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脂评汇校本(不准回帖)
[color=red] [size=3]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凡例[/size][/color][size=2]《红楼梦》旨义 是书题名极多,一曰《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睛矣。如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睛。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睛。又如道人亲眼见石上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睛处。然此书又名曰《金陵十二钗》,审其名,则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细搜检去,上中下女子岂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个,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及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
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谓其不备。
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color=red]蒙侧: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color]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color=red]蒙侧:明告看者。[/color]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color=red]蒙侧:因为传他,并可传我。[/color]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
诗曰: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size]
(脂墨堂按:此凡例五条仅见于甲戌本卷首;其他各本均无凡例,且均截取第五条“此开卷第一回也”并入第一回作为正文开始。)(脂墨堂再按:红字为脂砚斋评语。) [size=4][b][color=green][align=Center]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align][/color][/b][/size]
[size=2]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color=red]甲侧:自占地步.自首荒唐,妙![/color]细谙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color=red]甲侧: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color]于大荒山[color=red]甲侧:荒唐也。[/color]无稽崖[color=red]甲侧:无稽也。[/color]炼成高经十二丈、[color=red]甲侧:总应十二钗[/color]。方经二十四丈[color=red]甲侧:照应副十二钗。[/color]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color=red]甲侧:合周天之数。[/color][color=red]蒙侧:数足,偏遗我。“不堪入选”句中透出心眼。[/color]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color=red]甲侧: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话。[/color]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color=red]甲眉: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color]谁知此石自经煆炼之后,灵性已通,[color=red]甲侧:煆炼后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学也。[/color]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color=red]戚夹:这是真像,非幻像也。[/color]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color=red]甲侧:竟有人问:“口生于何处?”其无心肝,可笑可恨之极![/color]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color=red]甲侧:岂敢岂敢。[/color]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color=red]甲侧:岂敢岂敢。[/color]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color=red]甲侧:四句乃一部之总纲。[/color]倒不如不去的好。”
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color=red]甲侧:煅炼过尚与人踮脚,不学者又当如何?[/color]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color=red]甲侧: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债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句。所谓游戏笔墨也。[/color]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color=red]甲侧:明点“幻”字。好![/color]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color=red]甲侧:奇诡险怪之文,有如髯苏《石钟》《赤壁》用幻处。[/color]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color=red]甲侧:自愧之语。[/color][color=red]蒙侧:世上人原自据看得见处为凭。[/color]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color=red]甲侧:妙极!今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见此大不欢喜。[/color]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color=red]甲侧: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color]然后好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color=red]甲侧:伏长安大都。[/color]诗礼簪缨之族,[color=red]甲侧:伏荣国府。[/color]花柳繁华地,[color=red]甲侧:伏大观园。[/color]温柔富贵乡[color=red]甲侧:伏紫芸轩。[/color]去安身乐业。”[color=red]甲侧:何不再添一句云“择个绝世情痴作主人”?[/color][color=red]甲眉:昔子房后谒黄石公,惟见一石。子房当时恨不随此石去。余亦恨不能随此石而去也。聊供阅者一笑。[/color]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color=red]甲侧:可知若果有奇贵之处,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贵而居,究竟是无真奇贵之人。[/color]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color=red]甲侧: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惭恨。[/color]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color=red]甲侧:书之本旨。[/color]枉入红尘若许年。[color=red]甲侧:惭愧之言,呜咽如闻。[/color]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诗后便是此石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color=red]甲侧:“或”字谦得好。[/color]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color=red]甲侧:若用此套者,胸中必无好文字,手中断无新笔墨。[/color]却反失落无考。[color=red]甲侧:据余说,却大有考证。[/color][color=red]蒙侧:妙在“无考”。[/color]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color=red]甲侧:先驳得妙。[/color]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color=red]甲侧:将世人欲驳之腐言预先代人驳尽。妙![/color]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color=red]甲侧:所以答得好。[/color]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color=red]甲侧:先批其大端。[/color]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涂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color=red]蒙侧:放笔以情趣世人,并评倒多少传奇。文气淋漓,字句切实。[/color]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color=red]甲眉: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color]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color=red]甲侧:转得更好。[/color][color=red]甲眉: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斯亦太过。[/color]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color=red]甲侧:余代空空道人答曰:“不独破愁醒盹,且有大益。”[/color]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color=red]甲侧:本名。[/color]再检阅一遍,[color=red]甲侧: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想亦世之一腐儒耳。[/color]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color=red]甲侧:亦断不可少。[/color]亦非伤时骂世之旨,[color=red]甲侧:要紧句。[/color]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color=red]甲侧:要紧句。[/color]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color=red]甲侧:要紧句。[/color]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color=red]甲眉: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color]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color=red]甲夹:此是第一首标题诗。[/color]
[color=red]甲眉: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 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color]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size]
[[i] 本帖最后由 脂墨堂 于 2006-7-4 17:23 编辑 [/i]] [size=2]出处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color=red]甲侧:以石上所记之文。[/color]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color=red]甲侧:是金陵。[/color]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color=red]甲侧:妙极!是石头口气,惜米颠不遇此石。[/color]这阊门外有个十里[color=red]甲侧:开口先云势利,是伏甄、封二姓之事。[/color]街,街内有个仁清[color=red]甲侧:又言人情,总为士隐火后伏笔。[/color]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color=red]甲侧: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color]人皆呼作葫芦[color=red]甲侧: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color]庙。[color=red]蒙侧:画的虽不依样,却是葫芦。[/color]庙旁住着一家乡宦,[color=red]甲侧: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color]姓甄,[color=red]甲眉: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color]名费,[color=red]甲侧:废。[/color]字士隐。[color=red]甲侧:托言将真事隐去也。[/color]嫡妻封[color=red]甲侧:风。因风俗来。[/color]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color=red]甲侧: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color]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color=red]甲侧:本地推为望族,宁、荣则天下推为望族,叙事有层落。[/color]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color=red]甲侧: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年纪矣。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color][color=red]蒙侧:伏笔。[/color]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color=red]甲侧:所谓“美中不足”也。[/color]只有一女,乳名英莲,[color=red]甲侧:设云“应怜”也。[/color]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color=red]甲侧:热日无多。[/color]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color=red]甲侧:是方从青埂峰袖石而来也,接得无痕。[/color]且行且谈。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color=red]蒙侧:苦恼是“造劫历世”,又不能不“造劫历世”,悲夫![/color]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color=red]甲侧: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color][color=red]甲眉: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color]有绛[color=red]甲侧:点“红”字。[/color]珠[color=red]甲侧: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color]草一株,时有赤瑕[color=red]甲侧:点“红”字“玉”字二。[/color][color=red]甲眉: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color]宫神瑛[color=red]甲侧:单点“玉”字二。[/color]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color=red]甲侧: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color]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color=red]甲侧:妙极!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况世之人乎?趣甚警甚![/color][color=red]甲眉: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也。[/color][color=red]蒙侧:点题处,清雅。[/color]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color=red]甲侧:总悔轻举妄动之意。[/color]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color=red]甲侧:点“幻”字。[/color]缘,已在警幻[color=red]甲侧: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color]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color=red]甲侧:观者至此请掩卷思想,历来小说中可曾有此句?千古未闻之奇文。[/color][color=red]甲眉: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color][color=red]蒙侧:恩情山海债,唯有泪堪还。[/color]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color=red]甲侧: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color]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color=red]蒙侧:作想得奇![/color]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color=red]蒙侧:所以别致。[/color]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color=red]蒙侧:“度脱”,请问是幻不是幻?[/color]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color=red]蒙侧: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谁又无情?不觉僧道亦入幻中矣。[/color]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color=red]甲侧:若从头逐个写去,成何文字?《石头记》得力处在此。丁亥春。[/color]
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color=red]甲侧: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隐屈之至。[/color]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color=red]甲侧: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color][color=red]蒙侧:幻中言幻,何等法门。[/color]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color=red]甲侧:四字可思。[/color]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color=red]戚夹:无极太极之轮转,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随行,皆不过如此。[/color]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color=red]甲夹:叠用真假有无字,妙![/color]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color=red]蒙侧:真是大警觉大转身。[/color]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color=red]甲侧:醒得无痕,不落旧套。[/color]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color=red]甲侧:妙极!若记得,便是俗笔了。[/color]
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color=red]甲侧: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color]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color=red]甲侧:此则是幻像。[/color]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color=red]甲侧:奇怪!所谓情僧也。[/color]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color=red]甲眉: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 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 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color]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color=red]蒙侧:如果舍出,则不成幻境矣。行文至此,又不得不有此一语。[/color]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color=red]甲侧:为天下父母痴心一哭。[/color]
菱花空对雪澌澌。[color=red]甲侧:生不遇时。遇又非偶。[/color]
好防佳节元宵后,[color=red]甲侧: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color]
便是烟消火灭时。[color=red]甲侧:伏后文。[/color]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color=red]甲眉:佛以世谓“劫”,凡三十年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color]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
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size] [size=2]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color=red]甲侧:“隔壁”二字极细极险,记清。[/color]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color=red]甲侧:假话。妙![/color]表字时飞,[color=red]甲侧:实非。妙![/color]别号雨村[color=red]甲侧:雨村者,村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color]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color=red]甲侧:胡诌也。[/color]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color=red]甲侧:又写一末世男子。[/color]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color=red]蒙侧:形容落破诗书子弟,逼真。[/color]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color=red]蒙侧:“庙中安身”、“卖字为生”,想是过午不食的了。[/color]故士隐常与他交接。[color=red]甲侧:又夹写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回。[/color]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color=red]甲侧:“炎”也。炎既来,火将至矣。[/color]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color=red]蒙侧:世态人情,如闻其声。[/color]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color=red]甲侧:八字足矣。[/color]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color=red]甲眉:更好。[/color]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说中满纸“羞花闭月”等字。这是雨村目中,又不与后之人相似。雨村不觉看的呆了。[color=red]甲侧:今古穷酸色心最重。[/color]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color=red]甲侧:是莽操遗容。[/color][color=red]甲眉: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用“鼠耳鹰腮”等语。[/color]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color=red]甲眉: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color][color=red]蒙侧:如此忖度,岂得为无情?[/color]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color=red]甲侧:今古穷酸皆会替女妇心中取中自己。[/color]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color=red]蒙侧:在此处已把种点出。[/color]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color=red]甲侧:写士隐爱才好客。[/color]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color=red]蒙侧:也是不得不留心。不独因好色,多半感知音。[/color]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color=red]甲夹: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color]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color=red]甲侧: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color][color=red]甲夹: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color][color=red]蒙侧:偏有些脂气。[/color]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color=red]蒙侧:不推辞,语便不入故套。[/color]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color=red]甲侧: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color]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color=red]甲侧:是将发之机。[/color]满把晴光护玉栏。[color=red]甲侧:奸雄心事,不觉露出。[/color]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color=red]甲眉: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color]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color=red]蒙侧:伏笔,作巨眼语。妙![/color]乃亲斟一斗为贺。[color=red]甲侧:这个“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笑。[/color]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color=red]甲侧:四字新而含蓄最广,若必指明,则又落套矣。[/color]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color=red]蒙侧:“义利”二字,时人故自不识。[/color]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color=red]甲眉:写士隐如此豪爽,又无一些粘皮带骨之气相,愧杀近之读书假道学矣。[/color]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color=red]甲侧:写雨村真是个英雄。[/color][color=red]蒙侧:托大处,即遇此等人,又不得太琐细。[/color]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color=red]甲侧:是宿酒。[/color]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color=red]甲侧:又周到如此。[/color]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color=red]甲侧:写雨村真令人爽快。[/color]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color=red]甲侧:妙!祸起也。此因事而命名。[/color]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color=red]甲眉: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color][color=red]蒙侧:天下作子弟的,看了想去。[/color]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color=red]甲侧:土俗人风。[/color][color=red]蒙侧:交竹滑溜婉转。[/color]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color=red]甲眉: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color]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color=red]戚夹:风俗。[/color]本贯大如州人氏,[color=red]甲眉:托言大概如此之风俗也。[/color]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color=red]甲侧: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风俗如是也。[/color][color=red]蒙侧:大都不过如此。[/color]幸而[color=red]蒙侧:若非“幸而”,则有不留之意。[/color]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color=red]甲侧:此等人何多之极。[/color]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color=red]蒙侧:几几乎。世人则不能止于几几乎,可悲!观至此不(下有缺文)。[/color]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size] [size=2]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color=red]戚夹:要写情要写幻境,偏先写出一篇奇人奇境来。[/color]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color=red]甲侧:宁、荣未有之先。[/color]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color=red]甲侧:宁、荣既败之后。[/color]
蛛丝儿结满雕梁,[color=red]甲侧:潇湘馆、紫芸轩等处。[/color]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color=red]甲侧: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color][color=red]甲眉:先说场面,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得反覆不了。[/color]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color=red]甲侧:宝钗、湘云一干人。[/color]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color=red]甲侧:黛玉、晴雯一干人。[/color]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color=red]甲眉: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color]
金满箱,银满箱,[color=red]甲侧:熙凤一干人。[/color]
展眼乞丐人皆谤。[color=red]甲侧:甄玉、贾玉一干人。[/color]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color=red]甲眉:一段石火光阴,悲喜不了。风露草霜,富贵嗜欲,贪婪不了。[/color]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color=red]甲侧:言父母死后之日。[/color]作强梁。[color=red]甲侧:柳湘莲一干人。[/color]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color=red]甲眉: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划计算,痴心不了。[/color]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color=red]甲侧:贾赦、雨村一干人。[/color]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color=red]甲侧:贾兰、贾菌一干人。[/color][color=red]甲眉: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color]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color=red]甲侧:总收。[/color][color=red]甲眉: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此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color]
反认他乡是故乡。[color=red]甲侧:太虚幻境青埂峰一并结住。[/color]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color=red]甲侧:语虽旧句,用于此妥极是极。苟能如此,便能了得。[/color][color=red]甲眉:此等歌谣原不宜太雅,恐其不能通俗,故只此便妙极。其说得痛切处,又非一味俗语可到。[/color][color=red]戚夹:谁不解得世事如此,有龙象力者方能放得下。[/color]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笑一声“走罢!”[color=red]甲侧:如闻如见。[/color][color=red]甲眉:“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color][color=red]蒙侧:一转念间登彼岸。[/color]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color=red]甲侧:雨村别来无恙否?可贺可贺。[/color][color=red]甲眉: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也。[/color]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color=red]甲侧:是无儿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color][color=red]蒙侧:起初到底有心乎?无心乎?[/color]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color=red]蒙侧:不忘情的先写出头一位来了。[/color]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color=red]戚总评: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势跳跃,情里生情。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color][/size]
脂评本与脂砚斋
[size=2]《红楼梦》现存的版本系,可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仅流传前八十回的,保留脂砚斋评语的脂评系统,另一个是经过程伟元、高鄂整理补缀的、删去所有脂砚斋评语的、并续写完成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系统。所谓脂评本,是概括所有带脂批的《石头记》传抄本的总和,这些传抄过印本上都保留了大量的朱红色批语,其中有些重要的传抄版本上,题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字样,人们一般便称这些早期的《石头记》抄本为脂评本或脂批本。目前已知的脂本基本上都是五四时期以后为世人发现的,共有十二种,其中比较重要的有:
1. 甲戌本(这是目前所知底本最早的本子),原题为《脂砚斋甲戌抄阅 再评石头记》,仅存十六回,相较其他的版本,首回前有其他各本所 无的“楔子”,并且各回回前批与回后批也相对较为集中完整,对于 研究《石头记》成书的过程和写作构架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2. 己卯本和庚辰本,这两个本子已被考证出来属于同一脂评体系,两本 上的批语大体相同,应是属于同一底本的几乎同时的过录本,己卯本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与甲戌本楔子中记载相同,并在文中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己卯冬月定本”字样;庚辰本是现存保存回数最多的一个脂本,现存七十八回,是离曹雪芹逝世时间最近的一一个本子,因此也是最符合曹雪芹最后修改创作意图的本子,在现行的脂评本体系中,一般作为原始基本参照的底本。
3. 戚序本,由乾隆时德清戚蓼生收藏并作序,因在序言中提出“一声也而二歌,一手也而二牍”的独特写作方法而具有参考意义。
4. 靖藏本,该本在十年浩劫中不知去向,由于该本收藏者为吴鼐是《熙朝雅颂集》(其中录有敦诚兄弟等有关曹雪芹的诗)的主要编纂者, 故此本决非一般藏本。
其他还有多种脂本抄本和过录本传世,这些脂本与程高本的最大区别就是,脂本的底本早于程高本;脂本体系只有八十回,即使有一百二十回本的,也都是后人从程本中转录过来;脂本保留了大量的脂砚斋评语,而程本则完全删去;程本对脂本的部分章节和内容做了改写,而程本自身的两个版本在改写后之间内容也极其混乱。
以上是脂本现存的一些简要情况,曾经有人专门写过文章对脂砚斋进行过批判,认为脂砚斋是稍晚于曹雪芹的文人,获得了曹的信任,得以获得部分手稿,假借作者之名评书扬名于世,如果照这样的观点来看,脂本简直就是聚满毒瘤的大毒草,留之百害而无一利。持这种观点的多是从程本一百二十回小说的内容出发,来反驳脂砚斋的评语,认为评语中荒诞不经、自相矛盾、充满自我标榜、严重夸大其辞。但从已考证的脂本系统资料来看,脂本在前、程本在后是不可否认的,而且仅从前八十回程本修改后的文字与脂本相对照来看,也可以比较出高下,读者如果手头有两种版本的话,不妨就小说前部分内容对比一下。另外,在明清小说发展到鼎盛时期,书评已经不仅仅作为一种评书人对小说内容的理解和文字的欣赏,而逐渐演变成对小说整体结构的补充和再创作,这一点从一代奇人金圣叹评点《水浒》和《西厢》假托古本之名腰斩小说并融入自己创作开始,又有毛宗岗父子假托圣叹外书之名修篡《三国演义》、张竹坡笔削《金瓶梅》,《红楼梦》的评点也同样具有小说再创作的特点,在脂评中也曾有感叹金圣叹不复生的语句。作为一部小说,尤其是明清时代的很多小说具有野史传闻的特性,涉及朝野、抨击时政的话题是不可少的,为了免遭文字狱的迫害,达到小说传世的目的,在小说中有意借喻说事的现象是极其普遍的,比如《金瓶梅》就明显具有讽刺明代严嵩家事的内容,但有时往往因为把史实埋藏得过深,读者只注意其表面的情节内容,而无法去留心发现隐写在文字后面的内容,这对于作者的创作本意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color=red]而《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与其他小说不同,脂批和小说一直是相辅相成的,从已知的最早版本甲戌本开始,到曹公逝世前的最后一个版本庚辰本为止,脂批一直是做为小说的一个不可缺少的补充,起着引导启发读者思路的作用,[/color]作者自己形容此书“十年辛苦不寻常”,所谓的十年,在作者去世前七八年传抄的甲戌本上就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话,可见曹雪芹在此前的十年,一直从事创作工作,而到脂砚斋甲戌年抄阅再评的时候,全书已经基本上写完了。之后的数年,曹雪芹一直是在从事对内容的完善和评语的增改工作,对于小说的结构,再没有做大的调整和变化。
以下是出现在脂批本中的脂砚斋和畸笏叟的批语系年表:(出处由于篇幅所限,不一一列举)
干支 年 事件 批注者 版本记载 [color=red]
甲戌之前 乾隆十九(1754)年以前 初评 脂砚斋 甲戌本
甲戌 乾隆十九(1754)年 再评 脂砚斋 甲戌本
丙子 乾隆二十一(1756)年 脂砚斋 庚辰本
丁丑 乾隆二十二(1757)年 畸笏叟 靖藏本
己卯 乾隆二十四(1759)年 脂砚斋 庚辰本,己卯本
庚辰 乾隆二十五(1760)年 四评 脂砚斋 庚辰本
壬午 乾隆二十七(1762)年 畸笏叟 庚辰本
癸未 乾隆二十八(1763)年 曹雪芹卒于癸未除夕(1764年2月1日)
乙酉 乾隆三十(1765)年 畸笏叟 庚辰本
丁亥 乾隆三十二(1767)年 畸笏叟 庚辰本,靖藏本
戊子 乾隆三十三(1768)年 畸笏叟 靖藏本
辛卯 乾隆三十六(1771)年 畸笏叟 靖藏本
甲午 乾隆三十九(1774)年 脂砚斋 甲戌本[/color]
脂批设及的范围极其广泛,从作者成书的创作动机到写作技巧,从著作权的归属到情节结构的构思,从书中涉及物品和文字的解释到八十回之后的内容披露,应有尽有,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找上述所说的脂评本一阅,对照原文仔细阅读,便可知其详,此处暂且按下不论。下面我想谈的是关于脂砚斋其人到底为何人的问题。
脂砚斋并不是唯一给《红楼梦》作评的人,脂批本中除脂砚斋外,还有畸笏叟[color=green](注)[/color]、杏斋等人,后来在世的流行版本也有梦觉主人等人作评,但其中脂砚斋是最早作评,而且连续数次加评,往往一语中的、入木三分。通过仔细研究脂批的内容可以发现——脂砚斋和与作者关系密切,深知作者著书底里,与作者有共通的生活经历和感受,并且熟知作者著书过程中采用的多种奇法妙法,经常不厌其烦地引导读者步步深入地发现线索,甚至还参与了《红楼梦》成书的创作过程,了解红楼后事,可谓是最早的红学家。可这个神秘人物却从来没有被世人知晓,甚至连是男是女也没有争论清楚,不可不谓是红学界一大怪现象。
庚辰本二十一回有回前批语: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唯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过,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书题者不少,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名矣。
这段话明显是故作遮掩,试想,假如曹公和脂砚斋遇到了这样一个懂得书中三味的知己,欢喜感叹还来不及呢,岂有把诗记得一清二楚,却忘记对方姓名的道理?所以这个客恐怕只能是作者或批者自己,因为怕太过显露引起祸患,故托名于此。从诗的含义上可以看出(如果脂批说此诗句警拔深知拟书底里不错的话):
红楼梦本是自我攻守,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戏里的两个角色一个是做为小说,情义绵绵的贾宝玉,另一个是含满腔仇恨做批的脂砚先生,这两个角色互相打得很热闹,但都是属于整个红楼大梦的有机组成部分。也就是说脂批对于《红楼梦》是不可少的,缺少了他,读者就只能看到茜纱公子的情无限,而不可能体会到此书的另一面——脂砚先生的恨几多。那么到底全书应该是谁的恨呢?标题诗里写得很清楚: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当然应该表达的是作者曹雪芹的恨,那么这里所说的脂砚先生岂不是作者在《红楼梦》里的一个分身——脂砚斋么,作者另一部分情感分身的寄托当然主要是贾宝玉。这样看来,全书的结构是极为复杂有趣的,我们知道全书的主要情节是刻在石头上的故事——《石头记》,《石头记》包括《金陵十二钗》和《风月宝鉴》两个相辅相成的部分,《石头记》被包括在整个《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中,而《红楼梦》的故事情节加上脂批才构成完整的作者经历过的凡世一梦,作者在其中,不仅扮演了情节主人公——贾宝玉的角色,而且成为书中石头的角色,幻形入世,更重要的,又通过评语扮演了冷眼旁观者的角色,把自己的爱憎感情,完完整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巧妙的结构,是古今任何小说所不曾有过的。第四十八回评香菱梦中说梦话有批云:
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 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曰《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 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 脂砚斋。
脂批中有不少牵涉到全书结构和寓意的特点,除作者外别人是不可能批出的。例如:开篇讲到青埂峰下顽石时,就有一系列脂批,表明“青埂”实为“情根”,“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高十二丈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丈照应副十二钗,三万六千五百块照应周天之数”,这种类似的比喻是只有作者才有可能加上去的。
但通观全书脂批的口气,除有部分男性化口气的脂砚先生所题以外,还有相当多的部分表现的是女性化的口气,并且经常与小说中人物口气和身份相合。例如书中多处评宝钗袭人和平儿处,评者经常把自己身份与小说人物挂沟,代小说人物说一些本未显露出来的话,例如平儿收起贾琏头发,只装做看不见风姐的讥讽处,有评语:“余自有三分主意”,显然是将自己与平儿挂上了沟。前文谈袭人时没有讲到平儿的问题,实际上袭人和平儿也有联系,是属于同一温贤类型的,而且平儿和宝玉之间的关系是通过那一枝并蒂秋蕙来表达的,用香菱的话来说就是夫妻蕙。
文中有不少批语,粗看似乎不通,实际上是两个人在笔战,比如宝玉续庄子南华经后掷笔就寝,醒来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有夹批曰:
神极之笔!试思袭人不来同卧,亦不成文字,来同卧更不成文字,却云“和衣 衾上”,正是来同卧不来同卧之间,何神奇,文妙绝矣。
好袭人。
真好石头,记得真真好,述者述得不错。
真好,批者批得出。 (原文此处连为一批,为叙述方便,断句如此)
...........
从脂砚斋的字面上解释也可以看出些端倪,“脂”对应女子,而“砚”为石见,................
................................到癸未除夕雪芹辞世,这部分工作尚没有最后定稿完成,最终留下了红楼千古难弥的缺憾。[/size]
[color=green]注:据说 脂砚斋和畸笏叟是同一人(仅供参考)![/color]
[color=red](脂墨堂:对于没有定论的地方有删节.)[/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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