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1
一阵困倦涌上身来,如处春阳之下,浓阴深处,凉热适宜,昏昏欲睡,所幸他内心深处感觉到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将入睡,忽又机灵震动,睁开双眼,苦苦支撑。
如此反复数次,忽听沈舟虚笑道:“足下且饮下这一盅‘八味混元汤’,提提精神。”说话间,秦知味提来一樽玉壶,将一只瓷杯递到谷缜面前,壶口倾斜,一股白玉似的浓汤哗哗啦啦注入杯中。
谷缜神志昏乱,来者不拒,茫然捧起瓷杯,凑到鼻间嗅嗅。这本是他饮食的习惯,吃喝前总要先嗅一嗅食物的气味,谁知这一嗅,却觉那汤淡淡的,一点气味也无。谷缜不知“鼻识”已被“九窍香轮”封住,还只当那汤液用料奇怪,无香无臭,当即再无迟疑,一气饮下。
汤一入口,极鲜极美,谷缜正觉惬意,那一丝鲜味倏地消散,化作无数异味,酸甜苦辣咸淡涩麻,八味交融,千奇百怪,无不极情尽致,由着他的舌尖传遍全身,谷缜脑子里嗡的一声,有如神魂出窍,整个人都飘浮起来。这异感足足延续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子才由轻转沉,落回地上,嘴里却是木木的,任何滋味也无。
忽听薛耳憨声道:“汤也喝了,再听听我这‘呜哩哇啦’,也能提精神呢。”谷缜心中越发恍惚,不觉忖道:“呜哩哇啦,什么东西?”薛耳却不待他答应,走到对面,怀中抱着一黑黝黝,暗沉沉的乐器,两头尖细,中间鼓起,有弦而不类琵琶,有皮而不似金鼓,有孔却不像长箫短笛,总之不伦不类,古怪极了。
谷缜心中好奇,想问乐器来由,不料方要张口,忽觉舌头僵直,竟然不听使唤。原来,秦知味一盅“八味混元汤”,已封住了他的“舌识”。
薛耳自顾自拨弄起那面“呜哩哇啦”,只听一阵轻吹细打,悠扬升起,有如龙笛吹响,但不一阵,琴瑟鼓锣,箫号琵琶等等乐器声渐次加入进来,繁声汇呈,几个起伏,倏地化为许多不可思议的奇响怪声,已不限于寻常音乐,大至风雨雷霆、征战杀伐,小至虫噪秋声,鸟语春风,粗细虽有不同,静心谛听,每一种都能领略体会。
随那乐声,谷缜眼前的棋盘生出剧变,原来一平如镜,渐渐起了波纹,好似煮沸一般,烟霞汹涌,霞光流射,幻成绚烂七彩,随那音乐中的境界,烟来云去,化为风云雷电,山水奇观,战场铁马,繁花飞禽……般般幻象只一闪,旋又缤纷四射,化作一团彩雾丽烟,这么随生随灭,那团彩烟忽的急速旋转起来,化作一个霞光焕烂的庞大漩涡,谷缜身不由主随那光芒飞速旋转,倏尔一阵头晕,闭目下沉,待到再张眼时,四下景物,悄然大变。
百尺危崖,高耸入云,黑礁兀立,森如利剑,海水翻滚不尽,掀起滔天白浪,撞上礁石,迸作零珠碎雪,漫天挥洒。
“妈妈!”耳边传来一个细碎的声音,谷缜循声望去,一溜儿雪白沙滩,残月般嵌在宝蓝色的海面上,随天远去,延伸无垠。
静,转眼望去,自那女丐以下,一从秘丐无不两眼瞪着大门,如丧魂魄。
“胡么儿,老子叫你呢。”小丐大怒,狠狠踢向一名小丐,那乞儿脸上露出害怕神气,一边躲闪来脚,一边死命向人堆里缩。
殿外脚步霍霍响起,又重又沉,小丐忽地抢到香案前,抓了一根烛台,拔掉残蜡,露出锐利铁签,丢在地上,翻身坐在上面。
门前黑影一闪,一个体格壮硕的丑怪乞丐一跛一跛穿过殿门,浑身湿漉漉的,额上一个大肉瘤被钝物打破,血流满脸,益发容貌狰狞。
那恶丐龇牙咧嘴,厉声道:“谁在庙前埋了竹签子,又是谁把石头搁在门首的。”
殿内静荡荡的,无声无息,那恶丐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女丐面上,脸上蓦地露出淫亵笑意,顺手扯了一段红布,坐下来包裹脚伤,目光却不离女丐身子,嘻嘻笑道:“小妞儿,老爷说了今晚来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当打雷下雨,老爷就不会来了?跟你说,每到这时候,老爷兴致最高,包你快活不尽,嘿嘿,先不说嘴,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那女丐被他目光惊吓,直往后缩,冷不防身旁那名小丐从旁伸出手来,拽住她衣角,哧的一声,那女丐衣衫本就破烂,顿被撕破一片,露出白嫩肌肤。
那女丐失声尖叫,恶丐却是两眼放光,死盯着那裸露肌肤,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错,不错,老爷眼光不坏,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儿,老爷有福了,有福了……”
忽听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莲儿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雪白粉嫩的,保管老爷喜欢。”那恶丐盯着他,目透凶光,但见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觉有趣,忽又笑道:“你这小狗,人小鬼大的,这么讨爷爷的好,想要什么好处?”
那小丐笑道:“跟着这些女人小孩吃屁喝风的,不但饿肚子,还会受欺负,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爷了,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娘儿们好玩,岂不快活?”
那恶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儿识时务,好,今后你跟着我,包你吃饱喝足,至于玩女人吗,哈哈,你毛也没长一根,胡吹什么大气。”
那小丐笑道:“谁说我胡吹大气。”蓦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声,又将那女丐裤脚撕破,露出雪白修长的小腿,那女丐身子一颤,盯着那小丐,眼里透出愤怒绝望之色。
那恶丐望着那半截小腿,淫心大动,腾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里哈哈笑道:“小娃儿,今晚就让你开开眼,长长见识,瞧一瞧什么叫做玩娘儿们……”那女丐起身要逃,却被那小丐一个虎扑,将她拽住。恶丐怪笑一声,奔将上来,摁住女丐,正要行淫,忽觉一股锐痛贯穿胁下,直直深入小腹,恶丐猝然遭袭,痛吼一声,反身一肘狠狠顶出。那小丐不及拔出铁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1
签,便被这一肘打飞丈余,爬不起来。
那恶丐摇摇晃晃,站将起来,面容扭曲,形同恶鬼两眼睁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着脸不住咳嗽,嘴里流出鲜血,脸色煞白如纸,挣扎数下,也没挣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入骨,此时蓦地明白过来,惊叫道:“小谷儿,小谷儿,你怎么啦……”想要起身,谁知受惊太甚,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狗……”那恶丐踉踉呛呛,走到小丐面前,咬牙瞪眼,蓦地一声干号,拔出腰间铁签,创口血如泉涌,恶丐痛得眉头拧紧,猛地手攥铁签,狠狠扎来。嗖,锐响刺耳,那恶丐一晃身,似被人迎面打一拳,向后飞跌出去,飞了一丈多远,方才落下,略一蠕动,即不动弹。
哗啦啦,屋漏处雨水如注,淋在恶丐身上,水花四溅,从他的额头腰间引出两道血水,有如两道泉水须臾流了一摊。
小丐挣扎欲起,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别动。”一只冰凉瘦硬的大手伸过来,在从胸口摸了摸,来人叹道:“还好,只断了两根肋骨。”
一道电光闪过,明晃晃,白惨惨,归得来人面如冰雪,看他容貌,却是一个四旬汉子,高高瘦瘦,面庞有如刀削,左眉一点朱砂红痣,格外醒目。
“就是你吧?”那汉子望着门外雨帘,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股倦意,“就是你了……”话音方落,轰隆一声巨雷,谷缜心头一迷,风雨中,那男子的背影模糊起来。
雷收雨歇,四下里静荡荡的,暗香幽幽树影扶疏,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好了。”一个声音甚是落寞,“罪证确凿,毋庸再说,这等重罪,依照先代遗法,只有两个惩治法子。第一是修罗天刑,斩去手足,钉在岛前悬崖上,任由海鸟啄食;第二是九幽地刑,打入九幽地狱,囚禁终身……”
“我选天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这等衣冠禽兽,应受些刑,好让岛上的人都瞧见,以儆效尤。”
谷缜听得耳熟,寻那声音源头,但那声音时远时近,不可捉摸。忽听“啊”的一声,眼前猛然大亮,露出一座小小花厅,厅中坐着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中男子着一袭宽大袍子,似乎困倦至极,以手支额,不见面目。
惊呼的是一个银衫少女,秀目泛红,盯着台下一个少年,目中透着深深恨意。那少年被铁链锁住,满脸是血,衣衫破碎,通身遍布满紫红鞭痕,虽然形容落魄,双眼却极明亮,透着一丝轻蔑,扫过在场诸人。
“怎么了?”一个金衣男子徐徐道,“妙妙,你不同意天刑?”
少女口唇哆嗦,却没吐出声来,蓦地低下头,两点晶莹的水珠由下颌滴落,打在地上,留下点点湿痕。 他顿了一顿,注视着谷缜,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听得见,心里也明白,‘眼,耳,意’三识仍在,只不过‘身,舌,鼻’三识被封。嘿嘿,说起来,这一局算是平手……”说到这儿,他眉头蹙起,说道,“你或许奇怪,说好了斗智,却怎么玩出这些勾当?但你倘若明白智谋的根本,也就不足为奇。兵者诡道,声东击西,能而示之不能,斗智也是如此。你知道我不会老老实实与你斗智,但你万万料不到,斗智本身也是沈某人的幌子。借斗智为名,用这‘五蕴皆空阵’封住你的先天六识,才是我的本意。你猜不到我的本意,这场斗智已经输了,只可惜,我百密一疏,竟忘了你在‘九幽绝狱’面壁两年,心志异于常人,紧要关头,功败垂成。”说到这儿,不觉叹息。
诚如沈舟虚所说,这局双陆只是幌子,嘉平馆中的桌椅方位,火光强弱,人物气氛,乃至于棋盘棋子,均是他精心布置而成,其中暗藏无数玄机。那张棋盘名叫“大幻魔盘”,盘上的彩烟明霞,乃是宁凝以“色空玄瞳”之术用珠光贝精心画成,其中蕴含了极微妙的色彩变化,一旦光线得宜便可幻化万象,迷魂慑神。
沈舟虚常因对手喜好,变化四周光线,将这魔盘幻化为围棋,象棋,双陆等种种棋盘,趁着对手沉迷棋局,不知不觉慑取他的心神。而这慑魂威力,又以双陆为最。打双陆必用骰子,玻璃骰子旋转起来,与“大幻魔盘”掩映流辉,极容易诱发幻觉。是以谷缜第一次掷出骰子,便觉不适,倘若就此罢手,或许能够免劫,但他年少气盛,不肯轻易服输,第二次掷出骰子,立时生出幻觉,坠入沈舟虚彀中。
六识是佛门的说法,指代“眼、耳、鼻、舌、身、意”,乃是人体六大感官。人若一死,六识自然消灭,但要让人体不死,六识无用却是极难,眼瞎耳聋,鼻舌知觉未必尽失,封住鼻舌,身子触觉,心中意念,也未必就此消灭,略有激发,便会猝然惊觉。是以“五蕴皆空阵”虽强,也必须在对手毫无知觉下方能奏功。
沈舟虚为了一件阴谋,决意不杀谷缜,而是封住他的六识,但又唯恐被其猜到本意,假意说是下棋。谷缜猜不到他的本意,一心专注于棋盘上的胜负输赢,中了埋伏也不自知。待他神志混乱,幻觉一生,苏闻香立时乘虚而入,发动“九窍香轮”,秦知味则呈上“八味混元汤”,先后封住他的鼻、舌二识。而后薛耳又奏起“呜哩哇啦”,这件乐器与“丧心木鱼”并称异宝,“丧心木鱼”能发无声之音,“呜哩哇啦”则能发出一切有声之音,模拟天地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2
间种种奇响怪声,与“大幻魔盘”彼此呼应,由声音诱发幻象,又以幻象增长声音魔力,如此双管齐下,一面封闭谷缜的“眼,耳”二识,一面将他心底最隐秘的记忆诱发出来。到这时候,沈舟虚方才出手,以本身神通潜入谷缜的内心,封闭他的身,意二识。
要知世间聪明之人,多数身具两大矛盾,一是对妙音,名香,美色感知锐敏,远胜常人,是以遭遇音、气、色的诱惑,反而比愚笨者更难克制,容易为之着迷。好比东晋之时,名相放谢安不蓄歌妓,自言“畏解”,即是害怕自身太过了解音乐,由此沉迷,荒废了志气。二是善于揣摩他人,剖析人事,但因为太过专注他人他事,反而忽略自身缺陷,往往机关算尽,反误自身。
以上矛盾,越是聪明,越是难免,若非大圣大德不能克服,是故佛家有“本来,本相”之说,儒家有“吾日三省吾身”的警句,道家也有“存神内照”的心法,均是圣贤们摒绝外物、认知自身的无上法门。这“五蕴皆空阵”却正好相反,专一针对这两大矛盾,先用劫奴神通,幻化出各音,声,气,色,封住对手的“眼,耳,口鼻”,令其灵肉分离,不知自身之存在,从而陷入无涯幻境。这时候,中术者即便目睹亲身经历,也会感到一片茫然,误认是他人所为。这样时辰一久,自然而然意识泯灭,以为自身已不复存在。“身、意”二识由此被封,“六识”也就荡然无存。
谷缜也几乎受困,但他在“九幽绝狱”两年,受尽幽寂之苦,以为石壁之后便是大海,故而凭着绝强意志,一心攻穿石壁逃生。只因这份记忆太过刻骨铭心,乃是他一生最黑暗的经历,故此一见那狱中囚徒,立时与“他”心生共鸣,情怀激荡起来,猛然想到:原来一切幻象均是自身记忆。
谷缜一旦认清自身,领悟本来,沈舟虚的秘术顿时被破,精神遭受极大冲击,几乎作法自毙,反为“五蕴皆空阵”所制。只可惜谷缜入迷太深,纵然冲透“眼,耳,意”三识,“鼻,舌,身”三识仍被封锁,虽然能听、能看、能想,却不能嗅、说、动弹了。
想到此处,谷缜恍然,姚晴也必是被这“五蕴皆空阵”困住,封闭“六识”,无怪乎僵如木石,就如活死人一般。
沈舟虚施展“五蕴皆空阵”,大费心力,说了一阵,便闭目调养,洞中灯笼渐次熄灭,陷入沉寂黑暗之中。谷缜愤怒至极,在心里将沈舟虚骂了千百遍不止,骂词自也是千奇百怪,绝无一句重复。
这样过了数个时辰,洞外早莺语晨,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谷缜经过一夜折腾,亦觉困倦难支,蒙蒙胧胧,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清啸,如风激浪,冲决而来。谷缜陡然惊觉,张眼一瞧,四下景物悄然生变,日正当空纤云不流,风物潇洒,泉石通明,不远处,一座高峰凛凛如撑天石柱,穿入白云之中,不知通向哪里。
沈舟虚坐在峰前,闭目如老僧入定,五大劫奴在他身后或站或坐数十名天部弟子则站立数行,垂手恭立。
那啸声越来越近,陡然停歇,林中金光闪过,狄希穿林而过,手中提着一人,赫然便是沈秀,狄希跳上一块巨石,一手按腰,朗朗笑道:“沈天算多年不见,可无恙否?”
沈舟虚张开双眼,看见沈秀,目有讶色,亦微微笑道:“狄龙王风采如故,可喜可贺。”
谷缜听得吃惊,暗道:“莫非我睡了一日一夜,一觉醒来,已是双方比斗之时?”原来他“身”识被封,颠簸起伏一律不知,舌识被封,饥饿感觉也丝毫不觉,沉睡了一日一夜,竟不知光阴流逝。
忽觉有目光射来,转眼望去,只见狄希正盯着自己,双眉忽挑,将沈秀穴道一掌拍开,厉喝道:“滚吧!”沈秀望着沈舟虚,满脸羞惭,低了头,犹豫不前。
沈舟虚皱眉道:“狄龙王这是何故?”狄希笑道:“岛王托我先来一步,告知足下:‘谷神通平生磊落,从不捉拿他人妻子,胁迫于人。’”
沈舟虚眼神一变,耷拉眼皮,沉默片刻,蓦地嘿然一笑,冷冷道:“好个谷神通,这么轻轻一句,却比骂上千万句还要厉害。”他抬头扫了沈秀一眼,淡然道:“你过来吧。”
沈舟虚冷笑一声,道:“九变龙王何等人物,即便孤身前来,又岂是你能杀得了的。”他公然说出,狄希微微一愣,沈秀却是满脸涨红,心中羞怒难当。沈舟虚将手一挥,冷冷道:“谷神通故作大方,无非骂沈某阴险小气,也罢,他将犬子还我,我也将他的活宝儿子给他。未归,将这姓谷的小子送上去。”
燕未归应了一声,提起谷缜奔上前去,将近之时,忽道:“接着。”将谷缜高高抛起,高高抬脚,如蹴鞠般将谷缜挑了过去。
狄希只觉谷缜来势沉猛,分明暗藏“无量足”的惊人脚力。当下微微一笑,左脚一挑,将谷缜挑得正面盘坐,右脚探出,竟如踢皮球一般,将谷缜挑了三下,方才嘻嘻一笑,放在地上。
谷缜心急,心中大骂:“反了反了,两个王八蛋,竟将你们老子当作球踢?回头你们的狗爪子一定要烂,烂到肚肠里……”可惜只能暗骂,无法出声,谷缜几欲发狂,眼珠乱转,透出癫狂神气。
狄希见他神色怪异,浑身僵直,不觉心生讶异,运掌按在谷缜后颈,内
力绕其经脉一周,却不觉穴道受制的迹象,想了一阵,忽而笑道:“沈舟虚,你弄了什么玄虚,还请指点一二,也让狄某长长见识。”
沈舟虚冷冷道:“大伙儿只是换人,一个换一个,人是活的便成,至于别的,却不是沈某的事情。”
狄希乌眉斜飞,星眼光转,倏尔笑道:“好个沈瘸子,真有你的,不但吃不半点亏,还老想占便宜,不但占便宜,还要占得有理,啧啧,如此做人,叫人齿冷。”言毕将谷缜放在一边,盘膝而坐,静静养神。
沈秀深知沈舟虚的手段,瞧见谷,姚二人情形,已猜到其中缘故,眼见姚晴就在近旁,伸手可及,不觉心花怒放,血脉贲张,若非老父在前,不敢造次,必然一把搂过,亲怜热爱,饱餐秀色。
沈秀正自望着佳人,绮思绵绵,神为之飞,忽听得一阵琴音悦耳,远远传来,转眼望去,茂林中忽地纵起一人,竟然高出林表,蓝衣闪亮,长发飘飘,不是叶梵是谁。又见他一纵之后,竟不下落,稳稳盘坐半空,手足不动,身子却如风驰电掣,向这方急速飞来。
沈秀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当世高手中,除了左飞卿,无人能够凌空不坠,即便是风部神通,也需要结发成伞,倚仗风力,如叶梵这般一无所借,盘空飞行,委实可惊可畏,有如天人。
叶梵来势奇快,须臾钻出林外,现出全身。沈秀这一看清,不由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蠢。原来叶梵下方竟有四名少年男子各踩高跷,高跷走得十分整齐,同齐同落,一步数丈。四人下踩高跷,肩上抗着一副朱红步辇,叶梵盘坐辇上,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剩下的四名少女骑马尾随,鼓琴弄笙,奏乐助威。只因被树林挡住视线,方才众人不见轿夫,只见叶梵,乍一瞧,还以为他真的凌空飞来,均是吃了一惊,此时无不哑然失笑。又见那四名扛辇少年虽走高跷,却是步伐如一,奔走稳健,即便跳跃飞纵,肩上步辇也不颠簸,叶梵端坐其上,全无起伏。足见为了这么一个小小噱头,主仆五人也费了无数心思。
看到沈舟虚,叶梵冷笑一声,高叫道:“沈瘸子,你胆子不小,不但来了,还来得挺早。”
沈舟虚淡然道:“沈某一介废人,却也不是无胆匹夫,谷神通武功虽高,却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敢来的?”
叶梵素性骄狂,唯独将谷神通视为神明,闻言脸色陡沉,喝道:“停。”下方四人陡然停止步,叶梵潜运内劲,传到高跷下端,哧哧数声,八支高跷齐刷刷插入土中,有如八根细长木桩,将五人稳稳托住。
叶梵见众人均有讶色,心中得意,哈哈笑道:“沈瘸子你有胆无胆,岛王来了便知。嘿嘿,只不过万归藏一死,西城却真没人了,什么八部九部,都是一群不堪入目的废物。就好你沈瘸子,没有轮椅,就不会走路,连三岁的小儿都不如,虞照名为帝子,不像皇帝的儿子,却活像一个叫花子,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一件。左飞卿倒有点意思,只可惜独来独往,很是凄凉。至于仙碧那个娘儿们,更是不足挂齿了,一身红衣裳土里土气,就似一个乡下来的蠢丫头。何如我东岛群雄,神通盖世,声势煊赫,威风八面,你瞧瞧这踩高跷的轿子,嘿嘿,自古以来,皇帝老子也没坐过。”
他先将今次迎战的西城高手尽情挖苦了一通,绕了老大一个弯子,最终仍是为了自吹自擂。正自唾沫飞溅,西边林子里忽地涌出一团如云白气,掠到近前,呼啦啦竟是千百纸蝶。
叶梵嘿的一声,挥掌扫出,先一记“陷空力”,再一招“涡旋劲”,群蝶为他真气牵引,绕他旋转起来。叶梵又喝一声,正想发出“滔天炁”,将那纸碟尽数震碎,不料蝶群忽地一分为二,一群绕着叶梵,另一群却向四名扛辇少年掠去。叶梵急出掌力阻拦,不料那纸蝶忽东忽西,叶梵掌力一来,便即散走,掌力若去,复又乘虚潜入,但却并不割伤那四名少年,只在其颈上,腋下等处挠动。
那四人为防步辇动摇,挺直腰身,气贯双腿,分毫不敢乱动,此刻但觉奇痒难忍,也一个个瞪眼歪嘴,扭着脖子苦撑。支撑了约摸数息工夫,其中一个率先支持不住鼻子里噗的一声,真气尽泄,另一人紧随其后,哈地笑出声来,剩下两人大受感染,虽不致发笑,也是蜷手蜷脚,带得那步辇东西摇摆,上下起伏,如坐海船也似。
众人本以为叶梵势必坐立不稳,坠下辇来。不料他竟如粘在辇上,任那步辇如何摇晃起伏,始终一动不动。不知底细的自然惊奇,稍有见识者,便看出叶梵是以“陷空力”吸住步辇,只要步辇尚在空中,他便不会向下坠落。
忽听嗖的一声,林子里一枚石块比箭还疾,直奔叶梵。狄希见状,长袖疾拂,将那石块扫开。谁料他长袖方出,林中乌光再闪,一枚黑泥丸后发先至,抢在石块之前。
狄希没料到那石竟是诱敌,泥丸才是杀招,不由得神色一变,左袖如电射向泥丸。谁知袖劲方到,泥丸中仿佛事先藏了火药,噗的一声,纷然迸散。狄希一袖扫空,只见得残泥如箭,疾雨也似罩向高跷。刹那间,木棍断裂声密如连珠,八根高跷节节寸断。那四名少年再也停留不住,撒开步辇,啊呀呀大叫着摔了下来。
叶梵极好面子,至此窘境,仍不肯失了风度,竟而凭着一口真气,牢牢吸住步辇,令其不致下坠,而在半空中不时变化方位,荡荡悠悠,有如一片落叶飘然坠地。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4
虽未出丑,高跷抬轿的绝好创意却被破坏无余。叶梵愤怒至极,双眉陡挑,引颈怒啸,啾啾昂昂,怪声迭起,迥非任何音乐人声,禽言兽语。那声音也非极响,却传递至为遥远,四面山峰嗡嗡回响,似也随之摇晃起来。
不一时,众人里修为较低者,便觉那怪声越来越高,越发尖细,锐如钢锥,直贯脑门,禁不住紧捂双耳,口鼻呻吟,脸上流露痛苦之色。这其中谷缜尤为难受,他内功平平,难以抵挡这阵怪声,但偏偏身识被封,不能伸手掩耳,只觉那声音穿破耳鼓,直插脑门,当真痛不欲生。
这时间,忽听一声骤喝,有如晴天霹雳,山鸣谷应。这一喝时机把握极巧,正当叶梵换气之时,那怪声被震得一荡停了一瞬。谷缜头脑顿时一清,难受感也减轻大半,忽听沈舟虚轻轻叹道:“鲸歌天雷,同源异途,‘西昆仑’祖师地下有知,见这一番争斗,不知该当作何感想?”
“鲸息功”本是模仿巨鲸呼吸所创,由此衍生的“神鲸歌”绝似鲸鱼鸣叫,惊心动魄,夺人心志,有欺风啸海之威。“天雷吼”却是雷部神通,全凭一口元气,修炼时,手脚不动,只凭惊雷一喝,将九张悬在空中的黄纸同时喝破,才算成功。是以这门神通在打斗中突然使出,往往能将对手耳鼓一声喝裂,致其癫狂。
这两门神通,均是“西昆仑”梁萧所创,分别流传东岛西城,两百年来,双方高手仗此神通,针锋相对,比拼了不知多少次。是以沈舟虚回顾源头,再瞧眼前,不由得发出莫大感概,狄希也听在耳里,笑道:“西昆仑武功虽强,却是一个无信小人,反复无常,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西城上下将之奉若神明,委实可笑。”
沈舟虚笑道:“这么说,狄龙王便是大仁大义的有信君子了?”
狄希淡然道:“君子二字愧不敢当,但却不算无信小人。”
沈舟虚笑道:“那么杜若芫小姐也这样认为?”狄希愕了愕,笑道:“谁是杜若芫?可否名示。”沈舟虚漫不经心地道:“杜若芫是清河杜家的小姐,两年前不婚而孕,为父母惩戒,投水而死,至死也不肯说出奸夫是谁,你说奇怪不奇怪。”狄希道:“这与我何干?”沈舟虚目不转睛,望他一眼,笑道:“狄龙王说无干,那就无干。”狄希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阴云。
谈笑间,“天雷吼”连发三次,“鲸息功”亦被震散了三次。叶梵啸声不畅,蓦地焦躁起来收了怪啸,大喝一声:“姓虞的,给我滚出来。”
一声长笑,林中并肩迈出三人。虞照大步如飞,虎目电射;左飞卿逍遥如故,衣不沾尘。仙碧却是红衫鲜亮;娉娉袅袅,怀抱北落师门,猫如雪,衣胜火,红白交辉,醒目至极。
谷缜见虞照如此风采,知他必然伤愈,心中亦为他高兴。
虞照尚未走近,忽地哈哈笑道:“叶兄神通盖世,声势煊赫,不但坐轿子的本领与众不同,下轿子的姿势也与众不同。别的人下轿子都是双脚落地,你却是屁股落地噼里啪啦,威风八面,别说皇帝老子,就是他老子的老子也比不上。哈哈,就怕抬得高,摔得重,这一下坐得屁股开花,不太好看......”
左飞卿淡淡地道:“胡说八道,屁股也能开花么?”
“怎么不开?”虞照笑道“若不信,大可让叶兄脱了裤子给大家瞧瞧,他若不脱,就是心虚......”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4
左飞卿道:“他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儿能随便乱脱裤子?”虞照笑道:“是啊,他是人,又是畜生,哎哟,他不是人,又是畜生,啊哈,又说错啦,应该是,他不是人,又不是畜生,咦,那是什么呢?”
左飞卿冷冷道:“还用说么,自然是畜生不如了。”
他二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冷淡漠然,一热一冷,极尽挖苦之能事。叶梵脸上阵红阵白,蓦地跳将起来,怒道:“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一拳一脚,分个高低。”
虞照笑道:“你要找死,还不容易,且待我了结一件事,再与你啰嗦。”说着转过身来,注目谷缜,冷冷道:“狄希,你对他做了什么?”
狄希笑道:“不关我事,都是沈瘸子做的好事。”虞照微微讶异,转眼看向沈舟虚,忽见姚晴的情形与谷缜近似,不由皱眉道:“沈舟虚,你做了什么事?”
沈舟虚冷冷道:“师弟一贯自高自负,聪明绝顶,难道不会自己瞧么?”虞照目有怒色,重重一哼,一猱身,掠向谷缜。狄希微微一笑,双袖齐出,如两中金光长剑,拦住虞照,。虞照瞠目大喝,掌心蓝光萦绕。
忽地身影一晃,拦在狄希身前,只听叶梵厉喝震耳:“雷疯子,你的对手是老子,别弄错了。”一喝出口。两道人影搅在一起噼哩啪啦,旋风般对了二十余掌,电光真气,奔流四溢。
左飞卿见状,眉头微皱,忽一晃身,飘然上前,掠向姚晴,一伸手,交她扣住。沈秀怒道:“狗贼你敢……”话音未落,左飞卿大袖一拂,一股强风灌入沈秀口鼻,沈秀顿时出声不得,后面的话尽被堵了回去。左飞卿再一拂袖,飘身后掠,冷冷道:“臭小子,沈舟虚没教你礼数么?”
沈秀瞪着姚晴,钢牙紧错,面皮涨红。沈舟虚忽地微微一笑:“不打紧,让他夺去,也无用处。”
沈秀先时见姚晴被擒,原本欣喜欲狂,谁料得而复失,恨得牙痒,怒形于色。听了沈舟虚之言,方觉失态,他色心虽重,却也不便在父亲面前表露太过,当即哼了一声,低头不语,心中却疾转念头,想着如何夺回姚晴。
仙碧手把姚晴脉门,查探时许,不觉心疑:“不是点穴,也非中毒,体内一切如常,却是什么缘故?”她猜测不透,忍不住道:“沈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沈舟虚淡淡地道,“不过是封了她六识罢了。”仙碧脸色大变,细看姚晴,果然是六识关闭的征兆,不由又问道:“那么谷缜呢?”沈舟虚微笑点头,并不言语。
仙碧不觉心头一乱,她也曾听母亲说过,沈舟虚天生奇才,独创了一种奇法,能用劫奴神通,封闭对手六训,玄妙至极。谷,姚二人均是心志坚强,按理说不应该堕入术中,不料双双遭了沈舟虚的毒手。只因这法子源于施术者的精神,一旦成功,便叭有施术者能够解开,别人的武功再高,见识再博,统统无用,细想起来,竟与炼奴颇为近似。
想到这里,仙碧咬了咬牙,冷冷道:“沈师兄,你接了小妹的乙木令牌么?”沈舟虚笑道:“接了。”仙碧正色道:“你既然接了乙木令,还封她的六识,岂非不将地部放在眼里。”
沈舟虚笑道:“她又何尝将我天部放在眼里,一来便向我讨天部的祖师的画像,蛮横至极。若不是瞧地母的面子,我定要先逼她交出七部画像,再取她性命,而今封闭她的六识,不过是怕她胡乱说话,泄露我西城绝密。”
“你有这样好心?”左飞卿蓦地冷冷道,“只怕是想独占八图秘密吗。如今这六识唯有你能解开,任何人将这女子夺走,也如得到一件无生死物,没有半点用处。这么一来,天下除了你沈舟虚,就无人能够得到八图之秘了。哼,计策虽然阴毒,却有一个大大的破绽。”
沈舟虚笑道:“什么破绽?”
左飞卿一拂袖,按在姚晴头上,秀目中杀气涌出,冷冷道:“我若将她一掌毙了,你又如何?”沈舟虚目光一闪,笑道:“你舍得?”左飞卿道:“怎么舍不得,‘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又怎样,左某偏偏不感兴趣。”
沈舟虚笑道:“那么仙碧师妹为何要用乙木令阻我伤她呢?”左飞卿微微一愣,望着仙碧,白眉微蹙。
仙碧寻思道:“姚晴六识被封,不知饥渴,故而不能饮食,不知明暗,故而不知天日,不能思索,故而心窍不开。我若将她留下,要么饥渴而死,要么永沉迷途,丧心而亡。她不但是陆渐的至爱,心中更藏了祖师画像的秘密,若是死了,画像秘密失传,不只对不起陆渐,更对不起西城先代祖师。”
她犹豫半晌,一晃身,抱着姚晴,送到沈舟虚车前,正色道:“沈师兄,记得你方才之言,但瞧家母面子,不要害她。”
沈舟虚一笑点头,方要答话,忽听叶梵一声大喝,跳了开去,高叫道:“姓虞的,你我交手不下十次,大家都没占着便宜。拳来脚往,无甚意趣,今日不如换个比法。”
虞照道:“怎么比?”
叶梵冷哼一声,转眼望去,林木参天,郁郁葱葱。天柱山中多的是千年古松,繁枝密柯,如翠云宝盖,笼罩数丈。叶梵一指那松林道:“你我各纵神通,从这些树上伐木取材,搭成两座擂台,长宽十丈,台高一丈,台面平整,木桩上下得有树皮枝丫残留,谁先搭好谁便胜出,败者引掌自尽,你看如何?
虞照失笑道:“你这厮总是异想天开,先是踩高跷,如今又让虞某陪你作木匠?”叶梵道:“你不敢?”
“放屁."虞照冷笑道。”这世上得事还没有虞某不敢做得。”
二人对视一眼,募得同时奔出,各拣一株老松下手。叶梵左使“滔天*(不好意思,这字我不认识)”右使“陷空力”,左推右收,那课合抱粗得老松吃不住两股大力前拉后扯,喀嚓一下,齐根而断。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叶梵募地大喝一声,将老松举起,转用“生灭道”双手一搓,钢鳞铁甲似的古松老皮随他掌力所致,寸寸剥落,粗细枝丫如雨坠下,转眼间,一株百年老松化为雪白光亮得粗大原木。
“呔。”叶梵又喝一声,圆木向下一顿,“漩涡劲”展开,那木柱有如一根极大得钻子破土而入,搅得泥土翻飞,霎时入地六尺,地面上仅余丈许木敢,白亮亮笔直矗立。
断木,制桩,打桩入地,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如此大力神速,端的震惊当场。
一声闷响,哑如轻雷,空中白光闪动,一根松木桩如霹雳天降,噗的一声插在数丈之外,入地五尺。
叶梵面色微变,转眼一瞧,却见虞照拍手大笑,这根木桩竟是他凌空掷来的。忽又见他转身挥掌,右手射出一道白色烟光,如龙如蛇,绕上一株百年古松,烟光过处,松根处倏尔焦黑,虞照左掌突出,横击树干,喀嚓一声闷响,松树折断,枝丫树皮如遭火焚,转瞬枯朽,被虞照轮掌一削,簌簌而落,露出白生生一段树干。
原来,"雷音电龙"也分阴阳两种,阴静而阳动,阳龙即是那道如龙烟光,来去倏忽,毁伤物类,若有形质,声势煊赫,阴龙则潜默无形,蕴于人体之中,十步之内,能与阳龙遥相感应,主宰阳龙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阴龙蕴于人体,不能离开宿主,但其威力却是极大,运之手上,焚木裂石,胜似刀斧,抑且随心所欲,只焚松鳞繁枝,不伤老松主干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5
原来,"雷音电龙"也分阴阳两种,阴静而阳动,阳龙即是那道如龙烟光,来去倏忽,毁伤物类,若有形质,声势煊赫,阴龙则潜默无形,蕴于人体之中,十步之内,能与阳龙遥相感应,主宰阳龙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阴龙蕴于人体,不能离开宿主,但其威力却是极大,运之手上,焚木裂石,胜似刀斧,抑且随心所欲,只焚松鳞繁枝,不伤老松主干。
园木削成,虞照扛起树干,横转两转,喝声"去",那数百斤的园木窜起十丈,在半空中画一个半圆,直插入地,和第一根木桩相距丈许,遥遥相对。
众人暗暗称绝,虞照虽没有“涡旋劲”砖木入土的神通,但阴龙附体,力大无穷,故将松木高高揽起,借其自身重量,树立成桩两人各显神通,木桩接二连三竖将来,不多时,两方擂台俨然成形,木桩林立,四四方方,辅上木板即可成功。
二人以生死为注,各将内力催发至极,木桩树好之时,然是旗鼓相当,均又运掌成风,断树分木,将树干剖成木板,以木楔子一块一块,钉在桩上。
叶梵见虞照神通运转自如,始终不落下风,心中不由急躁起来,暮地拨起一根木桩,奋力掷出,轰隆一声,虞照所设擂台,顿时坍塌一角。
虞照惊怒交迸,喝道:“狗王八使炸?”亦拨一根木桩掷出,叶梵已有防备,抬手将飞来木桩接住,哈哈笑道:“多谢多谢。”他掷出一根木桩,台基便少了一根,虞照掷来木桩,恰好补齐先前之数。
正自得意,不料虞照出手奇快,第一根才出,双手早已各拨一根园木,嗖嗖掷来,较之第一根来得更快,抑且一射东边,一射西隅。叶梵分身乏术,挡住东边一根,却听轰隆一声,西边木桩倒了大片。叶梵大怒,手中园木如雷霆掷出,正与虞照第四根木桩撞上,两根园木凌空交缠,声如闷雷,齐齐斩成四段。
两人雷霆火性,一旦打出火起,顿将比斗初中抛到抓哇国去了,哪还管什么擂台不擂台,纷纷拨出木桩,掷向对方,空中一时间巨木乱飞,蔚为奇观,巨响声声,数里皆闻。左飞卿旁观片刻,转眼盯着狄希,淡然道:“看戏不如演戏,你我二人这样瞧着,未免无趣。”
狄希笑道:“君侯出题,狄某当附骥尾。”
左飞卿道:“九变龙王亦是倜傥之人,对这等蛮牛大战,想来也很不屑。”狄希瞥一眼战场,莞尔道:“这么说,君侯胸有成竹了。”
左飞卿微微眯起双眼,仰视云中孤峰道:“柱擎天,万岳归宗,偌大天柱山,以着大柱风为最,你我不妨以此为注,先登者胜,如何?”
狄希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口中温文对答,身形早已略出,两道金白光芒,风逐云飞,向天柱峰狂奔而去。左飞卿尚未抵达峰下,倏地白发怒张,凌风而起,双袖向后一甩,身法转疾,径向峰顶掠去。
飘飘荡荡,升起约有数丈,眼角边金芒忽闪,电射而来。左飞卿闪身让过,放出一团风蝶,那金光早已缩回,将风蝶衣拂而散,耳听得狄希朗朗长笑,一道金色光华,从身旁疾擎而上。
左飞卿定眼细瞧,狄希长袖疾舞,缠绕崖壁上的凸石孤松,一缠一绕,便升起丈许,如此双袖轮换,如壁虎游龙,奔腾之上,一眨眼的工夫,变将左飞卿拉下数丈。
这套登山本领,乃是九变之一的“倚天变”,任是何种倚天绝壁,狄希凭着一双长袖,均能攀越如飞。左飞卿见状,好生之心陡起,发出一声清啸,风劲所致,满头白发绷得笔直,如一片飞羽,身子几与山峰垂直,脚踏绝壁,如履平地,同时挥出纸蝶,如一团云气,绕着狄希从横飞舞,狄希分出一边长袖对敌,攀登之速,却不稍减。
越是攀上,山势越是险恶,顽石重重,寸草难生。村着灰铁色的石壁,两大高手有如两点弹丸向峰顶劲射。险绝人寰,仿佛随时都有下坠危险,下方众人举头仰望,无不胆战心惊。
初时狄希借双袖之力,奔腾如箭,但随山势所高,罡风渐厉,刮得狄希身形摇晃,去势为之一缓。但风部神通,风力越大,威力越强,才过峰腰,左飞卿已借风势,超越狄希。
狄希见状,急喝一声,长袖束紧,尖枪般向上疾刺。左飞卿一一闪过,不住放出风蝶,劈头盖顶,压得狄希不能全力而上。两人一个上升,一个停滞,此消彼长,狄希渐被落下,左飞卿却乘着一陈旋风,身如陀螺,滴溜溜迎风上游,逼近峰顶。
忽地身后劲风陡疾,左飞卿不及掉头,反掌扫出,托的一声,扫中拳头大小一枚石头。左飞卿掌骨欲裂,半个身子也似木了,低头俯视,只见狄希又自绝壁上扒下一块尖石,身子扭曲,弯如弓背,长袖绷直,劲似弓弦,长袖倏地一放,那块尖石疾如箭镞,嗖地一下,破空射来。
左飞卿吃过苦头,此番不敢托大,匆匆闪过,尖石带起一股疾风,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7
刮面生痛。狄希得了势,不住屈身若弓,发出矢石,劲疾无比,殊难抵挡。这一招正是九变质一的“缺月变”,取其弯弓如月之意。左飞卿应付艰难,只得召回风蝶,周防自身。狄希少了风蝶压制,急速上行,渐渐逼近。
两人且斗且行,渐近峰顶,一时间流云缠绕,白雾蒸腾,张眼不辨景物,只听得四周罡风怒号,有如千军万马纵声齐呼,其间隐隐夹杂对手上窜破空之声,一时间再也顾不得阻拦对方,各自足神通,奋力攀升。
云更浓,风更厉,两人忽见上方雾气中,影影焯焯有人晃动。刹那间,二人均以为对手抢在前方,此刻离顶已近,胜败生死,只在眼前,于是想也不想,“太白剑袖”与“风蝶之术”同时出手,击向那人。
忽听“咣”地一声,上方那人骤然遇袭,讶然出声。左/狄二人听那声音淳厚异常,并非对手,心中均是一般念头:“峰上还有别人?”又听那人唔了一声,竟似并未受伤,二人不觉骇然:“来的是什么人物?”
倏尔清风袭来,四周上下忽变明朗,苍松怪石,历历可见。左飞卿眼看峰顶在望,飘身一纵,登顶而上,侧目望去,狄希也几乎同时抵达,不觉忖道:“斗了半天,竟是平手……”目光一转,忽见峰顶一块巨石旁,静悄悄立着一个宽袍汉子,年过四旬,眉如飞剑,容貌英挺绝俗,眉宇间却是不胜萧索。
左飞卿心神震动,疾向后掠,纸蝶呼啦一声,自双袖急涌而出,有如两大团云雾,合而为一,笼向那人。
那汉子剑眉一挑,大袖拂出,带起一股小小旋风,形如羊角,激起淡淡尘土。那蝶群伴着罡风,来势原本猛恶,但被那小股旋风一搅,倏尔顿住,纸蝶随着旋风,滴溜溜就地打转,竟不能再进半分。
宽袍人从大袖中探出一只手来,他容貌刚毅,手却莹白修长,宛如羊脂玉雕,食指忽屈,轻轻弹中近身处一只纸蝶。那纸蝶轻轻一颤,波的一声,化为齑粉。紧接着,有如瘟疫蔓延,由第一只纸蝶起始,四周纸蝶次第粉碎,转瞬间,数百只纸蝶化为朵朵白烟,被山风一卷,消失得干干净净。
左飞卿蹈空凌虚,脸上血色也无,方才他情急之下,将身上纸蝶一只不剩尽数放出,谁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飞卿之孤傲,也不由神为之夺,魂为之惊。
狄希长笑一声,抚掌道:“岛王神功,谁人能敌?”
那宽袍人正是谷神通,闻言笑而不语。狄希又道:“岛王怎么来的?”谷神通淡然道:“远远瞧见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动,便来瞧瞧。”
左飞卿闻言更惊,谷神通先见而后登,却能后发先至,抢先赶到峰顶,方才自己二人同时向他出手,又被他轻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觉背生冷汗,转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动,右腕蓦地一紧,耳听谷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飞卿自负身法迅捷飘忽,当世无双,不料谷神通浑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无所觉。情急间,左飞卿左掌飘飘,翩然拍出,白发亦是屈直无方,刺向谷神通面门。谷神通口中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齐飞,化解左飞卿三十余掌,拂开白发九轮缠绕,左手却始终紧握左飞卿右腕,决不松开。
左飞卿将白发化为武器,“白发三千羽”无法施展,霎时间,两人如陨石星坠,向下疾落。左飞卿掌法、腿法、白发,手段用尽,均被谷神通轻描淡写,一一化解,有生以来,左飞卿第一遭生出技穷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后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离峰底不足百丈,一片惊呼声从山下传来,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声。左飞卿低头望去,一点红影奔驰如电,向着这方掠来。
“她心里终究是还有我的。”霎时间,左飞卿心头一酸,似喜还悲。他心性一贯淡泊,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镜也似,有生以来的种种悲欢离愁有如梦幻虚影,如电而逝,一时间倍添伤感,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块苍青色的玻璃,明镜皎洁,浮光微动,白云如细羽缀成,静荡荡流过天际。静听流风,卧看闲云,本是他生平极爱,然而此时此刻,望见风云,却不由悲起来。
忽听谷神通轻轻一笑,说道:“你想于我同归于尽?”左飞卿心头咯噔一下,未及转念,便觉一丝暖流由谷神通掌心透入经脉,左飞卿运功抵挡,不料“周流风劲”遇上那股暖流,竟如冰雪向火,尽被化去。霎时间,那暖流疾行如箭,嗖地钻入左飞卿丹田,就如一点火星落入干柴堆里,砰的一下,左飞卿丹田处腾起一股热气,所练风劲受了激发,不由自主循着经脉冲上顶门。左飞卿头皮一震,满头白发自行张开,将谷、左两人双双承住。
左飞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谷神通同归于尽,为西城除去这个绝世强敌。谁料谷神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气运行,以绝顶神通,将一股真气打入左飞卿体内,反客为主,强行驱使“周流风劲”,让左飞卿不由自主使出“白发三千羽”。
荡荡悠悠,两人并肩携手,飘然坠下,不似仇敌,倒似一对挚友。仙碧先前从下方瞧见左飞卿神情,心中不安,隐约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间赶将过来,望见如此情形,微觉错愕,方欲上前,忽听谷神通大笑一声,撒开左飞卿的手腕,朗声道:“梦尘公有子如此,理当含笑九泉。”
妈妈!”耳边传来一个细嫩的声音,谷缜循声望去,一溜儿雪白沙滩,残月般嵌在宝蓝色的海面上,随天远去,延伸无垠。
沙滩上,一个绝美女子赤着白生生的脚,眺望大海,春山也似的眉间,愁意融融,绣衣被长风惊起,飞卷流荡,灿如金霞。
“妈妈?”美妇脚边的小男孩儿拾足了贝壳,笑嘻嘻的。男孩儿极幼小,不过五岁,生得粉妆玉琢,一双大眼又黑又亮,骨碌碌乱转,叫了两声,见美妇未曾理睬,顽皮起来,到海边掬一捧海水,洒向美妇。水花晶亮,在骄阳下缤纷溅开,碎金般泻落在美妇的髻间鬓角。
美妇轻轻一颤,拂去发梢上的水滴,苦笑道:“缜儿,又调皮么?”上前两步,将孩子抱在怀里,小男孩咯咯的笑,在她的怀里拱啊拱的,将拾到的彩贝一个个送到母亲眼前,说道:“妈妈你瞧,这个形状最好看,这个颜色最光鲜,这个好光滑哩,能做酒杯儿……”
美妇默默听着,蓦地眉尖一颤,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滴在小男孩脸上。
“妈妈,你哭什么呀?”小男孩呆了呆。美妇一言不发,泪水决堤流下,温软的双臂亦越圈越紧,小男孩忍不住叫起来:“妈妈,你弄痛我啦。”
“我没法子,缜儿,妈妈没法子……”美妇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哭声,呜呜咽咽,俨然忍受着极大痛苦。男孩似乎被吓住了,紧紧攥着手里的贝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极远处,碧海长空,海鸥翩翩向西飞去,一声哀叫,划破青天。
“这妇人的样子好熟,男孩子也像在哪里见过。“谷缜欲要细想,眼前忽地彩光离合,晕眩又生。耳听得一声炸雷,定眼看时,四周浓黑如墨,大雨如注,咔嚓一声,天边掠过一道闪电,电光曲折,映出一座破庙的轮廓。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8
左飞卿一愣,道:足下见过家父?谷神同点了点头,叹道:我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令尊风采清绝,令人倾倒。当年他有心化解东到西城的恩怨,亲来东岛,与家伯父深谈,原本已经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为万归葬所算,含恨仙逝。
左飞卿听了,回想前事,不觉默然。原来西城东岛百年争斗,伤亡惨重,双方有识之士渐渐感觉,怨怨相报,永无了时,渐渐有了主和一派。左飞卿之父左梦成绩是主和派中最为积极者,被选为城主之后,便向东岛休战示好。恰逢谷神通伯父谷瑗阳登上岛主之位,亦主和谈,得知他的心意后,要期望东岛一晤。
当时西城中,战和两派上有争议。左梦陈力排众议,前往东岛,与谷远扬一见如故,长谈一夜,决意中介百年来仇杀,并且换剑为盟。左梦陈将梁思琴留下的一口白玉剑增与谷远扬,谷远扬则以震岛之宝——镜天花镜元所留的太阿古剑相赠。东岛众人眼见双方百年恩怨终得善果,大都如释重负,欢欣鼓舞,一百条大船倾岛而出,浩浩荡荡,将左梦成送归中土。
左梦成心愿得偿,喜乐无极,携和议返回西城,谁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功夫,西城之中已生巨变,万归藏妙参天道,神功大成,趁机联合主战的水火泽三部,软硬兼施,注意压服地雷风山四部。左梦成还在途中,西城已经易主。然而左梦成还蒙在鼓里,返回西城,立时大会八部,宣布和议
就在大会之上,万归葬忽然发难,大吃左梦成背祖忘宗,出卖西城。左梦成其出身是错愕,故意不理万归葬,只是询问其他七部,不料要么反对,要么沉默,竟无一人赞同议和。左梦尘方知大势已去,心中却又不甘,立意斩舌头,先用武力制服头脑,其他协从之辈便容易对付。左梦尘本也是风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敌手。但千算万算,算不到万归葬竟然参透周流六虚功,威慑八部,场上再无一人胆敢出头,公推万归藏接替城主之威。
左梦沉死后,左飞卿的母亲叔父乃至两位兄长,军备万归藏借故铲除。左飞卿一则年幼,二则地母温带怜悯,哭求万归葬,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飞卿亲眷尽丧,孤苦无依,又是温带将他收留养大。左飞卿当日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心知受了极大冲击,从此落落寡欢,不爱言语,除了仙碧虞照再无朋友,但他在武学上悟性极高,兼之报仇心切,苦练不已,万归藏死时,他的神通已然小城,随后返回f风部,技压同门,成为风部之主。
这段往事刻骨铭心,不堪回首,左飞卿心潮起伏,正要说话,只见白湘窑明艳娇媚,款款而来,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银杉熠熠,通体若有淡淡光芒,右手则是谷萍儿,早换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温柔,媚态天然。
仙碧涧这三女如此并肩而来,掩映流丽,夺尽天下丽色,不由得暗暗攒了声好。
谷神同闻声,温文一下,歉然道:有赢伯伯与明夷兄弟守护,我便不在,想也无甚关系。
赢万城气色灰败,颤巍巍拄着拐杖,由明夷扶着,随在三女身旁,唯那艳光映衬,尤显得精神尽去,仅于一具躯壳,苦笑道:岛王
……岛王太抬举老朽了,我这把老骨头若不丢在天柱山,便已是万幸了。
谷神同一笑,正要说话,谷萍儿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啊。营爷爷这么老了,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里像爹爹,人又俊,脾气又好,武功更是天下无敌,由你陪我们,才算威风呢。
谷神同笑道:你就知道说好话,我哪有你说得好,谷萍儿笑道:我说得还不够好,爹爹比我说得还好十倍呢。谷神同不禁莞尔,捏捏他莹白尖翘的鼻子,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谷萍儿笑道:你又不是马,我才不拍你呢。
谷神同做势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白湘窑亦漫步上前,拉住谷神同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同,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吓唬人,方才从山上跳下来,吓得人家气也喘不过来(鸡皮疙瘩掉一地)
谷萍儿伸出纤指,刮脸笑道:不羞不羞,马这么大年纪,还跟爹爹撒娇。白湘窑白她一眼,笑道:妈老了,再不撒娇,你爹爹都不记得我呢,只认得你这乖乖女儿,一心疼你,却忘了还有一个妻子。
谷萍儿掩口直笑,谷神同脸露尴尬之色,避开白湘窑勾魂目光(性生活不谐?)转头道:妙妙,明义。
施妙妙明义齐声应了,移步上前,谷神同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护夫人小姐和赢伯,待我了结几件俗事。谷萍儿撅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儿就不能帮你吗?
谷神同笑笑,扶着她丰美秀发叹道:乖乖的,在一旁瞧着,免得届时误伤了你。
谷萍儿还要撒娇,忽见谷神同笑容渐敛,目透瑞芒,顿时心头一寒,知趣放手,与白湘窑退在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声嘀咕,谷萍儿嘴里说笑,目光却有意无意,不是投向远处的谷缜。
谷神同笑道:左飞卿,我方才从后出手将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飞卿轻轻哼了一声。谷神同道:原本梦尘公一代达人,深受我东岛尊敬,你是他的独子,我若伤你,于心不忍;仙碧实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难之时,她夫妇二人曾经网开一面,放我逃生;顾某铭感五内,日思报答;至于虞照,雷部中人大多嫉恶如仇,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他此次西来,大行天罚,许多宵小望风授首,连那昏君的钦差派来才华的元龙子也死在他手里,挂在南京马军校场的旗斗上……
话音方落,忽听洪声长笑,虞照高叫道:哪个在背后说我的闲话?说话间,忽得一掌逼开叶梵,一阵风奔将过来,两手安腰,扬声道:谷神同,前几日输给你,老子心中不服,你来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场,不死不休(当真好厚脸皮)
谷神同摇头道:谷某若要杀人,何必多说废话。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辈中的绝顶人物,前途无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成大敌。天道无常,届时谷某尚若不在,岂不是祸留子孙,遗算无穷吗?
左飞卿冷冷道:那么岛王有何高见?
谷神同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废武功,今后东岛上下决不与你们为难。但若觉得自废太难,谷某代劳,也无不可。
左飞卿和虞照对视一眼,虞照墓地前仰后合,狂笑起来,左飞卿亦是莞尔,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无,虽为男子,却有一种奇美(虽为男子,偶也好喜欢)。
二人一个狂笑不禁,一个讥笑淡然。谷神同却似一无所觉,背负双手,笑着凝视地上一只蚂蚁,仿佛十分入迷。那蚂蚁孱弱细小,背上一只死苍蝇比其大了数倍,蚂蚁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极慢。
众人见他神色奇特,均觉诧异,虞照亦收了笑,目视着生平大敌,漏出好奇之色。谷神同注视片刻,忽得叹道:小小蚂蚁,朝生幕死,却为一只死蝇所累,恁的辛苦。哎,上天造物,再也残忍不过。
说罢弯腰,轻轻将蚂蚁背上死蝇拈起(好恶),蚂蚁骤然失了拖拽目标,茫然打了个转,纤足齐动,一溜烟的爬远了。谷神同慢慢直起身来,轻轻叹道:其实这蚂蚁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岂非更好?说到这里,目视虞左三人,脸上带着深深倦怠,蚂蚁负的是不过一只死苍蝇,我们武学中人,背负的却是武功,说起来,武功和这只苍蝇,又有什么分别?一旦有了武功,便要争胜负,要争胜负,便要伤人,伤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报复。浮生百年,弹指即过,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无穷负累,比这负蝇的蚂蚁还要疲惫。既然疲惫,何不放下?”
仙碧不觉莞尔,娇声道:“岛王此言差矣,你劝别人放下,自己怎么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出一丝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别人不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左飞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没法子。”
“不错。”虞照也道,“仇恨也罢,复仇也罢,练了武功,躲也躲不开的,要来任他来,虞某决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皱眉,望天片刻,神色忧虑,忽道:“要起风了。”
这句话如飞来横峰,突兀绝伦,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觉凉意漫生,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谷神通指着附近一棵大树,叹道:“这棵大树,会被吹落六片叶子。”
话音方落,微风转疾,树叶沙沙有声,荡荡悠悠,落下六片树叶。三人吃了一惊,左飞卿骇然寻思:“这人练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机?若真让他说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风。当即暗捏功决,施展呼风之法,欲要引风动树摇落树叶,好让谷神同无法说中。
不了心法才动,谷神同已转过头瞧来,眼中含笑,墓地抬起一指,徐徐点出,不知为何,左飞卿只觉那一指虽慢,却正正刺入周流风劲为最薄弱处,左飞卿连运两次风劲,均是不能看出破绽,一时间不急多想,飘身疾退。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29
谷神同笑了一声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转疾,瞬息间,距离左飞卿眉心不过数寸。
白光迸射,猫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为一圈土墙,缚住双脚。
谷神通恩了一声,头也不回,反手虚抓,竟将射来的那条无形电龙抓住,那条白烟光若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几下,倏尔消灭。
谷神通飘然一纵,漫不经心踏上墙头,那土墙尚未拱到最高,立时急剧下沉,平复如初,竟似被他一脚踏平
“喵。”北落师门惨叫凄厉,仙碧真气混乱,也似被这一脚踏散,俏脸刷地雪白,双腿发软,忽觉肩头一痛,左飞卿白发飘飘,拽着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来。谷神同一声轻喝,左飞卿未看清他动作如何,谷神同便已抢到,手臂一长,攥住左飞卿左脚(占阿飞便宜!)一股无铸真气透脉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丹田,左飞卿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
咄。又是一喝,声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飞卿右足足踝。一霎那,左飞卿白发跟根直立,冲天而起,谷神同虎口剧震,倏尔脱手,不觉咦了一声。
左飞卿凌空提着仙碧,仙碧踏着虞照肩头,虞照则握着左飞卿右脚足踝,三人连结成环,如沙杂耍一般。仙碧墓地低声道:当心,这人神同奇怪,似能看出咱们真气强弱,虞照,你还记得吗,谷缜说过,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谷神同背负双手,静静打量三人,脸上倦容挥之不去,他玄功神通,百丈方圆,落叶可闻,听得这话,不觉微微一笑,叹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那却是抬举谷某人了。说着迈开步子,跨出一步,这一步漫不经心,却已越过丈余。
霎那间,虞照随他迈进,亦飘退丈余,三人姿态如故,却未改变。左飞卿脸上火红减退,慢慢恢复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视三人,倏尔笑道:“风雷相薄,后土灵枢,风雷二主真气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处,再以地部土劲为枢纽,转化风雷二劲,去其戾气,令其混成,如此连接成环,相生相融,委实难以克制。”他说着目视三人,面露微笑,闲适之意,有如观花赏月一般。
三人却是汗如雨下,不知为何,谷神同的目光淡定,射将过来,却似直入灵魂深处。
忽听谷神同: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刚明,但流于鲁莽,以至于武功宏大有余细微不足,奉军后性情淡薄,但流连细处,进取不足,惯于批亢捣虚却不能险中取胜。至于仙碧,总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当机立断,顾此失彼(说得好!天下好男人一个人占着,忒讨厌)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娶,你三人是什么性情,练出的真气也就是什么性情,攻其心则破其气,破其气则攻其心………”
他并不贸然出手,只是口中谈笑,步步进逼,对面三个人却是步步后退,却又不敢变化当前姿态。他三人均是当世高手,见识极高, 方才交手,已看出几分奥妙。敢情古神通的“天子望气术”神奇奥妙,能因对手性格克制其真气,攻其性格薄弱之处,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将对方真气心志尽数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气,均能互补强弱,仙碧又善于兼顾折中,恰能将两人性情真气中的相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终连在一处,性情真气均是自成循环,强弱互补,但若姿态一变,气机即变 以古神通的厉害,三人立时便有败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 又要与古神通相抗衡,心力交悴,尤为辛苦,退了十步,以他惊世神力,居然微微喘息起来。
忽听梵唱之声悠悠传来,古神通陡然驻足,漫不经心掉头望去。只见远道来了一众和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点地,飞奔近前,瞪着姚晴,厉声道:“好妖女,果然是你!”
一声喝罢,但见姚晴闭眼不懂,只当她有意漠视,那老僧心中更怒,喝道:“妖女,你以为伤了人,不作声就算了吗?”说罢见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顿时怒极,翻手一掌拍将过去。
谷缜遥遥看见,吃了一惊,姚晴六识被封,形同一具空壳,决计无法抵挡外力。正自惊急,忽见青衫一闪,沈秀越过众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骤晃,脸上腾起一股血气,沈秀则倒退两步,拿桩站定,厉声叫道;“哪来的野和尚?胆敢胡乱伤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觉吃惊,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监寺性明,你是哪儿的小辈?能接我一掌,本领不弱,不妨报上名号。”
“原来是三祖寺的秃驴。”沈秀冷笑道:“小爷姓沈,名秀,绰号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闹一场,用“恶鬼刺”伤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觉等人一筹莫展,将姚晴恨到极处,下令寺中僧人满山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恰好沈舟虚方才从嘉平馆来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见,眼尖的发现队中竟有来寺伤人的“妖女”,又惊又喜,火速回寺禀报。性觉闻报,立时尽率寺中好手,追踪而来。
性明火爆性子,一见仇敌,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以武力相向。他听得沈秀之言,勃然大怒,左用“雕龙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时拳爪齐出,声势惊人。
沈秀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憋了满肚子的怨毒,正愁无处发泄,见状叫声“来得好”,展开“星罗散手”,批亢捣虚,刷刷刷一轮疾攻,杀得性明应接不暇。
三祖寺的“镇魔六绝”本由“大金刚神力”化来,力大势沉,变化灵巧非其所长,与“星罗散手”一比,顿时见拙。性明左支右绌,斗到间深处,忽听沈秀叫一声“着”,左胸剧痛,吃了一指。性明惊怒交迸,闪身后退,不料沈秀已绕到身后,噗的一声,后心又着一掌。性明喉头发甜,向前跌出,窜时中使出一招“虎尾脚”,如风侧踢,沈秀闷哼一声,突然跳开。
性明趁势转身,前后伤处疼痛难忍,所幸护体神功甚强,未曾受伤。当即不敢怠慢,横掌于胸,盯着沈秀,但见他捂着左膝,一跛一跛,龇牙瞪眼,眉间流露难抑痛色,心知必是自己败中求胜,脚尖擦中他的膝盖。看这情形,即便不是膝盖粉碎,这条腿也不能运用自如了。
性明惊喜不胜,大喝一声,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见沈秀脸上现出一死诡笑,性明心头咯噔一下,不及变招,沈秀身法忽地变快,左手拨开性明一爪,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直直点他乳下期门穴。
性明武功虽然可观,但久在寺庙,未谙尘世诡诈,万不料沈秀突用诡招,诈伤诱敌,只觉得中指处一痛,浑身顿时软麻。
沈秀既然下手,决不容情,一手点穴,另一手猝然翻转,拍向性明天灵。这时,只听有人疾喝一声:“闪开。”劲风扑面,沈秀气闭眼迷,只得闪身避让,定眼一看,一个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视自己,神色惊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贼秃,你又是谁?”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0
那老僧皱了皱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主持性觉。”他与性明不同,眼见在场众人个个气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见沈秀武功,更是吃惊。他眼光老辣,善于识人,眼见沈舟虚气度,便觉他比沈秀来头更大,当即合十施礼,笑道:“敢问足下尊号?”
沈舟虚笑道:“在下沈舟虚,叨扰宝山,十分惭愧。”性觉脸色丕变,吃惊道:“天算先生?”沈舟虚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变龙王’,着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风君侯’,红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于那位宽袍大袖的先生,便是东岛之王谷神通了。”
性觉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支吾道:“善哉善哉,东岛西城在此相会,真叫贫僧意想不到。”说罢瞧了姚晴一眼,皱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众被这个姑娘的毒刺所伤,情状甚惨,若不救治,怕是有死无生。”
沈秀冷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当世高手在此交锋,你若识趣,快快滚回寺去,不然打起架来,误伤了你的徒子徒孙,须不好看。”
性觉目光一转,扫过场上,但见谷神通负着手,与虞照、左飞卿遥相对峙,不觉付道:“妙极,东岛西城虽然厉害,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且坐观成败,只需情势一乱,便将这妖女夺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处荒山野寺,孤陋寡闻,难得一见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会,岂非平生至福?贫僧也不贪心,但求远远站着,瞧一眼便好。”
说到这里,忽见沈舟虚目光瞟来,若有深意,虽不犀利,性觉却觉心思竟被看穿,心头一跳,强笑一笑,方欲带着众僧退到一旁。不料叶梵与虞照胜负未分,对手突然离去,自己势又不能与岛王争抢对手。正觉气闷,忽又见这群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忍不住喝道:“有什么好瞧的?此乃我二派了结旧怨,无关之人不得驻留。若要留下,先接叶某一掌,接得下便留,接不下,嘿嘿,自求多福。”
性觉一皱眉,故作吃惊道:“叶施主一代高手,贫僧闻名久矣,何以恁地蛮横?”
“我蛮横又怎地?”叶梵冷笑道,“大和尚,要么留下,要么接我一掌,二选其一,你瞧着办吧。”性觉大是尴尬,“不漏海眼”名动八方,武功之强,他早有耳闻,自忖全力应对,尚能接他一掌,但其他僧人,绝无这个能耐。
心念数转,性觉寻思:“被那妖女一闹,伤亡已多,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落得个全军覆没。”想着叹了口气,道:“走吧。”
转身欲行,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好没出息,你性觉也算半个金刚门人,竟被这东岛小竖一句话吓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历代祖师的威名。”
叶梵闻言,浓眉怒挑,转眼望去,远处走来一名缁衣老僧,枯瘦高颀 ,双颊深陷,看似瘦弱,却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性觉识得来人正是性海,不觉奇怪:“几日不见这厮,怎地一来便出大言?”当即 淡然道:“性海师弟,这几日你不在寺内,又去哪儿了?不告离寺,可是犯了戒规。”
性海笑道:“贫僧不告离寺,不过禁闭一日。方丈师兄有仇不报,放纵仇敌,又当受什么处分?”
性觉见他笑容可掬,神采焕发,不似往日病蔫蔫的神气,心中疑惑又添几分,说道:“我怎么有仇不报,放纵仇敌了?”
性海道:“这妖女大闹三祖寺,伤我弟子,算不算仇敌?”
性觉道:“自然算的。”性海道:“既是仇敌,你放着仇敌不顾,率众离开,算不算有仇不报,故意纵敌?”性觉摇头道:“时有进退,势有强弱,今日乃是东岛西城了结旧怨,我三祖寺不宜掺杂其中,待其了结旧怨,再捉妖女不迟。”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蓦地纵声长笑,笑声洪劲,震得众人耳中嗡嗡鸣响。三祖寺群僧无不变色,叶梵亦是眉头微皱,重重哼了一声。
性海笑罢,扬声道:“东岛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须金刚一怒,先覆东岛,再破西城。”此言一出,场中死寂,数十道目光齐齐射向性海,有惊,有怒,更有许多迷惑。
性觉心中惊怒:“这性海素日病魔缠身,胆小畏怯,怎地几日不见,不但了无病容,内功大进,更仿佛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恶。”略一沉呤,笑道:“性海师弟,东岛西城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凭据?若无凭据,今日只怕难以离开此地。”
“若要凭据,还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步履潇洒,迎着性觉走来,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轮廓整齐,有如刀削。
性觉脸色微变,身边的心空和尚见众僧人个个流露惧色,不觉寻思道:“板荡识诚臣,危难见英雄,我此时出头,来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利令智昏,蓦地喝叫道:“性海师叔,不论你武功高低,都不该以下犯上,对方丈无礼。”说着纵身上前,反手一掌,狠狠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来,笑吟吟并不躲闪,两人身形一交,便听咔嚓一声,心空身子竟如纸糊一般,轻飘飘飞出丈许,哼也未哼一声,便即昏死过去。
三祖寺众僧无不骇异,心头扑扑乱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即便站着不动,也是不能,性海直直走来,前方僧人但凡与他身子碰着,无不跌将出去,闭起昏厥。
霎时间,性海走了五步,撞飞三人,众僧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性智眼看军心动摇,心头发急,高叫道:“沾衣十八跌,何足夸耀?”
他将性海的神通贬为“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稳人心。然而稍有见识的僧人,便已瞧出性海的武功与“沾衣十八跌”决不相干,后者凭的是借力打力,借来人之力将其摔出,性海却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将众僧撞飞。众僧大多自幼习武,马步沉稳,面对性海却是一撞即飞,连刚学步的婴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夸耀,师兄试一试如何?”说着走向性智。性智别说内伤未愈,即便身子健康,也不敢与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动也不动,任他来刺,性海匕首至胸,如中铁板,虎口震得生痛。他心念急转,叫道:“区区铁布衫,也来卖弄。”他心肠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拧,扎向性海心口。
世上任何神功绝技,也无法将双眼练得坚如精钢。众僧见性海仍是不动,均是失声惊呼。眼看刀将入眼,性海左眼忽闭,那匕首去势微微一阻,便不再前,性智手腕转动推送,面容辛苦,鼻尖沁出细密汗珠。
众人见这情形,无不奇怪,定眼细看,发出一阵惊呼,原来那匕首距眼珠不足分毫,竟被性海上下眼睑牢牢夹住,不得稍进。
性海嘴角笑容不变,屈起一指,向上弹起,当的一声,匕首从中而断。性海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逞强,攥着断匕往后急掠。性海取下匕尖,一扬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门。
性智不及躲闪,劲风忽来,一只大袖凌空一卷,将那匕尖裹住,不料那匕首上蕴含极大劲力,哧的一声透袍而出。来人咦了一声,不及变招,性海蓦地前掠,来势较那匕尖还快,向虚空拍一掌,性智顿觉一股柔和大力沛然涌至,身不由主向后飘出,只听噗的一声,那匕尖插在前足,闪闪发亮。
性智惊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性海与性觉相距数尺,已然遥遥对峙。
出袖的正是性觉,他一拂未能拦住匕首,不觉双颊发热。然而骑虎难下,今日若不能以武功压服性海,势必威信尽失,当下合十笑道:“师弟武功大进,可喜可贺,性觉不才,请教一二。”
性海亦笑道:“好说,好说,师兄不必客气。”
性觉见他大刺刺的,心中有气,当即长吸一口气,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一笑,也是马步微沉,挥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风强弱却是迥然大异,性觉只觉对面拳风如一堵石墙,凌空压来,端的无隙可乘,不觉心头猛震,以左脚为轴,倏地扭转身形,绕过拳风,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这一招乃是“雕龙爪”的杀招,能于不可能的角度出手,当日鱼和尚只传了性觉,乃是性觉的独门绝技,不但角度刁钻,抑且指劲锋锐,专破各种护体真气。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1
不料他一动,性海亦动,身子如法扭曲,绕过来爪,亦是探手抓向性觉腋下。性觉一惊,右爪抓出,左爪防守,当即迎上。性海见状,也探出左爪。霎时间,两人左爪对右爪,右爪对左爪,十指一碰,只听咔嚓数声,性觉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一缩手,一招“大梵幡”拂向性海。
性海微微一笑,也收爪出袖,二袖缠在一起,性觉运劲一扯,对方纹丝不动,情急间也不顾身份,怒喝一声,一脚飞起,“虎尾脚”撩向对方下阴。
不料脚势方动,性觉就见对面脚影乱闪,性海也已出脚,两脚一对,性觉小腿处传来一股剧痛,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性觉痛得大叫一声,独脚支撑,向后窜出,但断腿之痛委实太剧,人才落地,便骨碌碌滚倒,双眼瞪着性海,头上大汗淋漓。性海也不追赶,收势合十,面露笑意。
三祖寺众僧鸦雀无声,心中震骇无以复加。要知方才二人招式一模一样,结果性觉断指断腿,性海却是若无其事,功力高下,委实不可以道里计。
性觉面如死灰,口唇哆嗦了一阵,蓦地颤声道:“你,你当真练成了?”
性海道:“不错。”
“不可能。”性觉两眼大张,蓦地嘶声尖叫,“鱼和尚,鱼和尚已经死了。”
性海笑道:“人虽死了,法意尚存,如法习练,仍能正果。”性觉面容抽搐,狰狞如鬼,厉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师兄也忒固执了。”性海笑笑,目视众僧,高叫道;“先师鱼和尚不幸坐化于东瀛,生前曾将大金刚遗法传授小僧,小僧秉承先师遗旨,从今往后,便是第七代金刚传人。”
此言一出,群僧哗然,性觉直愣愣地望了性海一阵,蓦地脸色惨变,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场上沉默了一阵,忽听有人大声道:“佛祖庇佑,金刚一脉终有传人,从今以后,我三祖寺当与东岛、西城三足鼎立,威震武林。”
众人转眼望去,但见性智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向着性海深深作揖,恭谨道:“小僧性智,见过方丈大师。”
他刚才还匕首相向,转眼间便大献殷勤。众僧既惊且怒,自也不肯后人,纷纷躬身施礼,齐声道:“小僧见过方丈大师。”
性海举目扫去,只见阳光下一片光头密密麻麻,油光闪亮。霎时间,他只觉往日所受怨气尽数烟消,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不由得志得意满,纵声长笑。
笑声未绝,忽听一声轻哼,有人冷冷道:“先覆东岛,再破西城,可是你说的?”
性海一收笑容,注视叶梵,淡然道:“老衲说了,那又如何?”
叶梵呸了一声,怒道:“放你娘的秃驴屁,先不说老秃驴你有几多斤两,你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为何是先覆东岛,再破西城?你若不将这话掉个个儿,改作‘先破西城,再覆东岛’,哼哼,叶某人今日便叫你骨肉成泥。”
众人听了,均是哭笑不得,心道:“先覆后覆,还不是一般?”转眼望去,却见性海脸色阴沉,俨然十分震怒。要知道,那晚他从陆渐那儿骗得“三十二身相”的正解,将十多年苦练的“大金刚神力”纳入正轨,数日间武功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虽然被浑和尚戏弄一番,心中耿耿,但经过这两日的苦练,又有极大精进,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秘人再来,也能轻易对付。
十多年来,因为走火入魔,性海胆怯畏缩,自轻自贱,以为永无出头之日,谁想突然间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顿时心性大变,自高自大起来,以为天下再无敌手,连东岛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里。却不料他狂妄,叶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顿臭骂,大感颜面扫地,两眼翻起,冷笑道:“西城吗,贫僧还有耳闻,至于东岛,听说早就被万归藏灭了。嘿,既然灭了,谅也无须贫僧动手了。”
“好!”叶梵怒极反笑,“好个嘴硬和尚。来来来,先接你爷爷三百掌,再说其他。”说罢一掌拍将过来。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众心服,不料叶梵竟来搅局,心中怒极,见他掌来,暗叫一声:“来得好。”一挥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叶梵手掌猝翻,啪的一声击中性海小臂。性海自负神功,任他拍中。不料叶梵掌劲所至,奇痛彻骨,护体真力竟如虚设。
快点反过来挤压自身;自身劲力越大,反转之力也就越大。纵是如此, 性海也不敢放松,只因拳脚劲力若不使足,叶梵立时近身,但若使足,又被叶梵反借过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挣扎,势必下沉,但若挣扎不得其法,下沉或许更快。
一时间,性海陷入两难境地,但觉四周前劲未消,后劲又至,越积越厚,有如城倒山倾,压得他呼吸艰难,眼前影影绰绰,若有几十个叶梵奔走,虚影实形,难分难辩。
又斗数合,叶梵蓦地一声大喝,掌如雷霆击下,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窜了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嘴角鲜血长流,未及转念,腰脊间又是两痛,立时真力尽泄,瘫软在地。
叶梵三掌废了性海,意气风发,纵声长啸,直透苍穹。
三祖寺僧众听得叫声,无不失色,性智见势不妙,便想开溜,不料叶梵啸声一歇,沉声道:“谁敢走的?先留下双脚。”
性智以下,众僧人无不止步,盯着叶梵,心头惴惴。叶梵冷笑道:“什么大金刚神力,统统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东岛,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着脸道:“叶尊主,都是性海这厮胡说八道,不关我们的事。”叶梵道:“你们不是认了他做方丈吗?”性智忙道:“那是形势所迫,算不得数的。”
叶梵冷笑道:“既然认了方丈,就是方丈,岂能说了不算?好啊,既然你们三祖寺要灭东岛西城,叶某就先让你们灭一灭。来来来,在场的秃驴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2
众僧均是面无人色,忽有两个和尚,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便跑,两人脚力不弱,须臾奔出十丈。
叶梵冷笑一声,一晃身,赶到东边僧人背后,伸手拿住他的后心,风车般凌空一抡,大喝一声,嗖地掷出。那僧人有如流星赶月,直往西边僧人撞去,还未撞上,西边那僧人便觉巨力压来,躲避不及,不由得失声狂叫。
场中众人不料叶梵言出法随,真下杀手,均是心中骇然。谷神通却是唔了一声,目光一转,投向远处一棵大树。那二僧尚未撞上,就听嗖的一声,大树浓阴中射出一根枯枝,比箭还快,正中东边僧人肩头。那僧人身子一顿,轻飘飘倒飞数尺,扑地跌落,想来余悸未消,嘴里兀自大声号叫。
那枯枝轻飘飘的,不过数两轻重,那僧人一撞却有千斤,不料以小击大,以轻击重,竟将那僧人击落。叶梵心神震动,方要喝问,忽见远处草丛里飒飒一动,也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树,只听轰隆一声,火光迸射,大树枝断叶碎,声势惊人。
叶梵吃了一惊,转念间,猛然醒悟:“这不是火不神通‘木霹雳’么?难道火部也来人了?”
“木霹雳”失传已久,叶梵也是闻名,忍不住定睛望去,但见随那一声巨响,大树上纵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烂,神态老朽,但却若无其事,掸去身上碎屑,三祖寺众僧见了老僧,各各惊讶,有人叫道:“聋哑和尚?”
叫声方落,那草丛中也徐徐站起一个白衣汉子,双目深陷,阴森森对着老僧,咬牙道:“你逃得掉么?”语气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视那人,蓦地流露出怜悯之色。白衣人面肌一颤,忽地嘶声道:“凝儿呢?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儿还来。”叫喊间面容扭曲,神色间已有癫狂之意。
这白衣人正是宁不空,而这老僧,自然就是浑和尚了。
此时生机一显,三人几乎不约而同,一起出手。刹那间,白影破空,电龙怒啸,北落师门一双瞳子,发出幽幽历芒。
谷神通却如未觉,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对手神通行将及身,才将身子一侧。霎那间,三人心头陡沉,均生出怪异之感,左飞卿的“驭风诀”、虞照的“雷音电龙”、仙碧的“乱神”,三大绝学,无论虚实,尽皆撞中一堵软墙,随着谷神通逍遥一转,全被轻轻弹开。
这古怪念头尚未消除,就听谷神通一声长笑,目光澄澈,襟袖飞扬,拳掌飘飘,挥洒而来。他的招式殊无定规,有如行云流水,又似拈花斗草,仿佛漫不经心,实则举手投足,无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无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却如天坠山崩,殊难抵御。三人的阵行合而复开,开而复合,几度行将崩溃,所幸风雷相薄,亦是暗合天道,左飞卿和虞照二人神通相济,风雷转生,往往能于绝境之中生出莫大潜力,屡屡扭转败势,勉力支持。
赢万城嘿笑一声,说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岛传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镜天’花镜圆号称无敌,然而年代太远,老夫也没有亲眼见过。但你老爹的神通,老夫却敢打赌,三百年来,东岛之内,无人能及。”
“这话我爱听”谷萍儿先是一喜,继而撅嘴道,“难道这三百年来,东岛的高手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爹爹?”
“不是这个道理。”赢万城摇头叹道,“别的神通,只要天资足够,勤奋刻苦,总有练成之日。但这“天子望气术”,勤奋天资固不可少,但要当真练成,却需要莫大的运气。”
“运气?”谷萍儿微感诧异,“什么运气?”
赢万城将手杖一拄,徐徐道:“萍丫头,你知道屠龙术的故事么?”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4
怎么不知道?”谷萍儿笑道,"朱漫平为了学屠龙之术,倾家荡产,花了整整三年,结果练成之后,却发现世间竟然无龙可屠, 这门手艺算是白学了。”
“不错。”赢万城道,“屠龙之术之所以无用,是因为无龙可屠;但若有龙可屠,这门本事不是可以大放异彩么? ‘天子望气术’所以能够练成 便是因为天地间出现了一条惊天动地的真龙。”
“真龙?”谷萍儿一转念,倏地脸色发白,“万归藏?”
赢万城默不做声,望天半晌,忽地叹道:“萍丫头,你爹这一身本领,实在是万归藏逼出来的,若无当年的万归藏,便无今日的古神通了。”
话音未落,忽听轰隆一声,二人同时一惊,转眼望去, 只见浑和尚木然而立,宁不空却攥着一把枯枝,侧耳凝听,倏一扬手,一根枯枝如电射出。浑和尚头也不回,反袖一拂,轰隆巨响 火光飞散。
宁不空大喝一声,双手齐施,接二连三发出枯枝,浑和尚却是随意挥洒,拳挥袖舞,将“木霹雳”一一震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浑和尚周身火雨缤纷,飘扬不尽。众人看得骇然,三祖寺僧众更是惊奇万分,心想这浑和尚终日聋哑愚钝,在寺内劈柴为生,寺内任何沙弥杂役均可恣意欺辱。万不料这孱弱老僧竟然身怀如此神通,当真不可思议。在场僧人中,十有八九轻贱过这聋哑老僧,此时念起往事,无不追悔莫及,若非碍于叶梵威势,早就撒开两腿,各自逃命去了。
赢万城瞧得白眉连耸,蓦地沉吟道:“奇怪了,这厮的大金刚神力竟是真的。”
谷萍儿奇道:“难道他也是金刚传人?” 赢万城不答话,苦思半晌,蓦地一拍额头,高叫道:“我想起来了,老夫年少时,金刚门的冲大师曾来东岛拜访,身旁随了一位中年僧人,又聋又哑,对冲大师十分恭敬。当时岛王问起,冲大师曾说道,这聋哑僧本是六安镇的镖师,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际,冲大师凑巧路过,将他救下。这聋哑汉子事后堪破世情,又想报答冲大师的恩情,执意遁入空门,屈身为仆。想起来,眼下这位就是聋哑僧人了。”说到这里,他眉头拧起,目视浑和尚,心中疑惑:“如今已过六十余年,冲大师之后,金刚一派已传两代,算起来,老和尚的年纪当在百岁开外了。”
谷萍儿忽地好奇道:“赢爷爷,人说大金刚神力一脉单传,怎么今天冒出这么多传人?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
赢万城冷冷一笑;“学了大金刚神力就是金刚传人么?不见得吧。”谷萍儿撅嘴道:“怎么不见得?难道金刚一派还有别的神通?”
“那倒没有!”赢万城道,“金刚们传了六代,无一不是禅林巨擘、旷世人杰,又岂会被叶梵这小子三拳两脚打倒?至于这聋哑僧么,不过是一介老仆,因为侍奉两代金刚传人,凑巧学了点大金刚神力,虽有神通,但比起两位主子,却是差了老大一截。”
叶梵远远听见,满心不是滋味,高叫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刚传人,谁又是金刚传人?哼,不妨叫来,看叶某打不打得倒他?若是叫不来,金刚一派就算绝了种,断了根,从此以后,江湖除名。”
说话间,巨响忽歇,宁不空枯枝告罄,阴着脸阵阵喘息。浑和尚却一抬足,走到叶梵身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金刚传人,命数天定,正眼法藏,横绝古今?”银钩铁划,入土寸许。
叶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横绝古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过奇怪,金龟说你被人穿了两耳,怎么还能听见老子说话?”
浑和尚笑笑,续写道;“耳不闻而心聪,口不言而心辨,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见而心明。”
叶梵狂悖狠毒,悟性却是极高,若不然也不能将“鲸息功”练到这般地部。见这字迹,心头震动,只觉大有文章,略一沉吟,点头道:“听说佛门六通中有一种‘他心通’,想来和尚你耳朵听不见,心里却能明白我的意思。”
浑和尚点点头,又写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气太重,蒙蔽性情。还望慈悲为怀,放过三祖寺的僧众。”
叶梵嘿嘿一笑;“老子向来言出必践。老和尚放心,说好了接一掌走一个,老子决不大第二掌的。”说着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浑和尚白眉一挑,神色忽变凝重,写道:“既如此,和尚便代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写罢缓缓起身,目光淡淡有神,注视叶梵。
叶梵一怔,转过眼粗粗一数,笑道:“二十二个和尚,二十二掌,老和尚,你想好了?”浑和尚白眉下压,若有叹息之色,徐徐点了点头。
众僧无不动容。三祖寺中佛法败坏,道德无存,众僧大多欺辱过浑和尚,故而私心猜度:“这和尚心记前仇,必会报复。”万不料浑和尚风骨高峻,以德报怨,众僧一面惊喜,一面却是大感疑惑,只觉不可思议。
叶梵一跷大拇指,赞道:“好和尚,如你所愿。”双肩一耸,沉喝一声,并不出掌,反而足尖点地,绕着浑和尚奔走起来。
浑和尚一掌直竖,一掌横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叶梵越转越快,渐渐形影模糊,仿佛化身百人,影影憧憧,连成一道湛蓝光轮,绕着浑和尚流动不绝。见者无不骇异:“九变龙王以身法称雄东岛,而今看来,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让。”
寻思之际,忽听一记闷响,悠长震耳,叶梵身影忽凝,啵的一声,向后跳出,脸色阴沉,呼吸微微急促。浑和尚却是姿态不变,脸上血色一闪而没。
叶梵目视浑和尚片刻,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个和尚。”
众僧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瞬息之间,二人已对了一十三掌,只是叶梵出手太快,十三掌浑如一掌,掌力交接之声亦太密集,听来仿佛只有一声。
叶梵随手指点,点出十三个和尚。脱身的僧人侥幸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过浑和尚的更是多有惭愧,一时乱哄哄的,均不走开,都想观看结果。
叶梵点人时,有意留下几个性字辈老僧,点完了人,大声道:“还剩九掌,老和尚当心了。”吐一口气,沉身运掌,蓦地嘿的一声,身形一纵,双掌推出。
这一掌是他生平绝学,包含“六大奇劲”的诸般变化,一掌之中,前后劲力十重,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内敛,或直击,重叠相生,极难化解,是以论到威力,那十三掌加起来也不如这一掌凌厉。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5
浑和尚竖掌于胸,夺的一声,二掌相交,浑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气却从颈下腾起,直透眉梢。
“还剩八掌。”叶梵不进反退,双掌圈转,嗖地拍出。浑和尚举手一拦,却退了半步,刹那间面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呼的一下,叶梵第三掌拍来。浑和尚横臂一拦,咔嚓一声,小臂齐肘而折。
众僧一片哗然,均想浑和尚纵使不敌叶梵,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叶梵也是面露疑色,敛掌直起身来,高叫道:“老和尚,你怎地只守不攻,瞧不起人么?”
浑和尚随手将断臂接上,双手合十,只是微笑。
叶梵目透怒色,沉哼道:“好。”双眼陡张,咄的一喝,第四掌如雷拍出。浑和尚双拳齐拦,蓦地口角一颤,溢出血来。
众僧见他吐血,一阵哄然,心中更是迷惑极了,不知道浑和尚为何宁肯受伤,也不还击。叶梵注视浑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若只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浑和尚攒袖抹去口角鲜血,缓缓屈下一膝,含笑写道:“若是全力攻守,两败俱伤。我本救人,奈何伤人?”
叶梵脸一沉,寒声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拼,就是瞧我叶梵不起了。”浑和尚笑笑,并不回应,叶梵目透历芒,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撑到几时?”蓦地竖掌如刀,徐徐斩来,掌缘四周,竟无一丝风声。
赢万城脸色微变,脱口道:“裂海斩。”话未说完,浑和尚双臂向上拦住来掌,蓦地身子一震,倒退两步,站定时脸色骤变,一口鲜血如箭喷出。
叶梵不禁动容,沉声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浑和尚摇了摇头,伸出五个指头,目光扫去,望着剩下的五个僧人,面露悲悯之色。
场上倏地静下来,众僧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瞪着这聋哑老僧,身子因为紧张,微微发起抖来。
忽听一声大吼,有如伤虎哀啸。叶梵转眼望去,虞照踉跄后退,面色煞白,左飞卿则从天上飘落,肩头一点儿血迹慢慢扩大。再瞧谷神通,面容如故,左手拎着北落师门,右手食指如锥,抵在仙碧喉间。北落师门桀骜不驯,四爪乱抓乱舞,大声咆哮,奈何颈皮被制,任它如何反抗,均是无益。
叶梵自诩岛王传人,平生以谷神通为偶像,见他打败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却制服不了一个无名老僧,心里甚是恼火,蓦地长吸一口气,双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浑和尚瘦小的身子忽如纸鸢抛起,远远跌出两丈,口鼻流血,挣扎不起。
叶梵收势吐气,转过身来,盯着性觉等人,冷笑道:“很好,还剩四个,都是首脑,一个一个来……”话未说完,忽见众僧目现奇光,盯着自己身后,叶梵心中微沉,转过身来,正巧见到浑和尚颤巍巍爬将起来,满脸是血,一步步缓缓走来。
叶梵微觉恍惚,继而怒道:“老和尚,这群臭和尚没一个好货,你何苦为了他们,死不服输?”浑和尚仍是笑笑,不置可否。叶梵盯着浑和尚瞧了片刻,脸色渐渐阴沉,点头道:“很好,你要舍身成仁,我成全你便是。”
此时浑和尚伤势沉重,别说四拳,一拳便会送命。施妙妙瞧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向谷神通急道:“岛王还请下令,让叶梵罢手。”
谷神通一皱眉,摇头道:“妙妙,你不知这位大师的苦心。”妙妙奇道:“什么苦心?”
谷神通道:“你听说过‘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么?”施妙妙道:“这是佛门典故,但与眼下有什么相干?”
谷神通叹道:“这两个故事,均是佛教大圣为了点化众生,甘愿将自身付之饿鹰猛虎,任其撕裂吞噬。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禅风不振,寺内僧众沉迷于名利贪欲,不知本来,不明大道。是故眼下这位高僧,趁此机会以自身性命为赌注,效仿先圣,点化这群迷途弟子。至于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难说的很了。”
这番话有如晨钟暮鼓,一字一句,敲在众僧心头,尚未脱难的性觉、性明、性智、性海四人均是变色,低头默想,回顾平生,脸上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道:“但岛王再不阻止,这位大师便会死的。”谷神通苦笑道:“这位大师堪破生死,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让叶梵停手不难。但若如此,三祖寺僧众沉迷如故,这位大师岂非前功尽弃?”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6
说到这里,浑大师转过身来,向着谷神通合十微笑,谷神通亦点头示意,悠悠叹道:“生命可贵,大师还请三思。”浑大师只是淡淡一笑,凝立不动。
施妙妙年少情热,不解佛理几微,听了半天,只觉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撅起小嘴,把银鲤扣在指间,寻思:“岛王真不懂事,这位大师菩萨心肠,怎能见死不救?还说什么饲虎饲鹰的怪话,哼,你若不救,我便来救,叶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鳞’射他。”想着睁大妙目,一瞬不眨,凝视叶梵。
谷神通的话叶梵字字听得明白,但他心肠冷硬,胜过饿鹰馁虎,平日里折磨犯人,犯人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擞,直要折磨到对方屈服为止。此时浑和尚舍己度人,无比执着,但这分执着,却正挑起叶梵心中戾气。一时间,他望着浑和尚,眸子深处涌出一股狂意,蓦地纵声大笑。
施妙妙深知叶梵性情,知他笑声一歇,便要立下杀手,一刹那,也将“北极天磁功”提到极致。
这时忽听一声佛号,有人道:“且慢。”叶梵转眼望去,只见性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到浑和尚身前,深深一揖,转身道:“叶施主,剩下四掌,由贫僧接吧。”
众人见状,无不吃惊,叶梵打量他一眼,笑道:“ 你接得下四掌?”性觉为性海所败,伤势甚重,闻言苦笑不答,心道:“接得下如何?接不下又如何?左右是死,不连累这聋哑圣僧就好。”
心念未绝,性明忽地大步走来,盯着叶梵,大声道:“性觉师兄,你接两掌,我接两掌,区区四掌,也不算多。”
性觉甚是讶异,未及答话,忽听性智冷冷道:“贫僧这一掌贫僧自理,要你充什么好汉?”说着走来前来,与性觉、性明并肩而立。叶梵一皱眉,忽而道:“三人四掌,还剩一掌如何分派?”话音方落,便听性海涩然道:“不劳足下关心,剩下一掌,分派给性海便是。”说着步履蹒跚,走到近前,面对叶梵。
这四僧品行不堪,此时忽有此举,三祖寺僧众亦惊亦喜,各自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叶梵扫视众人,蓦地哈哈大笑,朗声道:“一人一掌,想得美呢?只一掌,叶某便送你们去西天参佛。”说话间并不作势,身周尘土却无风而动,飞旋起落,叶梵身子一缩,俨然小了一半。
“一空沧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这一式去若沧海成空,在场诸人,只怕唯有谷神通能够正面其锋,但因这一招倾尽全力,出招者本身并无真气防护,自己倘若发出“千鳞”,势必伤了叶梵。想到这里,不觉心生犹豫,矛盾起来。
陆渐恨不得欢呼大叫,又爬出时许,头脑一凉,身子没入光亮中,不及欢喜,耳边一声巨雷轰然炸响,陆渐眼前一亮,四周景物渐次明晰起来。
最先入眼的是一张娟秀的脸庞,妙目微阖,神色木然。尚未明白发生何事,陆渐忽又听见一声巨响,沉闷如雷,仿佛来得极远,经过重重阻拦,到此地骤然爆发,震得四周山壁嗡嗡作响。
雷声贯耳,陆渐浑身激灵,慢慢生出知觉,幻境中的痛苦丝毫也无,却有一种虚脱如死的疲乏。
忽见那少女秀眉一颤,面容绷紧,流露出极大痛苦。陆渐见状,脑子豁然一亮,之前的记忆点点滴滴浮了上来。
“宁姑娘。”陆渐叫了一声,却觉嗓音细弱低微,几不可闻。知觉从双眼、心口向外扩散,陆渐慢慢发觉自己坐在一个圈圈奇妙虹彩,从上而下,暗紫变为金红,金红变为粉白,粉白化为靛青、靛青化为墨色,宛如一大方墨玉,晶莹透亮,瑰丽无方。
“天生塔?”陆渐陡然清醒过来,远处闷雷渐渐远去,初如爆竹,渐次轻柔,化为剥剥之声,犹如灯花爆响。
陆渐不知这声音来自“木霹雳”,更不知浑和尚与宁不空在天生塔处殊死相搏,也不知那爆炸声越来越远,正是浑和尚将宁不空远远引开。他呆呆听着,直到爆炸声消失,四周重新陷入无边沉寂,方才猝然醒转,这时但觉宁凝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伏向自己肩头,隔着薄薄的衣衫,火热娇躯阵阵颤抖。
陆渐吃了一惊,一抬手,忽觉身子竟能动弹,便叫一声“宁姑娘”抱起宁凝,但觉她的身子柔若无骨,轻如蝉蜕,颤抖一阵一阵,眉间痛色越发强烈。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7
她病了?”陆渐努力回忆前情,最后记得的却是被宁不空一指点在胸口,之后便是无穷痛苦,至于别的,那就全然不知了。
陆渐定了定神,见宁凝双颊火红,内中似有一团火,就要燃烧出来,将她身子燃尽,当下忍不住大声叫喊她的名字,但宁凝早已陷入“黑天劫”中,目不能见,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心之所觉,只有痛苦空虚,神之所见,只有黑天幻觉。
陆渐本就不是颖悟之辈,遭遇这般奇事,更难领悟,一时间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发生何事,他无法可想,不由寻思:“宁姑娘定是病了,当日我曾以‘大金刚神力’救活阿晴,今日且试一试,看能不能救活宁姑娘。”
他一想到救人,便浑然忘了“黑天劫”之苦,当即起身,默想“三十二身相”,一一使来,他身具劫力,后十六相一旦明白,借力使来,十分容易,使过一遍,陆渐心中灵光一现,豁然明白到无须变相即能运劲的法门,顿时心中狂喜,扶起宁凝,让她与自己盘膝对坐,双手握住她纤纤柔荑,但觉入手凉腻柔软,细如精瓷,不自觉想到姚晴,心神微荡,忍不住抬眼望去,却见暮色尽暗,星月浮现,清辉星芒交辉映射下,映照四面晶壁,蓝荧荧玄冰也似,冰蓝色的光华勾勒出宁凝的脸庞,秀丽之外,更添冷艳。
陆渐心神微微恍惚,喃喃道:“阿晴,阿晴……”宁凝昏迷中俨然听见,娥眉微蹙,身子轻轻一颤。陆渐知觉,猝然而惊,方觉出眼前佳人并非姚晴,不由暗自苦笑:“我疯了么?这当儿还胡思乱想。”当即摒弃杂念,借力生出“大金刚神力”,源源度入宁凝体内。
过了半晌工夫,宁凝脸上痛苦渐消,眉宇也舒展开来,蓦地张眼,脱口叫道:“你做了什么?”话音未落,忽见陆渐眉头紧皱,面容扭曲,原来他方才脱劫,便行借力,又将“黑天劫”引发,陷入劫中。
这神情宁凝再熟悉不过,不及多想,便依沈舟虚所传的借力法门,与陆渐四掌相对,转化劫力,绵绵注入他体内。然而所借之力既多,黑天第二律“有借有还”效力又生,空虚之感汹涌而至,宁凝正觉难受,忽觉一股炽烈真气自掌心涌入,须臾填满全身,满足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但不多时,陆渐借力已尽,劫数又至,宁凝精力却已圆满,忙又借力转化真气,注入陆渐体内。
这么反反复复,陆、宁二人互救互治,忽而空虚痛苦,忽而无比喜乐,有如冰火骤替,冬去春来,感受之奇妙,除却两人,从古以来,并无一人曾经领略。
月已中天,光华如水银也似,从头顶穴口注入,“天生塔”内冰魄流光,银色的塔壁下浮动这暗沉沉的蓝色。“黑天劫”的生灭越来越快,苦乐转换也越来越频,陆渐、宁凝心惊不已,均想停下来询问对方,以明白到底发生何事,然而不知怎地,二人体内劫力自发自动,欲停不能,已然不再经由二人控制,而是自行转化为真气,源源不绝注入对方体内,劫力化为真气,真气化为劫力,经由二人四掌,来来去去,借借还还,俨然自成一个循环。
二人越发吃惊,欲要分开双掌,但不知为何,四只手掌似被一种无形之力牢牢胶合,二人用力越大,胶合之力也就越大,二人使尽气力,也难分开,欲要张口,那痛苦空虚之感顿时涌现,令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光阴暗换,月渐西沉,冰魄般的银光淡去,冰蓝的辉芒遍洒塔中,浸染着二人的须发眉眼、肌肤衣袂,仿佛置身梦幻,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四下静悄悄的,似能听到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一颗强劲有力,一颗柔弱细微。一切痛苦空虚、喜乐满足似从身子里抽离,再也无法感知,两人的身心笼罩在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中,神志渐渐模糊,在黎明来临之前,倏忽遁入无思无梦的空寂之境。
沉寂中,陆渐渐忽觉灵机震动,一股喜悦满足之意从内心深外涌起,倏尔清醒过来,忍不住张眼望去,忽见宁凝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也正凝视自己,见他望来,双颊倏尔绯红,低下头去。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8
陆渐呆了呆,举目望去,穴口处一方天穹净如明瓦,湛蓝无翳。陆渐心血一涌,冲口而出:“宁姑娘,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才恍觉自己竟能出声,所有空虚苦痛,早已消失无踪,再瞧双手,不知何时,已和宁凝纤手分开。
宁凝抬起头来,深深望着他,神色似哭似笑。陆渐更觉诧异,皱眉道:“宁姑娘,你怎么啦?不舒服么?”宁凝沉默一会儿,望望天色,忽道:“这是什么地 方?”
陆渐道:“这里是金刚一门的埋骨之所,浑和尚叫它天生塔。”
“浑和尚?”宁凝沉吟道,“莫不就是那个老和尚?他从爹爹手里将我们救到这里。爹爹跟踪赶来,他出洞抵挡,也不知胜负如何?”她心中忐忑,既不希望老父有所伤损,又不愿父亲伤了那位好心老僧。
矛盾之际,忽见陆渐站起身来,舒展四肢,蓦地咦了一声,脸上流露惊讶之色。宁凝道:“怎么?”陆渐挠头道:“奇怪,我身子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宁凝道:“如何奇怪?”陆渐道:“像是很空,又像很满,劫力进入显脉变成真气,真气却又进入隐脉化为劫力,这么变来变去,好像永远也不会完。”
宁凝默察体内,果如陆渐所说,体内劫力真气自给自足,隐脉显脉连成 一体,自成循环,而又无借力之后的空虚难受。宁凝略一思索,忽然明白其故,心中悲喜交集,眼中酸热难禁。
陆渐见她眉眼泛红,忍不住道:“怎么啦?”宁凝沉默片时,忽地轻轻叹道:“我在想,或许‘黑天劫’已被我们破去了。”
陆渐听得发怔,忽地施展变相,将“三十二身相”陆续变出,变了一遍,再变一遍,但觉流畅自如,呼吸间劫力化为真气,仿佛无穷无尽。陆渐将“三十二身相”使到熟极而流,也不觉有“黑天劫”发作之象,反之真气越发洪劲,在体内鼓荡汹涌,无以宣泄。陆渐不由得纵声长啸,啸声雄劲高昂,在塔内反复激荡,有如巨浪拍岸,春雷滚滚,震得簌簌落下一阵石屑。
宁凝在旁边听着,只觉气血翻涌,心中难受,不自禁捂住双耳,但那啸声有若实质,透过双手钻进耳中。宁凝若非贯通隐、显二脉,修为大增,必被这啸声震昏过去,饶是如此,仍觉心跳加速,血为之沸,四周塔壁也似晃动起来,不由大叫道:“陆渐别啸啦,再啸这洞子便要塌了。”但这喊声汇入啸声中,却如涓滴大海,转瞬即无,哪里能够听见。
陆渐长啸已久,仍是无法泻尽体内鼓涨真气,蓦地住口,纵身一跳,竟跳起四丈。陆渐未料到自己跳得如此之高,吃了一惊,慌乱中仓促变相,使出刚练成的“扶摇相”,双臂分开,如大鹏展翅,逍遥一旋,化解下坠之势,再变“龙王相”,脚如龙尾,扫中左侧塔壁,借力上蹿数丈,又变“长手足相”,手脚齐施,撑中右侧塔壁,又向上蹿,中途变“神鱼相”,灵娇翻腾,以“雄猪相”在左侧塔壁上一撞,拧身右蹿。
如此凌空变相,捷如飞鸟,忽左忽右,越升越高,宁凝翘首而望,当真提心吊胆,直看到陆渐纵跃自如,略无滞涩,才略略放下心来。
天生塔上窄下宽,塔顶处仅能容人,陆渐变化自如,纵到塔顶,双脚撑住塔壁,伸手探去,却觉塔顶并非通透,而是嵌了一块磨盘大小的晶石,与塔身浑融如一,坚固异常。无怪虽有天光泻入,却没有尘土雨露沁入塔内。
陆渐瞧着,循原路落回塔底,抬头仰望,只觉适才啸声之洪,变相之神,恍如一梦,绝非真实。
怔忡间,忽觉宁凝悄无声息,转眼望去,见她凝注石匣上方六大祖师的本相,皱着眉头,手指在墙壁上勾画。陆渐奇道:“宁姑娘,你做什么?”宁凝道:“这几幅画像各有一种奇特神韵,我想学着画出来,却不能够,也不知当初画画的人用的什么笔法?”
陆渐笑道:“听浑和尚说,这是金刚门六代祖师悟道后留下的本相,至于什么是本相,我却不知。”宁凝想了一会儿,摩娑那幅“九如祖师”的本相,微笑道:“所谓本相,或许就是风格之类的东西,你看这一幅小像,张扬凌厉,世间罕有……”
陆渐随她指点定睛望去,心头蓦地一动,一股奇怪之感油然而生,彷佛自己就是那壁上的九如祖师,九如祖师便是自己。
这奇怪的念头方才生起,宁凝便觉一股浩荡无匹之气从后涌来,她吃了一惊,转眼望去,只见陆渐眉宇上飞,双眼如炬,嘴角一丝笑意动人心魄,俨然貌睨古今,笑傲红尘,呼天唤地,唯我独尊。
宁凝没料陆渐显出如此风范,哪还似那个腼腆老实的后生,正觉骇然,忽与他目光一触,只觉那目光如枪似剑,透过自身双眸,直入内心,宁凝心神陡震,一颗芳心几乎挣破胸膛。
这当儿,陆渐目光忽又一变,浩然霸气消失无影,尽化一团天真,有如无邪赤子,混沌可爱。宁凝循他眼光瞧去,原来陆渐正望着“花生大士”那尊本相出神。随他目光扫去,每瞧一尊本相,气质便随之改易,看罢六尊本相,也就变了六种气度,狂放天真,沉寂潇洒,妙态各具,兼而有之。
陆渐并不知自身变化。看罢本相,心中跌宕,久久难平,好半晌才定住心神,侧目望去,只见宁凝怔怔看着自己,神色极为迷惑,不由问道:“宁姑娘,你瞧我做什么?”宁凝脸一红,不好意思再瞧,转过脸去,低声啐到:“谁瞧你了?”
陆渐脸涨得通红,掉转话头,讪讪笑道:“奇怪,这‘黑天劫’像是真的解啦,方才我用了那么多真气,也没有一点儿发作的意思。宁姑娘,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宁凝望着他,欲言又止,忽地摇了摇头,双眼一红,泪水夺眶而出。陆渐讶道:“你哭什么?”宁凝泪眼模糊,看他一眼,蓦地恼起来,狠狠一甩袖子,怒道:“你这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她心中气苦已极,蓦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号啕大哭。
陆渐既是不解,又觉委屈,见宁凝哭得伤心,心中固然有无数疑团,却也不敢再问。只是搓手搓脚,嘿嘿道:“宁姑娘,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人一贯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说错什么话,惹你生气,不过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较真。”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39
宁凝听得心软,不忍见他着急,便抹了泪,好一阵才定下心神,慢慢道:“其实我不是生你的气。”陆渐道:“不生我的气,干吗要哭?”宁凝狠狠白他一眼,大声道:“我生我自己的气,还不行么?”
陆渐一呆,赔笑道:“爷爷常说‘气大伤身’,即便生自己的气,也不好的,啊哈,你瞧我的样子。”说着挤眉弄眼,竭力做出各种滑稽怪相,嘴里说到:“这是狗熊,这是猴子,这个啊,就是狐狸了……”
这些怪相都是当年陆大海做来逗陆渐开心的,只是陆渐性子沉着,不爱此道,今日迫于无奈,第一次用了出来。宁凝知他一心要哄自己开心,再见他跳来跳去,卖力已极,欲要笑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蓦地起身,冷冷道:“这样子傻兮兮的,有什么好笑?”
不知怎地,陆渐见她难过,心中也不极痛快,悻悻道:“宁姑娘,我做错什么拉?你这么讨厌我。”宁凝瞪着他,眼圈儿倏又一红,恨声道:“我不但讨厌你,还想恨你呢。”
陆渐皱眉道:“这话忒也不通,恨就是恨,哪有想不想的。”宁凝望着他,心中一阵凄然:“你还不是傻子,竟能明白这个道理,唉,是啊,我虽然极想恨你,可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心中乱如柔丝,百转千回,忽又双眼一热,落下泪来,唯恐被陆渐看到,一转身,向着出口走去。
陆渐自告奋勇道:“宁姑娘,我来开路。”说着施展变相,抢到前面,钻入那条天然甬道。
行不多时,便至悬崖边上,陆渐探头一瞧,不觉大惊,敢情两面崖壁上到处都是火焚痕迹,那两条古藤被烧成两条乌炭,不堪再用。如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无绳索下垂,两人势必困在此地。
陆渐略一沉吟,忽道:“宁姑娘……”宁凝蓦地冷冷道:“谁是你宁姑娘?”陆渐道:“不,不叫你宁姑娘,又叫你什么?”宁凝冷哼了一声,道:“我叫宁凝,你叫我名字就是。”陆渐笑道:“这么叫,岂不生分?干脆我也学莫乙他们,叫你凝儿吧。”
宁凝怒道:“你敢这么叫我,我,我……”说着伸出手在陆渐肩头一推,喝道:“信不信,我推你下去……”不料略一用力,陆渐便哎呀一声惨叫,向前一倾,手舞足蹈栽下崖去。
宁凝骇然无及,自忖出手虽猛,落时却很轻柔,怎么真将陆渐推了下去?难不成打通隐脉显脉之后,举手投足便有极大力量?她心胆欲裂,扑到崖前,凄声叫道:“陆渐,陆渐……”叫得两声,嗓子便哑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深谷里雾气茫茫,不能物视,宁凝的叫声化作阵阵回音,悠悠不觉,宁凝泪眼迷离,痴痴望着谷底,寻思道:“我竟杀了他,竟杀了他,我真是傻子,本就不关他事,何苦要恨他怨他?若不恨他怨他,也就不会推他下去,纵然不是我的本意,他却因我而死……”想到这里,她悔恨莫及,万念俱灰,站起身来,望着谷底,心想:“也罢,我与他此生终然无望,生不能同衾死后同穴也是一般。”想着纵身一跃,向着崖底落去。
耳边风生,雾气迷眼,就在下沉变快之际,宁凝腰身忽地一紧,被人抱住。她吃了一惊,掉头望去,只见陆渐一手扣住一块凸石,一手抱着自己腰身,脸上满是惊诧之色。
宁凝吃惊道:“你,你没死?”陆渐露出尴尬之色,嘟囔道:“我当然没死,你,你干吗也跳下来?”宁凝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装模作样掉下悬崖,其实却凭着变相,抓住崖上凸石,贴崖吊着,专门吓唬自己。
宁凝羞怒交迸,双拳齐出,雨点也似落在陆渐身上,骂道:“臭贼,臭贼。”陆渐任她捶打,苦着脸道:“我本想假装坠崖,吓你一吓,待你着急时再跳上去,哄你高兴,万不料你也跳下来,若非我手快,可就糟啦。”
宁凝听到这里,募地停了拳,扁了扁嘴,哇地哭了出来。陆渐一惊,力贯手臂,喝声“起”,翻身纵回崖边,轻灵矫健之处连他自己也觉讶异,仿佛不论何时何事,一动念头,身子便能做到,说是心想事成也不为过。
正自惊奇不解,宁凝忽又从后挥拳打来,陆渐大金刚神力已成,宁凝这般捶打,浑似给他挠痒,但无论如何,这少女往日对自己百般怜惜,如今却似与自己仇深似海,变化之突兀,让陆渐心中大不舒服,当下虎起脸道:“你干吗这样恨我?”
宁凝泪如走珠,气苦道:“你,你干吗要活着?要是生来便死,那才好了。”陆渐听得憋气,闷声道:“你既然巴不得我死,干吗又要救我?”宁凝道:“那时侯我还不知……”说到这里,微露凄然之色,摇了摇头,又流下泪来。
陆渐焦躁起来,道:“你这人,又不说缘由,总是哭哭啼啼,若有什么伤心事,我不知道,又怎么劝你呢?”宁凝冷哼一声,道:“才不要你劝。”
陆渐心中有气,说道:“不劝就不劝,如今之计,却是怎么上去。”宁凝道:“我不上去了。”陆渐盯着她,怪道:“你不上去,难道饿死在这里?”宁凝道:“死了才好,活在世上,总是难过。与其那样,还不如死在这里呢。”
陆渐见她秀靥惨淡,美眸黯然,说的似非戏言,怔了好一会儿,才挠头道:“纵然你不上去,我却非上去不可的。”宁凝咬了咬牙,冷笑道:“是啊,上面还有阿晴姑娘,你怎么舍得?”
她句句夹枪带棒,陆渐大感狼狈,说道:“你不还有爹爹吗?宁不空心肠不好,对你却还不坏……”忽见宁凝面沉如水,目透寒芒,陆渐与她四目一交,只觉冷到心里,大觉没趣,住了口,望着上方,忽将宁凝背了起来,宁凝吃了一惊:“喂,你做什么?”
陆渐道:“带你上去。”宁凝怒道:“我不上去。”陆渐懒得和她多说,吸一口气,运劲跌足,一纵十丈,直抵对面山崖,变相出脚,只一撑,有掠了回来,衣袂破空,嗖嗖有声,身若电走,在虚空中画出一个“之”字。
宁凝大急,叫道:“你放我下来。”陆渐此时全凭一口真气,以攀登天生塔的法子登上悬崖,闻声哪能答话?宁凝无力搬开陆渐手臂,又气又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 。陆渐痛得将头一缩,几乎岔了真气,所幸至危之中,隐脉劫力又生,于显脉紊乱之际转化为真气,又将真气逼入正轨。
陆渐定住真气,挥袖后拂,一股内劲凝如实质,撞中后方崖壁,去势转疾,化解坠势,但觉宁凝仍然咬着不放,竟似发了狠,要生生咬下自己一块肉来。
陆渐既觉吃惊,又觉迷惑,心道:“她一贯温柔解人,怎地这当儿几句话不投机,就似变了一个人?”当下咬牙忍痛,浑当那块肉没长在自己身上,箍紧宁凝身子,运足一口真气,几个起落,蓦地一个筋斗落在崖顶,又向前冲百步,才将宁凝放开。
宁凝这才松了口气,望着陆渐肩头血红牙印,既是伤心,又觉自责,哭道:“你干嘛救我上来?何不让我死了,岂不干净?”
陆渐肩头疼痛未消,手臂上还有道道抓痕,火辣辣生痛,听得这话,不觉一怔,叹了口气,给她揩去泪痕,苦笑道:“我也不知你难过什么,那么多危难都没有难住我们,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困住我们呢?你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的。”
宁凝听他软语款款,芳心忽软,抬起头来,见他目光温柔,刹那间身子火热,什么仇怨悲愁尽皆化为乌有,伸臂搂主陆渐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肩上,朱唇颤抖,轻吻他的耳垂。
陆渐如被火灼,蓦地跳开,后退数步,双颊涨红,吃吃地道:“宁姑娘,你,你做什么?”
宁凝望着他,美眸一转,流下一行泪水,随即凄然笑笑,站起身,向远处走去。陆渐随在身后,半片脸都火辣辣的,少女朱唇那柔软馨香的感觉缭绕不去,然他心跳如雷,脑子里乱糟糟的,半点主意也无。
宁凝走了十余步,慢慢坐下,淡淡地道:“我渴啦。”陆渐听宁凝一提,方才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但不知怎地,却始终腹满神充,津液泉涌,不觉半分饥渴。他此时心乱如麻,乐得趁机走开,整理思绪,当即说道:“你坐一坐,我找水来。”说着胡乱拣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走了好一阵,遥听远处水响,陆渐赶将过去,却是一道溪流,陆渐俯身溪边,以水浇面,溪水冰凉沁骨,陆渐神志为之一清,心中那份异样感觉却始终徘徊不去。陆渐望着水中倒影,蓦地骂道:“你忘了阿晴么?她如今吉凶未卜,你怎能与别的女子胡来?便是宁姑娘,也不成的……”嘴里自言自语,心里那一丝温馨仍是久久徘徊,他虽与姚晴相处日久,这般感觉却是从没有过的。
他越想越乱,伸手一搅,溪中形影流散,化作一片细碎波光。陆渐呆了好一会儿,蓦地想起自己走得匆忙,竟未备下盛水器皿,转头望去,但见溪边一块大石凹如石臼,当即抱起,但觉这石臼看来庞大,抱在怀里却和一只石碗也似,并不如何沉重。却不知这石臼三百斤重,两三个汉子方能搬动,他神力一成,才觉如此轻易。当下洗尽臼中泥土,盛满清水,抱在怀中大步赶回。
回到宁凝坐处,忽见石上空空,人影全无。陆渐微觉吃惊,只恐走错了道,四面瞧瞧,正是宁凝歇息之处,他心中涌起一阵慌乱,不由叫道:“宁姑娘……”叫了几声,林中传来隐隐回声,却没一人回应。陆渐正要寻找,忽见宁泥凝坐过的石块前有新刮泥痕,定睛一看,却是一行字迹:“陆渐,我不想见你,你也不要找我,就当你我从来没见过……”字旁点点青色痕迹,宛若泪痕。
陆渐望着那行字迹,蓦地双手一软,石臼下坠,砸中脚背,但也不觉疼痛。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40
站了许久,陆渐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心中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黑天劫会被破去,又为何宁凝心性大变,悄然隐去。他想破脑袋,也不能参透此中玄机,不由深恨自己太苯,想起谷缜来:“若是他在,一定能够猜到其中缘故,唉,也不知到哪儿能够见到他,若是见了,定要问个明白。”想着漫无目的,走了一程,忽听两声尖啸,啸声未灭,又传来几声嘶哑鸣叫。陆渐听出鹤唳,循声走去,遥见一只巨鹤傍依山石,举喙向天,嘎嘎哀鸣,空中两只苍鹰乘风盘旋,锐鸣有声,俨然是遥相对答。
那巨鹤体格极大,十分醒目,陆渐一眼就认出是赤婴子那只坐骑,但不知为何流落至此,双翅毛羽散乱,无力垂落,仿佛受了重伤,不能飞翔。
忽听鹰啼刺耳,东边一只苍鹰身化长电,利爪攥向巨鹤。巨鹤怪叫一声,修颈矫若灵蛇,绕过来爪,长长的鹤嘴狠狠啄向苍鹰右侧。它的颈喙均长,扭动灵活,这一啄威力极大,苍鹰利爪尚未攥到,先被啄中,不由得一声悲鸣,展翅飞远。
巨鹤未及收回长喙,忽觉狂风凛凛,从后掩来;另一只苍鹰急掠而至,双爪如钩,扣住鹤的长颈,利嘴疾举,狠狠啄向鹤头。那巨鹤不料两只苍鹰恁地狡猾,竟然声东击西,只觉颈脖刺痛难忍,呼吸艰难,不及转头,拼命一摆长颈,带得颈上苍鹰向身后大石撞去。
苍鹰尚未啄中巨鹤,便撞在石上,毛羽乱飞,口中哀鸣不已。另一只苍鹰厉啸一声,从天抓落,亦攥住一段鹤颈。鹰类利爪锁喉断骨威力极大,寻常猎物原本一抓便死,但那巨鹤也是长空之雄,未受伤时力搏雕隼,所向无敌,不但体格巨大,力量也大得出奇。此时不甘就戮,一边举喙抵挡鹰嘴,一边摆动长颈,将苍鹰带得撞向巨石。虽然毛羽纷飞,但两只苍鹰四只钢爪始终不曾松脱。巨鹤力尽技穷,忽地伸颈长唳,唳声中愤怒悲凉,大有英雄末路之意。
陆渐听得心头怜悯,蓦地拈起两枚碎石,屈指弹出,哧哧两声,石子掠过鹰翅,射落几片飞翎,双鹰受惊,双双掠起,盘旋空中,发出阵阵怒啼。
陆渐不欲伤生,只想将起惊走,见其盘旋不去,便又拈起两枚细小卵石,心道:“且射它们的左翅翎毛。”神意所至,忽生异感,双目虽不能见,心中却清楚知觉,苍鹰翎毛根根毕现。陆渐暗自讶异,忽地玩性大起:“既然如此且,射它们左翅第三根羽毛。”当即瞄准那翎毛,弹出石子,嗖嗖两声锐响,两只苍鹰身上各自飘落一根长翎,不偏不倚,恰是左翅第三根。
两只苍鹰料想知道厉害,双双啼了一声,展翅掉头,向远处飞去。陆渐却沉浸在奇感之中,心绪久久难平。忽听数声哑鸣,转眼望去,那只巨鹤鹤首低垂,颈上鲜血涔涔,点点滴滴。陆渐方知这巨鹤纵然凶悍,也奈不住两鹰齐攻,适才一搏,已受重创。当即抢上前去,欲要察其伤势,不料双手未至,那巨鹤蓦地抬头,狠狠啄来。
陆渐伸出二指,将那长喙拈住,巨鹤纵然使尽气力,也难摆脱,一双乌黑眼珠溜溜乱转,甚是惶急。陆渐劫力所至,便知巨鹤左翅骨折,瘀肿化脓,料是那日中了苏闻香的奇香,从天坠落所致,颈部亦为鹰爪所伤,不止外伤厉害,更有一处胫骨行将脱臼,陆渐只消再慢片刻,巨鹤长颈必被鹰爪折断。
既知伤势,陆渐说道:“大家伙,别乱动。”将一股真气注入鹤体,那巨鹤筋骨酸软,瘫在地上,发出咕咕哀叫。陆渐先将颈骨扶正,又将左翅断骨接好,抬起一枚尖石,划破肌肤,挤出脓血。然后沉心运气,“大金刚神力”浩浩荡荡,在巨鹤体内游走数匝,“大金刚神力”既是伏魔神通,亦含佛门慈悲之力,神功所至,巨鹤血止肿消,痛楚也无。全身精力决荡,忍不住曲颈向天,发出数声清唳,双翅乱扑,欲要飞起。
陆渐见它如此情急,不觉笑道:“大家伙,还没完呢。”那巨鹤颇是通灵,明白了陆渐的善意,乖戾之心尽去,垂颈低首,露出驯服神态。陆渐道:“你等一等,我去去便来。”那鹤低鸣数声,宛然如答,陆渐不觉莞尔。他自幼贫贱,伤病后无钱看病,多是陆大海自寻草药煎熬敷治,几次之后,陆渐也颇认得几味止血消肿的草药,当下觑着草木浓茂处走去,攀崖附岩,采得几株草药,用石块捣烂了,缚在巨鹤伤处,再撕衣衫裹好,笑道:“大家伙,这下好了。”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忽听身后嘎嘎有声,转头望去,但见那巨鹤一跛一跛,跟了上来。
陆渐摇头道:“大家伙,我还有事,你跟着我作甚?”那鹤仰颈长鸣,眼神温柔,一副留恋神气。陆渐见了寻思:“是了,它伤势未愈,若是遇上别的猛禽,仍难自保,救人须救彻,救鸟也是一样。”当即拍拍巨鹤背脊,笑道:“大家伙,你跟着我吧,待伤好了,你飞到天尽头也不妨。”那巨鹤乌珠一转,斜睨陆渐一眼,忽地举首向天,发出一声长叫。
陆渐哈哈大笑,赞道:“好骄傲的大家伙。”那鹤叫罢,忽地梳翎挥羽,挺胸曲颈,翩跹舞蹈起来。陆渐不知灵鹤舞蹈乃是服膺自身、甘为驱使的意思,一时瞧得有趣,也应着鹤舞,击节微笑。那鹤舞罢,傍着陆渐,挨挨擦擦,甚是亲昵,陆渐抚着它皎洁翎羽,定眼看去,只见那鹤眼角胸部均有伤痕,不似猛禽抓伤,却似箭伤,一双长脚也多有伤痕,结痂脱落已久,但细细看来,仍能看出刀剑痕迹。
陆渐默然半响,暗道惭愧:“无怪这鹤见我又啄又抓,原来它屡为人类侵害,怀有极大戒心。唉,说起来,这世间禽兽杀生为恶,但求一饱,而人类为求自身享乐,杀戮无辜,才是真正的可恶。”想着意兴阑珊,叹了口气,走在前面。那鹤不能飞翔,只迈开细瘦长脚,紧随一旁,它一丈来高,昂首挺胸,神威凛凛相形之下,陆渐显得瘦弱矮小,再平凡不过。
行了里许,巨鹤忽地发出一声尖唳,唳声大有愤怒之意。陆渐隐约听出,说道:“大家伙,你叫什么?”说着足下不停,仍向前行,巨鹤忽地探啄,将他衣袖叼住,陆渐一怔,未及明白发生何事,便听远处隐隐传来人语,随即从远处山脚转出三人来,两高一矮,形状滑稽。
陆渐认得来的正是赤婴子、螃蟹怪和鼠大圣。三人也看到陆渐,均是一愣,赤婴子脸上皱纹蹙成一堆,怪笑道:“乖鹤儿果然在这儿,鼠大圣你没有骗我。”
原来赤婴子被莫乙擒住,关在嘉平馆内,鼠大圣驱使群鼠,钻入馆中将之找到,又趁沈舟虚一行不在,与螃蟹怪杀了看守的天部弟子,救出赤婴子。赤婴子一旦出困,便寻巨鹤坐骑。当日巨鹤受伤,为沙天恒丢弃在此间密林,生死不知,赤婴子执意来寻,眼见巨鹤无恙,大为欢喜。
巨鹤为赤婴子劫术所制,受其驱使,骨子里却恨他入骨。此时一见,分外眼红,一扑翅膀,便要扑上。赤婴子目射奇光,巨鹤与之眼神相交,曲颈垂首,发出声声哀鸣。陆渐见状踏上一步,挡在巨鹤身前,将袖一拂,目光如电,向赤婴子射去。
赤婴子不防他插手,恼怒起来,默默将劫术催到极致,眼中奇光更盛,射向陆渐。却不料他目光亮一分,陆渐亦亮一分,如此交替,霎时间赤婴子胸口忽似挨了一拳,热血直冲头顶,不由得倒退数步,面红耳赤,定睛望去,陆渐神完气足,双目清澈,哪有半分失忆之相?赤婴子心中不服,再使“绝智之术”,但与陆渐目光一交,胸口又如遭重拳,难过已极。顷刻间,他施术三次,便如挨三拳,蓦地倒退两步,一跤跌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陆渐本无伤敌之念,只想舍身护那巨鹤,万不料赤婴子瞪了自己几眼,便跌退吐血,心中不觉大为迷惑。他怎知道,此番天缘巧合,贯通隐、显二脉,无异于身具黑天、金刚两大神通,修为之奇,为开天辟地以来之所无,心智变得尤为通明坚固,神光朗照,智珠在握,别说“绝智之术”,世间任何迷魂幻术用在陆渐身上,均是以卵击石,不但无法伤他,反而极易遭受反击,身受重伤。
赤婴子作法自毙,脑子里巨响如雷,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由得又吐了一口鲜血,双目上翻,昏了过去。螃蟹怪见状哇哇大叫,挥舞巨臂,劈向陆渐。陆渐吃过他的苦头,见他来势猛恶,不敢大意,使出“天劫驭兵法”,勾住螃蟹怪手臂,使劲一拨。螃蟹怪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身子如陀螺急旋,向着一面山崖撞去,眼看撞到,螃蟹怪蓦地怪叫一声,使出吃奶力气,伸臂扫向山崖,只听咔嚓一声,巨臂齐肘而断,螃蟹怪砰地撞上石壁,所幸这一记“千钧螯”消去大部分的冲力,不至头破血流,饶是如此,螃蟹怪仍觉五脏六腑绞在一起,隐隐作痛,两眼瞪着陆渐,流露恐惧之色。
陆渐不料这一拨威力至斯,心中震惊不在螃蟹怪之下,愣了一下,望着鼠大圣正要说话。鼠大圣见他目光射来,顿时面如土色,双腿发软,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
陆渐皱眉道:“你别怕,我不伤你,只问你一件事。”鼠大圣颤声道:“大人请讲,小人知无不言。”陆渐道:“东岛西城约好在天柱峰相会,却是什么时候?”鼠大圣忙答道:“就是今日,我亲眼瞧着沈舟虚出了嘉平馆,向天柱峰去了。”
陆渐吃了一惊,继而又觉迷惑:“难道我与宁姑娘在天生塔中呆了两日?怎的感觉只有几个时辰一般?”他百思莫解,略一沉吟,又问道:“你们来时,瞧见‘玄瞳’宁姑娘么?”
“你说的是那个‘色空玄瞳’?”鼠大圣挠头到,“我们一路上却没见过的。”
陆渐大感失望,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一股真气打入赤婴子体内,真气雄浑无匹,只一转,赤婴子便即醒来,望见陆渐,露出害怕神气。陆渐拍拍他肩,又上前一步,为螃蟹怪接上断臂,方道:“你们三人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念在大家都是劫奴,再饶你们这次,将来再若助沙天洹为恶,被我遇上,绝无这么好过。”
三人均是点头,陆渐瞧三人一眼,心中暗叹,携着巨鹤向天柱峰走去。
陆渐心念战约,心中焦急,不由越奔越快,那巨鹤随他奔得快了,伤口渗出丝丝鲜血。陆渐怕它伤疲难支,便放慢步子,不时将真气度入它的体内,巨鹤天赋异秉,再得金刚神力,顿时疲态尽去,精神抖擞,放开步子,不离陆渐左右。
奔了数十里,一人一鹤只停下来喝了几口泉水,吃了几枚野果。陆渐不知怎的,越近那座插天高峰,越觉心神不安,足下转疾,不多时,天柱峰赫然在望。陆渐举目眺望,峰下百十人东一簇,西一簇,抱团站立。陆渐目光锐利,看到谷缜、姚晴均在其间,正觉喜悦,忽见叶梵双掌一挥,向浑和尚和三祖寺四僧拍去。
陆渐心头一震,步子陡疾,蓦地高高纵起,霎时间已到五僧之前,想也不想,挥拳送出。
这一下,双方均用上全力,拳掌未交,巨力先遇,发出“砰”地一声怪响,余波后震,传至陆渐身上,陆渐只一晃,拿桩站住,叶梵却倒退两步,脸上闪过一抹惊色。
南瓜 发表于 2007-8-3 13:41
陆渐接下来掌,回头望去,浑和尚面色惨白,口角鲜血长流,不觉抢前两步,左膝屈曲,沉声道:“大师,你还好吗?”
浑和尚面孔上闪过一丝笑意,指一指陆渐,并指写道:“很好,很好,金刚一脉,终有传人。”
陆渐一怔,望着浑和尚,只见他布满皱纹的肌肤下隐隐透出透明之色,不似人间颜色。这神色他亦曾在鱼和尚脸上瞧见,陆渐心头一跳,猛地悟及,这颜色正是金刚一门圆寂坐化的征兆。霎时间,一股悲凉涌遍身心,陆渐眼中涌出泪来,颤了数颤,低头写道:“大师传我神功,救我性命,大恩大德,弟子永志不忘。”
浑和尚笑笑,又写道:“你是出家,还是在家?”
陆渐露出迷惑之色,写道:“何为出家,何为在家?”浑和尚写道:“出家便是出家为僧;在家却是留在俗世,做一位佛门居士。”
陆渐想了想,望向姚晴,叹了口气,写道:“弟子尘缘未尽,还是在家的好。”浑和尚淡淡一笑,写道:“很好,很好。”他与宁不空苦斗一昼夜,已有内伤在身,适才又连接叶梵掌力,至此油尽灯枯,勉强撑到陆渐来此,见他神通大成,心中再无挂碍,写完寥寥四字,便一手竖胸,一手平放膝上,双目下垂,溘然坐化。
陆渐不想再见此僧,便成永诀,望着浑和尚遗容,心神一阵恍惚,忽听得四面佛号震耳,掉头望去,只见三祖寺僧众纷纷向浑和尚合十作礼,流露惋惜悲痛之色。性觉蓦地上前一步,施礼道:“陆道友,贫僧不才,有一不情之请。”
陆渐见他眉目端正,气韵冲和,又似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一时不知虚实,眉头微皱。性觉瞧出他的疑虑,苦笑道:“陆道友,性觉得这位大师点化, 己皈正觉,日后潜修佛法,再无别念。”
陆渐胸中光风霁月,最不爱记人仇恨,见他说得诚恳,便点点头,说道:“你有什么请求?”性觉道:“这位大师于我寺恩重如山,我等愧不能报,还请陆道友将大师法体送与小僧,在我三祖寺中安葬。”
陆渐心道:“三祖寺禅宗祖庭,在此安葬,也不辱没浑和尚大师。”当下道:“你有此心,再好不过。”性觉唱一个喏,抱起浑和尚法体,方要向三祖寺走去,忽听叶梵喝道:“还有三掌未接,便想走么?”
“什么三掌?”陆渐注视众僧,微露疑惑。性智当即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明经过,陆渐得知浑和尚坐化,起因全在叶梵,心中一怒,转过身来,高声道:“三掌么,我来接便是。”
陆渐衣衫褴褛,来得又快,接过一拳,便与浑和尚说话,是故叶梵不曾看清他的容貌,此时一旦看清,不觉一怔,哈哈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啃泥巴的小子,哈哈,泥巴好不好吃?”说罢又是大笑。
陆渐衣衫褴褛,来得又快,接过一拳,便与浑和尚说话,是故叶梵不曾看清他的容貌,此时一旦看清,不觉一怔,哈哈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啃泥巴的小子,哈哈,泥巴好不好吃?”说罢又是大笑。
陆渐当日武功废时,饱受叶梵殴辱,听得这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叶梵得理不饶人,逼得他口鼻皆闭。叶梵面色微变,双拳迎出,拳劲掌力均是大得出奇,一撞之下,并非直进,而是屈曲流转,交相摩擦,发出哧哧锐啸。叶梵胸口猛地一热,不由自主,晃身后退两步。
“不要走。”陆渐喝道,“还有两掌呢。”第二拳如蛟龙出穴,直奔叶梵面门。但叶梵打遍江湖,自有其厉害之处,退却时运转六大奇劲,大袖挥洒,接连布下六重气墙,陆渐若要强行攻破气墙,难免锋锐大挫,到时叶梵再施反击,无有不胜。
谁知陆渐“补天劫手”在身,拳头一触气墙,便知虚实,拳劲至半,倏地转折,避其坚实,冲其虚弱,如同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曲曲折折穿透气墙,抑且拳劲转折一次,便加重一次,前劲未消,后劲又至,待到冲透六重奇劲,拳劲亦已叠至七重,凝如金刚巨杵,顶向叶梵胸口。
叶梵不防对手厉害如此,知觉时拳已近身,当即后退一步,双拳合起,奋力挡出。夺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晃。陆渐但觉叶梵掌心生出极大粘劲,将拳头牢牢缠住,随即内劲重重,忽轻忽重,忽直忽曲,绵绵消磨自身拳劲。陆渐劲力变化不及,大喝一声,隐脉中劫力一转,真气又生,直向前逼。
叶梵以“陷空力”吸住陆渐拳头,再将“生灭道”运转开来,这门奇劲一旦施展,便如一个无形磨盘,能将天下任何奇功巨劲消磨殆尽,对手劲力一弱,他的“滔天炁”立时反击。只凭这几般变化,无数高手饮恨“鲸息”神通之下。但叶梵算计千万,也算不到陆渐分明来势已竭,忽又无中生有,神力陡增。叶梵只觉巨力如潮,胸口窒闷,噔噔噔连退数步,每退一步,便留下尺许脚印。
接了两拳,叶梵便退了两次,大出众人意料,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呼声入耳,叶梵渐怒交迸,但他身经百战,长于应变,纵在窘境之中,也不慌乱,一边后退,一边运转“阴阳流”,将陆渐的神力卸至脚下,又以“生灭道”不断消磨陆渐拳劲。如此一来,几立于不败之地,只消陆渐神力一弱,即可反击。殊不料陆渐显、隐二脉贯通,气机特异,卓绝千古,显脉真气一竭,隐脉劫力即刻转化,而依“有无四律”第三律,劫力运转“无休无止”。天生塔之后,第一二律虽破,第三律犹存,是故陆渐真气、劫力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但由他心中所想,随机生发,俨然永无休止。
叶梵连退了二十来步,对方神力不弱反强,不减反增,反之他一口真气将尽,浑身血沸,几要破脑而出,心知再不撒手,真气一竭,对手神力冲来,不死即伤。当下只好撤了“陷空力”,施展“涡旋劲”,双掌圆转,身子周旋,将陆渐拳劲轻轻拨开。
他这一招使得挥洒自如,在场行家见状,无不暗暗喝了一声彩。
“第三掌。”陆渐不待叶梵跳开,又喝一声,一拳横扫。叶梵吃了苦头,哪敢再接,避开来拳,两记“裂海斩”,劈向陆渐后背。陆渐举手投足,已不拘于“三十二身相”,似相非相,从心所欲,掌风来袭,身法自然生变,低头躬身,有如无形之物,从叶梵掌下漏了过去。
叶梵一惊,他本以为这少年不过内力惊人,万不料身手亦是如此灵动骇异间,陆渐一拳送来,厉声道:“你打我三拳,我还你三拳。”叶梵避过来拳,冷哼一声,双掌一摩,潜运“涡旋劲”,勾住陆渐掌缘,喝一声:“转。”
这一下本想带动陆渐身形,引出破绽。却不料陆渐神通大成,如如不动,略觉下盘虚浮,劫力即刻化为真气,传到双足,牢牢钉住。叶梵一招未能得手,心中陡震,只听陆渐喝道:“你也转吧。”反手一勾,以“大金刚神力”使出“天劫驭兵法”,叶梵身不由主,顿时滴溜溜转了半匝,方要沉马稳住,巨力已排山倒海而来,叶梵避无可避,挥掌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