喝得冰凉,如同他绝望的心,打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再过一刻,今天就结束了,难道她真的不想知道那个秘密吗?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公孙杰越来越绝望,最后的打更声毫不留情的响起,赵丽不会再出现了,公孙杰起身,也许她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打败自己的女人,走出忘忧阁,公孙杰突然觉得愤怒,她为什么不想知道,为什么?
快步的向官驿走去,风从耳边忽忽的吹过,转过街角,官驿的大门外挂满了灯笼,那般的辉煌,恍若白昼,而那宽阔的木桥横亘在小小的河沟上,流水淙淙,无论有多少人,今天晚上一定要见到她,实在不行,就破门而入,就在此时,他看见官驿的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片粉红的衣解露了出来,随后,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跳了出来,“娘,没有人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7
卷三:碧落无痕
第四章 第七节 当初不合种相思
夜风徐徐吹来,带来熟悉的幽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便熟悉了这种香味儿,隔桥相望,赵丽精致的面孔那般的迷人,公孙杰不由微笑了,“赵丽,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那个秘密。”
看着他得意的笑容,赵丽心中暗恨,她俯身抱起嬗儿,将他紧紧的抱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取得某种保证一般,“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虽然她竭力的平静着自己,可是公孙杰仍然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她在怕他,是的,从认识开始,她就怕他,公孙杰的笑容渐渐冷淡了,他凝视着伏在她怀里的小孩子,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他显得非常的瘦小,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他长得就比同龄的孩子矮,消瘦了之后,看上去更加的弱小,小猫一般的伏在赵丽怀里。
公孙杰厌恶的看着那个如同精灵一般美丽的孩子,当计划成功后,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他和赵丽的生活中,怎么处置他,下一步再想,目前,必须把赵丽掌握在手中。
“条件?我们之间怎么能说条件呢?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从你二岁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十九年,整整十九年,这么长的时间,我们之间怎么能说条件呢?”公孙杰有些哀伤的说,可是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赵丽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女人的好奇心。 那个得意的男人慢慢的走上了桥,然后走到桥中,赵丽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她知道他不会走过来,因为他要等她走到桥上去,这个男人从认识开始就是这样的,他永远不会为了别人付出自己的全部。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赵丽冷冷的看着公孙杰。
她没有移动,也许应该让她听完半个秘密,她就会走到桥上来了,然后再带她走,让她用余生的时间,慢慢的倾听另外半个。
“赵丽,你应该知道你母亲是前淮南国最有名的歌妓,你已经听过关于她的歌艺和舞技无数遍的赞美,那你知道你的二叔是什么人吗?”
一边说,一边观察赵丽的神情,她在听,虽然有些心不在蔫,可是没关系,只要她听下去,她就会感兴趣的,“你的二叔是匈奴人,是军臣单于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汉朝陪嫁的侍女,他从小就心灵手巧,可是军臣单于并不喜欢他,有一次,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军臣单于,便被烟薰瞎了眼睛,赶出了匈奴。
他一个人流落到了汉地,认识了你的母亲,那个时候,你母亲还不认识赵常德,她还是淮南国最红的歌妓,年轻貌美、风姿可人,倾倒了多少的王公贵族,他靠自己精湛的琴艺成为了她的琴师,默默的守候在她身边,一天,又一天,希望总有一天,自己的真情能够感动她冰冷的芳心。
有多少年呢?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着,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淮南国,不,也许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男人,她动心了,她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可是那个男人却不爱他,在那个男人的生命中,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而已。
在那个时候,她得了一种怪病,日渐的虚弱,一天又一天的虚弱下去,她再不能在台上跳舞,甚至她的歌喉也变得沙哑难听,从前围绕在她身边成群的男人消失了,最后留下的,只有那个瞎了眼的琴师,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唯有这个男人才真正的爱她,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
于是,她放弃了一切的繁华与虚荣,和那个男人隐居在淮水之滨,抚养着她的别人的孩子,那三年,她们过得很苦,却很幸福,至少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爱,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流逝,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生病了,病得很重,她抱着那个孩子到淮南求医,医生告诉她,要救那个孩子,至少需要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对于一贫如洗的瞎子琴师和一文不名的落魄歌妓来说,就是十辈子也无法挣到,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要把那个孩子送回她父亲的身边,所以,那个女人就抱着孩子去找那个无良的父亲。”
似乎说得够多了,加进了赵丽爱听的话,她一定会被感动的,这样,她更容易跟自己走了,这世上,谁不希望有一个这样的“二叔?”
“那一天,是艳阳天,那个女人慢慢的走到了赵家,她依然美丽,虽然布衣素服,可是她仍然美丽异常,就这样走到了那个比淮南王宫更美丽的府邸前……。”
“行了,”赵丽突然打断了公孙杰的讲述,“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
公孙杰正要说话,桥下的溪水突然燃烧起来,火势如此的的迅猛,转眼间,小小的河流被烧成了一片火海,木制的桥似乎是浇了酒,燃烧得异常迅速,公孙杰左冲右突,都无法从火圈找到一个出口,火势越来越大,连天空都被映得通红,公孙杰惨叫着,“赵丽,我诅咒你……。”火圈外,赵丽微笑的笑着,那笑容如此的悲戚,“诅咒?赵家的人,从一生下来便被诅咒了,你为何要说得那么明显呢?如果你不那么笨,我没有猜到谜底,也许,你就不用死了。”
大火慢慢的熄灭了,官驿外的小桥流水化成了焦土,乌鸡带着手下的士兵在焦土中寻找公孙杰的残骸,准备将它们带回长安,和刘陵合葬在一起,乌鸡不明白,如公孙杰这般卑鄙的男子,为何刘陵对他始终念念不忘,赵丽也没有解释,她觉得,没有必要为刘陵向乌鸡解释她的爱,因为从一开始,刘陵从未期待过有人真正理解她的爱情。
被墨染黑的绢巾默默的诉说着从前的秘事,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二叔的确是匈奴人,匈奴的贵族,无论他是因罪而到了汉地,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因为他的出现,娘黯淡的生命里才有了一丝亮色。
淮南国第一名妓,有谁知道这个名号下隐藏着多少的悲哀与眼泪?从懂事开始,就明白了,娘的眼泪,娘的伤心,不是因为爹爹的遗弃,而是因为残酷的命运。
那惊鸿般的舞姿只要轻轻一闭眼就能看见,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美丽的女子吗?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轻盈的舞步吗?这世上还有比娘更加痴情的女子吗?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了。
想得伤心,眼泪慢慢的滴落,轻轻的将绢巾放到案几上,不让泪水乌了那扭曲的文字,这是什么?这是娘对二叔的一片痴心,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赵丽轻轻的摸出怀里的匕首,在油灯下,刀刃发出冷冷的寒光,雾一般散落了一地,如同迷茫的往事。
也许过得太久了,所以二叔的面容模糊了,竭力的回想,能够想到的,只有二叔苍白的面容,热泪潸然而下,如同夏日滂沱而下的暴雨,那个秘密,那个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随着泪水缓缓流出,太久了,藏匿得太久了,原想一辈子都不会记起,原想一辈子都这样的忘记。 娘真的很聪明,和二叔认识数年,便学会了匈奴的文字,那扭曲的花纹,便是她的遗言,在临死前,娘一定想到自己今日的痛苦吧,所以她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负罪的心,缓解自己心中的痛。
中了毒之后是什么感觉呢?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也许很痛苦吧!痛不欲生般的苦,所以娘才想把自己送回赵家,可是二叔却知道,无论自己在哪里,毒永远也解不了,所以他留下了娘,留下了自己,留下了祸根。
开始时,二叔只敢偷偷的为自己吸出毒液,可是娘无意中知道这个方法后,她瞒着二叔要为自己吸出所有的毒,可怜的娘,她怎会知道,二叔情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受到一点儿伤害,更何况她要以身饲毒,永远的痛苦。
二叔打晕娘后,一定是满面笑容的,因为娘不用再受苦,因为他用自己的生命诉尽了这一生的衷情,吸完毒质后,二叔是如何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到赵家报的信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数十里的路程,一定是二叔这一生走过的最漫长的道路,当他出现在赵家时,一定鲜血淋漓、一定血肉模糊、一定笑容满面、一定死而无悔。
可怜的娘,直到现在还记得她醒后的疯狂,那凄厉的呼唤久久的回响在清幽的竹林中,竹叶沙沙,它们也知道娘心中的恐惧和悔恨吧!
娘是什么时候刻下这些文字的呢?现在已无从知晓了,也许是到赵家的第一天,也许是自己杀她的那一天,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娘在刻下这些文字时,心中有爱,心中只有爱,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28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一节 夕阳无语燕归愁
夜色凄凉,乌鸡站在庭院中看着屋里冰凉的灯光,不知道赵丽在干什么,昨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条染墨的绢巾,扭扭曲曲的写满了匈奴的文字,似乎讲述的是一个故事,当时她逼得急,没有多想就全部告诉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赵丽今天才如此的怪异,要进去吗?也许有一个人说说话,她的心情会好些吧!
“赵丽。”
屋里很久没有任何的声息,乌鸡犹豫良久,终抬手轻轻扪了扪门,“赵丽,你睡了吗?”
屋门打开了,赵丽脸色惨白,脸颊隐隐有泪痕,她许是哭过了吧,早知她如此伤心,便不会把那块绢巾上的文字说出来,“火场清理完了,他的骨头已挑好了,明日派人叛军顺长安去与刘陵合葬,其他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说话,赵丽坐在灯下,神情恍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怎么了?难道除了赵丽的二叔是匈奴人外,还有什么秘密吗?也许那才是真正的秘密吧!
“赵丽,你有什么伤心事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30
NND 就是发不上来这一篇 以后再试试
[[i] 本帖最后由 高西 于 2008-2-16 08:36 编辑 [/i]]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32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33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二节 碧蹄声碎五门桥
又是这件事,自出征以来,无数的人在询问这件事,赵破虏本不想答,谁会知道那个不声不响的乌鸡竟是王公贵族呢?转过头,正遇上霍去病颇感兴趣的眼神,看来他们都很奇怪吧!当初自己与乌鸡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桃花偏偏执意嫁给了他,自己只落得一场失意,现在可好,人家是九江王,自己只是一个侯,人家在天上,自己在地下,可真成了大家的笑柄了,赵破虏硬着头皮道:“是啊!原来也不知他竟是王侯,本想求赵丽会顺利些,静月公主也答应了,可是桃花一意的要嫁给乌……,九江王,索性作罢。”
即使不看他们的神情,赵破虏也知道他们在笑,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桃花能够看出乌鸡的与众不同,从前在营中时,没有人可以否认,乌鸡比自己是长得好看多了,大大的桃花眼,像个女人一样,原来还卑弃过桃花的眼光,男子长得漂亮有什么好?这下可真看出好来了。
“赵破虏,其实我觉得九江王没有封王前也比你强多了,他聪明能言,又温柔体贴,听说他从前有个恋人,可是死了,他就是为了她才到长安来投军的,这样的男子,最讨女子喜欢。”仆多竭力的忍住笑,“你以为所有的女子都和赵丽一般的有眼光吗?”
这个狡猾的家伙,贬自己也就罢了,偏偏要加上赵丽,这军中上下都知道,拍霍去病的马屁一般没有用,可是当着他的面拍赵丽的马屁,霍去病一定会很高兴,无论说什么,只要提到赵丽,霍去病总是非常的高兴。
果然,霍去病绽开了笑容,赵破虏心中暗骂仆多,又不能反击,只好问了另外一个心中的疑问,“将军,那个信筒里什么都没有,赵丽是怎么告诉你信息的?”
没有回答,霍去病只是把手中的竹筒举了起来,赵破虏和仆多凑到近前,仔细的看了半晌,这才发现竹筒上刻了一行字,“现在去阿姆丈夫的家乡。”
原来是这样,赵丽知道鸽子要飞很远的路,无论多薄的绢巾,加上写字墨汁的重量,都会增加鸽子的负重,而将信息刻在竹筒上,非旦不会增加重量,反而会减轻竹筒的重量,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赞叹,好聪明的女子。
短暂的休息过后,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赵破虏飞身上马,却见李敢早已上马,正和手下谈笑聊天,不知怎的,这次出征,李敢和从前骠骑营的所有人都疏远了,也许从前骠骑营的兄弟都立功受赏,唯独他没有,所以他觉得自卑。
“出发。”
收到信息后,霍去病显得神采奕奕,他转头看了看李敢,“李敢,这一次出征,一定会封侯。”
“诺。”
三天过去了,离左贤王的营地越来越近,五万士兵的士气越来越高涨,想想回到长安和的封赏和荣耀,想想驰骋在匈奴草原上的青春,想想所向披靡的峥嵘,都让人热血沸腾,跟着冠军侯,跟着骠骑将军,有什么不理由不获胜呢?
傍晚的时候,大军已经到了左贤王的领地内,轻骑疾驰,中夜的时候,已到了左贤王的营地外,霍去病放下手下的长剑,示意所有人原地休息,这一次,赵破虏和仆多仍然守候在霍去病身边,却不再谈笑,这个时候,需要全神贯注,拂晓时分,便是总攻之时。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紧张中,转眼就到了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霍去病轻声道:“上马,准备进攻。”
“诺。”
黑暗中轻微的声音不断传来,五万人的行动整齐划一,只有经过严肃的训练才能形成这样的默契,上了马,众人紧紧的握住了兵器,只待霍去病一声令下,便冲进左贤王的营地。一、二、三,破晓了,淡淡的白,如同洗不净的墨迹,一点一点的泅开,“进攻。”
也许匈奴人是有准备的吧,可是他们怎会是汉军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溃不成军,汲取了上几次的经验教训,汉军牢牢的守住了营地所有的出口,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却不残酷,大多数匈奴人都是稍做抵抗,便投降了,也许他们都知道了上次河西受降详情,知道霍去病再也不会滥杀俘虏。
过了午晚,营里突然安静了,霍去病微觉不好,忙打马驰上高地,四下张望,远处黄尘滚滚,一阵人马快速的向前飞奔,果然是这样,难怪抵抗得不那么激烈,看来左贤王已经逃走了,一定是这样的。
“仆多、高不识,收拾战场,李敢、赵破虏,还有路博德,追!”
不待他们回应,霍去病已打马向营地外飞驰而去,李敢、赵破虏和路博德打马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如风一般的追着越跑越远的匈奴人去了。
不知追了多久,终于能看到前方的匈奴人行踪了,大队的人马,却来去如风,看来他们真被汉军吓破了胆子,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匈奴人的圣山狼居胥,难道他们在狼居胥山以摆下了如上次一般的埋伏吗?
在狼居胥山下修整了半天,终于等到了高不识、仆多和路博德,虽然是小股的力量,可是对于汉军来说,却是如虎添翼,霍去病下令总攻狼居胥。 漫山遍野的汉军遭遇了匈奴人顽强的抵抗,无论他们如何的惧怕霍去病的刀锋,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圣山,祭天的地方,可是面对如同战神一般威武的霍去病,没有匈奴人有信心能将他击败。
战斗进行了二天,遍地都是匈奴人和汉军的尸体,左贤王看着远处山边如血一般鲜艳的晚霞,放下了手中的马鞭,这一次,就像一个真正的匈奴男子那般的死去,让自己的血液永远的流淌在这神圣的山巅。
“将军,我们抓到左贤王了。”李敢非常的兴奋,话未说完,身后便传来赵破虏更加兴奋的声音,“将军,雪莲公主,雪莲公主竟在这里。”
两人的声音停止后,是一片淡淡的寂静,李敢看了看赵破虏,赵破虏也正在看他,他们同样不知道霍去病会先看那个俘虏,未待他们转过头,霍去病已大步走远,他对左贤王和雪莲都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只有狼居胥山上那座雄伟的匈奴祭天的祭坛。
“李敢,”霍去病看着祭坛,带着一丝孩子般的顽皮,“传令下去,推倒这个祭坛,在原址上立一个汉碑,二天后,我要在这里举行封禅的仪式。”
李敢正要回应,霍去病突又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真希望赵丽在这里。”
是啊!如果赵丽在这里,一定会有趣得多,从前她最喜欢热闹了,李敢想到从前在长安漫游的日子,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如果赵丽在这里,可要翻天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在远处唤道:“冠军侯,冠军侯……。”
两人回过身,原是雪莲的侍女桃花在远处招手,霍去病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李敢,你去吧!赵丽如知道我和杀了和尚的人亲近,必不会高兴。”
听到脚步声,雪莲很兴奋的转过身,看见李敢,她满脸的喜色黯淡了,桃花看到她的神情,心下难过,强挤出笑容,“公主,冠军侯正忙,他令李将军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
“坐吧!”雪莲对李敢点了点头,当李敢坐下后,雪莲轻声问道:“你认识赵丽吗?”
赵丽?李敢有些诧异,这个匈奴公主也认识赵丽?难道赵丽被黑子抓到匈奴时,就是她一直照顾赵丽吗?可是她这样年轻,和赵丽的描述完全不一样,“认识,我们从小就是认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妹妹。”
妹妹?雪莲看着五大三粗的李敢,这个男子,和赵丽有着太多的不同,他是粗糙的,和赵丽精致的美丽完全不同,也许是看出雪莲的疑惑了吧,李敢微笑道:“赵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出征,是过命的交情,你到底要说什么?冠军侯要赶回长安,休息的时间很短。”
勉强的笑着,即使猜到他赶回长安是去见赵丽,也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就像和左于哥哥在一起时一样,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可是却要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有一个人,要我转告她,他在匈奴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如果这个谎言是真的该有多好,赵丽一定不会伤心,李敢沉默的看着雪莲,始终不置一辞,看着他沉毅的面容,雪莲不由有些惊慌,过了许久,李敢低声道:“你回去吧!告诉黑子,赵丽知道了,和尚永远也回不到长安了。赵丽还猜到是你杀了和尚,黑子逼你杀了他。”
小小的车马远去了,李敢站在山口无声的注视着那两主仆凄凉的背影,不禁又想起第一次在匈奴营地看到雪莲画像的情景,她原应是天上的仙女,没想到坠入凡尘后,竟如此的悲哀凄凉……。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38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三节 醉听笙歌掷酒瓢
进了沙漠后,行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很小心,因为在这个时候,将性命丢弃在沙漠中,那么之前所有的浴血奋战都会化成泡影,而回到长安后,将是泼天的富贵与荣华。
“冠军侯,我们在前方发现了大将军一支的李广将军和赵食其将军。”
从遇到开始,一直进到关内,李广和赵食其都没有为自己在沙漠中迷路进行辩解,尤其是李广,每次看见李敢,总是长吁短叹,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李敢不敢多说,甚至不敢开解他,因为无论说什么,李广都要发火。
离长安越来越近,众人的兴奋程度也越来越高,有一天晚上,大将军卫青突然派了一个长史,要求李广即日到军中报道,听侯关于他们中途迷路的传讯。
听完长史的传言,李广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候在一旁的李敢,微笑道:“敢儿,你出去吧!我没事,大将军一向宽厚仁慈,我不会有事的。”
李敢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李广转过头,眼中突然刺出凌厉的光,“校尉们没有罪,是我自己迷了路,我现在自己到大将军幕府去受审。”接着又对自己的部下说:“我从少年起到现在与匈奴打过大小七十多仗,如今有幸跟随大将军出征同单于军队交战,而大将军却将我部调到东路,路途本就绕远,又迷失了道路,难道这不是天意吗!况且我六十多岁了,毕竟不能再受那些刀笔小吏的侮辱。” 说完,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横在颈中,用力一拉,鲜血溅了长史一身,赵食其抱着李广的尸体大声的哭了起来,还未走远的李敢听见哭声跑在帐中,一见李广,双眼一黑倒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自杀呢?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李广居住的帐篷外渐渐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李广为什么会突然自杀,对他们而言,李广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好上司,他们中的许多中曾经跟随他出征,塞外的征战非常艰苦,如果在途中士兵没有水喝,李广绝不会喝一滴水,如果士兵没有饭吃,他也绝对不会吃一粒米,这与这次带领他们出征的冠军侯霍去病截然不同,这位天生富贵的冠军侯,即使在最艰苦的时候,即使在士兵都没有饭吃的时候,他仍然不会忘记玩耍、嬉戏。
沉默,卫青听完长史的回报,长久的没有说话,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本是寻常的传讯,却激得李广自杀,想起分兵之时,李广愤愤不平的眼神,卫青由衷的感到后悔,本是好意,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可怜李广一生戎马,最终竟是这样的结局。
“来人,把李将军的遗体送回长安,好好安葬。”
卫青抬起头,“李敢呢?李敢在什么地方?”
“大将军,李敢现为骠骑将军麾下,想是随他一同回了长安,计算时日,他们应该已经进长安城了。”长史低声回话,太惨了,真的太惨了,没想到李广竟然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打了败仗,除了死之外,还有其他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在路上走了很久,久得赵丽以为自己永远到不了长安,不知怎的,竟有一种惊慌的感觉,一路上只觉心急如焚,只想很快便可看到长安的城楼,可是真的回到长安,看见长安的城楼,她又觉得莫明的恐惧,那种想逃的冲动,让她矛盾得几乎无法举步,乌鸡奇怪的看着她,“赵丽,你怎么了,快走吧,现在时间还早,城门没关。”
“乌鸡,你想回九江了吧!”赵丽转过身,看了看乌鸡,“今天我不想进城了,我想去李家看看。”
“去李家?”乌鸡更加奇怪的看了看赵丽,“听说李广将军自刎了,遗体十日前才落葬,你现在去,会不会不方便?”
当然不会不方便,赵丽神色黯然的看了看城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认识李家了,这一家的人,没有太多的心机,一门心思的打仗,报效朝庭,也许李广的运气真的不好吧,白白有了飞将军的美名,却没有打过大的胜仗,弯弓射石的传说言尤在耳,他却因为迷路而自刎,他从小就是李敢的偶像,不知道李敢会伤心到什么程度。
“要不我陪你去吧,”乌鸡淡淡的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老将军不肯受辱而已,如果换成我,不能封侯怎样?打了败仗怎样?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真是一场游戏,人这一生,就像一场游戏,蹴鞫而已,胜固然可喜,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谁能真正看开呢?皇上不能、卫青不能、霍去病不能、自己不能,所以李广也不能,这世上只有一个乌鸡,只有他才能如此的淡然。
“赵丽,”赵破虏微笑着跑了过来,“骠骑将军让我来接你回宫,你看,富贵也来了,皇上可着实想小侯爷了。”
也许是因为尴尬吧,赵破虏始终没有正眼看乌鸡,他还在记恨吧,其实赵丽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桃花会选择乌鸡,而不是赵破虏,想想在朔方时,雪莲的侍女雪莲就很喜欢他,偏偏同一个名字的女子,情愿选择原来汲汲无名的乌鸡,也不愿意嫁给战功彪柄的赵破虏。
嬗儿睡得很香,这一路行来,他也累了,赵丽温柔的抱着他,将他交给富贵,“富贵,你送小侯爷回去,告诉冠军侯,我今天不进城了,到李家去。”
等了半晌,没有一点儿动静,富贵偷偷的抬头看了看霍去病,他背对着他,手中拿了一册竹简,不知他听见没有,富贵轻轻咳嗽一声,“冠军侯,赵姑娘说他今天不进城了,要到李将军家去。”
还是没有什么回应,富贵正想提高声音,再说一遍,床上的嬗儿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四处张望,他显然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待清醒过来,他的小嘴一撇,哭了起来,“娘,娘,娘……。”
哭声越来越大,霍去病放下竹简,走到床边,伸手将嬗儿抱了起来,看见霍去病,嬗儿的哭声停了,满怀希望的看着他,似乎想他说出赵丽的下落,霍去病看了看他,轻声道:“娘不在这儿。”
话音才落,嬗儿哇的一声又开始痛哭,无论霍去病怎么哄,他都哭个不停,富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正慌乱间,武帝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哭得这么厉害,朕在走廊里就听见了,嬗儿不舒服吗?” 待看清屋里的人,武帝这才明白,原来赵丽没有回来,从前天一黑,嬗儿只要赵丽,否则就哭个不停,看来今天也不例外,武帝本讨厌小孩,可是对嬗儿却是例外,他伸手想从霍去病手中接过嬗儿,嬗儿却伸手推开他的手,哭得越加大声。
一屋子人急得团团转,不知要如何让嬗儿停止哭泣,却听窗外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一只鸽子飞了进来,霍去病眼睛一亮,忙将嬗儿交给武帝,伸手接过鸽子,取出里面的绢巾,当着嬗儿的面打开,绢巾上却画着一个正在哭的小孩。
看着绢巾,嬗儿渐渐不哭了,他撅着嘴看了看霍去病,又看了看武帝,满眼的泪和委屈,武帝轻轻一笑,“嬗儿,哭累了吧,来吃瓜,从西域来的,朕还没吃呢,就留给你。” 好容易嬗儿才睡着了,武帝吁了口气,“去病,你看看这小子,出去大半年了吧,没有一点儿长劲。”
没有回答,抬起头,霍去病早坐在油灯下,打开一册竹简,武帝凝神细看,霍去病显然没有真的在看书,手中的竹简拿倒了都不知道,武帝轻轻叹了口气,赵丽会到李家去,也是因为李广新丧吧,如果不是卫青,李广也不会死,可惜了,本不想杀他的,他却自己死了,明天和去病去看看李敢和李老夫人吧,别冷了老将士们的心。
天亮得很早,从漠北归来的将士整齐有序的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满眼希望的看着点将台上的皇上,今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看着台下的将士,武帝觉得心潮澎湃,从此,匈奴将也构不成对汉朝的威胁,这样伟大的功业不仅仅是前无古人,也将是后无来者,而这个伟业的缔造者正是自己和去病,他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霍去病,他年轻的脸上英气勃发,如果即将高升的朝阳,他就是大汉将来的希望,是的,希望!
不知皇上说了什么,点将台周围群情激荡,富贵侍候着嬗儿梳洗完毕,拉着他的小手悄悄走到点将台下,指着台上的霍去病道:“小侯爷,冠军侯又打了胜仗,现正举行献俘仪式,奴才听人说,冠军侯这次战功,可比大将军大得多了。”
谁知道什么战功?嬗儿左右环顾都没有看见赵丽的身影,不由又想哭,猛的挣脱了富贵的手,飞一般的跑上了点将台,抱着霍去病的腿,几乎哭出眼泪。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39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四节 旌旗半卷映长安
一时间,点将台上下人等面面相觑,虽然皇上经常抱着霍嬗听政,可这里什么时候,他竟然跑到点将台上,哭得满面是泪,在这喜庆的时候,不知皇上见了如何的恼怒。
武帝侧眼看了看嬗儿,他抱着霍去病的腿,浑身颤抖,武帝知道他在哭,可是又不敢哭出声,不由心生怜悯,对霍去病微一示意,霍去病立即俯身将嬗儿抱在怀里,轻轻说了句话,嬗儿小猫一样的蜷在去病怀里,瘦瘦的手臂环在去病颈中,武帝又见他小小的手背上,那朵鲜艳的桃花,微微一笑,转过眼,威严的看着台下的三军。
还有这样的荣耀吗?没有了,自大汉建国以来,军功从未有此时之盛,横扫漠北,伊稚斜闻风而逃,封狼居胥,追亡逐北,等了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想着其间的付出、想到为了汉朝而牺牲的无数将士、想起被迫嫁到匈奴的姐姐,武帝只觉得眼眶一热,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可是看着台下衣甲鲜明、士气如虹的汉军,武帝又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所有的牺牲都是应该的,自古功臣,那一个不是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呢?
偌大的点将台鸦雀无声,众人看着皇上执着那个孩子的手,慢慢的穿行在匈奴战俘之间,为了照顾那个孩子,皇上走得很慢,跟在皇上身后的大将军和冠军侯走得更慢,一边走,皇上一边对那个孩子讲述着什么,满面的笑容,而那个孩子,虽然行走在奇形恶状的战俘之间,却面无惧色,虽然面有泪痕,神情却很倨傲。
嬗儿的神情和去病一模一样,武帝心中大悦,十数年后,一颗将星又会照耀大汉的长空,武帝伸手轻轻一挥,将点将台下所有的将士都纳入自己划的圈中,“嬗儿,好好的记住这一天,十数年后,这一切都是你的,朕将所有的汉军都交给你。你就是朕的大将军。”
“诺。”
嬗儿的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隐隐的透露出一种只属于霍去病的自信,武帝大悦,俯身将他抱在怀里,转身看了看卫青和霍去病,“卫青,你说嬗儿是不是帅才?”
明知道卫青不会附和,可忍不住还是要问他,卫青如何看嬗儿?也如常人般觉得嬗儿软弱吗?等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看来卫青也学会沉默了。
正要转过身,卫青却开口,“下臣认为,假以时日,嬗儿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帅才,定能为皇上扫荡匈奴,再立战功。”
没想到卫青竟有这等的眼光,武帝微微的笑着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嬗儿消瘦的肩膀,“嬗儿,大将军也觉得你是帅才,不要让我们失望。”
武帝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向李家进发,大臣们跟在御辇之后,窃窃私语,许多人都听说了刚才在将场皇上所说的话,没有人敢相信皇上竟然在此时就看中了那个年纪稚幼的孩子作为汉军将来的统帅,可是刚才他所说的话,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不可违逆。
不知为什么,这一路上,霍去病都显得非常不安,难道他怕赵丽在去九江的这一年中,已经忘记了他吗?武帝冷眼看去,去病如此的不自信,不由有些恼了,这段时间,长安到九江的消息源源不断,从九江王的一举一动来推断,他对赵丽的情谊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也不知那个女人到底如何的好?除了绝世的容颜外,她还有什么能够吸引九江王对他如此倾心呢?武帝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郁闷,又不便对人言,只是抱着嬗儿,和嬗儿说话,听他讲述去九江的经历,没想到嬗儿虽然小,可是口齿便给,思路清晰,竟然将一路上的经历说得头头是道,武帝大悦,看来卫青还真有眼光。
李家到了,早有人进去通报,武帝抱着嬗儿下了车,李老夫人早带着李敢和他的妻子迎了出来,武帝一见李敢,便想起李广敦厚的面容,心中一酸,其实李广留在长安做郎中令不是挺好的吗?明明运气不好,却要上战场打仗,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惜了,空有了飞将军的名号。
抬眼望去,李家除了门口还挂着白灯笼外,其他的都恢复了正常,武帝转过身,霍去病早跳下了马,走到院门口,武帝见他的神色跃跃欲试,不由觉得好笑,“去吧。”
看着霍去病的背影,嬗儿撅着嘴,“爹一会儿会踢开门,然后跑进去,再然后就慢下来,最后被娘骂一顿,高高兴兴的跑到门外站着。”
武帝惊奇的看了看怀里的小人儿,大感惊讶,他怎么能猜到去病的动向呢?仓促间不辩真伪,只是抱着他进了内室,和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刚喝了一杯茶,元宝已走了进来,对武帝一礼,“皇上,冠军侯已接到了赵姑娘。”
抬起头,却见他满面的惊诧,武帝不解道:“怎么了?不是接到了吗?”
“皇上,冠军侯的动向,小侯爷猜得丝毫不差,刚才奴才跟冠军侯到了后院,冠军侯果然等得不耐烦,一脚踢开了虚掩的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奴才才一抬头,只见门边人影一晃,待再看清楚冠军侯,他已经到了屋外,果如小侯爷所说,冠军侯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才轻轻的推开了门,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又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站在门外,神色兴奋得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没想到嬗儿竟然全部说中了,武帝大感惊讶,又觉得气愤,去病如此的眷恋那个女人,没想到过了一年,没有一点儿的长劲。想得恼了,都觉得窒息了,半晌才开口,“丢脸!”尾音才结束,嬗儿已握起了小拳头,“皇上,不许说爹爹的坏话,爹爹也不许说皇上的坏话。”
这个孩子,即使是生气,也那么的惹人爱怜,一年不见,瘦得几乎都见骨了,虽然精神比从前好了许久,可是总是觉得单薄了些,正要说话,他挣扎着跳下了地,箭一般的冲进了从内堂走出来的赵丽怀里。半年多没见,那个女人越发的清丽,柔肤绿鬓,明媚无双,只见她微微的笑,看着嬗儿说了一句话,嬗儿满脸的委屈立时消失了,而陪在她身边的霍去病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武帝恼怒的转过头,看样子,就是打了胜仗,他也不会如今天这般的高兴。
又回到宫内了,看着熟悉的景物,赵丽只觉得恍若隔世,这一年来的漂泊,竟然令她分外的想念这小小的精舍,也许在心理上,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回到宫里,唯一高兴的人只有富贵,看着嬗儿,他又哭又笑,直如一个大孩子般,嬗儿看见他,也很高兴,在宫里,除了刘据外,只有富贵是真心的爱他。
“夫人,今天的朝议进行得很顺利,对于冠军侯的封赏,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置疑,皇上说,七万一千个斩获,封狼居胥,多大的战功,就算大将军与大单于对敌又怎么样,他的战功,根本无法与冠军侯相比,还让张大人拟旨,要重设大司马一职,封冠军侯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封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同掌大汉的军权。”
富贵满面的笑容,想必他也觉得骄傲吧!这宫里,只要和霍去病有关的人,都为他觉得骄傲,赵丽却觉得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皇上如此的尊霍抑卫,对霍去病而言,并非一个好的征兆。
再认真的看一遍漠北大战中的封赏人员名单,这几天,朝庭不断的下旨封赏漠北大战有功的人员,霍去病除自己被封为大司马外,下辖的将士上上下下封赏了一百多人,不仅李敢封了关内侯,连路博德都封了侯,可是大将军卫青的麾下却没有任何的封赏,也许外人只会单纯的认为皇上偏心宠爱霍去病,可是赵丽却明白,皇上此举的用意是要让霍去病慢慢的替代卫青。 “夫人,你怎么不高兴啊?咱们都高兴坏了,还要给冠军侯道喜。”
“富贵,你说长安这几天平静吗?”
“很平静啊!没发生什么事?”
“长安很快就不会再平静了,你告诉其他的人,不许他们喜形于色,也不许他们夸耀冠军侯的功绩,皇上越是重用冠军侯,咱们越不能得意忘形。”
看着赵丽凝重的神色,富贵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可是他却体会出一种难言的危机,看来长安真的不太平了! “诺。”
富贵走了,赵丽独自坐在庭院中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只觉得忧心忡忡,要如何才能让霍去病明白目前的危机呢?他也许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他而言,这世上除了打仗,其他没有任何的事能让他分心。
也许应该找一找卫青吧!找他谈一谈,他会明白的,卫青一定会明白的,不止是为霍去病,也为了李敢,他和这天下间所有人一样都误认为卫青逼死了李广,不知他激怒之下会做出如何的举动。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41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五节 骢马徐郎过奈桥
等了几天,都没有看见卫青的人影,看来今天也要白等了,李敢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揣的时间长了,匕首已微微发热,李敢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想离开,却听轻微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这么晚才从皇宫回来,不知又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想得怒了,直接掏出了匕首,握在手中,微微的探出半个头,果然是卫青,和想像中完全不同,他并不是春风满面,李敢一翻手将匕首藏在袖中,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卫青,我找你有事。”
不知是谁,竟在大街上直呼卫青的名讳,平阳公主有些着恼,轻轻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站在卫青马前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平阳公主转过头,“这是谁?”
“似乎是关内侯李敢,是李广将军的儿子。”
李广?平阳公主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惊恐都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眼睁睁的看着卫青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个男子面前,卫青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这个人是来找他报仇的吗?虽然李广不是因他而死,可是外面都传言是大将军逼死了李广,看样子李敢这个愣头青,完全的相信了。
平阳公主跳下马,竭力的向前赶去,可是已经晚了,只见李敢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支匕首,狠狠的向卫青扎去,卫青虽快速的闪身,可是匕首仍扎到了他的肩膀上,跟随在他身后的卫兵一涌而上,拿下了李敢,却听卫青大声吼道:“住手,放开他。”
挣脱了的李敢,恨恨的看着卫青,“卫青,你别假仁假意,如果不是你,我父亲怎么会死?你是什么大将军,根本是浪得虚名。”
什么?平阳公主大怒,她走到卫青身边,对李敢怒目而视,冷冷道:“什么是浪得虚名?空有一个飞将军的名号,却从未打过胜仗,难道不是浪得虚名吗?”
“住口,”卫青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他转头看着李敢,温和的说,“你走吧,你是无心之失,我不怪你。”
李敢知道讨不了好,转过身,恨恨的走了,卫青扶着肩膀,转过身,“走吧,回去。”
“回去?”平阳公主恼怒的说,“这个人当街行刺大将军,为什么要放过他?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向皇上讨个说法,打了胜仗回来不给封赏也就罢了,他怎能容忍这样的人行刺你?”
说着,平阳公主转身就要上马车,卫青一把拉住了她,“你干什么?他是李广的儿子。”
“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他刺伤了你,我可饶不过他。”平阳公主恼怒的挣脱卫青的手,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没有半点儿的血性。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过,所有人都看着卫青,他们从未见过卫青这般的愤怒,在所有人印象中,大将军随时都是温和的,尤其是对平阳公主,他的尊敬多过于爱,他们成亲十几年,几乎从没红过脸,可是今天,大将军竟然为了一个刺伤他的刺客当众打了平阳公主,他们这才发现,大将军心中的确对李广有一分愧疚。
“卫青,你?”平阳公主捂着脸,“你竟然打我?”
看着平阳公主诧异的神色,卫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有的话,是不能对她说的,如果不是皇上不允许重用李广,他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李敢是李广的儿子,李家的希望,如果去告诉皇上,皇上一定会重重责罚李敢,李家唯一的希望也要破灭了。
“走吧!”卫青伸手扶着平阳公主上了马车,“回去,这件事,谁都不要提了。”
一路的沉默,平阳只觉得委屈,卫青的神色却相当凝重,车驾快走到大将军府时,卫青转头看着平阳,“平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不要去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去病。”
去病!去病!去病!他的心里只有霍去病和那个女人,平阳的怒火渐渐炽烈,卫青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愤怒,低声道:“平阳,如果不是我,李广也不会死。”
“是他自己死的,与你何干?更何况你是执行皇上的诏令,有什么错?我看你……。”
余音意味深长,卫青已听出了话中的机巧,暗中叹了口气,如果李敢不是赵丽的朋友,也许平阳不会如此的愤怒,这个时候若要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可是不解释,平阳冲动之下,一定会告诉去病,后果不用想,也猜得到。
“无论怎样,李广都是因我而死,如果回到长安我再传他,也许他就不会觉得羞愧。”
说来说去,他的目的都是在维护那个女人,要怎么说呢?什么都不愿意说,上次在宫里,他手挽长弓救了自己,外人只道他是出于对自己的爱,可是心里却清楚,如果他真的有心维护自己,一箭早已射死了那个女人,何必留她碍眼。
“听说你在校场对皇上说,霍嬗是一个难得的帅才。”
一丝苦笑慢慢的浮到了嘴角,听说?听谁说?如果不是处心积虑的打听,她怎会知道?没想到两夫妻说话竟要如此的小心留意,生怕对方探悉了自己的居心。
“是啊!”卫青长长的叹息着,“嬗儿聪明伶俐,又深得去病的真传,假以时日,成就一定非凡。”
忍不住想冷笑,成就非凡?什么成就?如果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会如此的推祟他吗?不会,根本不会!四岁的孩子,看得出什么成就,即令皇上再宠爱他,也只不过因为他是霍去病的儿子,天威难测,皇上的心思,如同天上的浮云,一会儿一个样子,谁知道明天他会不会像对卫青一样的对霍去病。
故意的试探,总是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不如直接说了吧,免得烦心,“这次出征,你的战功不比霍去病的小,可是人家上上下下封赏了一百多人,你这边连烟都没有冒一下,不这是欺侮人吗?”
“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老了,再也打不动仗了,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对他从未有此刻这般的失望,但心里很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原以为皇上会重新启用卫青,可是从战后的封赏来看,甘泉宫事件后,皇上压根儿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卫青,他对霍去病的宠爱已经登峰造极,现在爱屋及乌,连他的儿子也一块儿宠爱上了。
不知不觉间便握紧了拳头,卫青的浴血奋战,竟然及不上那个孩子的软语温言,凭什么卫青就该日薄西山,而霍去病蒸蒸日上?太不公平了!
“什么?李敢刺杀了大将军?”才听富贵说完,赵丽就惊恐的站了起来,心念急速的转动,“冠军侯知道了吗?”
“不知道,奴才们都不敢告诉他。”富贵的额头上也浸出了冷汗,这上下的人,谁会想到李敢竟有胆子去刺杀大将军呢?
“别让他知道,否则他饶不了李敢,”赵丽的脸苍白得怕人,自回到长安后,她的身体又开始渐渐的衰弱,所以平日里,她轻易不出门,早知道李敢会闯这么大的祸,就是立刻死了,她也会到李家去的。
富贵走了以后,赵丽心神不安的坐了下来,再没有任何的心思完成手中的衣服,李敢刺伤卫青,他心中对李广怀有愧疚之心,绝不会追究李敢,皇上对李广也有愧疚之心,同样不会追究李敢,可是霍去病却不会放过他,他从小和卫青的感情深厚,对卫青极度的敬仰,为了卫青,即使他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他也绝不会放过的,要怎么才能霍去病知道后原谅李敢呢?似乎根本不可能,真的让人头很痛。
“娘,”嬗儿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跑了进来,赵丽知道,一定是皇上又赏了他不少的东西,以嬗儿的心性,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拿给自己看。
“是什么?”赵丽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微笑着看着嬗儿走近,“皇上又给了嬗儿什么东西?”一边说,一边轻轻拭着嬗儿额头上的汗,“怎么走得这么急?”
“娘,”嬗儿将手中的果子递给赵丽,“嬗儿留娘吃的,是平阳姑姑给嬗儿,平阳姑姑让嬗儿告诉爹,大将军受伤了,是李敢叔叔刺伤的。”
真卑鄙!赵丽恼得眼睛都红了,平阳公主知道没人敢告诉霍去病,所以才利用嬗儿,这个女人怎会如此的卑鄙?赵丽微笑着看着嬗儿,可怜的孩子,如果自己死了,不知道他在宫里要受多少的委屈?
“嬗儿,你告诉爹了吗?”
“没有,嬗儿要把这些东西给娘看。”
“不要告诉爹好吗?”
“好。嬗儿乖,嬗儿不告诉爹。”
雪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可怜的孩子,他怎会知道这人世的险恶,赵丽觉得浑身无力,慢慢的坐了下来,紧紧的抱着依偎在怀里的嬗儿,自己的时日越来越短了,得想一个办法保护嬗儿不受到伤害,皇上虽然宠他,可那是一个老糊涂,从嬗儿跟随在他身边三番四次出现危险就应该明白,也许真应该好好的和卫青谈谈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42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六节 可惜风流总闲却
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下定决心和卫青认真的谈谈,只要一想到卫青敦厚的脸,赵丽总觉得一阵心慌,那支凌厉的箭总在梦中呼啸而来,也许在心中对他总有一种畏惧吧,做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太多违逆他心愿事,所以那种愧疚总是萦绕在心头。
左右为难中,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赵丽越加的不安,却又不能直接询问霍去病他是否已知晓,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应该不知道,可是从情理来推断,他断然已经知道,可是为什么他没有任何的异常呢?越是这样,赵丽越觉得不安。
这天早上,霍去病很早便被武帝召到了建章宫,赵丽应卫子夫之邀到未央宫看花,四岁的嬗儿和七岁的霍光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赵丽身后,众位娘娘们一见嬗儿,欢喜得不得了,四岁的嬗儿,眉目如画,肤色白腻,除了那双极像霍去病的眼睛,他漂亮得如同一个女孩子,只要看见他,众人心里总会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柔情。
花开得很盛,枝头缀满了七色的花朵,众人啧啧赞叹着,赵丽也觉得好奇,执着嬗儿的手走到花树下,轻轻嗅了嗅清香的空气,转头正要对卫子夫说话,嬗儿却伸手摘了一枝花,“娘,漂亮吗?”
那枝花在嬗儿手中颤动着,众位娘娘神色大变,这株花可是武帝的宝贝儿,听说来自遥远的昆明国,为了让它在花期赶到长安,沿途的官员着实费了不少的心血,皇上等闲不给人看,今天不是皇后的面子,也看不到它,没想到却被嬗儿折下了这偌大的一枝,不知皇上见了,会如何的雷霆大怒?
看到众人的神色,赵丽已猜到一二,她低下头,正想斥责嬗儿,武帝和霍去病前后走进了庭院,仓促间,武帝未见到嬗儿,一见花树,便怒上眉梢,“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摘了这么大一枝花。”
众人还未答话,嬗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把花枝扔到地上,抱着赵丽的腿大哭了起来,赵丽听他哭得伤心,心中恼怒,却不便作色,只是默默将他抱了起来,武帝听到哭声,便猜到摘花的是嬗儿,一脸的怒色立即变成笑意,“嬗儿,来朕抱抱,眼光还真好,竟然知道摘那枝开得最盛的花枝。”
听到他的温言,嬗儿的哭声小了,他悄悄的从赵丽的怀里抬起头,众人一见他的脸,不由失笑,嬗儿的哭声虽大,泪水越少,此刻抬起头,除了眼角的两滴泪水,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泪痕。
在武帝怀里,嬗儿咕嘟着嘴,委屈的看着赵丽,似乎在责怪赵丽将他交给了武帝,武帝却很高兴,回到长安不过二个月,嬗儿对他已从最初的生疏慢慢的变得有些依赖了,“嬗儿,喜欢吗?朕命他们把这棵树迁到精舍去。”
嬗儿满面的喜色,似乎想答应,赵丽微微一咳,嬗儿眼珠一转,“喜欢,可是花在这里很漂亮,嬗儿喜欢到这儿来看。”
好聪明的孩子,武帝没有看赵丽,径直抱着嬗儿走进了未央宫,赵丽没有跟上去,反而走到长廊里,伸手轻轻执着李敢妻子的手,“妹妹来了。”
李夫人终于绽开了微笑,在宫里,除了赵丽,她对谁都有一份恐惧,现在看见赵丽,总觉得一种安定与温暖,自与李敢成亲,她便明白赵丽与李敢之间深厚的情谊,尤其是从前李敢和赵丽在长安的漫游更令她觉得亲切,赵丽,也是李家的一份子。
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相携着向未央宫里走去,刚走到宫门,平阳公主一脸的寒霜快步从宫里走出,头也不回的匆匆走进幽暗的长廊,怎么了?赵丽紧张的向内张望,黑暗的宫里,只影影绰绰的看见霍去病站在卫子夫身旁,卫子夫同样的满面寒霜似乎正在斥责他。
快步走进宫里,想在卫子夫说出秘密前赶到霍去病身边,刚走了两步,就听卫子夫冷若冰霜的声音,“去病,你真不知道吗?你舅舅是被关内侯李敢刺伤的,他说你舅舅逼死了李广,没想到你竟然还在为他说话。”
鲜血似乎在这一瞬间沸腾,赵丽只觉得头昏脑胀,四周的景物飞速的旋转,她恶心得几乎晕倒,恍惚间,似乎有人扶住了她,抬起头,却是霍去病,他满面的恼怒,低沉着声音,“回去。”
回到精舍,富贵一见赵丽便慌了,赵丽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他正要上前,却见赵丽对他微微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召走了精舍所有的下人,忐忑不安的站在庭院外,紧张的向内张望,,大司马这般的恼怒,夫人这般的神色,一定是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大事。
沉默了许久,赵丽轻声道:“李敢太伤心了,他是个粗人,遇事总是容易头脑发热,听说大将军只伤了手臂,没有什么大碍。”
“大碍?要什么才算大碍?舅舅的为人,整个汉朝人都清楚,偏偏李敢误会了。”
自相识以来,霍去病从未如此的和自己说过话,赵丽知道他真的恼了,不止是恼了,简直是怒火中烧,不由有些畏缩,可是为了李敢,无论怎样的害怕,都得勇敢的面对,“我让他到大将军府负荆请罪。”
长久的沉默令赵丽觉得非常的不安,到底要如何才能平息他的愤怒呢?他的反应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一致,对卫青的尊爱会令他丧失应有的理智,说不定会出大事,眼下,只有一个方法能够压制他的怒气了,赵丽慢慢的起身,“自相识以来,你便清楚我和李敢的关系,在我心中,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家人,除了你和嬗儿,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不想他出事。你明白吧。”
明白,当然明白,赵丽的威胁永远不会用言语表达出来,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对李敢不利,赵丽这些言语之后隐藏着怎样的威胁,可是李敢冒犯了舅舅,绝不可原谅,也罢,为了照顾赵丽,暂且放过他吧,只有一有机会,便要教训他,让他学会尊重。
“明白。”
虽然他面上已经没有了怒气,可是赵丽仍然觉得不安,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到了末世边缘的恐慌,不知不觉间,面上便流露出那种无所适从的惶恐和不安,他感觉到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真的吗?也许是真的吧,因为他从不说谎,可是为了卫青,他会不会说谎呢?
天边的黑云越来越低沉,不知皇上为什么会挑选这样一个季节出来狩猎?赵丽轻轻的击打着马,穿行在茂密的树林中,早上便出了营,四处寻找猎物的踪迹,许久没有骑马,初时的新鲜感消失后,便觉得异样的疲累,尤其是和大队失散后,一直在树林里寻找着道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不幸一般。
林子很密集,李敢熟悉的穿行在茂密的树林中寻找着野兽的踪迹,刺伤卫青后,他已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可是朝庭却没有任何的动静,甚至霍去病也没有任何的动静,难道是赵丽劝阻了他?赵丽总是女子,她不明白,与其窝囊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死去。 “李敢。”是霍去病的声音,李敢回过头,果是他,手持硬弓,横眉怒目,“你知罪吗?你刺伤了大将军,你知罪吗?”
真的来了,这数月来,不是一直在恐惧这个吗?今天真的来了,却平静了,死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和父亲一样吗?更何况妻已有了身孕,想必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吧,只是不知道赵丽会不会伤心?
转过身,李敢很平静的看着霍去病,面上有一种深切的宁静,那种天地初开的淡然,“大司马,我已准备好了,如果你想为大将军报仇,就下手吧!”
霍去病冷笑道:“赵丽说过,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我让你先射我三箭,如果你射不中,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里有淡淡的甜香,生的美丽,一丝一丝的浮现在心头,不要死吧!真的不要死吧!这一丝的机会,也要抓住。可是不知怎的,明知是唯一活命的机会,手却一直在颤抖,从前射了多少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颤抖,一、二、三,三箭射过,霍去病果然没有躲避,可是每一箭未及他身前,便已掉落,李敢扔下弓箭,打马向林外跑去,赵丽,只有赵丽才能救自己。
跑到林边,身后有羽箭如流星般射进了后心,李敢应声倒地,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的变黑,他突然觉得一种恬静,生前的种种如浮光般掠过脑海,赵丽、妻……,渐渐的远去了,只有静月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久恋的苦渐渐的消散了,好了,好了,这心里的苦,终于结束了。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43
卷三:碧落无痕
第五章 第七节 茂林密迩将军冢
回到长安后,赵丽不停的做恶梦,每个梦中,幼小的李敢频频的向她招手,满面的甜笑,在梦中,他总是轻声的说:“赵丽,我带你回家吧!”
那幽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赵丽沉迷的吸引力,总是情不自禁的就像和他一同回家,可是即使在梦中也会伤心得泪流满面,家?家里哪里呢?这世上没有自己的家,自己永远的流浪在世间,找不到归宿。
偶尔在无风的夜里,霍去病携着她的手坐在平台的高处,带着某种不明确的目的,沉默的向远处眺望,然后缓缓的说:“无论在何处,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是啊!尽管他杀了李敢,尽管他令自己心痛欲死,可是这世上真心待自己好的,唯有他,只有他!
无论过了多久,记忆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天,他杀了李敢的那天,那天的天空一直很阴沉,如同哭泣的脸,他握着手中的长弓找到自己,满面的暴戾,他说:“李敢输了。”
的确是输了,这世上有谁能胜过他呢?没有,从来都没有,就连匈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李敢呢?那一刻,铺天盖地的不是心痛、不是诧异、不是愤怒,而是悲伤,连李敢也死了,这世上,自己更加的孤独了,是啊!除了他和嬗儿之外,自己再无其他的亲人了。
时光如同掠过眉梢的微风,伴随着花的香味慢慢的流过,不知不觉间,韶华暗换,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景变了、人变了,就连嬗儿也长大了,唯一没有变的,只有霍去病,他依然的执着,这世上,唯有他才会如此的固执吧! 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虚弱,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赵丽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如同一个远游的孩子明确的知道自己回家的日子一般平静的做好一切的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嬗儿,那个小小的可人儿,赚尽了天下人的喜爱,可是有谁知道,他时刻都生活在危险中呢?
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恨不能把嬗儿此生要穿的衣服都做尽,一针一线做得异常的用心,要将自己的爱密密的缝进每一寸衣服中,这样嬗儿就是独自活在世上,也不会觉得孤独,自己永远的陪伴着他,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嬗儿老了,走不动了,然后她和霍去病再一同来接他,接他回家,永恒的家园。
除了霍去病,没有人明白赵丽的心思,他从不劝阻她,也不劝慰她,似乎一切都那么的自然,似乎她只是要做一次漫长的远游,可是在寂寂的永夜,赵丽常常看到他面上深切的忧虑,眼角眉梢堆积的伤心,那般的惹人怜惜。
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将他唤醒,然后轻言细语的回诉着这一生,相识、相识、相爱、相敬,一点一滴,恨不能把所有的种种都重演一遍,每当这个时候,总觉得异样的温馨,无论此生多么的悲伤,总有他在自己心底的深处温暖着冰冷的心。
“不要伤心,人总要死的,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带嬗儿去打仗,要让他快乐的生活下去。你不要哭啊!我是回家去了,娘、二叔、奶奶、还有翠儿都在等我,我知道的……。”
在心里,总是这样的劝慰着悲伤的大孩子,落满了月光的庭院静谧而祥和,没有一丝的尘世气息,常常看得痴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嬗儿凝脂一般的脸颊,以为这样就是天堂,以为再无所求,这一生,就这样平和的渡过,没有任何的遗憾。
时日越来越近,要做的准备也越来越多,这一天,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到宫外与李敢告别的这一天,艳阳高照,嬗儿软语微笑,长安市集的花香缓缓飘进车中,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在小摊上拿了果子,李敢执着自己的手快步跑过人群,忍不住便泪流满面,如果不要死,那该多好。 “爹,”嬗儿快乐的抱着一个红红的果子冲进精舍,然后尖叫起来,赵丽赶进门去,却见霍去病躺在精舍的中央,一动不动。
去病病了许久,总是觉得不安,每日里处理完政务情不自禁的就向精舍跑,不知去病的病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可是城中的传言总令武帝觉得恐惧,大司马年少精气弱,注定少年夭折!
夭折,如果真的要夭折,那就让赵丽替去病死吧,只有她死了,一切才能平静,这样的想,连走到精舍都不知道,站在门外,正要推门,却听赵丽正温柔的细语,“嬗儿,娘很快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武帝的嘴角慢慢浮起了微笑,她要死了,她自己也知道了,好啊!且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不行,那个地方太远了,嬗儿太小了,不能去,娘要一个人去,爹会陪着嬗儿的,终有一天,娘会回来的。”
听声音,嬗儿似乎想哭,呜呜的声音,就像夏天雷雨前的风声,“嬗儿,乖乖的不哭好吗?如果嬗儿哭了,娘再也回不来了,娘再也回不来了……。”
抱走嬗儿,武帝目光炯炯的看着那个虚弱的女人,她很美,触目惊心的美丽,长眉秀目,飘飘然若凌风的仙子,也许她本就不是世间的人,否则,去病怎会如此的爱她?
内室中,去病似乎醒了,轻声的呼唤着她,她捧着一盆水走了进去,轻盈得如同蹁跹的蝴蝶,隐隐的香味儿传来,武帝不由自主的觉得悲伤,恨了她十数年,没想到最终竟会为她伤心!
话语声断断续续,说的都是夫妻间的体已话,武帝沉默的站在外室,如果去病喜欢,他病好后,就让他们成亲吧!是的,反正她要死了,就让他们成亲又能如何呢?
“你看你,睡了那么久,头发乱得就像草一样,只有我才能帮你梳好。”
“我累了。”
珠帘间,清晰的看见赵丽的泪水滴落在去病的发间,去病的语气令人觉得那般的不祥,“是啊!你累了,好好的休息吧!等你病好了,我要你和我成亲,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赖。”
“不会,”去病的语气那样的疲累,可是仍然执着而坚定,“不会,即使我死了,就是找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找到你和你成亲的。”
“好好儿的,说什么死?如果你死了,就不能打仗了。”
“没关系,我会求皇上再等我二十年的,二十年后,我再为皇上效力,再为皇上扫荡匈奴。”
热泪夺眶而出,滂沱如雨,只不过生病而已,何至于……。
“皇上一定会等我的,他一定知道,如果那个的孩子出生后,脑后长了一片羽毛般的白发,那就是我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再为皇上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你不要死,”赵丽伏在他怀里,“你一定不要死,你不说谎的,你说过要娶我,我要你履行诺言,我不许你死。”
“傻瓜,我既然回来了,我就会找到你,哪怕是找七生七世,我也会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我们要成亲,要有嬗儿,要幸福的过完一生,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好吧!无论等多久,我都会等你,你一定要来,我会记得,你的后脑上长了一片如羽毛般的白发,可是你一定要来找我,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我会永远的等你……。”
生生世世……!耳听他们在互许诺言,武帝的心越来越凉,去病要死了,去病要死了,传言一般的模样,所以他注定少年夭折,白羽,头生白羽,朕要等他,等二十年、三十年,等他回来为朕开疆拓土,横扫大漠。
丧钟悠扬,卫青踏着满园的落花慢慢走进精舍,皇上坐在精舍的泥土上,失魂落魄,感觉上,他的雄心与壮志也随着去病的离去而远去了。
去病躺在竹床上,了无生气,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听不到他的声音,卫青的眼泪潸然而下,去病……!赵丽呢?怎么不见赵丽?
“大司马,赵姑娘和冠军侯一同……。”
富贵的声音因为悲伤而嘶哑了,卫青默默的转过头,庭院里传来嬗儿的笑声,他还不知道吧,这笑声如此的轻快,带着一丝的娇嗔,“娘、爹,嬗儿回来了……。”
回来了!不知去病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他一走,心整个儿的空了,听,这漫天的风都在为他哭泣,没错,连天都在为去病的早夭痛哭,武帝挣扎着爬了起来,“来人,传令下去,为去病在朕的茂陵之侧修筑一个陵墓,仿造祁连山的模样……,”武帝痛苦的闭上眼睛,“发全国之兵,着玄色衣甲,从长安到茂陵排列成队,为景桓侯送葬。”
赵丽呢?赵丽怎么办?让她和赵家的人……,耳边似乎又响起去病的声音,“不会,”去病的语气那样的疲累,可是仍然执着而坚定,“不会,即使我死了,就是找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找到你和你成亲的。”
“还有,把那个赵丽,和去病合葬。让他们生生世世的在一起……”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44
卷三:碧落无痕
尾声:古代
校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站在点将台上雷霆大怒的武帝,自点将开始,昌邑王刘次昌的迟来,令武帝已大为不满,更令人恼怒的是太子刘据至今未出现,卫青站在武帝,默默的注视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头,由衷的为刘据感到恼怒。 “嬗儿呢?嬗儿怎么也没来?”
武帝的声音很低沉,令周围的人莫明的一抖,元宝低着头,“万户侯病了,昨日腹泻了一天,想是还没有起床。” “腹泻?”武帝紧皱着眉头转过头,冷冷的看了元宝一眼,“怎么回事?又吃错东西了?”
“昨日王夫人做了几个面果子。来了,皇上,万户侯来了。”
抬起头,果然是嬗儿,六年了,去病死了六年了,天知道这六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眼看这小东西越长越大,越长越像去病,也许一转眼,他就会像去病一样的爱上一个朕不喜欢的女孩子,然后天天惹朕生气。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漂亮的男孩儿急急的走向点将台,他很瘦,可是长得如同一棵小树一般的挺拔,眉目如画,清秀得如同一个女孩子,看着他走近,卫青竟觉得那是年幼的赵丽正向自己缓缓走来。
“嬗儿,怎么现在才来?”
武帝阴沉着脸,即使是因为腹泻而迟来,也是违反了军纪,要如何处罚他呢?可是他没有走到近前,便摇摇晃晃的跌倒了,武帝心里一紧,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过是腹泻而已,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好容易他走到身边,武帝终看到他满面的细汗,正伸袖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他却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君臣之礼,再颤抖着站了起来,满面的灰尘,无声的站在自己身边,依在自己的腿上,自小的时候开始,他便对朕如此的依恋了,尤其是去病和赵丽故去后,在嬗儿心里,朕已是他唯一的亲人……。
“皇上……,”武帝低下头,嬗儿的雪脸上满布着期盼的笑容,“我们要去朔方吗?”
朔方?嬗儿心里还记挂着那个谎言,武帝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当年去病和赵丽故去后,嬗儿一刻不停的在宫里寻找他们,吵闹不停,为了让他安心,自己编了一个谎言,说去病和赵丽到朔方去了,桃花开的时候,便回来了,自那时开始,嬗儿每年都期盼着桃花盛开的季节,每年都期盼着自己能带他到朔方去,如果这不是一个谎言,那该多好,如果去病真的是在朔方,而不是在茂陵那该多好! “不是,”嬗儿脸上的光辉迅速的黯淡了,“娘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六年来,嬗儿问得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娘为什么不来看我?及至到赵丽死后,众人才明白嬗儿是如何的爱着赵丽,如何的依恋着她,也许是赵丽早有预感吧,所以才给了嬗儿一个美好的愿景,只要他不哭,自己便会回来看他,所以这六年来,嬗儿几乎从不哭泣,他怕自己哭了,便再也见不到赵丽了吧!
“仗打完了,冠军侯和夫人就回来了,小侯爷太小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富贵轻声的说,尽管那声音里的呜咽如此的轻微,可是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伤心。
“富贵,别伤心,”嬗儿微笑着,“娘很快便回来了。”
富贵的头更加的低垂,眼泪一颗一颗的滴落在点将台的尘土中,武帝轻轻拍了拍嬗儿的头,“好了,九江王昨日到了长安,今日朕特许他陪你出宫玩耍。”
“好。”
看着嬗儿一脸灿烂的光辉,卫青缓缓的低下了头,当年结识赵丽时,她比此时的嬗儿还小,没想到……。
“抱。”
嬗儿突然走到卫青身边,张着手要病中的卫青抱,站在卫青身后的卫伉忙道:“我抱你。”
嬗儿斜着头,看了看卫伉,两手仍然伸向卫青,“舅舅抱。”
无论教了嬗儿多少次,他仍然唤卫青为舅舅,除了皇上外,卫青是他最亲的人,为了他,卫青曾三日不眠不休,打马为他到异地取药,不仅是平阳公主,连宫里的奴才们都知道大将军比皇上更加的宠爱万户侯。
“嬗儿瘦了。”卫青抱着嬗儿,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他胸前,如同小小的太阳,温暖着卫青冰冷的心。
等了许久,太子刘据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一见武帝严肃的面容,刘据的脸色便变得煞白,“你去做什么了?不知道今日点兵吗?”
“黄河决堤,儿臣……。”
“行了,”武帝颇为不耐的看了看文弱的刘据,“朕不想听,回头和昌邑王到太庙跪三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
“诺。”
愤怒中的武帝,似乎忘记了迟来的嬗儿,挥着袖子走下了点将台,头也不回的上了御辇,他知道身后的议论,他也明白众人对嬗儿的妒恨,朕就是宠他,朕就是爱他,与他人何干? 买了一天的东西,乌鸡抱着嬗儿慢慢的向未央宫走去,六年了,一眨眼便过了六年,赵丽躺在茂陵的密林中已经六年了,想必她仍关怀着这世上的一切吧!因为这孩子一个人孤伶伶的活在世上,她一定不放心。
不知这一次皇上是否准许自己将他带回九江?赵丽死后,这世上能让他如此牵挂的,也只有他了,“嬗儿,和叔叔一起回九江吧!”
“不要,嬗儿要在长安等娘。”
“娘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看嬗儿,嬗儿生气了吗?”
“不生气,朔方太远了,娘一定会走许久才能回到长安,嬗儿乖,不哭,娘就会回来。”
可怜的孩子,乌鸡的眼泪几乎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好,叔叔陪嬗儿一块儿等你娘回来,到时候,叔叔告诉赵丽,嬗儿很乖,嬗儿没有哭。”
才进了中门,元宝急急的跑了过来,“九江王,皇上宣万户侯和您到黄门署见驾。”
黄门署?难道又有好马来了吗?上个月,皇上才赏了一匹汗血马给嬗儿,不知这一次,他又会赏什么给嬗儿。
远远的就看见那匹黄马,已是气势非凡,走到近前,更觉得神骏异常,武帝伸手将嬗儿接到手中,“嬗儿,这是从朔方进贡来的,喜欢吗?”
听到朔方两个字,嬗儿的眼睛放发明亮的光,“是娘送来的吗?嬗儿喜欢。”
正说话间,元宝无声的走到武帝身后,“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平阳公主病重,问您是不是一同前往大将军府探望?”
正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平阳公主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虽然她做了许多的错事,可是近年来,着实对嬗儿不错,想是因为嬗儿成为卫青的精神支柱,她等闲不敢对嬗儿下手吧。要不带嬗儿一同去,有的话要交待子夫一下。
武帝将嬗儿放在地上,“嬗儿,乖乖站在这里别动,朕一会儿回来。”
走到门边,武帝颇不放心的回身看了看,嬗儿果真乖乖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头,甜甜的笑了笑,武帝放心的走出门,卫子夫忙迎了上来。
刚说了两句话,就听黄门署内人声鼎沸,马嘶惨烈,武帝想起从前嬗儿在此的遭遇,双腿发软,勉力跑进黄门署,就见一群人拉着那匹黄马,乌鸡满面是伤,抱着嬗儿小小的身子,疯了一般向外冲来,“来人,来人,快去传太医。”
从不觉得宫里的甬道这样的长,武帝抱着嬗儿风一般的穿行在甬道中,将乌鸡和其他所有人远远的抛在身后,“嬗儿,嬗儿,千万别睡着,一定不要睡。”
指间有温暖的鲜血滴落,一点一滴,如同武帝渐渐变冷的心,“皇上,”嬗儿的声音很小,似乎来自心里,又似乎来自天地间,武帝猛的停住了,“皇上,娘来接我了,娘终于来了。”
嬗儿雪白的脸上有满足的笑容,“娘,嬗儿乖,嬗儿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去病死了、嬗儿也死了,只余下了朕,武帝如一个老人般向精舍走去,今天的阳光很盛,如同当年去病出征时,自己送他到霸上的光景,眼泪情不自禁的涌了上来,从没想到会这么的孤独!
满满的庭院里,挂满了绢巾,微风轻拂,绢巾上的人鲜活如生,武帝定睛细看,竟是去病的手笔,他把自己一生的爱情故事都画成了图画,从门口开始,无穷无尽,绵延不绝,似乎向世上诉说着他永世不变的真情。
画中的女子明眸似水,巧笑嫣然,如果不是她,去病这一生如何过得如此辛苦,武帝伸出僵硬的手,似乎想将她抓到手中捏碎,绢巾滑过手心,柔柔的,如同嬗儿滑腻的皮肤,恍惚间,武帝似乎又看到自己在病中时,嬗儿手捧着果子悄悄跑到自己寝宫的样子,他满面的甜笑,“皇上,吃果子,吃了果子你就好了,嬗儿疼你,皇上一定要乖……。”
武帝坐在庭院里的泥地上,泪如泉涌,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连最后的一点儿希望都抢走了,冥冥中,赵丽似乎对他冷冷的笑,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胜利,“来人,把这儿烧了,连灰烬都不要留下。”
冲天的大火终于熄灭了,昆明湖边留下了那块烧成了焦土的空地,第二年春天,武帝偶然路过的时候,那空地上,有一棵小小的杏花树在雨中绽放出满树的繁花,绚丽如霞。
高西 发表于 2008-2-16 08:45
卷三:碧落无痕
尾声:现代
钻石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华,一如若曦璀璨的明眸,“若曦,考虑好了吗?”
这样的步步紧逼,只是希望她能点头应允,自认识开始,便期盼着有一天能和她永久的生活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前生是认识的,认识了许久,爱了她许久,可是她竟然这般的犹豫,为什么呢?自己对她不好吗?也许是对她太好了,所以她怕结了婚以后,自己的感情会褪色?
“若曦,我们会幸福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恍惚,不用浩武做任何的承诺,她就明白,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定会幸福,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可是感觉上,总是觉得要等的人不是他,可是要如何拒绝呢?要怎样不会让浩武伤心呢?
“若曦,你明天早上给我答复好吗?”
明天?只有一个晚上,无论怎样都无法逃避了吗?浩武很不放心的走了,明天早上,一定要若曦应允。
天晚了,若曦坐在长廊的楼梯口上,仰望着深黑色的天空,重重的黑云布满了整个天空,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若曦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男孩子,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可是感觉上似乎认识了很久,很久,似乎已经认识了千年的时光。
“你不会答应,对吗?”他坐了下来,坐在若曦身边,“你根本就不爱他,所以你不会答应是吗?”
“不知道。”若曦的声音比这阵阵的风声更加的小,几不可闻,“你说我应该答应吗?”
“不应该,”男孩子回答得异常坚决,“你本不爱他,是吗?我们走吧!我们一同走,先去看看汉朝的古战场,然后回美国去结婚,我觉得,在那里有我的记忆,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似乎自己也有,可是很模糊,如同在大雾中一般,“什么记忆?”
“可能是属于前世的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在这里,有一个人在等我,我找了她很久,很久,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可是我感觉得到,我长久以来,都在找她。”
真奇怪,他说他在找人,而自己总是觉得在等人,难道等的人就是他吗?“你在找谁?”
“从前不知道,可是在飞机上看到你,我突然觉得我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
是吗?看到他时,自己也觉得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难道真的是他吗?
清晨的飞机,很早便离开了西安,飞机逐渐上升,一万英尺的高空,总是令人觉得有种失重的感觉,男孩子伸手握住若曦冰冷的手,“我们回去了。”
三年了,若曦失踪三年了,从那天早上开始,他就知道,他再也找不到若曦了,对他而言,遇到若曦是生命中的惊喜,他始终记得那天早上在站台看到她的情景,晨曦微露,列车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接待站的同学都离开了,他是最后一个,就是他要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若曦,她提着行李从车上走了下来,如同从另一个世界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和她在一起的五年时光,如同闪电一般,那种无穷无尽的幸福,即使是失去了,心里也觉得温暖,感情上,她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她爱的,是她记忆里的爱人,她在今生不停的等待,就是为了他的到来,到底是谁呢?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若曦等的人是谁?
“浩武,走吧,开园了。”
妻子笑容满面,那双明眸与若曦有七分的相似,当时一见她,便应允父亲与她的婚事,多是因为这双眼睛吧!若曦!多像若曦!浩武的脸绽开灿烂的笑容,“走吧!”
新开的迪斯尼人如潮水,站在人群中等待着游行,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期待,游行带来的欢乐如同烟花一般的消散了,转过身,人群中有熟悉的身影,长长的头发微微的卷曲着披散在肩头,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背影那般的熟悉,若曦!
跟在若曦身后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在想如何的让她不受任何伤害的认出自己,不能让她因为三年前的逃婚而对自己有了愧疚的感觉。 午时的阳光很炽热,若曦站在阳光中,一如从前般纯净若水,一步、二步、三步,近了,接近了,要如何对她诉说这三年的时光呢?也许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的说一声嗨吧!
“Mummy。”
是小孩子尖锐的语调,抬起头,这才看到她身边的男子,高大而英挺,脸部的棱角分明,眼神清澈若水,竟是他,竟是那个若曦只认识了十数天的男孩子,如果当年没有为她申请那个汉史讲座,也许若曦永远也不会遇到他吧!
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认真的观察着他们,那个男子身上背着三个包,手里抱着一个胖胖的孩子,那孩子似乎刚刚睡醒,伸长了手要若曦抱,阳光下,若曦的笑脸如同静静流逝的岁月一般的平实甜蜜,若曦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吗?也许吧!
一天的时光,如同梦游一般的过去了,笑,不停的笑,即使脸上的肌肉已经酸涩了,可仍然要笑,若曦幸福了,她终于幸福了。
“浩武,很快就要放烟火了。”
妻子明媚的笑着,那双极像若曦的眼睛,令浩武微微的心动,人群渐渐向城堡集合,这也许是一个奇迹吧,那么多的成年人,聚集在迪斯尼这个只属于孩子的乐园,也许每个成人心里,都有一片童真吧!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隐约的灯光中,他后脑上那片恍若羽毛的白发相当显眼,他抱着一个胖胖的孩子,那孩子伏在他颈中,睡得很香,胖得像一个小球的手背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那颗痣异样的奇特,如同一朵小小的桃花,淡淡的散发着幽香。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映亮了场中每个人的笑脸,在这般的繁华之下,浩武泪流满面,他知道不会有人注意他,也希望没有人会注意他。
人潮汹涌,转眼间那对父子便不见了人影,浩武有些惆怅的看着天空已经消逝的烟火,这世上,再美的繁华,也不过一瞬间吧!
走出迪斯尼,浩武一眼就看到那对父子,他们身边,是那个熟悉的背影,若曦!即使只看到她的背影,浩武还是从那熟悉的步态上看出了若曦的快乐与幸福。
浩武没有追上去,只是停住了脚步,看他们走向一个老人,那个老人鹰眉厉目,站在一辆白色的豪华房车前,一见他们,便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那样的幽远,似乎一瞬间,千万年的时光就这样的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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